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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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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9 01:23:12
三一零章 掣電槍

     徐辛夷拉著秦林問長問短,四名指揮使和馬四平則與陸遠志、牛大力寒暄。陸胖子和老牛在嶄州時,覺得正三品指揮使已是高高在上極其了不得的大官,這會兒卻是平起平坐,自是託了秦長官的福。

     “嘿嘿,咱家長官若娶了徐大小姐,那才好玩呢!”陸胖子瞧著前面兩騎並行的背影,搓著胖臉直樂。

     牛大力壓低了​​聲音:“俺覺著吧,張小姐也不錯。”

     “是啊”,陸胖子也點著頭,不禁為長官到底娶哪位犯了難,一個國公之女、一個相府千金,都不可能屈居人下呀!

     至於可憐的小青黛,已被他倆華麗麗的無視了——倒不是趨炎附勢,這畢竟是個等級森嚴的時代。

     莫說這兩位,就算李時珍的心目中,不論相府千金還是國公之女做了秦林的正妻,青黛能有平妻身份就很不錯了。而以秦林的厚道、張徐兩位和青黛相處的融洽來看,這一點又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根本不必考慮。

     “徐國公,與國同休;張相爺,權傾天下。”牛大力伸出手指頭比了半天,算來算去,最後一拍巴掌,咧著嘴呵呵笑:“鳥的,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這些煩心事兒管咱們啥事?咱家長官鬼得很,他自個兒拿主意吧!”

     ……

     秦林和徐辛夷並騎而行,徐大小姐一個勁兒的問他杭州景緻,拐彎抹角的打聽西湖風光如何,雷峰塔、靈隱寺又是怎樣。

     徐大小姐的這番小心思哪兒瞞得了人?秦林肚子裡暗笑不迭,回答是一問三不知——他在杭州處理各項事務忙得連軸轉,確實沒空去逛逛風景。

     起初徐辛夷十分高興,因金櫻姬在杭州,秦林如果去逛那些風景,必定與她同行。想到那狡猾的狐狸精和秦林把臂同遊,她就氣得不行,這會兒聽秦林沒去閒逛,當然開心;可徐大小姐只是性子粗疏,並非真傻,慢慢就覺出奇怪:難道這麼些天他倆哪兒都沒去?那他們在做什麼?難道……

     徐辛夷心中不禁浮現出那夜的顛倒狂亂,想到秦林和狐狸精金櫻姬足不出戶,定然昏天昏夜的做那件事情,她就恨得牙癢癢,一把揪住秦林的耳朵,怒道:“姓秦的,你和金妖精待在一起,做什麼壞事了?你對得起、對得起青黛妹子嗎?”

     本來神完氣足的,說著說著徐大小姐自己心虛起來,她差一點就把“對得起本小姐”說漏了出來,好在及時收口,改成了青黛妹子。

     但轉念一想,似乎自己已經做過對不起青黛妹妹的事情,頓時心頭像揣了個小兔子似的怦怦亂跳,蜜色的臉蛋變得有些嫣紅,垂下目光不敢再看秦林。

     “哎喲,鬆手,快鬆手!”秦林一疊聲的怪叫,耳朵被徐大小姐扯得生疼。

     徐辛夷從發楞中清醒過來,這才想起鬆開手。聽秦林叫得誇張,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暗道這算什麼疼?那夜你這傢伙才把本小姐弄得生疼呢!算了,本小姐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

     ……

     週進忠、吳廣孝、鄭思仁、王守義四個指揮使在後頭看到這一幕,那是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擠眉弄眼的做怪相。

     “將門虎女,正和秦長官這種少年英雄相配啊!”週進忠撫著黝黑的鬍鬚,點頭讚歎。

     吳廣孝笑道:“大小姐也有乃、乃父之風。”

     他本來想說有乃母之風的,話到嘴邊又覺得這豈不是說國公夫人也是個母老虎嗎?趕緊改作乃父之風。

     四名指揮使加上個馬四平,一起相視而笑。

     徐邦瑞懼內,早已是個公開的秘密,他是與國同休戚的世襲國公,和邊疆上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武將、朝廷裡一場一場考出來的文官不同,總脫不了幾分紈絝習氣,所以才鬧這個笑話。

     不過這一代魏國公勤於政事,治軍嚴整,執掌留都南京,總算得國之柱石了。推父及女,所以治下四十九衛兵馬也對徐大小姐甚為敬畏。

     更何況現今頂頭上司,南京守備掌中軍都督府是徐辛夷老爹,再過十年二十年就輪到她親哥徐維志,再過四五十年徐維志的兒子接班。那也是她的嫡親侄兒,世襲罔替,這個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再沒有二話的。

     ……

     秦林揉了揉被扯痛的耳朵,將杭州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只略過夜襲不成的一段。

     “是這樣啊,本小姐錯怪你了!”徐辛夷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就在馬背上扳過秦林的肩膀,朝他耳朵上輕輕吹氣:“好了哦,我小時候舞刀弄槍,跌得腫痛了,老媽就是這般給我吹吹,就不疼了呢。”

     秦林臉都黑了,左右看看,幸好旁人都離得遠,只看見徐辛夷替他吹氣,沒聽見她說的話。

     侍劍和女兵們早已笑翻:這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咱們大小姐呀,怕也只有秦公子降服得住!

     “對了,你說的新式鳥槍怎麼樣了?”徐辛夷想起來了,她對鳥槍的興趣可是很大的。

     秦林正要去鐵匠作坊看看,因為作坊在城南聚寶門外的長干一帶,順路先去看了進展,再進城回家,一點兒不耽擱事兒。

     ……

     還沒到鐵匠作坊,就聽見砰砰砰的槍聲,徐辛夷嘻嘻笑著把秦林所乘的踏雪烏騅輕輕抽了一鞭子,頓時兩匹馬飛跑過去。

     畢懋康和李火旺都呆在作坊,立刻出來見禮,把他倆迎了進去。

     根據秦林的意圖,新式鳥槍已經做好,因為是錦衣校尉使用,就是便於攜帶的短槍,才一尺三寸長,兩斤重。

     這玩意兒結構和火繩槍、燧發槍區別不大,主要改進是發火方式,扣下扳機後擊鎚砸在火皮上,立刻就子彈射出,不需要攜帶長長的火繩了;另外,火皮壓在藥池處,子彈裝進槍管,便能隨身攜帶,拔出來扳開擊鎚就能發射,當真迅雷不及掩耳。

     子彈也採取了定量裝藥,火藥按定量裝在紙殼裡面,和鉛彈粘在一起,就像後世的大號獵槍子彈一樣。只不過裝彈時需要先扯開紙殼把火藥倒進槍管,再填入包著油紙的鉛彈。

     “哈哈哈,這槍好玩!”徐大小姐雙手各持一把短槍,四處砰砰亂放,活像個西部牛仔。

     秦林很滿意,拍拍畢懋康、李火旺的肩膀:“不錯,你們準備給這槍取個什麼名字?”

     “如果長官不嫌棄的話,”畢懋康笑道:“就叫掣電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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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9 01:23:37
三一一章 立花早擊女?

     掣電槍相對於火繩槍的主要改進是在擊發方式上,不再需要拖著長長的火繩,事先安好火藥、子彈和火皮,使用時扣動扳機,擊鎚砸擊火皮就能發射,就具備了“首發速射”的能力。

     接下來仍要重複往槍管裡邊裝彈、往藥池裝火皮的過程,射速就只比火繩槍稍快一點兒——是採用了紙殼定裝火藥的原因。

     實際上這玩意兒和後世黑幫火拼用的土槍差不多,趕五連發都還差距不小,可畢竟是幾百年前,沒有機床、沒有現代化學工業,做不出金屬彈殼的子彈,拉不出槍管膛線,造不出彈夾,能有這樣子已算不錯了。

     本來有種燧發槍,像老式打火機那樣鋼片敲擊燧石發火,比起掣電槍可以少做一塊火皮,但燧發槍和火繩槍一樣也要在藥池裡面裝引藥粉,攜帶期間會漏出來,必須在使用的時候再裝引火藥,做不到“首發速射”。

     另外燧石敲擊發火的成功率也比火皮低得多,就像老式的打火石打火機往往按幾下才能點燃,打火機嘛只是點煙當然沒什麼關係,可用槍的關鍵時刻掉鍊子,那就是要人命的,所以沒有採用。

     “哼哼,老子總算也有槍了!”秦林親手拿起一枚紙殼彈、一柄掣電槍,扯開紙彈殼,把火藥從槍口灌進槍管,然後將油紙裹著的鉛彈塞進去,用通條壓緊,最後把粘在紙彈殼屁股上的火皮扯下來,安在藥池裡面,蓋上藥池蓋兒,就完成了裝彈工作。

     藥池蓋兒是合上的,擊鎚沒扳起來就相當於保險了,秦林便將處於裝彈待發狀態的掣電槍別在腰上,搖搖擺擺走了兩步,覺得雖然比以前用的手槍長一些,基本上還不算礙事。

     正巧周吳鄭王四個指揮使也走了進來,瞧見秦林將一支短槍別在腰上,都笑著說還差一根火繩。

     週進忠為人最是伶俐,曉得秦林將來指不定就是國公爺的乘龍快婿,趕緊來巴結,四下找火繩,要點燃了替秦林安在槍上。

     “哈哈,本官這個掣電槍卻是不要火繩哩!”秦林說著就飛快的拔出槍,扳開擊鎚自動帶開了藥池蓋兒,瞄準一隻花盆就扣下了扳機。

     槍口火光一閃,只聽得砰的一聲槍響,那花盆應聲而碎,碎片濺起丈余遠近,顯然威力強大。

     四個指揮使被嚇了老大一跳,天策衛等京衛雖不使用火器,這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嘛,對什麼將軍筒、神機銃、鳥槍那是耳熟能詳的,還從來沒見過拔出來就能打特槍呢。

     “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秦林心頭暢快,一邊唱著小曲,一邊非常風騷的吹了吹槍口處裊裊的白煙。

     不過比他更囂張的還大有人在,徐辛夷邁著大長腿,揮舞雙槍跑出來,指著四位指揮使:“呔,哪裡來的賊寇,還不快快投降!”

     鄭思仁幾個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四處亂躲:“大小姐使不得,標下們還是凡胎肉體,中得一槍,就沒法伺候國公爺和大小姐了……”

     “餵、餵!”秦林無可奈何的瞧著徐辛夷:“剛才聽見你放了兩槍,那麼現在槍裡面應該沒裝子彈吧?”

     徐辛夷調皮的吐吐舌頭:“真掃興,我開個玩笑嘛。”

     秦林繃著臉一本正經的道:“無論有沒子彈,槍口不能對人,今後再不許如此了,還有,你看這幾位長官……”

     “好啦好啦!”徐辛夷翻翻白眼,對四位指揮使道:“幾位將軍,對不住,本小姐再不拿槍嚇你們啦。”

     周吳鄭王四位,剛才生怕這無法無天的大小姐真的開槍,因此躲得極其狼狽,一個個匍匐在地、銀盔滾落,雖是巴結魏國公府,心頭也難免有點怨言。這下秦林說得大小姐翻過來道歉,幾人實是感激,嘴上對徐辛夷連聲道豈敢豈敢,眼神則是望著秦林說多謝多謝。

     武人對兵器有著近乎本能的熱衷,即便四京衛不怎麼使用火器,週進忠等仍對掣電槍有著濃厚的興趣,圍上來請教這槍為何不用火繩,為何能拔槍即射。

     秦林將原理一一解說,將軍們聽得津津有味,可當他們知道這掣電槍第二三發的速度比鳥槍快不了多少,有效射程則只有四十步之後,就立刻興趣缺缺了。

     秦林啞然失笑,看來這幾個京衛指揮使帶兵打仗還算嚴整端肅,但為將之道上只是中人之資,趕戚繼光、俞大猷這些眼光獨到的良將可差得太遠,只能按部就班而已。

     像這掣電槍吧,乃是錦衣衛緝捕奸邪逆匪所用,只要遠勝過江湖人的暗器就行,並非上陣打仗的武器,所以槍管短、重量輕,相當於後世的手槍,射程就短了。只要把槍管加到鳥槍的長度,它就擁有同等的威力和更快的射速,不必攜帶大卷火繩又減輕了士兵負擔。

     除此之外,鳥槍遇到大風,藥池裡的火藥粉末會被吹散,不能引火,當然,也就不能在騎馬奔馳時使用;另外,遇到較大的雨,火繩會被雨水澆濕,也不能使用。而掣電槍是敲擊火皮發火,火皮放在藥池蓋兒底下,不會被風吹雨淋,能在風雨天和馬背上奔馳時正常發射,這就大大的勝過了鳥槍。

     幾個指揮使看不到這些優點,也想不到加長槍管就能增加射程適合戰場使用,這眼光未免平庸了些。

     畢懋康和李火旺自是不服,李火旺不敢和正三品的指揮使大人爭辯,老畢就腮幫子一鼓,想說明原委。

     秦林使個眼色,叫他不要說出來。

     徐辛夷極其喜歡掣電槍,不服氣的道:“哈,射程近點有什麼,拔槍就打,多威風?像原來的鳥槍,慢吞吞的裝子彈、火藥、引藥,開第一槍之前還得費功夫點燃火繩,真是費老鼻子勁兒,哪有秦林的槍來得快?”

     額~~秦林摸了摸鼻子,心想徐大小姐最後這句似乎有些歧義啊……

     “那是、那是!”指揮使們點頭哈腰,他們對大小姐是永遠擁護永遠贊成,萬萬不會有半句反駁的。

     徐辛夷說完,就“色迷迷”的盯著秦林,肉嘟嘟的小嘴兒笑得格外親切:“秦林啊,咱們是朋友吧?”

     秦林點點頭。

     “朋友有通財之義吧?”

     秦林又點點頭。

     “那把這掣電槍給我來兩百把,讓女兵姐妹們一人裝備兩把,沒問題吧?”

     秦林還想點頭吧,可脖子僵住了:“兩、兩百把?!”

     “秦長官,大方點嘛~~”侍劍和她的女兵姐妹們,一大堆不愛紅妝愛武裝的鶯鶯燕燕圍上來,“將來秦長官也是咱們的長官哦,提前發點軍械也是理所當然吧!”

     喂喂,你們說什麼?徐辛夷紅著臉攔也攔不住,怎麼將來秦林也是你們長官?說得好像本小姐……

     女兵們登時就把秦林鬧了個暈頭轉向。

     娘子軍厲害啊!

     “好、好!”秦林無可奈何的同意了這個要求,留了十五支掣電槍自己和親兵校尉們用,其餘的一股腦兒給了徐辛夷的娘子軍——也只有二十支,被女兵們搶來搶去。

     幸得掣電槍製造起來很快。

     這個時代沒有鑽床,手工鑽槍管最繁難,一支鳥槍的槍管要一名工匠花一個月時間來鑽,比起來安藥池、做扳機這些就簡單多了。

     掣電槍的槍管長度只有鳥槍的三分之一,理論上時間只花十天,實際上因為槍管變短,製造​​難度和廢品率都大大下降了,所以兩天時間就能做出一根。

     在眾娘子軍的淫威之下,秦林答應造出來的掣電槍優先裝備她們,反正他那個親兵小隊人手有一支就行了。

     女兵們不願意帶長長的鳥槍,以及大捆纏在身上的火繩,但這小巧可愛的掣電槍卻是人人爭搶,徐辛夷親自分派,才挑出二十個女兵首批裝備。

     這些女兵一個個容貌不錯,戎裝打扮顯得分外英姿颯爽,將掣電槍往腰間一別,更顯得英氣勃勃。

     “我靠,這不成了立花早擊女?”秦林又看看手持雙槍叉腰分腿而立的徐辛夷,暗自思付這位莫不是傳說中的砲姐?

     “秦林,夠哥們!不打攪你去見青黛了,小別勝新婚嘛,哇哈哈哈……”徐大小姐非常灑脫的拍著秦林肩膀,她得償所願,告辭之後率著眾女兵呼嘯而去。

     徐辛夷這傢伙……秦林摸了摸鼻子,搖搖頭,頓時明白魏國公和小公爺為毛那麼急著把她嫁出去了。

     ……

     大功坊魏國公府,徐邦瑞和徐維志父子倆涕淚交流:秦林,你真是我父子的知音啊!

     ……

     秦林又叫畢懋康畫了掣電槍的圖樣,寫了火皮的配方,派人和南京城內五峰海商新設的商棧聯繫,讓他們製造新式火槍,編練新式火槍部隊。

     五峰海商有大批會製造佛郎機、鳥槍的工匠,按圖製造根本不必秦林費心,當然他們要把槍管做到鳥槍那麼長。

     秦林也給長槍形的新式火槍取了個名字:迅雷槍。

     “原來秦長官竟在東洋大海之上也握有一支奇兵!”畢懋康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像秦林這般年紀就如斯了得,將來還不知怎樣攪動天下風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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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二章 夜御十女?

     “青黛,小青黛我回來了!”秦林興沖衝的回到府中,他從杭州採買了不少稀奇好玩的禮物,準備回家逗逗傲嬌小師姐。

     結果青黛和李時珍都在女醫館那邊,府中沒有漂亮小師姐,卻坐著個滿身酒氣的怪老頭。

     徐文長頂著隻紅通通的酒糟鼻,見牛大力、陸遠志替秦林搬進來許多禮物,他就大呼小叫:“哇呀,好多東西,有沒有老頭子的份兒?”

     牛大力嘿嘿的笑:“有杭州榮欣齋的胭脂、水粉,德全樓的蘇式點心,還有各色絲線、杭綢、無錫大阿福,徐先生你要哪樣?”

     徐文長咂咂嘴,沒趣的搖搖頭。

     陸胖子朝抱著的箱籠努努悄巴,“老瘋子啊,要不你拿些胭脂水粉,自己好生打扮打扮,出去逛逛,說不定還能騙個瘋子婆回來呢!”

     “我把你個小兔崽子!”徐文長脫下千層底布鞋就要打,別看陸胖子身軀臃腫,躲得倒挺快,一疊聲的叫老瘋子殺人,刺溜一下就閃了。

     徐文長乃是大明朝前後三百年間江南的第一個名士,秦林本想命陸遠志、牛大力等人對他要盡量尊重,但看現在這樣子,似乎不必了。二十年搓磨、牢獄之災和癲狂瘋病,已讓他性情大變,和年輕人沒老沒小的開開玩笑,倒也樂在其中。

     徐文長將鞋子穿回腳上,似為陸胖子所言而想到了什麼,出神的遙望北方。昏黃的老眼閃現出一絲溫情的光彩,繼而很快的暗淡下去,搖搖頭,喟然長嘆。

     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回憶中有著太多的辛酸……

     秦林不願徐文長過久的沉醉於辛酸苦楚的回憶,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徐先生,胭脂水粉想必你是用不著的,不知道紹興的蓬萊春可對你的胃口?”

     蓬萊春?聽到這三個字,徐文長立刻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眼睛瞪得老大,口水嘩啦啦的往下流,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一把抓住秦林的衣袖:“秦長官,你別哄老頭子,這可是要出人命的!”

     秦林笑笑,直接打開了一隻箱籠,二十四瓶蓬萊春雖有泥封,那馥郁的酒香仍透瓶而出,中人欲醉。

     這蓬萊春乃是浙江紹興府最好的上等黃酒,杭州與紹興相近,便有售賣。徐文長老家在紹興,自是將這酒視作身家性命,只可惜囊中羞澀,已好幾年沒有一滴蓬萊春入口,此時猛然見到二十四瓶美酒,真是魂靈兒都從百會穴飛了出去,老臉上頓時眉花眼笑。

     老瘋子左看看右看看,活像個偷雞賊似的,一言不發繞著大廳轉圈子,最後抱起箱籠,蹬蹬蹬的就跑回房去。

     秦林搖搖頭,暗笑:看不出來,這老頭兒乾瘦乾瘦的一把身子骨,力氣倒是大得驚人,二十四瓶酒每瓶都是兩斤裝,加上瓶子、箱子怕不有七八十斤,他抱起來根本不吃力。對了,當初捕快抓他的時候,發起瘋來五六個壯漢都按他不住、咦,莫非瘋子力氣天生就大?

     “鎖好了,哈哈!”徐文長笑瞇瞇的捏著把鑰匙走出來,原來他怕陸胖子、牛大力幾個和他要酒喝,所以趕緊把酒鎖進了自己房間。

     “對了,這幾日京師可有信來?”秦林隨口問道。

     徐文長是總文案,信件收發是他負責的,前些天除了魏國公因破獲火藥庫爆炸一案保舉秦林開復原官,他自己在離開南京之前也寫了封信給張紫萱,再次把這位相府千金小小的調戲了一番。

     進城前碰到徐辛夷,既然徐大小姐沒提,開復原官的部照想必還沒有下來;但算算日程,寫給張紫萋的私信,應該有了回音吧。

     “沒有、沒有!}徐文長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心頭暗笑不迭:魏國公父子是兩個紈絝出身的大呆瓜,秦長官你也差的不遠,這件事怎不先來問問我老頭子?等著醋海興波吧!

     好在相府與秦林、五峰海商之間乃是有著極大共同利益的聯盟,一時意氣之爭倒也無傷大雅。徐文長便不細說這件事,等將來張小姐打上門來,秦林自然會知道端的。

     “長官杭州之行到底如何,老頭子也替長官參詳參詳?”徐文長把話題引開了。

     秦林一五一十的把促成漕幫和五峰海商聯合,在杭州商貿大會上大獲全勝。又查辦天使被害一案,徹底鬥垮海鯊會,收服巡按御史劉體道的事情詳細說了。

     聽得兩名冊封天使和全船水手隨從盡數被殺,饒是徐文長進過了不少大風大浪,也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待秦林說到利用劉體道、誤導陳白鯊,最後請君入甕的結局,徐文長嘆服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若論官場傾軋手段權謀的老練,您不要比今日之張相、昔年之胡帥,就是李嗣賢這些人都有不及;可審陰斷陽、出奇制勝,造大勢、用奇計,長官謀人所不能謀、行人所不能行,實乃獨步天下!”

     秦林摸著鼻子嘿嘿直樂,若是劉體道那等人的肉麻吹捧,當真狗屁不值,但這話從徐文長嘴裡說出來,含金量就是十足十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徐文長先後在總督軍務胡宗憲、宣化巡撫吳兌幕府做總文案,乃是天字第一號的紹興師爺,會過的朝廷大員多如過江之聊,歷練到現在,早已練成了一雙慧眼。

     “不過,長官還有一事沒有明言。”徐文長捏著鬍鬚,笑容格外的猥瑣。

     秦林略為驚訝:“什麼事?”

     “那位金長官,嘿嘿,兩位長官難道……啊哈哈哈……”徐文長壞笑一陣,斜著眼睛瞧著秦林直樂:“咱們和五峰海商的關係,還要進一步加強啊!”

     “這個嘛。”秦林乾笑兩聲,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徐文長瞧瞧左右無人,神叨叨的湊近,“長官不要怕妻妾太多,將來應付不料。老頭子有一門神功,練了之後非但筋骨強健、長生延年,猶能助益雄風,可夜御十女。今見長官骨骼清奇,實乃修習這門神功的好材料……”

     秦林神色大變,站起來退後了兩步,大聲叫道:“陸胖子,快去叫太師父過來,徐先生又瘋了!”

     徐文長被噎得直翻白眼,欲哭無淚啊:真的,我說的真話,我沒瘋,至少,現在我沒發瘋……可誰會信他的鬼話?

     也難怪秦林有此反應,看看徐文長那副尊容,渾身瘦骨嶙峋,花白鬍子,頂著個紅通通的酒糟鼻,頭髮鬍子亂蓬蓬的,全身肉剮下來不知道有沒有二十斤,他還筋骨強健,他還夜禦十女一吹,吹,天上有頭母牛在飛!

     “唉~~周易參同契這等蓋​​世神功,俞大猷想學學不來,李如松也只傳得一半,難道老頭子這等無緣?”徐文長無可奈何的看看秦林,後者前腿蹬後腿弓雙拳護胸做出嚴加戒備的姿勢,於是老頭子只好嘆息著走開:“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呼,秦林長出了一口氣,越發覺得自己這裡快要成非正常人類研究所了。就徐文長那三根筋挑著個頭的衰樣兒,說才什麼神功,誰信誰是傻B青年!

     ……

     “秦哥哥,秦哥哥回來啦?”清脆好聽,直如黃鶯出谷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

     秦林緊張的心情為之一鬆,頓覺陽光燦爛,天空湛藍,生活如此美妙。

     李青黛像一頭歡快的小鹿,蹦蹦跳跳的跑進來,一見秦林,就乳燕投林般撲過來。

     咳咳,李時珍在後面乾咳兩聲。

     青黛停下腳步,只握住秦林的手,不好意思的吐了吐小舌頭,笑嘻嘻的道:“秦哥哥,這些天青黛很想你呢,夢到你帶青黛去西湖上劃船……對了,杭州好不好玩哪,雷峰塔下面真的有白娘子嗎?那個金山寺的法海和尚還在不在?秦哥哥一定要把他抓起來,好好打一頓替白娘子出氣!”

     秦林捏了捏她小巧可愛的鼻子,“法海和尚沒有捉到,只捉了一頭吃人的大白鯊。”

     笑著放開青黛,秦林和李時珍行禮:“侄孫見過太世叔。”

     “好、好!”李時珍捋著白鬍子眉花眼笑,指著孫女說:“女醫館已準備停當,這小丫頭說等你回來就開張。”

     陸胖子一陣風似的跑過來:“太師父,秦林給您帶了好多禮物呢!”

     哦?李時珍笑呵呵的和徒孫去看禮物了,因為他知道孫女一定有很多話要和秦林說。

     ……

     青黛的閨房,秦林親自把裝滿禮物的箱籠搬了進來,一樣一樣的拿出來,說這是什麼,那樣是什麼,忙得不亦樂乎。

     少女在旁邊抿著嘴笑,每一件禮物她都很喜歡,因為那是秦哥哥送給她的呀——實際上不需要任何禮物,單單是心上人從遠方回到身邊,就已讓少女心花怒放了。

     “秦哥哥,你對青黛真好。”少女的心頭是甜甜的。

     她止住了忙活的秦林,把他拉到書桌邊,“秦哥哥,我替女醫館取了個名字,你看婁麼樣?”

     金花玉版籤上,靈秀的筆跡寫著五個字:槿黛女醫館。

     “木槿,青黛。”小師姐說完,期待的看著秦林。

     這是把兩人的名字鑲嵌在了一起啊,當然好的很,不過,那張紙下面似乎還有什麼?

     秦林把紙揭開,下面那張紙上只寫著槿黛兩個字,旁邊畫了一支連理枝。

     “這、這個不是……”青黛紅著小臉兒,就要去搶那張畫兒,不過她沒能拿到,因為秦林已經深情的吻上了她那芬芳誘人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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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章 新官來了

     秦林回到南京,韓飛廉、遊拐子等錦衣弟兄都來參拜,第二天消息一傳開,應天府尹王世貞、王士棋父子來拜,懷遠侯府小侯爺常胤緒來拜,京畿道張公魚來拜,副都御史耿定向來拜……往來無白丁、談笑皆貴官,當真門庭若市。

     最後收到一副雷公騰的請帖,秦林才想起來還有這位頂頭上司呢,話說自打革職留任之後,基本上沒往千戶所去過,到現在連正牌千戶長官都快忘掉了。

     令陸胖子收拾了重禮,秦林叫韓飛廉拿著陪他一起去見雷公騰。

     韓飛廉自是明白長官的一番苦心,無論秦林高升還是貶斥,他這個百戶官無功無祿,還得在千戶所待一段時間,這是替他鋪路呢!

     雷公騰不是派人請秦林到千戶所,而是邀他到了家中,見面時這位老錦衣千戶穿著家居的竹布夾衣,頭上裹一頂浩然巾,腳下踩雙多耳麻鞋,活像家居一老翁,哪兒有半分錦衣衛千戶的威風?

     寒暄幾句,秦林使個眼色,韓飛廉親手呈上禮單。

     “秦兄弟又何必破費?”雷公騰長嘆一聲,神色說不出的落寞:“我這個病退榮養之人,再也不是你們的上官啦!”

     秦林和韓飛廉都吃了一驚,雷公騰年紀剛過五十,怎麼早早就病退榮養?

     秦林拿過禮單,熱情的塞進雷公騰手裡。笑道:“區區杭州土儀,算得什麼?這是兄弟和雷老哥的一點心意,難不成老哥不做千戶,咱們從此就走路人?恁般無情的事,秦某人還做不出來。”

     雷公騰將禮單掃了一眼,價值著實不菲,心頭頓時把秦林又高看一眼。

     這官場上講的是人走茶涼,說的難聽些,叫做“死知府不如活老鼠”,若是高升或者調任倒也罷了,將來山不轉水轉總有碰頭的時候,大家臉上總要過得去;像雷公騰這種病退榮養的,這一輩子的官路就算走到頭了,秦林還如此盛意拳拳,不管是不是真心實意,在官場上都極其難得。

     畢竟只是普通的同僚一場。又不是什麼同門同年、座主門生。雷公騰自忖也沒幫過秦林什麼大忙。得到他如此相待,心頭倒也有幾分感激。

     “無功受祿,慚愧慚愧。”雷公騰將禮單丟到桌子上,聲音有些乾澀。

     秦林常年審訊工作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察言觀色是萬不會錯,一聽這口氣,就知道雷公騰並不心甘情願。

     的確,這位千戶長官常常拿早年打倭寇受的傷做藉口,有事就推諉於人,可他那舊傷又不是要人命的,年紀又才剛過半百,這麼油水豐厚的錦衣千戶位置,豈會甘心讓出來?

     想了想,秦林假作失驚道:“敢問長官春秋正盛,正該為國效力,為何急於退養林泉?”

     “唉,還不是有人看上了我這位置?”雷公騰心頭怨憤,再者他無官一身輕,說話便無所顧忌:“秦兄弟,反正我是退職回家抱孫子的,​​你呢一等開復原官、勳官轉實授就多半要上調京師,升做錦衣堂上官,都不是在咱千戶所長待的人,老哥就說了也不妨。”

     新任千戶張尊堯,乃是司禮監秉筆、御馬監掌印太監張鯨的侄兒,本來恩蔭了錦衣衛從五品鎮撫,這到南京來就升為正五品千戶,接雷公騰的班。

     上頭既有意思傳出來,雷公騰靠山又不是很硬扎,除了照辦之外還能怎的?趕緊上呈文自請病退吧,免得找個岔子給你開革了,自找沒臉。

     話裡話外,雷公騰都說那張尊堯不是東西,畢竟他被逼走,心頭怨氣十足嘛。

     秦林卻不怎麼在乎,一來雷公騰是位置被搶了,當然話裡話外有所偏頗,二來秦林等著開復原官、勳官轉實授,就魚躍龍門直上帝都,哪裡還會和這位千戶大人有什麼瓜葛?

     ……

     第二天上午,新官到任,秦林還是按規矩去見他一面。

     所裡還有一個副千戶、兩名所鎮撫、以及包括韓飛廉在內的十名百戶,通通站在千戶所大院子裡面等。

     秦林自付在千戶所待不久了,本想躲在隊末,眾位同僚卻把他推戴起來,說雖然革職留任,但勳官並未革掉,正四品上騎都尉,論品級正該站在首位。

     秦林心如明鏡,知道這些人不知道新上司的脾氣秉性,所以推他來打個頭陣,反正他是天不收地不管的革職官員,閒雲野鶴一般。

     不一會兒外頭嘩啦啦一片庭參,就見雷公騰陪著位年紀約莫二十多歲,白臉微有幾根鬍鬚的官員走進來,眾人便知道這位就是新任千戶張尊堯了。

     既知張尊堯有叔叔張鯨這麼一尊大靠山,又是恩蔭起家,便以為這人多麼桀驁不馴。沒想到此人態度極其謙和,不停對眾錦衣校尉拱手為禮,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就在廳上,雷公騰先讀了兵部的部照、告身,展示給眾人看,然後便將千戶所的印信交給張尊堯——實際上他們之前早就辦好了交接手續,這是最後一道象徵性的程序。

     雷公騰拱拱手:“諸位珍重,老哥這就去了!”

     嘩的一下抱拳行禮,但這種時候是不作興多廢話的,免得掃了新官的顏面,所以眾位弟兄也沒說什麼,目送這位老長官離去。

     接下來張尊堯往公座上一坐,就該屬下官員行庭參了。

     除了秦林仍然站著,只抱拳拱拱手,其餘各官齊刷刷跪下叩頭行禮,秦林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那張尊堯便把他多看​​了一眼。

     “都是替朝廷效力,自家弟兄,何必行此大禮?”張尊堯等眾人膝蓋頭彎下去了,才佯作吃驚,站起來雙手虛扶:“請起,快快請起。”

     眾官又齊刷刷站起身來。

     張尊堯走下公座,極其熱情的拉住秦林:“這位少年英雄,想必就是秦林秦長官?”

     “下官正是。”秦林笑容可掬,低頭作揖還他上官的禮節。

     眾位錦衣校尉都大睜著眼睛,看新上司是怎麼對秦林的,從中也摸摸他的秉性脾氣。

     像秦林有正四品上騎都尉勳官在身,當然可以不行庭參,但要是心存巴結,就行了也無妨,這種事情都是兩可的。但眾人都跪,他一個人站著,新官的心裡面總會有些不樂意吧!

     不料張尊堯沒有分毫怪罪的意思,滿臉堆笑道:“哎呀呀,在京師就聽聞南京有這麼位了不得的英雄豪傑,屢破奇案,功勳卓著,實是我錦衣衛里邊不世出的幹才呀!”

     秦林遜謝道:“豈敢、豈敢,張千戶謬讚了,下官乃戴罪之身,不敢妄言什麼功荒。”

     張尊堯笑瞇瞇的將秦林吹捧一通,又道:“金鱗本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秦兄弟雖因小過暫被革職,但是早已簡在帝心,聞達於朝中諸公,將來扶搖直上,哪裡會久居我們這小小千戶所?哈哈,老哥我就不行了,只能在這裡蹭蹬下去,不能和秦兄弟相比呀!”

     說罷,他似笑非笑的從各位錦衣軍官的臉上看過去。

     聽到這裡,千戶所的諸位錦衣軍官心頭一凜,已是聞出了味道。

     張尊堯分明是說秦林終歸要高升出去,所以才可以和我分庭抗禮;而你們這些官兒都在千戶所裡面供職,在我手底下做官,那就是孫猴子蹦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都給我老老實實的吧!

     乖乖不得了,這傢伙是條笑面虎!

     幾個和老千戶雷公騰關係比較好的錦衣軍官都暗叫一聲苦也,大部分軍官也心頭惴惴,只有極少數在雷公騰手底下鬱鬱不得志的人,頓時心思活泛開了。

     那些生性不安分、唯恐天下不亂的軍官,則把秦林看著——張尊堯話裡口氣雖然客氣,意思卻是拿秦林來給大夥兒做樣子,隱隱也掃了他的面皮,咱們這位副千戶可是個手底下不饒人的狠角色,他會不會?

     切,秦林才不理他呢!

     攪動東南風雲,什麼清流領袖、超品伯爵、部堂大員、封疆大吏都挑落下馬,這區區千戶官兒,咱秦長安眼皮子都不夾他一下!

     不過,反正現在是個已革留任的閒雲野鶴,難不成還跳出來和他爭權奪利?將來等著升調進京做錦衣堂上官,更是和他八竿子打不著,何苦要拉告恨、做敵人?

     所以秦林輕輕扯開衣袖,不亢不卑的道:“秦林既在本所留任,便是張千戶的下屬,只不過下官已被革職,總不好老著面皮每天到任點卯,這個嘛……還請張千戶海涵。對了,下官還有些私事要辦,這就告辭了。”

     我不管你搞風搞雨,只要不搞到我頭上來。秦林態度也表明了。反正他不會來阿諛奉承姓張的,但也不會扯你的後腿,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吧!

     張尊堯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秦林的意思,這個結果雖不十分滿意,但也在情理之中,於是他就笑嘻嘻的送秦林出去,面子上是極其客氣的。

     秦林道了留步,張尊堯轉身進千戶所,就聽得里面打著官腔官調說:“本官初來乍到,一切還望各位同僚齊心協力……賬冊上各所的常例銀子數目,咱們還得好生合計合計……”

     笑著搖了搖頭,秦林暗道韓飛廉怕是要吃苦頭了,不過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也不可能把提拔起來的人護上一輩子——又不是母雞護崽,這次就讓老韓自己應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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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章 開張大吉

     九月十號,一陣鞭炮齊鳴,史上第一個女醫館,在南京盛大開業了。

     “槿黛女醫館”的金字招牌,乃是文壇盟主王世貞親筆題寫,底下大門扎著紅艷豔的彩緞,“何妨我千秋不老,但願人百病莫生”的對聯則是嶄州神醫李時珍自題,門兩邊擺滿了鮮花。

     不過更引人注目的,是門口迎客的四位美女,街坊四鄰、潑皮閑漢有好幾百人,在數丈之外圍成圈子指指點點,就連過往的馬車、大轎,達官顯貴們也會把簾子掀開看上一眼。

     “喂,秦長官讓咱們穿這種衣服,好奇怪呢!”女兵甲站在門口台階上,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服腰部,總覺著不大對勁兒。

     四姐妹都穿著全身白的絲棉夾衣,這衣裳裙不像裙、袍不像袍,一口鐘似的從肩膀籠到小腿,對襟正中間一溜釦子,有些兒像武官穿的罩甲,頭頂戴著怪模怪樣的帽子,活像隻小船,腳上穿的白皮鞋,和東廠番子的白皮靴樣子差不多,只沒那麼高的靴腰。

     白衣白帽白鞋,一身素自,若不是衣帽乃絲棉所製、樣式典雅又不失俏皮,就和披麻戴孝沒什麼區別了。

     這衣服比較貼身,略帶點束腰,女兵甲胸前頗為偉大,穿著就有點招人眼,難怪她不大自在。

     女兵乙嘻嘻的笑:“大姐還埋怨呀?嘻嘻,剛才陸胖子都進去出來兩三趟啦,那賊溜溜的小眼睛直往大姐身上瞄呢!”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女兵丙點點頭:“大姐穿這身,比平​​常越發俏麗,所以把死胖子迷住了。”

     甲乙丙丁四位是徐辛夷送給青黛的丫頭,但並不是和小姐打小兒長在一處的通房大丫頭,按照達官顯貴府邸的規矩,將來的結局很有可能就是被發嫁出去,配給親信下屬、管家之類的人。

     秦林提拔她們兄弟到錦衣衛擔任校尉,她們自然對這位長官感恩戴德,又許她們自擇夫婿,這就比主家隨意發嫁要好上十倍。所以乙、丙兩位談起陸胖子對女兵甲有那麼點意思,都無須避諱。

     女兵甲臉兒紅紅的,卻是不再反駁——陸胖子是秦長官最要好的弟兄,年紀輕輕就加了錦衣總旗銜,將來輔佐秦長官青雲直上,他怕不做到百戶,甚至副千戶?到那時候,他的娘子,也要受朝廷誥命呢!

     四位都是一身白,唯有年紀最小的小丁最為稚嫩可愛,面容嬌俏可人,披散下來的幾縷頭髮打著卷兒,就像個漂亮的大洋娃娃。

     她神叨叨的四下看了看,發覺看熱鬧的閒人都站得遠,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喂,好奇怪呀,我哥本來是句容縣種園子賣菜的,怎麼突然招他做了錦衣力士?那天在街上碰見了,把我嚇了一跳……”

     呃~~甲乙丙三個相視而笑,因為小丁迷迷糊糊的,借女醫館收集情報的事情就暫時把她瞞在鼓裡,但秦林仍一視同仁的把她哥也招進來做了錦衣力士。

     她那哥哥是個三槓子打不出個悶屁的老實疙瘩,小丁自己又是懵懵懂懂的,就見了面也說不清楚,所以她到現在都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

     三位姐姐有意拿這小妹妹開心,女兵甲故作失驚:“呀,有這等好事情?我們的兄弟怎沒遇到呢?”

     “恐怕是秦長官對小丁格外關照吧?”女兵乙忍住心頭好笑,一本正經的附和大姐。

     女兵丙倒抽一口涼氣:“不妙,咱們長官是什麼德行,姐妹們還不清楚嗎?有陰謀,一定有陰謀呀!”

     “能有什麼陰謀?”小丁的聲音開始打顫了。

     嘿嘿嘿嘿~~甲乙丙三位把小妹妹從頭到腳看了看,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丁臉色的都有些發白了:“別是要我替他、替他……洗臭腳丫子吧?”

     前天秦林從杭州騎馬回來,晚上兩個服侍丫環端著洗腳水出來,笑著說長官的腳真臭,也不知小丁怎麼想的,一下子就想到這上面去了。

     甲乙丙本來正“邪惡”的壞笑著,準備點頭稱是,實沒想到小丁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三位當即敗退。一個按著額頭、一個揉著下巴、一個搓著太陽穴,相顧無言:咱們的小丁,真是無敵啊……

     ……

     女醫館的里面,十名揚州瘦馬出身的護士穿著同樣的白衣白帽白鞋,各就各位。

     坐堂館主李青黛則端坐正堂公案之後,她身穿青布長衫,婀娜的身段還帶著少女的青澀,頭戴一頂四方平定巾,如瀑的青絲披散下來,襯得容顏嬌媚無方,吹彈可破的臉蛋略有羞澀,烏溜溜的大眼睛沒有絲毫塵埃的沾染,清澈得像透明水晶,正略帶不解的瞧著秦林:“秦哥哥,怎麼叫她們都穿成這樣呢,好奇怪呀!

     “護士服,好多白白的小羊羔,哇哈哈哈……”秦林心頭,有一個邪惡的聲音在狂笑。

     不過表面上他是絲毫不動聲色的,一本正經的道:“全身素白,纖塵畢現,稍有沾染就能看出來,不僅我們醫家可以藉此保持清潔衛生,病人見了也放心嘛。”

     “哦!”小師姐頗為認真的點了點頭,心道秦哥哥倒是很有辦法呢。

     坐在旁邊的李時珍也捋著鬍鬚讚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一身白再乾淨不過了,將來醫館裡面前要推行,免得邋遢骯髒。”

     秦林連聲道是,卻不料將來流傳出去,各家醫館全盤照抄,竟然連男護工、學徒也穿白裙、戴護士帽,叫他見了立刻吐血三升,鬧了個哭笑不得。

     和青黛的期待、秦林的篤定有些不同,李時珍的神色頗為鬱鬱。

     “太世叔為何心神不寧,敢是連日操勞太多?”秦林關切的問道。

     這個嘛,李時珍沉吟一會兒,才悶悶不樂的道:“南京醫界的同行,可都沒來呢!”

     前日就知會了惠民藥局,也上門給南京有名的醫家發了請帖,可今天開業一個同行都沒來。

     秦林把手一揮:“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太世叔《本草綱目》已經洛陽紙貴,招來別人的羨慕嫉妒恨就不消說了,青黛的女醫館又是個新冒出來的另類,他們自然不願意上門道賀。”

     李時珍低頭沉吟,有些無可奈何。

     這惠民藥局乃是半官方的行會,就和漕運的漕幫、木匠的魯班會差不多,藥局局董身上往往還有個六七品的雜職小官兒,負責處理本地的醫藥事務,遇到大災大疫就出面施藥救災。

     作為外地人來行醫,當然是要去拜惠民藥局的,可前次去惠民藥局吧,那些南京本地的醫家面子上是極為客氣的,但一聽到是開什麼女醫館,他們骨子裡的拒人千里之外也很看得出來。

     這次開張​​沒有同行上門,與其說嫉妒李時珍的聲名,倒不如說是作為同行公會,本能的排斥女醫館這個新生豐物。

     孫女一個黃花閨女,能在南京這大明朝留都、冠蓋雲集的大城市開門行醫立住腳嗎?

     李時珍不禁有些擔心。

     青黛也小臉皺巴巴​​的,悶悶不樂,就問著秦林:“那咱們怎麼辦啊?”

     “不遭人嫉是庸才。”秦林哈哈大笑,“咱們懸壺濟世,哪裡管得別人怎麼想。”

     “可到現在還沒有病人上門呢!”青黛嘟著嘴巴,她倒是認識徐辛夷和徐大小姐介紹的幾個朋友,可徐大小姐身體健康得很,不可能沒病也來照顧女醫館的生意呀。

     確實沒才生意上門,這南來北往的商客、街上游手好閒的潑皮、好奇心重的街坊四鄰都圍在門前指指點點,說什麼的都有,就是沒人跨進女醫館的門檻。

     畢竟之前從來沒有專替婦女治病的女醫館,這新生事物剛出現時不被人們理解也是正常。那看熱鬧的閑漢們嘴裡什麼話都說得出來,有人怪腔怪調的大聲道:“這什麼女醫館,裡面全是妙齡女子,別是掛羊頭賣狗肉,專醫人思春之疾的吧?”

     幾個閑漢湊趣的笑起來。

     刷的一馬鞭子帶著破空之聲狠狠抽落,打在那說話的閑漢臉上,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頓時叫人菊花發緊。

     那多嘴多舌的閑漢疼得在地上亂滾,眾人沒有一個敢去扶好,都遠遠的躲開。

     開玩笑,抽他一鞭子的是誰?

     徐辛夷騎著照夜玉獅子,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吩咐左右:“這人嘴太臭,掌嘴五十!”

     “得令!”周進忠把手一揮,如狼似虎的京衛精兵立刻把那人拖下去,老大巴掌朝他嘴上招呼,登時打成豬頭。

     “姐妹們,這裡就是咱小妹妹、嶄州女醫仙李青黛新開的女醫館。”徐辛夷揚鞭一指:“非但可治療各色婦科隱疾,還有美容、美白、按摩等等,本小姐也說不清楚,各位自己進去看吧”。

     一大群女人,都是四十九京衛指揮使的老婆、女兒,五軍都督府和南京守備府各級職官的女眷。跟著徐大小姐來這女醫館,有病治病,沒病美容,那是再好不過的了,登時互相謙讓著,腳步卻是極快的走了進去。

     又過得一陣子。翰林府高小姐和諸位侍郎、尚書家的小姐也乘著香藤轎子過來了,醫館門口頓時車轎擺了大半條街……

     “哈哈,我就說要開張大吉嘛!”秦林咧著嘴呵呵直樂,和李時珍避在廂房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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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20 01:31:49
三一五章 泰山斗法,小婿遭殃

     李時珍坐了一陣就坐立不安,起身要往南京惠民藥局去。

     秦林朝陸遠志使個眼色,胖子就笑嘻嘻的道:“太師父且歇著吧,您也不看看小師妹的女醫館是誰題的匾額,是誰來人來捧的場?還怕什麼惠民藥局?哼哼,發大紅全帖請,他拿腔作調的不來,等我拿秦哥的錦衣衛駕貼去,保准他屁滾尿流的上門磕頭哩。”

     “胡扯蛋!”李時珍把白鬍子一吹,瞪著眼睛道:“惠民藥局供著咱醫家祖師爺軒轅黃帝和岐伯,岐黃之術就是這麼來的,舉凡天下醫家,就做到太醫院判也不能裝這個大!無論走到哪處行醫,就算你是個遊方鈴醫,也不能不到惠民藥局拜拜祖師爺……”

     好嘛,陸胖子反倒被太師父一頓訓得灰頭土腦,只好訕笑著賠不是。

     秦林也站起來,喬模喬樣的道:“陸遠志啊,這就是你不對了,咱們就算做到一品當朝,也不能把自己的出身根本忘了嘛。”

     老神醫聽到這幾句真是樂從心起,豎起大拇指連誇秦林宅心仁厚,這才笑瞇瞇的出門往惠民藥局去了。

     陸胖子的臉都快抽了,一雙小眼睛瞧著秦林,簡直欲哭無淚啊。

     “好兄弟,講義氣!”秦林煞有介事的拍了拍胖子的後背,偷笑不迭。

     “講、義、氣……”陸胖子無奈的嘆息著,做秦哥的兄弟,就要有隨時搶著背黑鍋的覺悟啊!

     秦林又摸了摸鼻子,沉吟道:“今天來這麼多人,嗯~~你是男的不好去前堂幫忙,對了藥房那邊可能缺人手,你去幫幫忙吧!”

     我靠,黑鍋不是白背的呀!陸胖子兩隻小眼睛立時放出綠油油的光來,因為藥房也是由兩名揚州瘦馬出身的護士負責的,那兩位嘛身段臉盤可都不賴呢,趁幫忙的機會摸摸小手,開開玩笑,似乎也無傷大雅。

     看著屁顛屁顛跑出去的陸胖子,秦林壞笑著搓搓手,內心有點小糾結:待會兒到底要不要把門口負責接待的女兵甲派到藥房去看看?哇咔咔咔……我真是太邪惡了!

     叫、還是不叫,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秦林終於下定決心,邁步就從廂房往外走。

     “哇!”

     剛揭開門簾,就有個白翻翻的鬼臉兒怪叫著,張牙舞爪的跳出來。秦林猝不及防一腳絆到門檻上,立刻往前斜著倒下,撞到了那人胸口。

     好綿軟,好堅實,還有那馥郁的體香和飽滿的觸感,讓秦林幸福得鼻血都快噴出來了。

     “哈哈哈,沒想到你這麼怕鬼!”徐辛夷也許是被秦林調戲得夠多了,對身體接觸早沒有以前那麼敏感,她並不覺得有異,將秦林扶起來,又兩隻手放在頭頂做羊角形,裝了個鬼臉。

     她臉上塗著的中藥面膜是女醫館的拳頭產品,白芷、白朮、白蒺藜、白芍、白芨、白殭蠶、白茯苓等量,加珍珠粉,用蜂蜜調勻塗在臉上,能使肌膚美白細嫩。

     畢竟婦女們不是人人都有病要治,實際上女醫館附帶有美容護膚、推拿按摩等業務,這就對小姐夫人們更有吸引力了,也更有利於秦林“枕頭風情報工作”的深入展開。

     從劉一儒、王本固兩個死鬼府邸抄出來的密函,就迫使耿定向俯首聽命,杭州之行還白饒了一個劉體道,這情報工作能不重要嗎?

     可想而知,要是老爺們在自家後院、甚至臥室床上說的話都被秦林偵知,那效果……哼哼,什麼東廠番子、錦衣衛密探,通通都要甘拜下風啊!

     不過秦林也沒想到,美白面膜的第一個作用就是被徐大小姐拿來裝鬼臉,秦長官自己卻差點出醜。

     她本想和青黛玩一陣,可女醫仙忙得很,徐辛夷塗了滿臉的面膜,就想到要來嚇秦林一跳。

     “你塗美白面膜,好像沒什麼用吧!”秦林壞笑著瞅瞅徐辛夷的領口,那兒露出小片蜜色的肌膚,誘人之極。

     “敢說本小姐長得黑?”徐大小姐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大長腿回身反踢就把廂房的門關上了,捏著拳頭嘿嘿的奸笑:“秦林,受死吧!”

     一陣奇怪的響動,片​​刻之後徐辛夷紅著臉兒跑出來,心虛的四下看看,理了理胸前的衣襟,忙不迭的走開。

     廂房之中,被柔躪的秦林躺在太師椅上直喘粗氣,滿臉的悲憤:我靠,老子才那招黑虎掏心還沒抓到她胸口,她下一招就來仙人摘桃了,過分啊……

     ……

     徐辛夷心慌慌的打馬回家,路上還在胡思亂想:怎麼秦林那兒不像上次那麼硬呢?難不成裡面有骨頭?

     她甩著手,想把怪怪的感覺甩開,可越是如此,越是有緋色的遐思湧上心頭,怎麼也揮之不去,大小姐烏溜溜的杏核眼裡,就多了幾許迷惘。

     徐辛夷回到國公府,正從花廳前頭過路,就聽見裡面父親拍著桌子,一聲大叫:“豈有此理!”

     這是怎麼回事兒?徐辛夷眼珠一轉,就站在窗子底下偷聽。

     “張老兒欺人太甚,”魏國公徐邦瑞十分生氣的拍著桌子,“他把本公當作沐朝弼嗎?”

     徐維志也抱怨道:“就算父親是沐朝弼,孩兒也不是沐昌祚嘛。”

     “你個臭小子,還拿老爹打趣!”徐邦瑞把兒子拍了一下,忍不住笑起來。

     黔國公沐家世鎮雲南,和魏國公徐家在南京差不多,那沐朝弼驕橫跋扈、橫行不法,朝廷公議應該逮捕起來。但諸位大臣都畏懼沐家在雲南的精兵,以及擔心失去沐朝弼的鎮壓,雲南土司會造反作亂。

     只有張居正想到辦法,先下旨叫沐朝弼的兒子沐昌祚承襲國公之位,再下令將沐朝弼逮捕進京、最後削職為民貶斥到南京。這樣就表明只動沐朝弼一人,不傷沐家在雲南的根基,終於使這件事得以順利解決,懲罰了為非作歹的黔國公。

     徐維志和老爹開個玩笑,意思是絕不像沐昌祚那樣要爵位不要老爹,叫天下人看了笑話。

     徐辛夷在窗外聽得云裡霧裡,忍不住走上花廳,著急的問道:“爹爹、大哥,你們在說些什麼?難道朝廷要削爹爹的爵位?”

     哪裡的事!父子倆相視而笑,把一份廷寄遞給徐辛夷看。

     “魏國公徐,保舉已革錦衣衛副千戶秦林事:查,錦衣衛乃天子親軍,賞罰黜陟出自於上,外臣勳貴於例不合保舉,駁回。著其各安職守,不得越俎代庖。”

     怎麼會這樣?徐辛夷眨眨眼睛,張紫萱和秦林關係不錯呀,好像五峰海商的事情,江陵相府在裡面也有些首尾,看樣子張居正是想提拔秦林的,怎麼會把保舉給駁了下來?

     ……

     十天前,京師相府。

     張紫萱拿著秦林的私信,抿著嘴嫣然而笑,隨後她取了張吳中灑金紙,選了桿小巧玲瓏的紫毫筆,在那紫花龍紋端硯上飽蘸了松菸墨,落筆就是簪花小楷。

     剛剛寫上兩三行,張敬修、張懋修兄弟倆走進來,齊齊笑道:“恭喜恭喜,秦林就要開復原官,乃至提拔重用了!”

     張紫萱微覺詫異,白了兩位兄長一眼,“秦林高升,小妹又何喜之有?”

     張敬修被噎了一下,他為人端方,不愛和妹妹亂開玩笑,想了想就道:“秦兄弟來了京師,咱們就又可以縱論天下大勢,品評朝政得失,不亦快哉。”

     張懋修卻比大哥促狹調皮,眨了眨眼睛:“不過小妹若知道這道保舉是誰寫的,定要拈酸吃醋了,哈哈,是魏國公徐邦瑞為一起什麼案子秦林出了大力,所以上了保舉表章。”

     “糟糕!”張紫萱站起來,斜飛入鬢的修眉微蹙,抱怨道:“魏國公真是畫蛇添足!”

     妹妹的意思是?張家兩兄弟對視一眼,隱約猜到了原委。

     ……

     啪!書房之中,張居正和十天后徐邦瑞接到廷寄的反應完全相同,也是把奏章往桌上重重一拍,怒道:“徐邦瑞要做沐朝弼嗎?”

     “父親大人息怒!”張紫萱和兩位兄長走進書房。

     “你們來看看,”張居正極其不滿的指著奏章:“老夫斥革的秦某,他徐邦瑞偏要來保舉,究竟意欲何為?”

     這個嘛,張敬修和張懋修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他倆看來,似乎那徐小姐也對秦林有點意思。

     張紫萱貝齒輕咬著下唇,想了想才道:“啟禀父親大人,孩兒聽說那魏國公府的大小姐也對秦林青目有加,所以此事倒不是徐邦瑞欲與父親叫板,而是、而是……”

     她紅著臉兒,說不下去了。

     “而是徐家野丫頭想和我的乖女兒搶夫婿!”張居正哈哈大笑起來。

     他早就知道了原委,試問天下事還有哪樣瞞得過這位大明朝三百年的第一權相?

     “原來爹爹早就知道了,還騙女兒呢,這也算首輔帝師?”張紫萱的臉蛋兒紅得快要滴出水來,推著父親的肩膀撒嬌。

     張居正直接在奏摺上寫了駁回的票擬,想想這等小事無足掛齒,乾脆換了支紅筆,幫司禮監把批紅都寫了,直接拿給馮保用印就發下去——至於萬曆小皇帝根本就被他忽略掉,皇帝是他張居正的學生,連慈聖李太后都說帝師拿主意就行了嘛!

     張紫萱看了看父親寫的駁回奏章,立時就嘟起了小嘴想要撒嬌,卻見張居正不停筆,又寫了一份奏章,哈哈笑道:“老夫斥革的秦某,能保舉老夫自己會保舉,要他徐家來越俎代庖?”

     這次張紫萱就面露喜色了。

     “後面這一份,過些天為父自會遞上去,”張居正把徐邦瑞的奏​​摺拍了拍:“先把老徐的駁回去再說!對了,這幾天也不許你給秦某人寫信,免得走漏消息,叫他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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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章 餿主意

     張居正的想法,徐家父子也隱約猜到了幾分。

     “張老兒可惡!”徐邦瑞手指頭叩擊著桌面,呼呼吹著黝黑的鬍鬚,憤憤的道:“我徐家與國同休,張江陵就算權傾朝野,難不成他還能做兩輩子的首輔帝師?”

     徐維志低下頭想了想,無可奈何的道:“張老兒年紀五十多歲,京中都說他身體硬朗,即便嚴冬臘月也不戴貂帽……”

     徐家世鎮南京,與國同休,在南京城裡屬他最大,但英宗年間土木之變後,勳戚勢力日漸消磨,到了萬曆年間,在朝堂之上的影響力已是微乎其微,張居正​​扯破臉硬要把保舉駁下來,魏國公府還真沒什麼好辦法。

     “張小姐和秦林挺好的呀,怎麼張相會駁回保舉?”徐辛夷一雙漂亮的杏核眼睜得老大,不明所以。

     徐維志哈哈笑著把妹妹後背一拍:“傻妹子,就是為著張小姐和秦林也'要好',張老兒才偏要把咱爹的保舉駁下來呢。”

     徐辛夷再是不懂,此時也明白了幾分,紅著臉兒頗有些心虛的道:“大哥真討厭啦,人家和秦林只是好朋友,根本就沒你們想的……”

     “好、好,好朋友,”徐邦瑞咧著嘴直樂,心說這個瘋丫頭也曉得害羞了,真是破天荒頭一遭,看來這次有戲啊!

     不過到底怎麼辦呢?

     徐維志、徐辛夷兄妹瞅著老爹,現在還得他老人家來拿主意嘛。

     左手扶腰間羊脂玉帶,右手理著頷下美髯,徐邦瑞瞇著眼睛思忖半晌,忽然雙眼圓睛精光四射,頓時王霸之氣橫溢撫長髯捏劍訣,說出一番奇謀。

     “這樣也行啊?”徐辛夷似信非信的。

     “怎麼,不相信?”徐邦瑞霸氣十足的道:“你老子我執掌中軍都督府,熟讀六韜、法追孫吳,胸羅甲兵萬萬千,肚子裡裝的妙計也有一籮筐,你依計而行,必定馬到成功!”

     徐辛夷聽老爹這麼也覺得有理,平日里雖覺著老爹有些不靠譜,這次可一定沒問題。

     “等等!”徐維志想到老爹計策中的不妥之處,從荷包裡取出一隻小巧可愛的玉雕鴛鴦遞給妹子,“你把此物給秦林,他就明白了。”

     徐辛夷甜甜的笑著道了別,邁著大長腿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長出了一口氣,徐維志惴惴的看了看老爹,總感覺心裡頭沒底:呃~似乎隱隱覺得老爹出了個餿主意……

     ……

     就在朱雀大街,徐辛夷遇到了從槿黛女醫館回來的秦林。

     “這不是徐小姐嗎?”秦林笑嘻嘻的和她打招呼:“剛才多謝你帶那麼多女眷來捧場,青黛忙著接診沒空陪你,剛才還和我說多不好意思呢。”

     “是嗎?”徐辛夷咧著嘴呵呵笑,她不喜歡張紫萱、金櫻姬,但對青黛她是一點兒也不妒忌的,純潔可愛的女醫仙總是讓人覺著親切可喜呀。

     忽然想起來剛才爹爹的計策,暗叫一聲差點忘了,她立刻板著臉怒氣沖衝的大聲道:“秦林,你得罪本小姐了!”

     咦,徐大小姐不是和秦長官好得蜜裡調油嗎?無論跟著秦林的陸遠志、牛大力,還是追隨徐辛夷的侍劍幾姐妹,都覺得奇哉怪也。

     街面上無所事事的閒人雖畏懼徐大小姐的威勢,不敢站過來圍觀,卻也老遠的看著這邊,那些事兒媽事兒爹更是激動萬分,一個個倒茶剝瓜子搬小板凳準備看熱鬧。

     秦林莫名其妙,徐大小姐雖然脾氣火爆,但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啊,敢是每月總那麼有幾天?

     他壞笑著湊近,低聲道:“是不是每個月的那事兒有些不暢快?我替金櫻姬開過方子,也替你開一份?保證藥到病除,安安心心一整天……”

     徐辛夷聽到金櫻姬的名字,越發恨得牙癢癢,不知怎地就假戲真做起來,腦子一熱就嚷嚷道:“姓秦的笨蛋,你糊里糊塗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連、連… …連在官場上也是扯淡,我爹爹保舉你,卻被朝廷駁了下來,總是你自己荒唐,不曉得招蜂引蝶惹到了什麼千金小姐!”

     著徐辛夷叉著腰、瞪著眼,豐潤的嘴唇高高嘟著,一副醋海興波的樣子,揮手就把廷寄擲給秦林。

     者無心聽者駭然,無論陸遠志、牛大力還是侍劍都面色突變:聽徐辛夷話裡意思,朝廷連魏國公的面子都不給,竟硬把保舉秦林的奏章駁了下來?那麼,秦林是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佬……莫非是江陵張相公?

     秦林拿起廷寄看了看,並不十分在意,正如徐文長說的借勢與用力兩種手段,前期他是以藉勢為主,現在他已開始培植勢力,逐漸形成自己的實力。

     像現在,五峰海商和漕幫就有秦林的一部分勢力,如果說漕幫還不是百分之百的牢靠,五峰海商則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都察院耿定向、耿定力兄弟,以及浙江巡按御史劉體道,都被他捏著小辮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甘為門下走狗;江陵相府與五峰海商的利益聯盟,也是他居中權衡;韓飛廉等人更是鐵桿弟兄……

     這些力量,都不會因他的官位變化而有分毫變動,就是最為可靠的自身實力。

     只要自身力量還在,背後的潛勢力還在,秦林就算削職為民,照樣可以呼風喚雨。

     更何況廷寄上字句,一看就知道是張居正搞出來的,徐家父子不知道,秦林卻很清楚自己和江陵相府、五峰海商之間存在牢固的利益聯盟。只要五峰海商打擊江浙權貴走私集團,給京師運去源源不斷的關稅,支持張居正的改革新政,他就絕對不會真的打壓自己,反而要出力提拔。

     徐辛夷眼見秦林拿著廷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心裡也猶豫起來,接下來那一巴掌到底打呢,還是不打呢?

     “哼,他把我弄得那麼疼,就打他一下又怎的?”徐辛夷掄圓了巴掌,可最後還是變成直推,軟綿綿的在秦林胸口推了一下,怒聲道:“秦林你個傢伙,害我爹爹出醜賣乖,我再不理你了!”

     說罷,徐辛夷小皮靴踏踏直響,轉身就走。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心道魏國公上了保舉又被駁回來,難怪徐辛夷把氣撒在我頭上。不過和江陵相府、五峰海商之間的聯盟協議,現在可不能告訴魏國公府啊,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回頭看看不知所措的陸遠志、牛大力,秦林啞然失笑,眨了眨眼睛,低聲笑道:“怎麼,怕長官我丟官去職?哈哈,說不定過幾天就要峰迴路轉呢! ”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陸胖子一拍大腿,連扯牛大力:“甭擔心了,每次秦哥笑得這麼淫蕩,我就知道他肚子裡有鬼。”

     秦林哈哈大笑,率眾錦衣弟兄打道回府。

     ……

     街面上卻是議論紛紛,老百姓一個個看得瞠目結舌:“不知道秦長官得罪什麼人,連國公爺的保舉都被駁了回來?”

     “現而今能掃國公爺面子的,也只有江陵張相公。”

     “唉,莫不是秦長官得罪了張相公?現在連徐大小姐也和他為難,我看夠嗆!”

     不遠處一座檔次極低的小酒館中,有人咬牙切齒的冷笑著,將桌子拍了拍:“沒想到啊沒想到,姓秦的你也有今天,哼哼……”

     ……

     回到家的徐辛夷卻總覺得心頭缺了什麼似的,儘管是做了場假戲,但說出從此再不理秦林的話,心中仍覺著莫名的失落。不知不覺順著音樂聲走回了花廳,這裡已排了樂班子細吹細打的奏樂,好幾個歌姬輕歌曼舞。

     “小妹回來了?你們且退下。”花廳上,徐維志揮揮手斥退左右,然後臉紅紅的問道:“你依計而行,怎麼樣?”

     徐邦瑞也是一身酒氣,國字臉通紅,再加上頷下一部漆黑的長髯,活像個關二爺,醉眼惺忪的擺了擺手:“還用問嗎,老爹我的計策,那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拿下秦林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呀,哇哈哈哈~~”

     這父子倆顯然喝了不少,他倆不像尋常武將那麼威嚴,也不像科舉出身的文官講那麼多規矩,一老一小兩個紈絝國公爺幹的荒唐事可不少。

     徐辛夷看到父兄這個樣子,心頭越發覺著有些不靠譜了,撓著頭道:“秦林那傢伙雖然聰明,可也不是咱肚子裡的蛔蟲,要是他會錯了意……”

     “怎麼可能會錯意?”徐維志大著舌頭嘿嘿的笑,和老爹兩個醉鬼還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嘴裡含混不清的嘀咕:“見了、見了那鴛鴦,姓秦的還不明白,他就是個傻、傻瓜。”

     徐辛夷卻沒聽清楚這兩隻醉貓說的什麼,實際上她丟三落四的,也忘了把玉雕鴛鴦送給秦林,到現在還揣在荷包裡面呢。

     剛回到閨房,母親魏國夫人吳氏就風風火火的走進來:“快,換大衣服,瑯琊你外婆想得不行,派人來接咱娘兒倆去盤桓幾天。”

     想到慈愛的外婆,徐辛夷一下子高興起來,立刻換了衣服隨母親登車出行,裝著玉雕鴛鴦的荷包,被她和衣服一起扔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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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七章 連鍋端

     錦衣衛千戶所衙門,緊鄰著天牢的密室之中,光線陰暗,空氣裡帶著一股子霉味兒,被帶到這裡的鹿耳翎就像隻老鼠似的東張西望,既惶恐,又隱隱期待著什麼。

     吱呀一聲,密室的門被打開了,錦衣衛千戶張尊堯不緊不慢的邁著步子走了進來。

     期待已久的鹿耳翎立刻雙膝跪倒,自報履歷:“小的鹿耳翎,萬曆元年實授錦衣衛總旗,萬曆四年加試百戶銜,見任庚字所總旗,叩見千戶張長官!”

     張尊堯也不忙著叫他起來,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看著身前這條匍匐的狗,半晌才道:“起來吧,鹿總旗,聽說你有些事要禀報本官?可要想清楚了,細細的說。”

     鹿耳翎聞言一喜,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這趟算是來對了!

     他當初和秦林作對,結果被整得狗血淋頭,整個南京城的錦衣校尉、倡優皂隸都拿他當個笑話,在庚字所也立腳不住,看看風色不對,趕緊趴窩投降,這才沒被秦林往死裡整——秦林自提了副千戶,一連串的大案要去辦理,攪動東南半壁河山的風雲起伏,哪裡有空來理會這小小總旗?

     饒是如此,鹿耳翎也吃夠了苦頭,月份子錢連半文都撈不到手,雖說還掛著庚字所總旗的銜頭,其實連剛進門的編外軍餘也不來理會他。這個總旗的地位嘛,也就和庚字所衙門正樑上每天結網的蜘蛛差不多,看起來似乎一直在那兒,卻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拿掃帚掃地出門。

     往日一呼百應的排場,更是找不回來了,從前笑臉相迎的各家青樓酒館全都換了嘴臉,搞得堂堂鹿總旗只能去最低等最破舊的小酒館騙吃騙喝,當真丟盡了臉。

     所以在新千戶上任之後,他立刻賣身投靠,把所知的關於秦林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說了出來。

     “怪不得不懼本官,原來有張誠這個靠山。”張尊堯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手指頭時輕時重的叩擊著桌面。

     現而今內廷的局勢,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馮保一家獨大,上結慈聖李太后歡心,外與內閣首輔張居正聯盟,連小皇帝萬曆都呼為“大伴”,地位絕對不容撼動。

     而內廷第二號人物的爭奪則日益激烈,一方是司禮監秉筆、掌內官監張誠,另一方就是張尊堯的叔父,同為司禮監秉筆,兼掌御馬監的張鯨。

     二張都是當年萬曆皇帝的伴讀太監,和馮保又隔了一層,兩人都深受萬曆寵信,目前為爭奪內監第二把交椅,雙方雖不說勢同水火,私底下卻也暗流湧動,只礙著頭頂還有馮保這尊大神壓著,二張還沒有互相撕破臉。

     這種情形,張尊堯說起張誠,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氣色,即便他城府頗深,也被鹿耳翎聽出了道道。內廷大宦官,外邊說起來不尊為某公公,也該稱某太監,方才張尊堯直呼其名,就已說明了態度。

     “千戶大人,那姓秦的已是今不如昔啦!”鹿耳翎像牛皮糖似的貼上去,如此如彼的說了一通。

     呼——張尊堯長吁了一口氣,神色頗為暢快,竟故示親熱的拍了拍走狗的肩膀。

     鹿耳翎頓時渾身骨頭輕了二兩,只覺腋下風生飄飄欲仙……

     ……

     這天上午,秦林坐在房間裡,看著窗外的鮮花發呆。

     保舉被駁回就算了吧,寄給張紫萱的私信也遲遲沒有回音;總是像跟屁蟲一樣纏著他的徐辛夷,忽然之間也玩消失,去國公府拜訪,門上總是板著臉只說兩個字,不在;殊為可恨的是,連青黛都被女醫館的事務纏得脫不開身!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呀呀個呼,秦林秦長官還是頭一次這麼空虛寂寞冷,心說該翻翻老黃曆,今天莫不是什麼光棍節?

     再加上掣電槍的研製告一段落,又不想去千戶所那邊看張尊堯的嘴臉,本草綱目出版和女醫館開張的事情也早做完了,最近又沒什麼大案子,像出海招撫之類的事情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秦林扳著手指頭算了半天,從來忙得腳後跟踢屁股的他老人家,居然破天荒的無所事事起來。

     早晨起床,秦林由兩個丫環服侍著穿衣洗漱,吃了綠豆糕、鵝油酥、蝦仁燒賣、牛肉火燒,喝的是冰糖桂花豆漿,吃完飯往花園裡邊溜達了一圈。沒事兒可做就和胖子、老牛吹了一會兒牛皮,最後又叫丫環來捶了一會兒腿,實在無聊到了極點。

     “老天啊,快賜給我一起大案子吧!”秦林對天祈禱著,看他那樣子,若是遲遲沒有新案,他簡直要自己去作案了。

     忽然看到書桌上新出的幾冊《本草綱目》,秦林又眼睛一亮:對了,李時珍能出本草綱目,宋慈能出洗冤錄,我何不也寫一本《刑事偵破技術》,不,這名字不響亮,別人聽不懂,叫個啥名兒好呢?

     還沒等他想出來,就聽的外面通報聲,與此同時韓飛廉黑著臉,大步流星的走進來,老遠就叫:“秦長官……”

     難道又有新案?秦林高興的蹦起來,一把抓住韓飛廉:“又有什麼大案?在哪兒,死了幾個?”

     我靠!韓飛廉無語,心說咱們這位長官的心腸可真黑啊!

     他搖了搖頭:“不是案子,是屬下和張尊堯那王八蛋吵了一架!丫的居然要把庚字所每年上交的常例加到五萬,這不是欺負人嗎?”

     庚字所是全天下最肥的一個錦衣衛百戶所,因為它管轄的區域正好是紙醉金迷的秦淮河,大明朝的“天上人間”。

     但因為很多青樓楚館有權貴靠山,都拒交常例銀子,所以每月能收到的份額相當有限,以前都在兩千五百上下浮動,留五百在百戶所,上交兩千到千戶所,每年也就兩萬四。

     經過秦林大力整頓,現在每月常例銀子能收到將近六千,除了上交千戶所和發放校尉弟兄們的月例,盈餘接近三千,一年就有三萬多銀子進賬。韓飛廉雖做著庚字所的百戶官,實際上是秦林派去的代管,這筆銀子是要揣進秦長官荷包的。

     現在張尊堯要庚字所每年上交五萬,比以前的數目增加了兩萬六,給秦林剩下的就連一萬都不到了。

     “媽的,張某人貪天之功為己有啊!”韓飛廉憤憤不平的道:“常例額度,是以前就定下來的,您老把那些仗著後台硬抗交常例的青樓都收拾了,才有現在的數目,張尊堯這麼搞,明擺著欺人太甚。”

     “不,咱們給他。”秦林止住了圓睜雙眼的韓飛廉,冷笑道:“想伸筷子搶肉?老子連鍋端給他,只要他不怕燙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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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章 試看今日之城中

     自老千戶雷公騰病退榮養,新千戶張尊堯到任之後,南京錦衣衛又發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權力變動:庚字百戶所原任百戶官韓飛廉調千戶所以副千戶試用,前段時間沉寂的總旗鹿耳翎則接任庚字所百戶。

     韓飛廉的副千戶試用,乃是擺明了的明昇暗降,何況連部照、告身的正式文書都沒有,也就口頭說起來好聽;鹿耳翎的升調,則是從黃連池跳進了蜜罐子,以目前的情形看,即使上交千戶所的常例增加到了空前的五萬兩,還能有一萬揣進自己腰包呢。

     錦衣校尉們都知道韓飛廉是秦林的人,庚字所能有現在的常例收入也是秦林大力整頓的結果,在雷公騰時代庚字所就是他的自留地,現在輕輕鬆鬆就被“奪走”,新任百戶官還是曾與秦林為敵的鹿耳翎——嘿,新來的張千戶,面子上雖然客氣,做起事來可一點兒面子​​也沒給秦長官留下呀!真他媽一條笑面虎。

     其實說起這位秦長官,那也是個心黑手辣的狠角色,名聲直追那勾魂的無常、催命的閻羅,在金陵城內外也很幹了幾場驚天動地的大事,這次怎麼就被人欺到了頭上?

     再聯想起前幾天徐大小姐當街和秦長官鬧翻那次說的話,有心人便猜到了原委:看來,秦長官先得罪了江陵張相公,又不容於魏國公府,所以才落得如此窘境吧。

     韓飛廉離開庚字所,校尉弟兄們盡皆不捨,可既然端著錦衣衛這飯碗,就不能不服上司的管,也只好灑淚而別。

     鹿耳翎得意洋洋的走馬上任,他也算庚字所的老人了,但和領著大夥兒幹翻許多達官顯貴撐腰的青樓楚館、硬生生虎口拔牙收來常例的秦林、韓飛廉等人相比,他這個老人反而不得人心,這新官上任,也是冷冷清清。

     絕大多數校尉、力士、軍餘都冷眼旁觀,外人不明白,他們卻相信秦長官不是省油的燈,姓鹿的怕是蹦醚不了幾天;不過也有從前和鹿耳翎交好,後來受到秦林、韓飛廉打壓的一小批人,以及少數幾個立場不堅定的傢伙,迅速投入了新長官的懷抱。

     像遊拐子和甲乙丙丁的兄弟這些人,不消說是通通靠邊站了。

     甲乙丙丁的弟兄是新進來的,暫時摸不著門道,幾個老實巴交的人還以為天塌下來呢;遊拐子則不聲不響冷眼旁觀,把那些個倒向鹿耳翎一方的二五仔瞧在眼裡、記在心裡。

     鹿耳翎上任之後也覺著庚字所裡的氣氛透著股詭異,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他第一把火就是繼續抓徵收常例。

     首先,把常例銀子收起來,才能完成上交千戶所的任務,對提拔重用他鹿百戶的張尊堯張千戶有個交代。要完不成每年五萬的上交,張尊堯絕對會像踩死只螞蟻似的,把他鹿耳翎活活踩死。

     其次,秦林、韓飛廉是領著大夥兒徵收到足額常例,才確立的威信,他鹿耳翎想要坐穩百戶,對內也必須拿出這個姿態。

     最後嘛,千里做官只為財,鹿耳翎做這個錦衣百戶也沒存著什麼忠君報國的心腸,收不到常例,拿什麼往自個兒荷包裡揣?

     對這個任務,鹿耳翎並不覺得有多困難,他反復琢磨秦林的做法,覺得還不就是心狠手辣、敢打敢拼嗎?往日高高在上的那些個侍郎、都御史,只要你硬頂上,他還不是乖乖服軟?

     更何況,現在那些刺兒頭都被秦林收拾過了,他鹿某人再去,那就輕鬆多啦!

     前任韓飛廉走得匆忙,好些個青樓、酒館、賭檔的常例銀子沒來得及徵收,鹿耳翎就決定先從這塊入手,把新官​​上任的火先給燒旺了。

     ……

     這天又到了上午點卯的時候,校尉、力士、軍餘把狹窄的百戶所衙門擠得水洩不通,鹿耳翎坐在堂上,四周都站著人,他老人家不像個百戶官,倒像是只被觀眾們強勢圍觀的猴子。

     秦林在百戶所對面買了座大宅子,以前點卯都在他院子裡面搞,甚至直接到魏國公府東花園大校場去,百戶所衙門只是日常值班的地方。

     現而今鹿耳翎做了百戶,他可沒有秦林那麼大的宅院,又藉不到魏國公府的地盤,這上百號人都擠在舊百戶所衙門裡頭,真是窘迫得很。

     遊拐子和幾個老校尉在私底下笑:“鹿某人雖然也披著身百戶官的皮,終究不是那塊料,和秦長官一比,真是李鬼碰李逸——不自量力。”

     “那可不,和街面上耍猴的有一比啦,若是他攤開手板心,老子就丟幾個銅子也無妨。”校尉們交頭接耳的揶揄著。

     坐在公座上的鹿耳翎也是心頭不樂,遊拐子等人皮里陽秋的壞笑,再看看絕大多數校尉那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嘴臉,他就心頭來氣。

     肚子裡把秦林大罵一通,嘴上則不輕不重的將游拐子洗刷一頓,鹿耳翎最後才點起幾個心腹和新投靠的牆頭草,準備出去征收常例,藉此來立威。

     “讓你們這些個白眼狼瞧瞧,鹿某人的本事也不比姓秦的差!”

     鹿耳翎雖然急於把火燒起來,畢竟底氣不是很足,他先沒去天香閣、醉鳳樓這幾處頭等大妓院,和醉美軒之類的頭等大酒樓,而是去了幾家中小酒樓賭檔。

     沒想到這些個中小商家也是不好對付的,一個個推說生意繁忙、掌櫃不在,要不就是櫃裡暫時沒錢,下次掌櫃親自登門,捧著常例銀子替鹿長官送來,絕不勞煩長官來回奔波。

     屁!

     話說得好聽,騙鬼都不信!

     鹿耳翎也是南京城裡混了好幾十年的老油子,曉得對方這番推脫再明白不過了,這都一個二個的存著猜疑呢。

     畢竟秦林才是真正把常例足額收起來的人,韓飛廉則是他的心腹。眾多青樓楚館並不是畏懼“庚字所百戶”,這個身份,而是畏懼秦林本人,所以才按時足額繳納常例。

     鹿耳翎是秦林的對頭——雖然他還配不上這個稱呼,反正大傢伙兒都是這麼看待的,現在姓鹿的做了百戶,各家各戶是像秦林時代那樣繳納常例,還是回到更早的狀態,拖延時間、降低份額,甚至仗著後台老闆的權勢根本就不交?

     話說,秦林到任其實還不到一年,對於他到任之前那段“幸福”的時光,眾商家還是很懷念呢……

     鹿耳翎跑了三家連一個銅子都沒有收到,終於惱羞成怒,在一家中檔酒樓發了飆,把酒保拎了起來,正手反手啪啪啪的扇耳刮子:“瞧本官新上任,你們要找不自在?鹿爺成全你們!”

     酒保被打得一張臉高高腫起,嘴裡兀自不肯服氣:“鹿爺饒命,小的一條賤命,打死髒了鹿爺的手。咱們東家也是看天香閣、醉鳳樓的風色,現而今他們也沒交常例,您老把那兩家的收起來,咱東家自會把常例雙手奉上,否則就打死小的也沒屁用!”

     鹿耳翎一怔,曉得這酒保說的是實,他頑皮賴骨的不怕打,你就把他打得死去活來,別人也只說你欺軟怕硬,收不起天香閣、醉鳳樓兩處靠山硬扎的,只敢拿個混混酒保出氣,忒丟面子。

     饒是如此,鹿耳翎還把酒保丟地上踹了兩腳,這才氣咻咻的帶著人離弄。

     身後,酒保跪在地上直叫:“鹿長官拳腳了得,小的佩服佩服,鹿長官殺奔天香閣、醉鳳樓,小的祝長官旗開得勝!”

     草他姥姥,這酒保嘴真賤!

     一座酒樓的酒客頓時哄堂大笑。

     鹿耳翎氣得臉色發黑,有鐵桿心腹試探道:“長官,這天香閣、醉鳳樓就是秦淮河上最出挑的,各家各戶都看它的風色行事,前任秦長官……”

     嗯?鹿耳翎斜著眼睛一瞪。

     心腹趕緊改口:“哦不,姓秦的,也是先拿下這兩家,才把常例收起來。”

     哼,難道這兩家是老虎?鹿耳翎冷哼一聲,惱羞成怒:“姓秦的收得,咱們也收得,怕他何來?走,咱們這就去天香閣!”

     ……

     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天香閣大堂,老鴇魯翠花坐在湘妃竹椅子上,七八個丫環圍著搥背、端茶、捧手巾,四五個綠帽龜奴垂手侍立。看這排場,只怕比什麼誥命夫人還要來得大些。

     身穿青袍的知客從門口小步跑進來,在魯翠花耳邊低語幾句。

     “哼,老娘就等他上門呢!”,魯翠花漫不經心的吹著茶碗裡的浮沫,從牙縫裡憋出幾個字:“讓他進來吧。”

     鹿耳翎帶著心腹手下,挺胸晉肚的走進來,不知怎地見了魯翠花這排場,他自己就先有了三分心虛。

     “喲呵,老娘這兒還真是王八窩子,什麼烏龜王八蛋都找上門了。”魯翠花斜著眼睛瞥了一眼,聲音尖酸刻薄到了極點。

     幾個龜奴曉得老鳩不是罵自己,一個個瞅著鹿耳翎直笑。

     鹿耳翎萬萬沒想到魯翠花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頓時怒從心底起,大聲嚷道:“魯媽媽,你可別以為只有秦某人心黑手辣,須知我鹿耳翎也不是吃素的!弟兄們,給老子砸!”

     庚字所的弟兄都見識過秦林打砸搶的場面,又經過秦林的“專業玉練”,一聽此言,全都拿出看家本領,和妓院的人打成一片。

     鹿耳開懷大笑:“哈哈哈,魯媽媽,如今世道已經變了,好叫你曉得,如今南京城是誰的天下!”

     這時候一個冷冰冰、寒顫顫、略帶學究氣的聲音從二樓傳來:“王府尹,卻是奇了,現而今不是我大明皇帝的天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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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21 01:21:27
三一九章 竟是誰家之天下

     鹿耳翎還沒到天香閣來之前,二樓臨著秦淮河的最好一個房間裡面,三位老者對坐弈棋,幾名紅妝素裹的佳人替他們紅袖添香、素手斟茶。

     執黑先行的老者雞皮鶴髮,眉宇間有幾分滑稽灑脫的味道,與妓女言笑不羈,正是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天香閣的後台老闆秦鳴雷;執白的老者面容清俊,雙目文華湛然,乃現任應天府尹、文壇盟主王世貞;打橫相陪的老頭一把灰不灰、黃不黃的山羊鬍子,頭髮亂糟糟的像隻鳥窩,眼神時而狂亂似火時而沉靜如冰,一臉溝壑縱橫的皺玟,嘴角兩道笑紋尤其古怪,笑的時候像哭,愁眉苦臉的時候又像在笑。

     這老兒時不時的對著棋局指手畫腳,按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別人應該很煩他才對,可偏偏秦、王兩位都沒有絲毫的不快,有時候甚至就按照他的指點來落子。

     秦鳴雷是天香閣的幕後東主,王世貞乃文壇領袖,平日都是青樓女子著意巴結討好的對象。可今天卻奇哉怪也,幾個紅倌人的眼神兒都往邋遢老頭兒身上溜,操著吳依軟語央他寫詩、寫詞,連王世貞這個文壇盟主都被選擇性的無視了。

     開玩笑,大明朝兩百年來江南第一號才子,自瘋病之後已封筆二十年,要是誰得了他瘋病痊癒後所題的第一首詩詞,還不立刻身價百倍,得以傲視同儕?

     徐文長這一輩子際遇離奇,也曾在總督幕府指點江山,也曾在西北邊塞襄助戎政,也曾茅屋秋風窮困潦倒,也曾獨坐囚室系命於獄卒……但現在他瘋病既已痊癒,誰敢小看了這大明一朝兩百年來公認的江南第一名士?連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和現任的應天府尹,見了面前是忙不迭的折節下交!

     忽然聽得樓下大堂中吵嚷,一名青衣小帽的僕人進來,在秦鳴雷耳邊低語幾句,老尚書神色就有了幾分不耐,終究沒有當場發作出來。

     徐文長立刻知道那話兒來了,只是拈鬚冷笑。

     等底下大堂打成一片,秦鳴雷臉色越發陰晴不定,待要出去呵斥一番,覺得鬧起來在王、徐兩位文壇名士面前失了面子;待要不出去吧,天香閣被砸了,他這做東主的很光彩麼?

     旁邊幾名服侍的紅倌人倒是篤定得很,一位致仕的尚書公、一位現任的應天府尹就坐在這裡,還怕魯媽媽會吃虧?

     就在此時,樓下傳來鹿耳翎狂妄的叫苦。

     徐文長立刻拍案而起,先向北面京師方向拱了拱手,接著正顏厲色的問道:“王府尹,卻是奇了,現而今不是我大明皇帝的天下嗎?”

     “大膽狂悖!”王世貞立刻站起來,走到門外扶著欄桿往下看,“剛才是誰口出欺君罔上之狂言?”

     秦鳴雷也在兩名紅倌人攙扶下,微微顫顫的站起來,吹著白鬍子道:“禮崩樂壞,禮崩樂壞啊!老夫若還執掌南京禮部,斷不容此等匹夫肆虐,便不學孔夫子誅少正卯,也要鳴鼓而攻之!”

     鹿耳翎聽著二樓這幾句酸不溜丟,又暗藏軟刀子的話,就曉得大事不妙,心頭頓時著慌:糟糕,怎麼今天來就偏偏撞上正主兒啦?

     “來來來。”徐文長笑嘻嘻的直招手:“這位長官且說來聽聽,今日之城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鹿耳翎方才說南京城是他的天下,這話要說是胡吹大氣,也不算什麼;可非要上綱上線,那就是內懷不臣、其心可誅啊!

     鹿耳翎後背上冷汗嘩啦啦的往下流,整個人都矮了三寸,簡直快要像條狗一樣趴到地上去了,結結巴巴的道:“下官、下官失言,下官豬油蒙了心……”

     秦鳴雷、王世貞正待好生訓斥他幾句,徐文長卻戟指問道:“我看你是個粗魯武人,樣子看起來還算誠樸啊?”

     從魯翠花到秦鳴雷,從姑娘們到龜奴,全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鹿耳翎獐頭鼠目、形象猥瑣至極,徐文長還說他看起來誠樸,切~~莫非他瘋病還沒好完?

     鹿耳翎不明所以,自是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是、是,老先生說的是,小的為人誠樸老實。”

     “那不就得了?”徐文長兩手一攤,對秦、王兩位道:“這人老實誠樸,說一不二,所以剛才所言必定不是空穴來風,看來他必有謀反作亂的陰謀,說不定與白蓮邪教都有勾結呢!身為錦衣校尉卻懷不臣之心,哼哼,以學生看,還得抓起來好生審問!”

     大明朝是文人一張嘴,武人跑斷腿,鹿耳翎被別人抓住了話柄,東拉西扯竟把他扯到了謀反作亂上頭,立時就嚇得尿都快流了,趕緊道:“諸位老先生,下官有失心瘋、羊癲瘋、母豬瘋,剛才是胡說八道,十足十的胡說八道!”

     他一邊說,一邊老大耳刮子抽著自己臉,同時兩條腿不停的往外挪,抽個冷子就往門外跑。

     我靠!鹿耳翎帶來的心腹校尉都快哭出來了,您老倒是跑得快,咱們怎麼辦?

     天香閣的打手、龜奴、僕婦一擁而上,抄著掃帚拖把雞毛撣子,把這些個校尉打了出去。

     ……

     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校尉們互相看看,有人頭上被雞毛撣子打出幾條血痕,有人滿臉都是蜘蛛網,還有人頭上倒扣著一隻夜壺,當真狼狽至極。

     唉~鹿長官啊鹿長官,咱們都賣身投靠了,您老能不能爭口氣啊?校尉們噗噗噗的朝地上吐口水,只覺洩氣、喪氣又晦氣。

     鹿耳翎爭不了氣,有人替他出氣。

     張尊堯聽了鹿耳翎的匯報,臉上常常掛著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陰惻惻的像是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

     宮裡頭太監們眼睛只認得孔方兄,但凡拉攏關係、結好同僚,缺了銀子是萬萬不能的。這年頭地主家也沒餘糧啊,張鯨把侄兒派到全天下最肥的地方做錦衣千戶,也是替自己撈取本錢,以此來抗衡剛剛派黃知孝搶了杭州提督市舶太監一職的競爭者,張誠。

     所以張尊堯撈的銀子,自己兜里是揣不長久的,一大半倒要送到京師叔父那裡。

     這南京千戶所的銀子,也就指著庚卑所了,試問南京城裡頭不去找秦淮河上的青樓楚館收常例,難道還要去問魏國公府、懷遠侯府要,或者朝夫子廟裡供的孔老兒討?

     權衡利弊得失,張尊堯嘆了口氣,把鹿耳翎踢了一腳:“不中用的東西!若不是看你有那麼點子忠心,本官現在就廢了你!”

     天香閣是暫時不能去了,張尊堯決心先拿醉鳳樓做個樣子。

     千戶大人親自出馬,手段果然不同,他先派巡街校尉去打聽醉鳳樓的幕後東主耿定向在哪兒,結果探聽到耿定向去了揚州;接著又探問幾個巡城御史的去向,探到這幾天都在都察院準備應付外察考核,全都沒有上街,只有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在街面上巡查。

     怪不得人家是千戶呢!鹿耳翎媚笑著把大拇指一挑:“千戶大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張尊堯心底得意,面上仍不動聲色,只在鼻子裡冷哼一聲。

     他倒不是怕了耿定向和巡城御史,而是趁對方不在的時候突然襲擊,阻力更小收效更為顯著。

     張尊堯外面裝得親熱,骨子裡卻頗為自負,仗著背後有司禮監秉筆、掌御馬監張鯨這尊大佛,他自信滿滿的要和耿老兒別別苗頭。親自帶隊,張尊堯率十個從京師帶過來的親兵、二十名南京千戶所的校尉,帶上鹿耳翎直接殺奔醉鳳樓。

     仍是耿家派到醉鳳樓的老都管出來迎接,張尊堯說話笑裡藏刀,這老都管哪兒是他對手?才說得兩三句,腦門上汗珠子就滴答滴答往下掉。

     張尊堯看看這樣子,覺得收到常例應該沒問題了,誰知這老都管吭吭哧哧半天,最後來了句:“貴所的秦長官也在這裡,你們可別行凶,我老頭子是不中用的,怕是秦長官不相饒呢。”

     秦林?張尊堯眼睛半閉,神色間頗有些不屑:得罪了首輔帝師張太岳,又和魏國公徐家鬧翻,單單一個張誠就能保住你?倒要叫你背後的靠山,曉得本官的厲害!

     鹿耳翎頗具做狗的覺悟,看看主子的神色,就第一個跳出來,把老都管頭髮揪住,獰笑道:“快帶我們去,晚了把你狗皮扒下來!”

     走過兩三道迴廊,繞過四五面白粉牆,就聽得絲竹之聲,秦林正在高聲大笑,與什麼人交談甚歡。

     這次可逮住了!

     得了張尊堯的授意,鹿耳翎跳著腳叫道:“秦林,你身為錦衣衛草職留任的官員,不守本分,玩忽職守,每日里不來千戶所點卯,倒有空到妓院尋歡作樂……”

     話還沒說完,就聽得一聲大喝:“什麼骯髒潑殺才在這裡攪了爺的雅興?賊廝鳥,且吃爺爺一拳!”

     話音未落,一道黑旋風從裡頭刮出來,眾人眼前一花,砰的一聲悶響,鹿耳翎就仰天而倒,癱在地上四肢抽搐,竟翻著白眼暈死過去。

     來人身穿一領繡滿福字的綢緞長衫,頭頂英雄巾上紮著紅絨球,黑津津油晃晃的臉生滿橫肉,兩隻眼睛翻著直愣,眼白倒比黑眼仁多,袖子卷在胳膊肘,兩隻手上全是油,左手還抓著一隻老大的豬蹄膀。

     張尊堯認不得此人,被他這猛惡樣子嚇得退了一步,顫聲道:“抓、抓山賊……”

     “奶奶的,敢說小侯爺我是山賊?”常胤緒殺豬般大叫,立刻殺出一票凶神惡煞的家將,和張尊堯的人乒乒乓乓打起來。

     南京千戶所的校尉堯得這是懷遠侯府的小侯爺,都畏畏縮縮不敢動手,常家的家將又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狠角色,立刻把張尊堯和他的親兵打得鼻青臉腫。

     “停手,停手啊!”秦林拖了好大一陣子,才慌慌張張的走出來,假模假樣的勸:“小侯爺不可,這位張千戶是本所新到的長官… …哎呀不好,張千戶你怎躺在這裡,看看、看看,我不小心踩你頭上啦!”

     張尊堯已被打得快要吐血,又被秦林朝頭上踩了一腳,看到秦林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他一口氣接不上來,乾脆利落的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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