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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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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7 18:18:13
五二九章 重現人間

     回到府中,秦林特意把陸遠志、牛大力、洪揚善和北鎮撫司的幾名高手叫來,觀摩整個顱相復原過程,至於各人能領悟多少,那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首先秦林回憶了一小會兒,把以前做顱相復原的過程梳理了一遍。

     看看顱骨,沒有牙根的固定,有些牙齒已經鬆脫掉落了,用魚膠把它們全部粘回牙床,於​​是顱骨重新有了一口整齊溧亮的牙齒。

     說來簡單做著難,幾名北鎮撫司高手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頗有敬服之意,要知道人有二十八到三十二顆牙齒(四顆智齒不是所有人都長出),分左右、上下。如此迅速、準確、不假思索的給它們找對位置,就是當過十年仵作的老手也不一定能做到。

     接著秦林找來幾根木筷子,用最好的尺子比著,拿鈴筆在筷子上畫好刻度,把筷子剪成一段一段的小木樁兒。

     這些小木樁兒長短不一,秦林用魚膠把宅們粘在顱骨特定的位置,有的粘在臉頰上,有的粘在耳朵後面,很快顱骨表面就粘上了幾十根長長短短的棍兒,看起來像個刺蝟似的,分外詭異。

     洪揚善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秦長官要復原死者生前的相貌,插這麼多棍兒做什麼呢?”

     秦林正要回答,看見陸遠志若有所思,便把他一指:“胖子,你有什麼想法,只管說來。”

     啊?陸胖子被點名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皮:“秦哥,我發現你在腦袋上肉多的地方,比如臉蛋、下巴,粘的棍兒就比較長,在肉少的地方,比如額頭、太陽穴,粘的棍兒就短一些。”

     秦林把陸胖子看了看,暗笑殺豬的世家子,果然具有解剖學天分。

     “諸位,正如陸遠誌所說,人頭部的肌肉和皮膚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所以本官就用長短不一的棍兒,來表示該處的皮肉厚度。等會兒用粘土塑形,土層和這些棍兒齊平,就能比較準確的還原死者容貌。”

     秦林指著插滿短木棍兒的顱骨解釋,眾人立刻領悟。

     牛大力望著陸遠志嘿嘿直樂:“怪不得胖子先想到,他那肉乎乎的腦袋,實在太明顯了!”

     可不是嘛,瘦的人倒也罷了,像陸遠志這號的,腮巴子的肉比額頭足足厚了兩寸,簡直就是絕好的例證。

     陸遠志卻舉一反三,又眨巴眨巴眼睛,問道:“不過,人有胖瘦、老幼,秦哥你怎麼能保證還原之後,貼近死者生前的容貌呢?比如我吧,骨頭是不會變的,但是減五十斤肥肉下去,相貌恐怕會有很大改變吧!”

     洪揚善和幾名北鎮撫司同僚都朝陸遠志打眼色,心說上官說話你聽著就是了,何必如此頂真?雖然秦長官和你交情好……

     秦林瞧在眼裡,明白這些人的想法,反而故意朝陸遠志豎起大拇指:“問得好!就是勤學好問,學到本官的真本事,將來才能替本官效勞,如果糊里糊塗、始終不明所以,本官要你們有什麼用?”

     洪揚善等人臉色一紅,趕緊抖擻精神,越發仔細聽講。

     “過胖和過瘦,在骨髏上都會有所表現。”秦林指了指屍首的大腿關節:“如果身前很胖,體重很大,關節的負擔就重,會有一系列的病變。胖子你前段時間牽著大黃跑步,是不是膝蓋就特別酸疼難忍?”

     確實如此!陸遠志點點頭。

     秦林笑道:“等你減了肥,就不會這樣了,當然屍首的關節沒有負擔過大的表現,證明她生前並不肥胖。另外因為營養不良而消瘦,會有骨質疏鬆的現象,你看這副骨架就沒有吧。”

     說著秦林就拿起兩根大腿骨敲了敲,聲音很磁實,骨髏堅固健康,沒有骨質疏鬆,證明死者在生前不會太瘦弱。

     當然,秦林用木棍標出來的位置,都是解剖學意義上的特徵點,其皮肉厚度取了中國女性的平均值,只要排除太胖和太瘦的極端情況就行了。反正顱相復原得到的結果,也是相似度在八成左右,死者生前稍微胖點瘦點都無所謂,一個人就算從九十斤長胖到一百一十斤,也不至於連爹媽都認不出他。

     看見有人在觀察、默記木棍的長度,秦林笑笑:“本官從不藏私,你們現在沒必要記錄的,漢族男性、女性顱面各處皮肉厚度的平均值,待會兒我會有一張表發給你們。”

     幾名北鎮撫司高手聞言就臉上一紅,暗讚這位秦長官果然有國士之風,殊不知秦林巴不得快點把自己的技術傳授給手下呢,他老人家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案件,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偷懶了。

     秦林嘴裡說著,手上不停,拿起粘土就朝顱骨上貼。

     天靈蓋這些位置就是薄薄一層皮,鼻子要凸出來,年輕女性的臉蛋要飽滿豐潤,秦林按照前面用木棍標定的厚度,仔細的把厚薄不同的粘土貼上去。

     只見他一雙手上下翻飛,有如帶著某種莫可名狀的魔力,東搓搓、西揉揉,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原本猙獰可怕的骷髏頭被粘土包裹起來,漸漸出現了眼耳口鼻五官形狀,約略有了人的輪廓,看得出是個青年女子。

     人們喉嚨裡發出了壓抑著的低呼,不敢高聲,唯恐打亂了秦林的思路。

     因為之前檢查牙齒磨損和骨髏情況,認定死者是位十八歲左右的年輕女子,所以秦林就一邊用小刀和手指頭細細修飾塑像,一邊解說:“年輕女子的皮膚光滑、緊繃,沒有眼袋,額頭和眼角不會有皺紋,做表面修飾的時候,要注意根據年齡而變通。對了,這個年紀的女半應該是喜歡笑的,我給她做一個溧亮的微笑,讓她的嘴角微微往上翹……”

     粘土塑像越來越接近真人了,秦林又用玻璃珠裝在眼眶裡充作眼睛,替塑像粘上眉毛,拿外面鬏髻店買的假髮套在上面,於是塑像有了一頭濃密的發絲。

     最後將細節修飾一番,顱相復原的全部工作便大功告成。

     只見粘土塑造的生前肖像惟妙惟肖,青春少女有著頗為俏麗的容貌,光潔飽滿的鵝蛋臉,圓潤的額頭,配著微笑的神情,實在是位百里挑一的漂亮女子。

     不管洪揚善、陸遠志,還是那些北鎮撫司高手,全都嘖嘖驚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這尊生動活潑的塑像,表層粘土之下竟然覆蓋著一顆白森森的骷髏頭?

     唯有秦林的絕妙手法,能讓一顆光禿禿的骷髏重新“長”出了肌肉、皮膚、頭髮,甚至唇角顯出微笑,猶如起死回生一般,重現了她生前的容貌!

     洪揚善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由衷的讚道:“傳說古之名醫能活死人、肉白骨,下官不敢相信,今日見了秦長官手法,令枯骨重現生前容貌,實乃洞鑑陰陽、審死斷生之奇術!”

     “好啦,雖然本官當得起這幾句,但你這麼說出來,我還是會有點不好意思的。”秦林笑著,用布擦乾淨沾滿粘土的雙手。

     北鎮撫司大牢裡很有幾副陳年枯骨,另有一處秘密墓地,埋葬著歷年殺掉的大盜欽犯,秦林吩咐去挖掘幾副白骨,交給有志於此的屬下去練手。其實顱相復原的技術,涉及到法醫學的並不是很多,秦林給一份顱面各位置的皮肉厚度數據表,就相當於有了固定模版,眾人勤學苦練自然就熟能生巧。

     秦林又抄起鉛筆,刷刷刷幾筆就給人像畫了副素描像,交給洪揚善,讓他復制幾份,按圖索驥,查查這女子究竟是什麼身份。固然前面推測她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但說不定也能弄到點線索呢?

     打定主意要放長線釣大魚,主動權就得在自己手裡,秦林做完了顱相復原,並不急著去找劉三刀,而是坐在家裡看書,等著他上門。興致來了還和阿沙踢了會兒毽子,又帶著大黃狗在花園溜了兩圈。

     ……

     秦林在花園遛狗的時候,徐辛夷又帶著朱堯媖溜出宮,同乘一部轎子回府了。

     “哈哈,咱們悄悄進去,找機會突然蹦出來,嚇你姐夫一跳!”徐辛夷嘟著嘴壞笑,拉起朱堯媖的手。

     “這樣啊,姐夫會生氣的……”朱堯媖細聲細氣的反駁,不過還是被表姐拉著往裡面走。

     她們從大廳一直走到了第三進院子,沿途徐辛夷不許丫環僕人去通報,看到第三進院子的正堂關著門,徐辛夷哈哈一笑:“這幾天秦林都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麼?咱們進去看看。”

     “不、不太好吧。”朱堯媖表達著不同意見,不過一如既往的不被表姐採納,於是她也就順其自然。

     徐辛夷推開房門,突然呀的一聲叫起來,像踩到老鼠似的,蹦起來三尺高:“人、人……人、人頭!”

     朱堯媖卻不像她這麼一驚一乍的,早已看清是個粘土的塑像,忍不住抿著嘴兒笑:“表姐還吹牛說膽子大,其實未必,你看那明明是個土做的塑像嘛……”

     徐辛夷定睛細看,伸手撫了撫起伏不定的胸口,“嚇死我了,秦林這傢伙真是越來越促狹,捏個塑像幹嘛、幹嘛擺在這裡?”

     朱堯媖沒有回答,定定的瞧著那塑像,忽然走過去撫著它的頭髮,眼淚都掉下來了:“桂花,是桂花姐!誰替你塑的像?難道閻王爺保佑好人,又放你回生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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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零章 呂桂花之死

     徐辛夷雖然不讓侍女和僕人去通報,仍有人悄悄告訴了秦林,他正有事要問朱堯媖,接到消息就把大黃扔給阿沙,匆匆回到第三進廳堂,剛到門外就遇到徐辛夷。

     大小姐風風火火的走出來,杏核眼睜得圓溜溜的:“秦林,正要找你,怎麼咱們家有桂花的塑像?別抵賴啊,堯媖表妹來了,是她認出來的!”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死者竟是朱堯媖認識的人,那麼基本上確定所謂“桂花”是宮女之類的身份了。

     秦林正要解釋,看見朱堯媖抱著泥塑人頭,他訕笑道:“長公主,能先把那玩意兒放下嗎?這個說來話長,我還想找你們問問桂花的事情呢… …”

     “不行!”徐辛夷叉著腰,拉過朱堯媖,又把手一揮:“姓秦的,你最狡猾了,必須你先說!表妹,咱們可不能上他的當。”

     朱堯媖也點點頭,細聲細氣的央求:“姐夫你就告訴我們吧,桂花真的很可憐,她是不是還沒死?”

     秦林摸了摸鼻子,一邊朝朱堯媖身邊挪動腳步,一邊看著她的眼睛,慢慢說道:“好,我告訴你,但你可得穩住,別嚇壞了。桂花呢,的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長公主手裡抱著的就是她的白骨骷髏,是姐夫我用粘土在骷髏外面貼了一層,復原了她的容貌。

     話音還未落地,只聽得朱堯媖鼻子裡嗯了一聲,手一鬆,泥塑頭像就掉落下來。

     “哈哈,幸好我早有準備!”秦林手疾眼快,一記溧亮的海底撈月將頭像抄在手中。復原這個頭像還是花了大半天功夫的,摔壞就不妙了。

     不止頭像摔落,朱堯媖素來柔弱,哪經得起這番驚嚇?小姑娘臉色煞白,雙目緊閉著,纖弱的身子朝旁邊斜斜倒下。饒是徐辛夷膽大,聽說泥殼底下竟然包著顆骷髏頭,同樣嚇得不輕,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秦林右手抱著粘土頭像,趕緊伸出左手扶著朱堯媖纖腰,又衝著徐辛夷吼:“傻大姐你還不幫忙?”

     哦,徐辛夷這才驚覺,幫著扶好朱堯媖,又替她掐人中半晌之後她才悠悠醒來,臉蛋仍是白得很沒有幾分血色。

     “有沒有哪兒疼?扭到腰了嗎?”徐辛夷緊張的檢查著表妹,生怕這風一吹就倒的人兒出了閃失。

     “沒、沒有。”朱堯媖回答著,忽然白皙的臉蛋泛起嫣紅,看了看秦林,濕漉漉的眸子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躲躲閃閃,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差不多:“姐夫,你的手……”

     秦林這傢伙終於驚覺,他的魔爪還放在人家黃花閨女的腰上呢!

     嗯,柔軟,細嫩,盈盈一握……哢哢乾笑兩聲,秦林把爪子縮了回來,臉上連半分尷尬都沒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徐辛夷扶著表妹坐到椅子上回身就瞪著秦林:“你存心的!堯媖表妹本來身子就弱,你還弄個骷髏頭來嚇唬她!”

     冤枉天大的冤枉!秦林叫起了撞天屈:“老婆明鑑,起初我先叫表妹把骷髏頭放下來,你偏要我先說原委,我就照實說了唄,到頭來怎麼好賴都是我的錯?”

     徐辛夷想想也是,確實秦林先叫把泥塑人頭放下來的,是自己非得要他先說——可誰能想到這“雕像”,其實是粘土裡麵包著顆骷髏頭?

     朱堯媖坐在椅子上歇了一會兒,見徐辛夷和秦林吵架,她就顧不得喘息未平,趕緊勸道:“不、不怪姐夫,是我自己太膽小了,其實桂花活著的時候和我那麼好,我不該害怕的。”

     我就說不能怪我嘛,秦林得意的朝徐辛夷笑笑。

     徐大小姐也只好罷休,心說你就會嚇唬小表妹,將來弄得她害怕你就好了!免得她總走向著你,遇到事情總幫你說話。

     ……

     朱堯媖又喝了半盞香茶,定了定神,說出了桂花的事情。

     正如秦林鑑定骨髏得到的結論,桂花死亡時剛滿十八歲。

     她是順天府大興縣人,姓呂,家就住在護城河東邊,十六歲上進宮做“都人”,也即是普通宮女,分撥在朱堯媖身邊當差。

     桂花容貌尚佳,但在佳麗如雲的宮中也算不上格外出挑,性子則十分溫婉善良,正好與朱堯媖主僕相得,朱堯媖便教她讀書認字,一年多時間竟把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通通讀熟了。

     今年年初,王皇后身邊缺幾個機靈的宮女,太監就把桂花的名字報上去,朱堯媖心中雖然不捨,想著自己終究是個無人問津的公主,王皇后那邊卻是炙手可熱的內宮之主,桂花過去也許前程更好呢?再者她素來不喜歡與人爭什麼,便讓桂花去了王皇后那邊。

     從此桂花就在王皇后所居的坤寧宮當差。

     哪曉得今年七月間,突然傳來噩耗:桂花因為忤逆了王皇后,竟被皇后下令,用杖刑活活打死了! (貓注:史載王皇后不得寵、情緒偏jī,先後杖斃宮女太監超過百人)

     乍聞噩耗,朱堯媖傷心欲絕,自己半夜裡偷偷哭了好幾場,還不敢當著別人哭,唯恐被嫂嫂知道了施以報復。

     “這個王皇后,實在可惡!”徐辛夷氣得杏臉發紅,捏著拳頭道:“宮女雖是下人,同樣是母親十月懷胎,父母十餘年辛苦養育。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如此作惡,憑什麼母儀天下?”

     朱堯媖嚇得站起來,慌慌張張的四下看看:“表姐慎言,謹防隔牆有耳!”

     等看到秦林之後方才定下心:哦,原來這裡是秦姐夫的府邸,並不是那個充滿了爾虞我詐、充斥著背叛和出賣的皇宮。

     秦林本來若有所思,突然抬頭望著徐辛夷笑起來:“若真是一怒就杖斃宮女,王皇后確實不配母儀天下,不過徐大小姐說的口氣,好像……”

     徐辛夷嘟著嘴,把秦林額角輕輕一點:“知道你要說什麼,好像我倒可以母儀天下對不對?哼,我才沒那本事,只好守著你這呆瓜!”

     開開玩笑,看看朱堯媖愁眉逐漸展開,秦林鬆了口氣,像朱堯媖這種體虛氣弱的,要是憂愁鬱結於心絕對會傷身體,所以開幾個玩笑讓她快點走出那段不好的回憶。

     秦林又問朱堯媖,王皇后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最寵信誰等等情況。

     “這位皇嫂不僅端莊美麗,又還聰明睿智,極會討好我母后,恐怕母后心目中連我這嫡親女兒都趕不上她吧。”朱堯媖苦笑著,她是李太后親女,但得到的關懷比起王皇后這個兒媳反而差得遠。

     很快,她細細彎彎的眉頭糾結起來:“可是,皇嫂禦下實在太刻薄寡恩,除了她身邊那位孫懷仁孫公公,別的太監宮女沒人能討得了好。這剛進宮兩年多,下令打死的太監宮女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了!桂花、桂花就是撞在她手上,唉……”

     朱堯媖性子柔弱善良,秦林很少看到她表達對誰的不滿,可這次長公主臉上的厭惡,實在是非常明顯。

     秦林不禁奇道:“她這樣做,難道你母后就不阻止嗎?我聽說她老人家被稱為觀音李娘娘,最是仁慈、寬厚。”

     朱堯媖搖搖頭,無奈的說:“皇嫂把母后哄得團團轉,她當然說那些太監宮女是大逆不道、罪有應得了,母后根本就不會懷疑。再說,連我這個嫡親女兒都要退避三舍,還有別的人敢去對母后說長道短嗎?”

     “真想去打她一頓。”徐辛夷氣呼呼的。

     這當然是氣話,除了李太后和萬曆帝本人,還有誰能奈何王皇后?

     秦林則低著頭思付,朱堯媖不會、也沒有必要說謊,那麼這件事就很古怪了。呂桂花是個溫柔賢淑的宮女,相貌在宮裡又算不上突出,根本不存在爭風吃醋、內宮爭寵這些情況,更不可能以區區宮女身份去忤逆王皇后,那麼她為什麼會突然被王皇后杖斃呢?

     難道真和前面七八個倒霉蛋一樣,純粹是無心之失、偶然觸犯了王皇后,就丟了小命?

     “應該不會吧。”朱堯媖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桂花她做事特別小心、細緻,替我磨墨、鋪紙,從來沒有差錯。前面太監宮女都是毛手毛腳打碎琉璃碗、蠟燭燒壞皇后禮服才被杖斃的,她和那些人不一樣。”

     這件事很奇怪呀,秦林隱隱覺得不對勁兒,如果背後真的連一點問題都沒有,東廠幹嘛把她的屍骨弄了去,罪後變成骷髏,來到自己手上?

     恐怕馮保也嗅出幾分不對勁兒,所以才暗中調查此事吧,廠衛一體,東廠同樣有不少高手,他們的手伸得很長。

     秦林也不隱瞞,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通通說了一遍。

     朱堯媖淚水大滴大滴的掉下來了,也不再害怕,摸著骷髏為胎的泥塑人頭:“桂花,你真可憐,東廠的人為什麼要把你做成骷髏?”

     秦林想了想,問道:“王皇后會在什麼時候出坤寧宮?”

     “你要做什麼?”徐辛夷和朱堯媖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秦林微微一笑:“會會這位六宮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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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一章 面見皇后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慈寧宮的琉璃瓦上,鎮簷獸身上起了一層白花花的霜凍,北風吹來,宮女太監都凍得縮脖子跺腳。

     就在這大冷天的清晨,一隊儀仗遙遙走來,身穿緋色衣袍的高品太監為前導,對對宮女提著圍籠、撐著羽扇,簇擁著一架朱紅柄、杏黃頂的傘蓋徐徐而來。

     傘蓋之下,王皇后頭戴皂彀冠附翠博山、珊瑚鳳冠,輝煌燦爛不可逼視,身穿黃大衫配深青霞帔,遍身繡著織金雲霞龍紋,華貴非常,再加上她粉面含霜、絳唇緊閉的凜然神色,中宮皇后的威嚴氣度便油然而生。

     是的,僅僅兩年前她還叫做王喜姐,待字閨中,父母都是錦衣小官,不知道將來會嫁給一戶什麼人家。有朝一日,飛上枝頭變鳳凰,王喜姐變成了母儀天下的王皇后,成為了六宮之主,這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既然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她就決不會放棄,知道文夫並不寵愛自己,她就轉而殷勤侍奉李太后,兩年來的每天早晨,不論刮風下雨,都會到慈寧宮問安,盡媳婦的本分。

     慈寧宮的太監宮女遙遙看見王皇后的傘蓋,都小聲議論:“王娘娘侍奉李太后,實在是純仁至孝!這不,每天太陽剛升起來,她就過來問安,風雨無阻呢! ”

     太監宮女們不介意把讚歎的聲音放大一點兒,最好剛剛傳進王皇后耳朵裡。

     那可不王皇后隱約聽到幾句,嘴角微微含笑,把腰挺得越發直,頭抬得越發高了。

     她朝身邊一位穿徘色衣服的太監笑了笑低聲道:“孫伴伴你的辦果然好!將來有本宮的一天,就有你的一天。”

     那緋衣太監便是王皇后身邊最得寵的孫懷仁,他身材適中,白淨面皮,鼻粱上有幾顆麻子,聞言就把頭一低:“娘娘蕙質蘭心、仁孝無雙,每日絕早來問安實是發自肺腑,小的可不敢絲毫居。”

     王皇后的笑容點更加舒展,看孫懷仁就更順眼了。

     兩年前冊封為皇后,作為女子這輩子就算走到了頂,應該別無所求了;而大婚之後王皇后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丈夫並不愛自己!

     萬曆帝朱翊鈞對這位母親替自己選的妻子,根本就沒有任何感情。

     王喜姐雖然沒看過步步驚心和宮鎖心玉,也曉得后宮爭寵的厲害,在她看來這無疑是個最可怕的情況:缺乏皇帝的寵愛,六宮之主的位置就不穩固,隨時會有狐狸精跳出來,爭奪皇帝的寵幸,乃至皇后的寶座!

     幸好幸好身邊有這位孫懷仁孫公公,替她出了主意。

     當下與其在皇帝面前和數不清的狐狸精、騷蹄子爭寵,倒不如擺出正宮皇后的架勢,以兒媳婦的身份,大大方方的去討好李太后,只要討了李太后歡心,這正宮之位就穩穩噹噹絕不可能被人搶走。

     王喜姐有心計,也有毅力,兩年的堅持不懈,有了豐厚的回報。不僅在婆婆李太后面前倍受寵愛,連宮內宮外都在傳揚著她純仁至孝的美名,皇帝雖然仍舊不喜歡她,但相見時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是的,夏天露水未乾、冬天霜凍沒化,迎著清晨第一縷陽光就來慈寧宮問安,這根本就是一場戲,但王喜姐心甘情願的把這場戲演下去,永遠演下去。

     “皇后駕到,皇后駕到!”太監們一路吆喝著,遇到的太監和宮女盡皆跪下迎接。

     忽然王皇后的微笑凝滯了,眼睛裡怒氣一閃即逝:慈寧宮大門前,有個人不僅沒有跪迎,還懶洋洋的斜倚在黃銅仙鶴香爐上,不知道搗鼓著什麼。

     “大膽,是何人在此抗禮?”太監吆喝一聲。

     王皇后也以威嚴的目光逼視過去。

     孰料那人非但沒有跪下,反而賊忒兮兮的衝著她直笑,兩道目光極不客氣的在她臉上身上轉了一圈,看了個飽。

     王皇后氣得身子發顫,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無禮的人,如果是太監宮女她早下令拖下去枝斃了,可看看這人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又在婆婆居住的慈寧宮外,暫且強行忍住怒氣,低聲問羽懷仁:孫伴伴,此人是誰? ”

     正中下懷,孫懷仁回道:“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林,此人一向囂張跋扈,分明不把娘娘您放在眼裡,實在可惡!”

     秦林等在這裡已經有一會兒了,他看看王娘娘,模樣倒也端莊美麗,可惜顴骨高、嘴唇薄,冷冰冰的板著張臉,一看就覺得不是溫柔賢淑之輩,怎麼李太后替兒子挑了這麼個媳婦?

     王皇后見秦林肆無忌憚的打量自己,越發生氣,厲聲叱道:秦將軍無禮!本宮至此,為何不趕緊跪迎? ”

     “咳咳。“一陣咳嗽聲從慈字宮裡面傳出來。

     秦林嬉皮笑臉的和王皇后打個哈哈:“對不住,失陪、失陪!”

     說完他背轉身,一溜煙的跑進了慈寧宮。

     太監宮女們看得瞪目結舌,當年李太后扶幼子登基,這慈寧宮常有外官出入,秦林又有穿宮腰牌,過來並不稀奇;但當著正宮皇后的面嬉皮笑臉,還說什麼失陪,天哪,他膽子也太大了吧?

     王皇后氣得汪身哆嗦,礙著這是李太后居處,不敢高聲喧嘩,鐵青著一張臉,緩步走進去。她身邊的孫懷仁則嘴角微翹,臉上掛著一絲冷笑。

     ……

     慈寧宮中,李太后咳嗽著,笑盈盈看著王皇后,先跑進來的秦林則站在旁邊,悄悄朝她做了個鬼臉。

     王皇后登時氣炸了肺,向李太后問安之後就忍不住告狀:“母后慈鑑,剛才這位秦長官見了兒臣,神情無禮、舉止輕佻,實在有辱天家,請母后治他大不敬之罪!”

     秦林什麼話也不說,啪的一下就給李太后跪了。

     “秦將軍不至於吧“李太后納悶,溫言問道:“剛才愛卿替哀家取露水做藥引,敢是沒注意到皇后?”

     什麼,取露水做藥引?王皇后這才注意到桌子上放著一隻錦盒,裡面裝著些丸藥。

     李太后笑瞇瞇的,雙手虛扶:“秦將軍請起,別動不動就下跪,你再這麼拘禮,哀家可有點不自在了。”

     秦林站起來,悶聲悶氣的道:“回太后娘娘,剛才我看見皇后了,也聽見她身邊的公公在叫,是微臣沒理會,因為記掛著太后的痰疾,急著要取露水回來,侍候太后您服藥。”

     王皇后聞言就有些不自在了,既是純仁至孝,別人替你婆婆送藥來,急著替你婆婆治咳嗽痰疾,你還糾纏禮儀,這未免有點太那個啥了。

     秦林拱拱手,又道:“宮內宮外傳言王皇后純仁至孝,微臣心想既是替太后娘娘治咳喘痰疾,娘娘知道之後必定不會計較。而且這清晨的朝露作為藥引,效果是極好的,就是不能曬了陽光,剛才太陽就要曬到院子裡了,所以微臣就只好不和娘娘答話,先把朝露拿給太后……只要治好了太后娘娘,微臣甘願領受大不敬之罪,死而無怨!”

     太監宮女們全都咬自己手指頭,秦林秦長官真是一張嘴天翻地覆,能把死人說活了呀!剛才那番話,說得那叫個義正詞嚴,說得那叫個正氣凜然!

     慈聖李太后本來就是小門小戶出身的,什麼禮儀之類的大道理懂得不多,反覺得秦林這番話說的有理,連忙道:“秦將軍說哪裡話?咳咳,難道你著急替哀家治病,反而有罪了?斷無此理!就是皇后她現在知道了原委,也絕對不會計較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皇后再不有所表示就是白痴了,連忙擺出副純孝的嘴臉,又是關切、又是自責的道:“母后說的是,兒臣恨不能割肉療親,現在秦長官替您治病,就是替兒再分憂,兒臣怎麼會責怪他呢?”

     好一派慈愛溫馨的場面!

     秦林卻在旁邊看得冷笑不已,天底下有不拿身邊僕役當人看,卻對婆婆純仁至孝的兒媳婦?裝的吧。

     孫懷仁卻突然跪下進言:“啟稟太后,秦將軍進獻的藥丸,不知有沒有經御醫檢查?”

     好一招釜底抽薪!秦林暗讚一聲,把孫懷仁看了看。

     可惜,治咳喘痰疾的方子是大明醫聖李時珍親傳,療效看得見,李太后沒服藥之前你這麼說可能還有點用,現在嘛,晚了!

     果然李太后不假思索的道:“方才服了秦將軍的藥丸,哀家覺得喉嚨處一片清涼,舒服多了。哎呀,你們別這麼緊張,秦將軍是赤手格象、救了我兒的英雄,又怎麼會害哀家呢?今後只要是他進獻的藥,不必由御醫檢查,哀家絕不懷疑!”

     孫懷仁訕訕的站到一邊,不懷好意的看看秦林,卻拿他沒有辦法。

     對一位母親來說,還有恩情什麼比救了她兒子的命更重?無論如何,要想在李太后面前扳倒秦林,都是極不容易的。

     李太后和王皇后寒暄幾句,這是后宮之中,秦林不便久留,就告辭離去。

     出了皇宮,秦林大笑三聲,心中已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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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二章 第二副白骨

     秦林故意打草驚蛇,就是想看看王皇后的脾氣秉性,看看她身邊人的行為舉動,從中查找蛛絲馬跡。

     是的,他不能對著李太后宣布王皇后與聞香門有瓜葛,聞香門就是白蓮北宗的情況,但他可以用言語態度來試探,果然,這一試就試出了道道。

     王皇后並不是什麼心思深沉之輩,脾氣還是表面上極能隱忍、內裡則一點就炸那種,​​怪不得她動輒把太監、宮女杖斃呢。這種脾氣性格,倒不像是和白蓮北宗真有勾結的,很有可能她自己也糊里糊塗被人利用。

     至於她身邊的孫懷仁,秦林就覺出幾分不對味兒,他針對自己的敵意,那是非常明顯的。

     在整個談話、交涉過程中,秦林運用了極為精深的面部表情分析,這是審問犯人時常用到的心理分析技術。孫懷仁在向王皇后說秦林“實在可惡”時,明顯有個皺眉、眼瞼微閉的動作,這是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厭惡情緒。

     試問,孫懷仁和秦林初次見面,就算秦林對王皇后不敬,他狐假虎威出來指斥就行了,何必在和王皇后說話的時候,也流lù出對秦林的厭惡?

     然後,成功激起了王皇后對秦林的敵意,孫懷仁得意的看著秦林,眉頭微微上揚,咬肌用力閉合,導致整張臉顯得僵硬,這是表示他極力掩飾著內心深處的敵意。

     最後,在李太后面前,孫懷仁突然跪下問藥丸是否經過御醫檢驗,想挑起李太后對秦林的懷疑,太后並沒有如他所願的時候,嘴型是朝水平方向兩側咧開,而且下唇嘴角處向下拉,展現出的笑容並非諂媚,而是個苦笑。

     這傢伙為什麼處心積慮要和秦林作對?本身就是很大的疑點。

     ……

     回到北鎮撫司衙門,秦林立刻派人去找張小陽,查孫懷仁的老底。

     北鎮撫司衙門的密檔,對宮女、太監記錄很少,一般不插手內宮的事情,所以要從內官監那邊查起。

     等了兩個時辰,正如他所料,果然劉三刀找上門來了。

     秦林做好的泥塑人頭遞給他,劉三刀一看就驚訝起來:“咦,和生前一模一樣……”

     秦林笑而不語,等著劉三刀提出下一步。

     “秦長官,小的有個不情之請,”劉三刀吞吞吐吐的道:“還有一副枯骨,但乾系重大,不敢拿出來,只好請秦長官到咱們東廠走一趟……”

     秦林點點頭,平平淡淡的道:“的確關係重大,馮督公連正宮娘娘都盯上了,這膽子也實在夠大!”

     劉三刀驚得從座位上跳起來,半晌才指著呂桂花的泥塑人頭,吭吭哧哧的道:“你、你都知道了?”

     “不錯,”秦林將泥塑人頭指了指:“她是王娘娘身邊的宮女,七月份被杖斃,你們東廠要不是盯上了王皇后,何必把她的屍首弄到手上?”

     劉三刀默然不語,這件事就算在東廠內部也是高度機密,由馮保的兩名親信,徐爵和陳應鳳親自抓,他的資格還不夠接觸核心機密,面對秦林的責難實在無法對答。

     “這件事關係太大,不是劉爺能決定的,”秦林拍了拍劉三刀的肩膀,笑道:“別耽誤了,咱們走吧。”

     去哪兒?劉三刀睜著眼睛。

     “見你們馮保馮督公。”

     ……

     秦林在東安門北面的東廠衙門見到了馮保。

     東輯事廠,明朝最神秘的特務機關,傳說中陰森恐怖的地方,進門卻是岳飛岳武穆的畫像,上面懸掛著精忠報國四個金字。

     被徐爵和陳應鳳恭恭敬敬的請入內堂,秦林悠閒的喝著茶水,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東看看西瞅瞅,簡直好像這裡並不是森嚴恐怖的東廠,而是某處青樓、飯館。

     徐爵和陳應鳳看著無語,卻也暗暗佩服秦林。

     他兩個算是京師裡頭臭名昭彰的窮凶極惡之徒,多少​​人聞得東廠二檔頭、三檔頭之名就嚇得渾身打顫。可他們自己很清楚,坐著的這個吊兒郎當的傢伙,整起人來絕對比自己更兇更惡。

     沒等多久,馮保就來了。

     司禮監掌印太監、總督東廠辦事官校馮保馮督公,穿著一件明黃色五爪團龍蟒袍,頭戴無翅烏紗,腰繫玉帶,白淨臉、吊梢眉,看上去威風凜凜。多少人見了他老人家嚇得屁滾尿流,又有多少人想巴結討好卻找不到門路,就是東廠兇名昭彰的徐爵、陳應鳳,也老早就站起來,看見馮保就趕緊跪下叩見。

     秦林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自顧著拿茶碗蓋兒撥茶碗裡的浮沫,眼皮子都不夾馮保一下。如果在外面被誰見到這一幕,恐怕會生生嚇死吧!

     可馮保一點也沒生氣,或者說他根本就氣不出來了,走過來一拉秦林的胳膊,厲聲道:“姓秦的,你跟我搗什麼鬼?能做就做,不能做拉倒,離了秦屠戶咱家也不吃帶毛豬!”

     做與不做第二個顱骨復原,馮保其實可以放棄的,他還有別的辦法達到目的,但是,秦林能讓他掌握主動權嗎?

     “馮督公,你好大的膽子!”秦林突然將桌子重重一拍,濺起的茶水潑了馮保一身。

     正當馮保瞠目結舌之時,秦林接著道:“身為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竟然秘密調查正宮皇后,馮保,你意欲何為?”

     拿一家來說,正宮皇后就是這家的女主人,馮保再了不起,也不過是大管家。不經主人授權,就調查女主人,絕對是越權、圖謀不軌!

     馮保嚇得退了一步,心虛的看看左右,只有徐爵和陳應鳳在,他打點起精神,大聲反駁道:“秦將軍不要信口雌黃!咱家只是調查宮女之死,並沒有查王皇后,你胡說八道!”

     “馮督公,您幹嘛急著否認?”秦林臉變得比六月天氣還快,笑瞇瞇的拍了拍馮保身上的水,又把他摁倒椅子上坐著,然後才神神秘秘的道:“馮督公,您覺得下官是個什麼人?”

     馮保鼻子裡哼了一聲:“卑鄙下流、陰險毒辣、心黑手狠,無利不起早,吃虧一點不肯,佔便宜不嫌多……”

     徐爵、陳應鳳憋不住笑,兩人捂著肚子,生疼。

     就算秦林臉皮厚,這時候也免不得老臉一紅,豎起大拇指誇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馮督公!”

     “最後還得加個臉皮厚如城牆!”馮保見秦林憊懶,也忍不住笑起來,真是被他搞得苦笑不得了。

     秦林話鋒一轉:“對,馮督公說得對,本官就是心黑手狠,吃虧萬萬不肯,佔便宜擠破頭也要上!既然如此,試問王皇后到底有什麼古怪,和我有半文錢的關係?就算她是假冒的、就算她是個男人扮的、就算她是狐狸成了精,沒有好處,我管她個鳥?”

     馮保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七分,神色變得和緩下來,點點頭道:“原來秦長官和咱家實是一路人,這就好說話了。”

     一路人?秦林暗笑,心說你比我少了某個部件,咱們才不是一路人呢。不過這話說出來,估計馮保要氣死,便吞了回去,笑道:“馮督公,所謂廠衛一體,咱們東廠和錦衣衛可以在這件事上通力合作嘛,大傢伙都有好處。當然,劉守有那草包就甭提了,馮督公和下官聯手就行。”

     “你倒是狡猾,”馮保似笑非笑的看著秦林,點點頭:“不錯,你不僅能審陰斷陽,在李太后面前也能說上話,這件事上咱們的確可以合作。 ”

     秦林明白對方的意思,馮督公強調了這件事三個字,雙方仍是涇渭分明,暫時聯手吧。

     徐爵和陳應鳳在馮保面前是馬屁拍慣了的,見狀趕緊道賀:“恭喜馮督公、恭喜秦將軍,咱們廠衛聯手,必定無往不利!”

     滾吧!馮保一人踹了一腳,“你們要有秦將軍的本事,咱家也不必這麼為難了!”

     徐爵、陳應鳳沒滾,他們還要留下來做事情呢,笑嘻嘻的打個哈哈,心說咱們要有秦長官的本事那就好了,人家是你馮督公的座上賓,咱們呢,最多算是階下犬吧。

     ……

     馮保帶頭,徐、陳兩位押後,秦林居中,來到東廠衙門的一處密室。房間正中擺著張大桌子,上面蒙著白布,底下鼓鼓囊囊的有什麼東西。

     徐爵走上去,把白布掀開,赫然是一副白森森的骷髏骨架!

     果然沒有料錯,這才是正主兒!

     秦林一看這副骨架骨質較為粗糙,骨盆主體高而窄,骨盆下口細、窄,就立刻說:“是副男人的骨架,讓我看看牙齒和骨骺,嗯,根據牙齒磨損程度和骨骺狀態,判斷此人死亡時年齡在三十歲左右。”

     陰森森、涼悠悠的東廠密室,面對一副白慘慘的骨架,秦林卻絲毫不害怕,東摸摸西看看,不停翻弄那副骨頭,看樣子還很感興趣似的。

     便是徐爵、陳應鳳兩個兇徒,見狀也無話可說,互相看看,嘆口氣:都說我倆變態,靠,丫的秦林比咱們還變態!

     秦林弄著枯骨,雙手按在肋骨上,一不小心哢嚓​​聲響,那肋骨竟然壓斷了。

     “咦,這幅骨頭有古怪,這個年紀不該如此鬆脆啊?”秦林撓了撓頭皮,抬頭又看見馮保那張白慘慘的臉,登時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位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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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三章 李代桃僵

     馮保、徐爵和陳應鳳全都大眼瞪小眼,像看怪物似的盯著秦林,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和傳言一樣,會陽神出竅、夢審陰魂。

     要知道太監和普通男人相比,也就少了一個部件而已,並沒有“宦官”兩個字刻到骨頭上。這幅枯骨全身皮肉都爛完了,就剩下光溜溜的白骨頭,為什麼秦林一看就知道是位公公?

     秦林當然有他的獨門辦法。

     像這具枯骨,觀察其風化程度,可以判斷埋藏時間大約在十年左右,再嗅聞、揉搓骨縫等處發現的土壤,發現是鹼性土質,這就更不對勁了。

     如果是埋在南方的酸性土質裡,骨骼中的鈣質流失快,像這麼鬆脆還有可能。但北方這種鹼性土質,白骨中的鈣質流失很慢,就算繼續埋個十年二十年,也不會鬆脆到現在這種程度。

     也就說明死者在生前,就有骨質疏鬆的症狀!

     一般說來骨質疏鬆多發於老年人身上,更年期過後,體內激素水平下降、生理機能衰退、鈣流失加快,造成此種病症。

     之前檢查這具白骨的牙齒釉質磨損程度、骨骺狀況和承重關節,斷定死者是個三十歲左右、生活無憂,營養有保證的男性,通常這個年紀的人不應該發生骨質疏鬆啊?

     秦林正思忖著,抬頭正好看見馮保馮公公,頓時恍然大悟:老人為什麼容易得骨質疏鬆?更年期之後機能退化、激素水平下降和缺鈣嘛!太監身上缺了個零件,同樣也會導致激素水平下降,他們往往在青壯年就會患上骨質疏鬆!

     這具白骨的主人在三十歲時就患有骨質疏鬆,秦林已有九成肯定他是個宦官,再加上白骨出現在馮保秘密調查王皇后的節骨眼上,這本身也是間接佐證,就再也沒有絲毫懷疑了。

     秦林當然不會​​把太詳細的內容說出來,再者恐怕說了別人也不懂,就指著扳斷的骨頭:”這位死者的骨頭比一般人要鬆脆,乃是宦官身體殘缺,氣血運行不暢之故。馮督公在宮裡,一定知道不少公公有久立、久坐時腰背疼痛,日間疼痛輕,夜間和清晨醒來時加重。彎腰、運動、咳嗽用力時骨頭劇痛,老來駝背、身高縮短,摔倒後容易骨折的毛病吧?”

     這番話真正說到了馮保心坎上,不必問別的太監,秦林說的幾項症狀,馮保自己就佔了兩三項!

     饒是馮保生性多疑,此時也不禁把秦林信了十足十,他曾親眼目睹那些前輩太監年老之後身形佝僂、駝背的淒慘樣子,現在再看看骷髏那鬆脆易折的骨頭,頓時心下慘然。

     反而是徐爵、陳應鳳兩個旁觀者瞧出門道,見主子憂心忡忡,連忙插口:“秦將軍既知道病理,想必有治療此病的方劑。”

     “對對對,”馮保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扯住秦林的衣袖:“秦、秦將軍,可有辦法治療這種毛病?”

     秦林撓撓頭,暗自思忖:這時候當然沒有辦法替你補充激素,但補鈣倒是對骨質疏鬆有較好的預防和治療效果。像喝骨頭湯、多曬太陽多運動都有補鈣的作用,吃富含維生素D的動物肝臟、蛋黃和海魚也有助鈣的吸收。

     不過,治好你於國於民於我自己又有什麼好處?馮督公可不是什麼英雄豪傑、正人君子……

     忽然靈機一動,秦林眉頭一皺,故作為難的說:“這種病乃後天殘​​缺所致,非普通藥劑能治,實在是不好辦哪……不過我還有一味丹藥,當年是神醫李時珍所製,經本官改進之後進獻給荊王老千歲的,倒是能起到調理陰陽的作用,能治療此病。”

     馮保前頭聽秦林口氣,好像這病是沒法治了,沒想到他後面話鋒一轉,又說有藥能治,這一喜真是非同尋常,吊梢眉都往上揚了起來:“秦將軍真是醫國妙手!咱家可得好好謝謝你,否則將來骨頭鬆了,還不知要受多少磨難……”

     秦林輕輕敲了敲那副白骨,笑道:“那藥丸我還有些,明天就送到督公家裡,另外各位公公此病是缺乏陽氣引起的,多吃蛋黃、豬肝等補陽的食物,多曬太陽補充陽氣,也有益處的。”

     馮保恍然大悟,趕緊將秦林說的逐字逐句記下來,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情,打不得馬虎眼。然後,這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又正兒八經的朝著秦林一揖到地,感謝他仗義援手。

     秦林暗笑不迭,普通補藥加石灰粉(碳酸鈣)就成了高鈣片,效果嘛,絕對一片頂過去五片。

     這種藥正好可以治療太監容易患的骨質疏鬆症,從馮保入手,倒是可以用這種藥搞點花樣……等馮保吃了高鈣片有了療效,秦林自然會藉此大做文章,現在倒不必急於一時。

     ……

     回來繼續檢查白骨,秦林又用尺子量了白骨的大腿骨長度,按照中國男性的長骨係數,很快報出了此人的身高:五尺一寸(1.73米)。

     也即是說,死者是名身高五尺一寸、三十歲左右、患有骨質疏鬆症的宦官,他是十年前就埋在土裡的,如果活到現在,就應該有四十歲了。

     馮保、徐爵等人對這個結果並沒有表現得特別吃驚,反而是互相看了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顯然之前東廠高手劉一刀也得出過類似的結論——只不過沒從骨質疏鬆上,認定死者的宦官身份。

     “聽說秦​​將軍能讓骷髏顯出生前容貌?”馮保試探著問。

     秦林點點頭,他隨身就把假髮、粘土、筷子、魚膠等工具帶來了,也不藏私,當著馮保、徐爵和陳應鳳的面,就開始顱相復原工作。

     和上次的程序完全相同,照樣是以中國男性顱面部位的解剖學特徵點,取得了皮肉厚度,剪筷子木段粘到骷髏頭各個部位來標示這個厚度,然後把厚薄不一的粘土片貼到骷髏頭上,最後整理、修飾。

     考慮到死者生前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宦官,秦林就回憶張誠、張鯨和黃知孝的表情,準備作為參考做上去。

     卻見馮保吊著眼睛、斜著嘴巴,臉上總掛著幅不陰不陽的神情,秦林就嘿嘿壞笑起來……

     大功告威。

     只見完成顱面復原的泥望人頭,額頭微微凸起,顴骨較矮,瘦刮刮的臉往內陷,下巴則往外翹,再配上那副太監臉上常常見到的陰險冷笑,簡直就是惟妙惟肖!

     “孫、孫懷仁,果然是孫懷仁!”馮保又驚又怒,將桌子重重一拍。

     可不是嗎,復原後的人頭,和孫懷仁足足有八九成的相似,只是年紀少了十歲,另外還有別的旁證,馮保可以百分之百的斷定這死人就是孫懷仁!

     應該說現在宮中的“孫懷仁”是假冒的,這個死了的才是真正的孫懷仁!

     秦林拿乾布擦掉手上的粘土,指了指白骨:“這副白骨不要動,我覺得或許將來還有用。馮督公,咱們兩家通力合作,現在是不是應該開誠佈公了?”

     馮保點點頭,授意兩名手下把事情經過告訴秦林。

     徐爵腦袋一揚,頗為自得的道:“秦將軍確實審陰斷陽、神目如電,不過咱們東廠也不是吃素的,宮裡宮外有個風吹草動,那都是落在咱們耳目之中。”

     陳應鳳接著道:“所以七月份王皇后突然杖斃呂桂花,咱們就留了意,要知道前面被王皇后杖斃的,都是些辦事不小心、手腳不干淨的奴才,她要在后宮拿權、抖威風,在所難免。唯獨這呂桂花可是個小心謹慎的,不應該觸怒娘娘啊……”

     於是東廠就悄悄把呂桂花的屍首弄回來檢驗,但屍首本身沒有任何問題,東廠劉三刀祭出“蒸骨”的絕技,也沒發現什麼。最後白骨被用來試探秦林,是否有復原骷髏生前相貌的能力。

     不過東廠也是大明朝最神秘最詭異的特務機構,手上哪能沒幾把刷子?馮督公在王皇后身邊同樣布有眼線,查出當日杖斃呂桂花,娘娘跟前極得寵的孫懷仁,起到了關鍵作用。

     因王皇后在宮內抓權,無形中侵犯到馮保的既得利益,他就授意東廠幾位幹將沿著孫懷仁這條線往下密查,看看能不能抓到點什麼。

     孫懷仁是遵化人,東廠的人馬一查,就查到他在家鄉有位雙胞胎弟弟叫做孫曉仁,當年家裡窮不過,哥哥七歲就淨身入宮做太監,弟弟則留在家裡接續香火。

     十年前的隆慶五年,孫曉仁入富已經二十三年,他三十歲上就做到都知監僉書,屬於高品太監了。

     這年孫曉仁出門做生意,忽然一去不歸,得知弟弟可能出事,孫懷仁特地請了假回鄉查訪,但最終一無所獲,只好在數月之後悻悻回宮。

     查到這裡,東廠就有了疑心,懷疑可能這兄弟倆已經被掉包,而孫曉仁二十三年裡一直在宮外活動,如果被什麼勢力控制,頂替哥哥在皇宮中臥底,那就更是個驚天大秘密了!

     馮保立刻密令東廠備檔頭、司房、領班、掌班,展開緊鑼密鼓的調查工作。

     畢竟是大明朝最高特務機關,東廠的辦事效率不是蓋的,很快查到當時曾在遵化城西南一百里外的玉田縣,發現過一具無名屍體。於是派遣劉三刀前往,將骨骸起回東廠勘驗,這就是秦林面前擺著的白骨了。

     果然不出所料,秦林復原死者的容貌,立刻查出這很有可能是一招李代桃僵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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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9 10:44:33
五三四章 又被耍了

     秦林眉頭大皺,使勁兒的撓著頭皮,神情變得極為古怪:“如果現在的孫懷仁,確實是被孫曉仁冒名頂替,那王皇后身邊的……呃,其實不是太監?”

     徐爵和陳應鳳面面相覷,馮保說了半天,正端著茶碗潤潤喉嚨,聽了這話立刻一口水噴出來,嗆得他好一陣咳嗽。

     “秦、秦林,你小子想到哪兒去了?”馮保指著秦林,完全是哭笑不得。

     還能有什麼?秦林撇撇嘴,大家心知肚明,搞不好陛下頭頂的帽子都有點綠油油了。

     “咳咳……”徐爵忍住笑,朝秦林拱拱手:”秦將軍想得岔了,宮中的公公們每年都要檢查兩次身子,只有五十歲以上、做到司禮監秉筆和二十四衙門首領的才會豁免。十年前孫懷仁從遵化回宮,兩年前才撥到王娘娘身邊,之前的八年裡總共檢查過十六次。

     是這樣啊,秦林訕笑著摸摸鼻子,看來陛下的帽子暫時還沒變綠,倒是咱想多了。

     秦林也把他這邊收集到的情況全盤托出,得知聞香門很有可能就是白蓮北宗,馮保、徐爵和陳應鳳也免不得大吃一驚。

     東廠和錦衣衛聯手,兩邊的情報互相印證,就有了案情的大致輪廓,按照時間先後順序來講,就是二十三年前孫懷仁進宮,十年前孫懷仁回老家被雙胞胎弟弟孫曉仁掉包,當時他耽誤兩個月才回宮,多半就是在等淨身後的傷口痊癒,鑑於遵化是長城沿線白蓮北宗的地盤,他很有可能就是被白蓮北宗控制的。

     五年前聞香門和王皇后家有了聯繫,但當時王家只是京城一戶小官吏,聞香門也想不到這家將來會出個皇后嘛,所以也就當作普通傳教來辦。

     兩年前王喜姐被選為皇后,聞香門不免大喜過望,不過知道消息之後,他們就接觸不到王皇后了,她身處紫禁城、守衛森嚴,外人根本無法接近。

     於是以前伏下的暗樁起了作用,孫曉仁想辦法調到王皇后身邊,因為共同的信仰、因為聞香門熟悉王家情況,可以給他提供需要的信息,他很快就取得了王皇后的信任,成為六宮之主身邊的大紅人。

     孫曉仁借助王皇后的身份地位,可以替聞香門,或者說白蓮北宗辦的事情那就多了……

     ……

     馮保的吊梢眉皺了起來,目前要藉此威脅孫曉仁、影響王皇后,還缺乏實質性的證據!

     就算秦林的顱骨復原技術能夠服眾,可孫懷仁和孫曉仁是雙胞胎兄弟,長得一模一樣,現在王皇后身邊那位'孫懷仁',只要一口咬定死的是弟弟孫曉仁,就沒人能奈何他。

     “孫曉仁在遵化有老婆孩子,咱們抓起來,逼他服軟!”陳應鳳臉上橫肉一顫,咬牙切齒的道:“督公放心,小的新練了幾套手段,就算鐵石人也能叫他開口!”

     徐爵也伸出巴掌,狠巴巴的往下一切:“哪怕他心如鐵石,也要屈膝求饒!”

     啪、啪!馮保給他們每人賞了一記大耳刮子,怒道:“你們白痴?沒有真憑實據,就要對付王皇后身邊的人,你們真以為東廠能夠唯我獨尊,咱家可以獨斷專行?”

     萬曆帝朱翊鈞雖然對王皇后並沒有什麼感情,但大體上還是不錯的,前次要封王皇后叔叔和兄弟做錦衣衛指揮僉事,被張居正硬頂回去,說他們只是皇親、並沒有立什麼大功勞,所以只封了錦衣千戶,萬曆就抱怨張先生太小氣,對自己這個皇帝的岳家太刻薄。

     另外,萬曆才大婚兩年,要是東廠就下手對付王皇后,陛下會怎麼想?

     更別提王皇后對李太后擺出副純仁至孝的架勢,兩年來每天清晨踩著第一縷陽光去問安,李太后實在很喜歡這個兒媳。

     說到底,馮保權勢再大也只是大管家,李太后、萬曆帝和王皇后才是真正的主人,他沒有萬分確鑿的把握,怎麼能和王皇后硬碰?

     這件事在馮保來說,與其真的踢爆,倒不如盡量利用,看看怎麼替自己撈點好處更合適。

     馮督公心目中“厚顏無恥、心狠手辣、吃虧一點不肯、佔便宜絕不放過”的秦林秦長官,究竟是怎麼想的暱?

     ……

     他拿起白骨喉嚨部位的幾塊小骨頭,放在掌心慢慢把玩著,嘴角浮出幾絲玩味的笑意。

     “馮督公,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咱們兩家盯住那'孫懷仁',看他到底有何舉動……”秦林說著,又故意裝出懷疑的樣子,看了看馮保:“咱們兩家合作,利益均霑,如果有什麼動靜,馮督公可不要獨自吞了哦!”

     “那怎麼會?咱家是那種人嗎?”馮保說著自己心裡都不相信。就連徐爵和陳應鳳的眼神也彷彿在說:督公,您老就是那種人,騙你是小狗!

     馮保無語,恨聲道:“咱家還等著秦長官的仙丹治這脆骨症呢,要是咱家敢騙秦長官,你不給那藥丸就行了唄!”

     話都說道這份上了,秦林不信也不行,他笑著拱拱手:“督公人品高潔、信義無雙,秦某人絕對信得過。藥丸嘛,等我回去弄好了,就親自送到府上。”

     馮保嗯了一聲,本來不想送秦林,想想最後還是親自送秦林出去,聯手辦案事情倒在其次,關鍵是那藥丸不要出了差錯。

     東廠戒備森嚴、氣象法度兼具的大門口,身穿蟒袍、腰繫玉帶的司禮監掌印馮保親自把秦林送出來,這是多大的面子?

     劉三刀為首,那些東廠的領班、掌班、司房,見了這一幕盡皆心頭嘹亮,曉得這位秦長官是惹不得的。

     “秦將軍,那藥丸,”馮保想了想,終於把憋著的話說了出來:“你可別下毒害我!”

     “我是那種人嗎?絕對不會!”秦林大搖其頭。

     是,你丫就是那種人,這次馮保、徐爵和陳應鳳意見完全一致。

     服了你!秦林沒好氣的把馮保肚子拍了一下,大搖大擺的遠去。

     ……

     馮保回到密室,無意中又拿著秦林做好的泥望人頭端詳,忽然奇道:“咦,這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昨這麼眼熟呢?“

     徐爵、陳應鳳互相看看,然後一起指了指馮保:“督公,就是您老臉上掛的那種笑嘛。”

     我靠!馮保把人頭一丟,心說又被秦林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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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五章 誤會

     大明門東側禮部衙門後面,就是掌管全國醫藥事務、防治賑濟瘟癀疫病的太醫院館舍。
  
     世間惠民藥局、杏林醫館都供著岐黃兩位老祖的神像,唯獨太醫院裡面的塑像,是永樂爺聖旨敕建的,是為醫家祖庭,普天之下的神醫聖手不管在別處架子有多大,到了這裡都得屏息靜氣,絲毫不敢懈怠。
  
     能夠到太醫院擔任醫官,那是全國各地杏林中人的最高目標,光宗耀祖、名揚天下,捨此並無第二條路。
  
     所以在太醫院奉職的李建方,內心無時無刻不充滿了自豪,身穿正八品御醫的官服,坐在法度森嚴的太醫院衙門里辦公,請他去看病的不是公侯伯駙馬就是尚書侍郎,甚至有幾次還是奉旨前往親貴老臣府邸診療,真是榮耀無比!
  
     西曬斜陽照在岐黃神像,李建方瞇起眼睛,美美的盤算著:父親李時珍是嘉靖年到太醫院任職的,被妖道、方士排擠,只做到八品的御醫就打道回府,我可不一樣,有侄女婿秦林做靠山,將來要一直升上去,做正六品院判,甚至五品的院使!
  
     到了散堂的時辰,御醫、醫士、醫生們紛紛收拾東西回家,不少人招呼著李建方:“李御醫,日頭偏西了,該散堂啦!”

     “李兄,難得今天有空,咱們會賢樓小酌一番?”
  
     李建方客氣而又矜持的推拒掉邀請,唉來兩名長隨慢慢收拾東西,自己則不緊不慢的拿著一卷《本草綱目》翻看,故意要比同僚遲一步出門。
  
     “李兄真是好學不倦,枚孜以求!”醫官們恭維一番,紛紛走了出去。

     估計李建方聽不到了,才有個留著鼻黑山羊鬍子的瘦高個笑起來:“這位李老兄真走了得,剛來就做到管大方脈的御醫,嘖嘖,將來恐怕咱們都是他的屬下呢!”
  
     立刻有不少醫官附和:“人家後台硬嘛,有那麼個遮奢的侄女婿,我看哪,他遲早要做院判、院使。”
  
     不過也有幾個人幫著李​​建方說話:“也不單靠秦長官,畢竟李御醫家學淵源,醫術確實厲害。”
  
     醫界是最講實階的,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最終得看治不治得了病。李建方一來就做到太醫院十三科排第一的大方脈管事御醫,這些醫官雖然有些酸不溜丟的,但也不得不承認李建方醫術確實高明。

     ……
  
     說話間,醫官們走出大門,卻見幾個年輕人從北面走過來,朝著懸掛金字匾額的太醫院衙門指指點點。
  
     為首那人年方弱冠,面孔沒什麼特別,唯獨一雙眼睛是賊亮賊亮的,穿著身淡藍色的棉袍,前襟、袖口粘著不少泥巴印子,像個捏泥人的工匠。
  
     他望著太醫院的金字匾額朝著同伴笑道:“胖子,咱們要是一直跟著太師父學醫,恐怕就該到這個衙門做事了。”
  
     胖乎乎的圓臉後生,也“滿懷憧憬”的看了看衙門,嘆道:“當初我就想啊,不管三十、四十還是五六十歲,什麼時候能到太醫院做事,這輩子就算沒白過了……沒想到沒來成這大明門東邊的衙門,咱們反倒在西邊做起事來了,真是世事難料。”
  
     醫官們開始聽那藍袍年輕人說,一直跟著太師父就能到太醫院做事,不禁暗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後來聽胖子說在西邊做事,登時明白過來:棋盤街西邊是前軍都督府、錦衣衛,沿著江米巷一直朝西走,到頭就是細瓦廠,這身上粘著泥巴的年輕人,原來是在細瓦廠做泥瓦匠的。
  
     通天下名醫成千上萬,有幾個能到這太醫院任職?外地名醫上京,到這杏林最高學府的門口走走看看,一番憧憬、幾許慨嘆,太醫院的醫官們早已司空見慣。

     想到這幾個年輕人學醫不成,只好去做了泥瓦匠,醫官們不禁生出幾分噓唏感慨。

     ……
  
     就在此時,一輛罩著灰布帳子的馬車,從街道上慢慢駛來。窗簾掀開,露出少女明眸皓齒的容顏,正是那天在土窯與秦林不辭而別的鄭禎。
  
     當日故意錯認秦林為表哥,借他擋住了吳德和眾打手,鄭禎倒是真的去報了官,不過官差受了吳家好處,一個個推三阻四的。鄭禎苦求他們趕到窯場,連黃花菜都涼了,只聽說一夥冒認錦衣衛的苦力,把吳德和眾打手揍得連他們爹媽都認不出來。

     哪個少女不懷春?挖土的年輕人雖然身份寒微,但卻能把吳德打得落花流水,他那雙賊亮賊亮的眸子,不知不覺已在鄭禎的心中刻下了印跡。
  
     他會不會真是錦衣衛?就算他只是個小旗,不,普通校尉……

     鄭禎被他的影子攪得心頭一團亂麻,本來極能決斷的她,一時間竟對目前的選擇猶豫起來。現在她一眼就認出那藍袍青年,就是當日替自己趕走吳德的力失,急忙令車大把車兒停下。
  
     “小姐,今個兒是選秀女報名字的最後一天,再晚就趕不上啦!”車夫好心提醒著。
  
     “讓你停就停!“鄭禎掀開窗簾,張口慾呼,她想親口問問那傢伙,究竟說的什麼錦衣衛是不是真的——雖然在她心目中,這根本連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但她總覺著有那麼一絲兒不死心。
  
     秦林也看到了鄭禎,朝她揮揮手,想問問這丫頭那天到底怎麼回事兒,害得咱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場架,就不辭而別,也太不講義氣了吧?
  
     哪曉得醫者父母心,太醫院醫官裡頭很有幾個好心腸的朝秦林迎上去,其中五短身材、焦黃面皮的老者就衝這些年輕人笑道:“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諸位雖寄身細瓦廠,仍懷著懸壺濟世之心,這就難得了。”
  
     鄭禎的笑容一下子凝在了臉上:細瓦廠,泥瓦工?怪不得他要去挖粘土!這人撒謊騙人,胡吹大氣……
  
     鄭禎把窗簾往下一放,咬了咬牙,吩咐車夫:“走,去報秀女!”
  
     得嘞!車夫甩個鞭花,馬車得兒得兒的走了。
  
     “靠,這女人真是……”秦林摸了摸鼻子,一陣苦笑,他當然知道鄭禎為什麼跑得比兔子還快。
  
     陸遠志、牛大力和幾個便裝的親兵校尉盡皆笑翻,還沒見秦長官這麼吃癟呢,國公府大小姐、相府千金、長公主,一個個說說笑笑。輪到這開磚窯家的小姑娘,卻生怕被他粘上似的,也真叫人不知說什麼才好。
  
     殊不知隨著馬車遠去,鄭禎心頭也空鼻落的,幾次三番想下車親口向秦林道一聲謝,可她最終沒有這麼做,父親病後越來越衰落的家境,嗜酒好賭的哥哥,都容不得她選擇。
  
     一入侯門深似海,這皇宮更是深不可刻,將來會有個什麼結局?鄭禎把嘴唇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
  
     秦林倒沒把鄭禎放在心上,萍水相逢而已,難道替她打一場架,就要人家以身相許?咱的王霸之氣還沒到那地步吧!
  
     事實上那日取了粘土回來,他就把這事兒全忘了,要不以北鎮撫司的威力,還能查不出鄭禎的底細?
  
     “咳咳……”焦黃面皮的醫官順著秦林目光,早把這一幕看在眼裡,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哥兒,你做泥瓦匠又怎麼能入淑女法眼?須知書中自有顏如玉,我看你眼睛明亮、額頭飽滿,自然極為聰明,不如撿起醫書繼續學習,將來要是成了杏林名醫,必能娶得美嬌娘。”
  
     秦林喉嚨口咯的一聲,心說我已經娶了倆,就算還要娶,也不必等成了名醫呀!
  
     他笑著朝醫官拱拱手:“老先生好意,在下心領,不過在下自有事做,恐怕不能學醫了。”
  
     “不識好歹!”高個子醫官走過來,不屑的瞥了秦林一眼,對那老醫官道:“趙老先生,須知朽木不可雕也,這些人去玩泥巴還差不多,哪裡能學得進醫術?要是早能學進去,也不至於去做泥瓦工了!”
  
     “有教無類嘛。”趙老醫官倒是很熱心,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醫書:“小哥兒,就算無心學醫,畢竟技多不壓身,學學這本小冊子裡頭的東西,有個頭疼腦熱也能對付。唉~~年輕人雖然有點小聰明,可惜不肯好學上進……”
  
     秦林、陸遠志、牛大力和親兵校尉們同時有和虛弱無力的感覺,這時候再亮明身份又好像太那啥了,沒奈何,秦林只好把趙老醫官手裡的冊子接過來,又笑著謝他贈書。

     ……
  
     “咦,賢侄怎麼到這裡來了?”醫官們身後,李建方滿臉堆笑,三步並作兩步從太醫院台階上跑下來。
  
     太醫院最講論資排輩,他剛來就做到大方脈科主管,就是禮部尚書潘晟看在秦林面子上委任的。
  
     秦林笑笑,按晚輩身份一揖到地:“三叔,小侄剛從東廠馮保那兒回來,這不,順路就走到太醫院了。”
  
     東廠、馮保?
  
     大庭廣眾之下,敢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直呼其名的人,兩個巴掌就能數出來,再加上李建方招呼他賢侄,太醫院諸位醫官立刻明白這是哪位了。
  
     錦衣衛指揮使、昭勇將軍、掌北鎮撫司、奉旨提點詔獄,秦林秦將軍!
  
     高個醫官突然後悔自己為什麼嘴巴沒生個疔瘡,剛才好開不了口;趙老先生則差點一個趟起摔倒:我竟然說秦將軍是細瓦廠的泥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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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六章 李建方的野望

     就算秦林是順路過來的,李建方也得意非凡,太醫院院使才正五品,秦林己是正三品的高官了,更不用說掌北鎮撫司、提點詔獄的權力,比這些醫官大了百十倍不止。

     有這麼號位高權重的侄女婿力挺,李建方想不得意都難啊!

     他滿臉堆著笑,向同僚們介紹:“趙老先生,方先生,這位就是捨侄婿秦林,現在棋盤街西面的錦衣衛衙門奉職,和咱們就隔一條街。”

     根本不需要介紹秦林的官銜、職司,整個京城誰不知道赤手格象、隻身救駕的秦長官?

     眾位醫官們面面相覷,這下才明白過來,前頭人家說在西邊做事,並不是江米巷西頭的細瓦廠,而是錦衣衛衙門!

     我剛才幹嘛要說什麼朽木不可雕也?高個子的方醫官額角汗水冒出來足有黃豆大,臉色白中泛青,趕緊把腰彎成了九十度,惶恐至極的說:“秦將軍恕罪,秦將軍大人有大量,方某胡說八道,秦將軍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看老兄的樣子,好像很怕本官哪?”秦林壞笑著,拍了拍方醫官的肩膀,輕描淡寫的道:“傳言都是不盡不實的,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像剖心挖肺、鋸頭驗腦、扒皮抽筋這些事情,本官從來就沒用在活人身上,坊間傳言萬萬不可輕信啊!”

     秦林不說還好,方醫官聽到什麼剖心挖肺、扒皮抽筋,身子就抖得像秋風裡的一片樹葉,魂靈兒都從頭頂百會穴飛了出去,一張臉早已拉成了苦瓜:媽呀,活人身上你沒用過,敢情用過刑的人都死掉了?

     陸遠志、牛大力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瞧見秦林捉弄這狗眼看人低的醫官,都在旁邊賊眉鼠眼的笑,越發惹得方醫官心如擂鼓,不知這些凶神惡煞的錦衣校尉要怎麼擺佈自己。

     方醫官喜歡挑撥是非,這會兒太醫院的同僚們都拿他當笑話看,唯獨趙老醫官心下不忍,朝秦林作揖:“秦將軍,老朽趙簡,忝為傷寒科禦醫,方才老眼昏花,識不得尊官金面,還望將軍見諒。方醫官言語多有衝撞,但是不知者不罪……”

     老醫官趙簡頗有懸壺濟世之心,秦林絲毫不曾怠慢,雙手扶他起來:“趙老先生言重了,本官並沒有怪罪方醫官,倒是您宅心仁厚,咱們素不相識,您就以醫書相瞪,真是難能可貴呢。”

     方醫官聽說秦林不怪罪,立刻大大的鬆了口氣,只是仍不免心頭忐忑,不知秦林說的是真是假,萬一當面放過、背後又下黑手呢?

     趙簡則老臉微紅:“秦將軍是國朝聖手李神醫嫡傳,小老兒送書這就是班門弄斧了,徒自惹秦將軍笑。”

     “哪裡哪裡,趙老先生太謙虛了。”秦林客氣一番,這才向各位醫官告辭,和李建方一起離開。

     ……

     醫官們目送秦林走遠,半晌才有人籲了口氣:“好險,好險哪!虧得趙老先生求情,否則方先生就要不妙了。”

     方醫官臉色仍難看得很,心下忐忑:“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萬一暗地裡擺佈我……”

     趙簡嘆息一番,正色道:“那倒未必,錦衣衛指揮使要對付一個醫官,還用背後動手嗎?方先生別怪老朽多嘴,你出言不慎,險些惹來禍患,今後可得謹言慎行。”

     當然,當然,方醫官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

     ……

     錦衣衛衙門位於棋盤街西邊,秦林的府邸在更往西一點的草帽胡同,他每天從衙署直接回家,並不會拐到東邊的太醫院來。

     李建方自打到京師太醫院任職,這還是第一次和秦林結伴回家,剛才還大大的在醫官同僚的跟前露了臉,他那叫個興高采烈呀,一邊走,一邊眉飛色舞的對著眾位親兵吹噓:“叔老爺我不是吹牛,這雙眼睛瞧病固然厲害,看人也從來不會錯。想當初我這侄女婿剛到咱李家醫館,身無長物,別人都不知道他後頭能做得這麼大事業;唯獨叔老爺我,一看他生得相貌堂堂、心明眼亮,就知道將來必定不可限量,一力主張他和侄女的婚事……”

     秦林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揭破。

     陸遠志和牛大力聽得這些話,幾乎要笑翻,親兵校尉都是在南京才跟的秦林,他們不知道,陸、牛兩個還能不清楚?好嘛,這才叫吹牛不打草稿呢,李建方說的完全和事實相反嘛!

     見李建方口口聲聲以叔老爺自居,陸遠志擠眉弄眼的笑:“師叔,這京師官場上的規矩,秦哥的親叔才能叫叔老爺。您是秦哥夫人的三叔,前頭就得加個“外”字,叫作外叔老爺。”

     李建方怔了怔,覺得加個外字未免就有點不夠冠冕堂皇了,忽然伸手把陸遠志拍了一巴掌:“你個瓜胖子多嘴多舌!什麼內啊外的,顯得多生分?”

     秦林這次和李建方站到同一陣線,正色道:“陸胖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嘛,青黛的三叔,就是我的三叔。”

     陸胖子把舌頭一吐,嘿嘿乾笑。

     李建方聽了這話,就像一口氣兒喝了半斤蜂蜜,從裡到外都甜透了,甭說秦林叫他三叔,就算讓他倒過來叫秦林三叔,那也沒有絲毫不情願的。

     秦林從東安門旁邊的東廠衙門回家,的確要路過太醫院衙門,但他可不單單是順道去溜個彎兒。

     “三叔,看樣子你在太醫院衙門混得不錯啊?”秦林忽然問道。

     李建方搓著手笑:“那當然!托賢侄婿的福,太醫院的同僚們都和我客客氣氣的,奉旨診療也接了好幾道,在宮裡宮外的名氣都打開了。”

     “那就好。”秦林頓了頓,又看著李建方的眼睛問道:“三叔大才,做八品御醫實在委屈了,不知您有沒有意做院判、院使?”

     李建方本來就熱衷功名,聽了這話,喜得心尖尖都在打顫,哪兒有絲毫的不情願?跟著又皺了皺眉:“賢侄婿啊,太醫院名義上是禮部在管,因為要負責宮裡諸位娘娘和太監的診療,院判、院使的任免,實際上都要司禮監發話。咦,難道說您和馮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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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七章 宮中大案

     秦林的高鈣片不是白給,馮保有求於他,就得幫忙提拔李建方做太醫院院使。
  
     李建方雖然過分熱衷功名了點,但不管怎麼說都是青黛的三叔,正兒八經的自己人,再說要是他淡泊名利,秦林還不好支使他做事呢,要的就是他這種性子,將來才好替秦林盡心辦事嘛。
  
     秦林不是學臨床醫學的,以前看著太監們也沒想太多,這次是那副患有骨質疏鬆的骷髏提醒了他,原來哄荊王朱常沓的高鈣片,其實對太監們更有效。
  
     這麼對症的仙丹,光供應馮保豈不是浪費了?
  
     把李建方的手臂拍了拍,秦林正色道:“三叔啊,咱們岐黃傳人,講的是懸壺濟世,對不對?”
  
     李建方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對對對,所以這藥丸借馮督公打響名聲,讓整個紫禁城的宦官都知道,引得他們都到咱們這兒來買——賢侄婿,那加了石灰石的藥丸,真有那麼大效果?”
  
     “噓~~是仙丹,石灰石三個字,三叔今後萬萬不能提的。“秦林壞笑著擠了擠眼睛。
  
     秦林一直在想,怎麼把手悄悄伸到紫禁城裡面去,還得做得冠冕堂皇,不能惹得朝廷猜疑。
  
     他掌著北鎮撫司,錦衣衛系統從軍、政、民各和秘密渠道收集的情報都能拿到,又獨闢跟徑辦起女醫館,藉著大人小姐們,從達官顯貴的枕頭邊收集情報。
  
     這張情報網唯獨紫禁城是個大大的空白,只因身為外官的北鎮撫司不能把手伸進宮內,而宮裡自有御醫看病、太監服侍,后妃們有病也用不看到女醫館來。
  
     這下好了,讓李建方做太醫院院判或者院使,以他的名義在靠近皇城的地方開設藥舖,專賣針對太監的高鈣片。
  
     太監體內缺乏激素,很容易得骨質疏鬆,高鈣片絕對療效顯著,他們必定趨之若鶩。
  
     什麼十全大補丸、六味地黃丸,每種補藥都按原本的方子添加石灰石,根據患者的體質比如氣血兩虛,就給他十全大補丸為底子的“仙丹”,肝腎陸虛的病人,就給他六味地黃丸為底子的“仙丹”。
  
     設幾個醫生看病開藥,看病過程中問長問短,太監們等著號脈、拿藥也會互相閒談,這裡頭能得到的信息,綜合分析之後就很有用了。
  
     李建方並不知道裡頭還有這一層意思,不過就算他發現了,難道他還會告訴別人?
  
     秦林完全能想像今後的火爆場面,馮保馮督公可以作為​​形象代言人,來,督公請站好,開拍!
  
     馮保笑嘻嘻的舉起藥丸,豎起大拇指:“自從吃了高鈣片,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上五樓,秦將軍高鈣片,一片頂過去五片!”

     ……
  
     第二天,秦林就抱著錦盒去了馮保家裡,把藥丸給了他,說如果效果好,就幫忙宣傳一下,讓別的太監都知道。
  
     馮保開始還不情願,生怕秦林給了別人就不夠供應自己的了,直到秦林說李建方准備批量生產,馮保這才放了心。
  
     至於提拔李建方這碼事,馮保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太醫院院使只是個五品官,在馮督公眼裡簡直就是芝麻綠豆大的事兒,甚至不值得他費腦筋去想。再說李建方是神醫李時珍的兒子,家學淵源,醫術高明,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看著馮保有些神思不屬,秦林免不得假模假樣的關心關心,訝然道:“馮督公怎麼氣色不太好?你執掌司禮監、東廠,兼總內外,世上只有李太后和陛下能給你氣受吧?”
  
     馮保像見了活鬼似的把秦林看看,最終苦笑著一聲嘆息:“罷罷罷,只有新人笑,哪見舊人哭,馮某老了,倒是秦將軍聖眷優隆,來日方長啊!”
  
     秦林暗笑,剛才他是故意拉出兩個人來,其實李太后對馮保相當信任,倒是萬曆有些厭惡這個老是管著他、動不動就給李太后打小報告的馮大伴。
  
     李太后、馮保和小皇帝的事情,秦林可沒興趣摻合,口是心非的安慰馮保幾句,這就告辭離開。

     秦林辦這件事的同時,也命令北鎮撫司的親信,讓洪揚善部署高手,秘密偵查孫懷仁。畢竟由白骨推出骨質疏鬆、接著賣高鈣片給太監們是附帶的,王皇后身邊的孫懷仁才是正主兒。
  
     不過北鎮撫司的力量無法深入皇宮大內,主要還是等東廠那邊的消息,馮保馮督公在宮裡耳目眾多,還得靠他盯住孫懷仁。

     ……
  
     很快,朝廷頒下太醫院院使的任命,李建方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秦林易如反掌的就辦成了。

     接到太醫院院使的任命,他忙得腳後跟打屁股,又是焚香祭告祖宗神位,又是寄家信告訴父親李時珍:您當初被妖道、方士排擠出太醫院,兒子今天做到太醫院院使,終於替您出氣啦!
  
     除了李建方兩口子,就屬青黛最高興,小丫頭當年就常替爺爺抱不平,為什麼嘉靖皇帝寵信妖道和方士,反而趕走真正的神醫?這下可好,三叔做了太醫院院使,總算大大的揚眉吐氣。
  
     聽人言語知道是秦林替三叔謀的差使,青堡用嬌嫩如花的唇瓣獎勵了他,不是為三叔升官發財,而是為爺爺的醫術從此能在太醫院取得正統地位,越加發揚光大。
  
     這天秦林辦了家宴,慶祝李建方榮任太醫院院使,除了正主兒,就是陸遠志、牛大力這幾個親信弟兄在座,沈氏、徐辛夷、青黛則在另一桌,侍劍和甲乙丙丁四女相陪。
  
     當天下午就落了雪,到夜裡寒風呼嘯,雪花紛飛,院子裡打起燈球火把,眾人坐在大廳中賞雪,其樂融融。
  
     突然間外面街道上響起隆隆的馬蹄聲,衣甲鏗然作響,腳步聲響成一片,不知來了多少人。
  
     李建方兩口子不禁有些慌亂,從椅子上站起來,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老戚這陣勢也太大了吧?”秦林撓撓頭皮,“不像,他在京師最會夾著尾巴做人,呃,是劉都督又皮癢了?或者,馮督公吃錯了藥?”
  
     都不是。
  
     打開大門,來的是個極老的太監,穿著團龍蟒袍,無翅烏紗底下滿頭白髮如雪,臉色倒是極為紅潤,一雙眼睛不怒自威。尤其讓人驚訝的是,張誠、張鯨兩個司禮監秉筆太監,都跟在後面,垂著手、低著頭,態度極為謙恭。
  
     老太監目光往廳上一掃,李建方兩口子就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寒意,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秦林臉上,拖著長聲問司禮監二張:“這猴崽子,就是你們說那秦林?看上去年紀輕輕,只怕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
  
     秦林坐在原處,連屁股都沒抬一下,厲芒般的眼神針鋒相對的迎上去,冷笑道:“兩位張公公,這位老奶奶是誰,怎不介紹一下?”
  
     噗~~徐辛夷笑得噴飯,青黛伏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明明是個老太監,秦林偏要說是老奶奶,這傢伙真是壞透了。
  
     張誠卻神色慌張,一個勁兒的朝秦林打手勢、使眼色,張鯨則把頭一低,朝老太監道:“老祖宗,小的早就說這姓秦的年輕、驕妄,不堪大任,咱們及早回稟李太后,另行選擇名臣來擔此重任吧!”
  
     老太監卻並不生氣,盯著秦林看了一會兒,卻見秦林坐在那裡穩如泰山,氣定神閒,伊然一派宗主的氣度,並非故作沉穩。
  
     “果然有點門道,怪不得娘娘相信他。“老太監點點頭,神色和緩了些:“秦將軍,咱家是都知監掌印張宏,奉太后旨意,有要事前來相告,請你屏退左右。”
  
     聽到張宏這名字,在座諸人齊齊發出一聲低呼,徐辛夷也嘀咕道:“怪不得,我說是誰呢這麼大排場,原來是他來了。”
  
     宮裡太監講輩分,輩分老的就稱祖宗,像馮保雖然執掌司禮監、東廠,權力兼總內外,但輩分並不是最高。當今輩分最高、資格最老的太監,就是這都知監張宏。

     連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鯨都是拜在他門下,就算馮保見了張宏,那也不能擺什麼架子的,甚至連慈聖李娘娘也稱他一聲“張老伴”。
  
     (貓注:老公、老伴現在都指丈夫,但在明代則是對太監的稱呼,所以,別想歪了……)
  
     都知監是內廷十二監之一,有掌印太監主官,下設僉書、掌司、長隨、奉御等員,原掌宮廷各監行移、關知、勘合,後僅隨皇帝前導警闢,張宏在都知監,基本就是養老。
  
     秦林素來和他沒有交情,錦衣衛北鎮撫司和都知監也沒有工作往來,張宏突然來訪,難道是來討要高鈣片?
  
     當然不是,除非他腦袋抽筋。
  
     秦林把張宏請入內堂,見侍女奉茶都被張宏擺手拒絕了,他就直截了當的問道:“張公公突然來訪,是找下官要治脆骨病的仙丹嗎?哈哈,用不著擺這麼大陣仗嘛,下官膽子小,會害怕的。”
  
     張宏把秦林盯著看了一會兒,突然嘴角一牽,冷笑道:“咱家卻覺得秦將軍膽子大得很,膽大包天!否則怎麼敢屢次私帶長公主出宮?”
  
     秦林怔了怔,笑著摸摸鼻子:“原採這事兒啊,嗯,其實啊,馮保、劉守有都知道,至於太后面前嘛,我抽空去說一聲。”
  
     張宏被噎得差點背了氣,這才知道秦林是個打不爛、捶不軟、嚼不動的牛皮糖。
  
     還別說,真要把這事兒拉爆,負責宮禁的馮保、負責守衛皇城的劉守有都要丟臉、吃掛落,再加上是徐辛夷把朱堯媖帶出來的,一查魏國公、定國公和武清伯府都有責任。好嘛,誰把這事兒曝光,馮保、劉守有和一堆皇親國戚就得把他恨死,連李太后自己都沒趣。
  
     誰他媽腦子有病,才會去和太后說這事呢!
  
     張宏活了這麼大把年紀,大風大浪都經歷過,遇到秦林卻一籌莫展了,實在奈不何他。
  
     張誠、張鯨兩個低著頭,雖然滿腹心事,聽了這番對答也覺得好笑,這下是老祖宗遇到了小祖宗,老的不如小的。
  
     秦林笑笑,看了看張宏神色,端起茶杯道:“諒太后娘娘讓你來,不是說長公主這件事吧?老張公公,兩位小張公公,有什麼事情好說好商量,秦某人吃軟不吃硬,非得壓在我頭上才能說話,那就是異想天開了,秦某隻好端茶送客。”
  
     張宏一個照面打下來,覺得秦林這傢伙實在不好對付,便也死了壓服、震懾對方的心,事情緊迫,他也就實話實說:“秦將軍,宮裡出了大事,慈聖娘娘召你入宮辦事,咱家、咱家剛才是自作主張了,這就給你道聲不是,請你不要介懷這就隨咱家進宮去吧。”
  
     大事?秦林心頭一驚,臉上絲毫不​​動聲色,點點頭道:“太后有旨,秦某自當奉詔,不過料想此時宮中有事用到秦某,必定不會是接見外藩、商議軍機,而是有什麼大案吧?”
  
     張宏看秦林的神色又和緩了一些,“秦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不錯,有樁天大的案子要你經辦,此事絕不能走漏一絲一毫!”
  
     “我有位幫手要帶,還有個裝檢驗工具的皮包。”秦林見張宏雪白的眉毛一挑,就搶先補充:“陸遠志,錦衣衛百戶,曾隨本官出生入死,絕對可靠。”
  
     張宏想了想,同意了秦林的要求,四人一起走出去,秦林就叫陸遠志收拾東西,跟著進宮。

     ……
  
     青黛和徐辛夷早就等在門外,見秦林出來就左右迎上去。
  
     “秦哥哥,會不會出事啊,那老太監兇巴巴的,還帶著兵來……”青黛抓著秦林的手,少女緊握的五指,傳遞著濃濃的關切,如水的眼波,更是叫秦林心中甜蜜蜜的,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著示意沒有問題。
  
     徐辛夷則叉著腰,杏核眼狠巴巴的瞪著張宏:“老太監,秦林要少了一根寒毛,姑奶奶剁了你的狗頭!”
     
     張宏看看徐辛夷,搖頭微笑:“傳說秦將軍二夫人徐氏凶悍潑辣,果然如此。”
  
     你!徐辛夷氣得夠嗆。
  
     “放心,不會有事。”秦林笑瞇瞇的安慰兩句,又皺著眉對張宏道:“老張公公,和我老婆說話請客氣點。”
  
     張宏帶來的兵馬是金吾衛的官校,見秦林和張宏這麼說話,都嚇得直咬手指頭,就算慈聖李娘娘和馮督公,在老張公公面前也帶著三分客氣呀!
  
     孰料張宏聽了秦林的話並不生氣,反而真的就朝徐辛夾拱拱手:“秦將軍說的是,老奴無禮了,這就給大人賠罪。”
  
     徐辛夷眉花眼笑,就算她自己把這老張公公治服了,也沒秦林來這麼句暖心哪!
  
     看看張宏這時候的神態語氣,眾人放心了不少,目送秦林和陸遠志跳上馬,隨著張宏頂風冒雪朝紫禁城本去。
  
     秦林並不知道,就在他策馬急馳的時候,紫禁城裡頭的氣氛已變得格外凝重。太監宮女們腳步匆匆,熟人碰面了也不打招呼,就這麼擦肩而過,最多交換一個內含深意的眼神。

     ……
  
     慈寧宮燈火通明,宮女太監都站在宮外,紛飛的鵝毛大雪,把他們肩頭墊起了厚厚一層積雪,但沒有人敢亂動一下,只有慌亂的眼神時不時往宮中瞟去。
  
     李太后、萬曆帝、馮保,大明朝最有權力的幾個人,現在都在慈寧宮中,只不過氣氛和平日他們相處時,大不一樣。
  
     陛下生母,慈聖李娘娘臉色鐵青,拍著龍鳳座椅的扶手,厲聲喝道:“朱翊鈞!”
  
     跪在地上的萬曆,茫然的抬起頭,他已不知道有多久沒聽到別人這麼喊自己的名字,就算母后,也是一直稱呼他皇兒的呀!
  
     李太后正在氣頭上,像任何一個對兒子失望至極的母親那樣,斥責著萬曆:“朱翊鈞,不要以為你現在是九五之尊,就能肆意妄為!是,母后不該、也不會干政,但咱們大明朝還有位伊尹、霍光,被元輔帝師張先生曉得你的作為,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也許李太后氣頭上的話,和民間母親教訓兒子,說“被老師知道,必定處罰你”沒有什麼區別,但跪著的萬曆就渾身一顫,臉色難看之極。
  
     因為他知道,伊尹和霍光都是賢臣,都是曾經廢過皇帝的賢臣!
  
     張居正能不能廢了自己?有母后的支持,張居正和馮保聯手……母后並不只有他這一個兒子,萬曆還有位同胞弟弟,潞王朱翊鑼!
  
     萬曆根本不敢再想下去,前胸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緊緊的貼在身上,讓他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凝滯。
  
     馮保心中冷笑不止,神色卻裝得極為惶恐,聲淚俱下的對李太后道:“娘娘!陛下只是年少無知,被奸佞引誘,他本心必定不肯胡亂殺人!”
  
     “我殺了人嗎?”萬曆抬起手,困惑的看了看,可昨夜的記憶在酒精作用下,已變得模模糊糊,連他自己都無法肯定到底有沒有殺人。
  
     李太后神色極為沈痛:“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也是事出有因,並非說做皇上就能隨意殺戮無辜!我兒如此殘虐,因喝醉酒就要殺人,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昏君,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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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0 01:22:19
五三八章 查到皇帝頭上

     慈寧宮外,一陣腳步聲響,惴惴不安的萬曆回頭看去,等看清來的是王皇后,他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對這位皇后,他僅僅是盡丈夫的責任而已,實在談不上什麼感情。

     王皇后並沒有穿華麗的宮裝,而是玄色棉袍配貉子毛領,比較樸素的打扮,臉上的粉黛有被淚水打濕的痕跡,走進來就跪下哭道:“母后,是兒臣不能盡六宮之主的本分,致使陛下飲酒作樂、誤殺近侍,請母后降罪責罰兒臣,不要責罵陛下!”

     李太后見兒媳婦來,總算神色轉和,伸手虛扶:“皇后並無過錯,哀家怎能怪你?起來,快起來,這地上涼。”

     “難道陛下跪著不怕涼嗎?”王皇后非常固執的搖了搖頭,神色堅定:“陛下不起來,兒臣也不敢起來。”

     李太后猶豫起來,她對這兒媳婦越發滿意了,但要這麼輕輕放過闖了大禍的兒子,又不願意。

     萬曆看著王皇后,心中不無感動,確實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冷冰冰的、了無生趣的皇后,但不得不承認,她在此時此刻完全盡到了身為妻子、身為皇后的本分。

     李太后正在猶豫不決,一名小宦官腳步匆匆的進來通報:“首輔帝師張先生來了!”

     馮保聞言面露喜色,張居正這位今世伊尹、當朝霍光的到來,無疑將決定萬曆的最終命運。如果要廢帝的話,有太后懿旨,再加上帝師首輔和司禮監一致通過,完全可以就在這慈寧宮中,起草萬曆帝的退位詔書了!

     潞王只有十二歲,比起日漸成熟,試圖擺脫李太后、馮保和張居正的牽制,從此獨斷專行的萬曆,潞王更加年少。要是他登基,又會出現主少國疑的局面,那麼李太后、小皇帝和內外臣工,將不得不進一步倚賴這位馮大伴。

     萬曆呢,聽到張居正前來,他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很快就要塵埃落定,頓時身子搖晃一下,幾乎軟倒在地——不論他多麼努力的學習帝王之術,不管他的地位多麼至高無上,他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年輕人。

     ……

     張居正有禁中馳馬的權力,他把那頂三十二人抬的大轎停在了午門外,騎上馬迎著風雪,趕到慈寧宮。

     帝師首輔的神色嚴肅而沉穩,他一身燕服,頭戴忠靖冠,顯得莊重威嚴,在太監引領下,大步流星的走進了慈寧宮。

     仍舊跪著的萬曆,見到這位嚴肅的老師,想到他的諄諄教誨,心中就既慚愧又惶恐,甚至在最後關頭生起幾分怨憤:你為什麼來得這麼快,難道你真想快點廢了朕的帝位?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張居正山呼舞蹈,只不過場面令所有人都不自在,因為萬曆皇帝是跪在地上的。

     “賜張先生座。”李太后吩咐宮女搬了椅子,遞上茶水,然後迫不及待的問道:“來的路上,張先生可都知道了?”

     張居正點點頭,將領下黝黑的鬍鬚一捋:“陛下此事確實有持……”

     完了!萬曆心中一片冰冷,彷彿有個魔鬼的聲音在心底叫道:是的,他是你的老師,但他想廢了你的皇位!帝師,你的弟弟潞王如果坐上皇位,他同樣會是帝師,可你的弟弟只有十二歲,帝師的權勢只會更大!

     怨念像毒蛇一樣,撕咬著萬曆的心。

     孰料張居正話鋒一轉:“不過,教不嚴、師之惰,老臣既是陛下的老師,便必須對此事負責,請娘娘降罪吧!”說著,這位帝師首輔就將燕服的袍角一掀,推金山倒玉柱拜伏於地。

     難道張先生並不想廢朕的皇位?萬曆不禁納罕起來,照說幼弟潞王登基,肯定更聽張先生的話呀,或者,他只是惺惺作態?

     張居正到底是怎麼想的,以萬曆的眼光還有些看不透。

     王皇后本來就跪在地上,這時候也搶著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馮保則裝模做樣,巴不得李太后快快下決心,把萬曆廢了才好。這不,太后失望之極,文臣首輔和內臣領班都在,正大光明的廢帝呀!

     正當眾人你說我也說,大傢伙兒吵成一片的時候,慈寧宮外馬蹄聲響,有人大聲道:“案情未明,陛下或許有冤,豈可妄下結論?”

     什麼人在替朕說話?萬曆心頭激動難平,回頭一看,只見秦林策馬而來,直跑到慈寧宮台階下面,才把韁繩一帶,那踏雪烏騅馬嘶鳴著人立而起,然後前蹄重重落在地上,踏得幫雪四散紛飛。

     秦林騙腿跳下,迅速而不失沉穩的走進慈寧宮,一改過去的嬉皮笑臉,神色莊重無比。

     “秦愛卿來得好!”萬曆心中大喜過望,很想告訴秦林:他們都說朕胡亂殺人,可朕一點兒印像都沒有啊!

     “秦林一定有辦法查明真相的。”李太后也很高興,她信得過秦林,相信這個年輕人不會讓自己失望。

     張居正也暗自思付:“這小子倒是正合適,不過帝王家事,胡亂摻合很危險啊,將來萱兒那裡……”

     唯獨馮保悄悄朝秦林打手勢,意思是叫他明白形勢,不要自作主張。

     不過眾人奇怪,張宏派去召秦林入宮,怎麼秦林來了,張宏卻不見影子?

     殊不知秦林馬快,一路上聽完案情介紹,他也不管什麼禁中馳馬的規矩,就騎著踏雪烏騅朝慈寧宮跑過來,把張宏遠遠甩在身後。

     聽了案情,來到慈寧宮之前,秦林就已經有了幾分計較。

     ……

     據張宏介紹,事情還得從昨夜說起。

     萬曆不喜歡王皇后,年紀又輕,便有近侍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張鯨、孫德秀和乾清宮管事太監客用引誘作樂。近來張誠、張鯨被馮保勸誡,漸漸不敢肆意妄為,孫德秀和客用仍一如故我,仗著陛下信任,甚至對馮保也搞起了陽奉陰違的那套把戲。

     昨夜孫德秀、客用又和萬曆一起,小衣窄袖、佩劍持刀在宮中游玩,只瞞著李太后一人而已,眾人在宮中曲流館喝酒祛寒、欣賞歌舞玩得不亦樂乎。

     萬曆大醉之下,又聽孫德秀和客用背後說了馮保幾句壞話,登時氣憤起來,說,“朕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大婚親政已有兩年,馮大伴憑什麼老管著朕?”

     萬曆酒品本來就不好,又被孫、客兩位挑唆起來,登時顧不得許多,持著寶劍沖到馮保在宮內的住處,說要殺了馮保。

     當夜馮保正好留宿宮中,聽得皇帝口口聲聲要殺自己,他又傷心又憤恨,但畢竟不好和萬曆當面爭執,就命人搬大石頭把院子的門堵住,不讓萬曆進來,預備第二天早晨,去找李太后告狀,請太后收拾這個做皇帝的兒子。

     萬曆進不了門,在院子外面把馮保大罵一頓,吃了閉門羹的皇帝餘怒未消,又率眾跑回曲流館喝酒、聽歌。這時候眾人已經醉得很厲害了,又拿著刀劍,曲流館歌舞的宮女便害怕起來,又不敢跑,只好接著唱歌跳舞。

     哪曉得萬曆醉了不講道德,讓宮女們表演新鮮的歌舞,宮女們說表演不了,皇帝就勃然大怒拿著劍要殺人。太監們還有個把清醒的連忙勸解,最後萬曆惡作劇一樣,把兩名宮女的頭髮割了,說是割發代首。

     又胡鬧一陣,眾人沉沉睡去。

     哪曉得第二天早晨睡醒,萬曆和太監們卻非常驚訝的發現,那兩名宮女倒在血泊之中,渾身冰涼,早已死去多時,旁邊還扔著帶血的御用寶劍!

     萬曆嚇得手忙腳亂,他知道母后是多麼嚴格的要求自己,也知道出了這事不好面對帝師首輔張先生——雖然理論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也有一定限度的,皇帝真的胡亂殺人,譬如夏桀、商紂,那就是昏君、暴君、獨夫、民賊,人人得而誅之!

     萬曆九五之尊,當然不至於因為殺了兩名宮女而賠命,但他絕對會被李太后狠狠懲治一番,在帝師張居正面前也不好過。於是,知道闖了禍的皇帝就和近侍們商量,想把這件事瞞下來。

     哪裡瞞得下來?紫禁城裡頭到處都是馮保的小耳朵,下午的時候得知此事,他立刻裝出萬分沉重的樣子,屁顛屁顛的去找李太后告了狀。

     李太后的反應比馮保希望的還要嚴重,小戶人家出身的太后娘娘,並不懂太高深的大道理,但她很清楚一條:酒醉之後胡亂殺人,那就是昏君,對不起列祖列宗!

     太后是那麼的愛這個兒子,把全副心血都傾注在他身上,以至於冷落了親生女兒,對朱堯媖幾乎不聞不問。萬曆十歲登基,大婚之前的六年裡,李太后每天四更起床,五更就到皇帝的寢宮叫他起床,親自替他洗臉,整理衣服,送他上朝……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發覺兒子有可能是個昏君、暴君,李太后心中的傷痛簡直莫可名狀,這種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情到了極致,竟提到要廢掉萬曆的皇位!

     不過,雖然萬曆自己並不否認殺了人,但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李太后心中仍存著疑竇。所以在責罰兒子、派人通知張居正入宮的同時,她也派遣了宮中資格最老、從不拉幫結派的張宏,前去召秦林入宮。

     審陰斷陽秦長官,能查明曲流館一夜的真相嗎?

     ……

     慈寧宮中的秦林,面對執掌大明朝最高權力的幾位,並沒有絲毫的畏縮,昂然稟道:“太后娘娘,恕臣直言不諱,案情未明之前,陛下只是嫌疑而已,還沒有查清事實,娘娘就妄下斷言,對陛下施以責罰,微臣不敢芶同!”

     慈寧宮的宮女太監聞言幾乎嚇死,有個宮女更是失手把宮燈打翻,畢竟連陛下、馮督公和張先生都對李太后恭恭敬敬的,你這人上來就說她妄下斷言,還什麼不敢芶同,天哪,你是天王老子?

     唯獨萬曆皇帝感動得眼淚嘩嘩的,心說朕都快被逼退位了,秦愛卿還這麼力挺,不惜觸怒母后,秦愛卿真是忠臣天底下頭一號的忠臣哪!

     張宏還在後頭,張誠、張鯨兩個下了馬,氣喘吁籲的跑進來,剛進門就聽到這句,莫說張鯨了,就是和秦林關係還好的張誠都齊刷刷跳上來,指著他鼻子向太后表忠心:“秦將軍出言不遜犯了大不敬之罪,還不快快向娘娘謝罪?”

     秦林才不謝罪呢,目光炯炯的盯著太后。

     誰也沒想到,李太后連半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倒是微微想了一會兒,點頭道:“你說的有點道理,哀家行事確實太操切了。”

     嗨,你幹嘛呢?馮保急得直跺腳。

     昨天萬曆說要殺了他,就把馮督公氣壞了,又擔心皇帝年紀越大越不聽自己的話,他巴不得快點廢了萬曆,換上十二歲的潞王。

     秦林則嘴角一撇,心頭暗罵笨蛋,虧你在李娘娘身邊幹了這麼久,難道還不懂她的心思?要是太后真的對陛下徹底失望,要是她已經下了廢帝的決心,還用的著等這麼久,還有必要把我叫來?

     其實馮保也不是笨,而是關心則亂,昨晚皇帝拿著劍說要殺了他,可真把他嚇壞了,也氣壞了。現在有李娘娘有張相爺,皇帝還只是酒後發瘋,搬塊大石頭堵住門就躲過去了,要是將來李娘娘沒了,萬曆要朝他馮督公心口戳一劍,那時候一塊石頭還能擋住嗎?

     不管馮保怎麼想,秦林朝上稟道:“所以微臣以為,應當先查明昨夜曲流館命案的真相,然後再說其他的事情。”

     馮保站在李娘娘身後,太后倒是沒看見他的神色,徑直道:“哀家就是為了此事,才找秦將軍來的,你是格象救駕的英雄,陛下信得過你,聽說你和張先生和馮伴伴也有交情,大家都知道你審陰斷陽,明察秋毫,哀家想把案子交給你來辦。”

     秦林會接下這起案子嗎,他能不能查出真相?萬曆眼巴巴的看著秦林,現在能指望的也就是這位大忠臣了,千萬不要讓朕失望啊!

     忽然間只見秦林神色肅然,目運精光,好似那白帝城受劉先主託孤的諸葛亮,左手叉腰,一如那力保康王的岳武穆,踏前一步,頗有雖萬千人吾往矣的氣勢,身形穩如松柏,又好像面聖直諫的包龍圖,輕輕啟口,斬釘截鐵的吐出四個字:“微臣領旨!”

     好啊!萬曆淚水都在眼眶子裡打轉,秦林的形象動作氣勢神態,簡直就是古往今來的頭號大忠臣嘛!

     “罷了,哀家今夜不睡,就等你查明案情。”李太后看了看跪著的兒子,恨鐵不成鋼的道:“都起來吧,要不是秦將軍說案情未明,哀家就叫你跪上整夜!”

     “兒臣、兒臣……”萬曆囁嚅著說不出話來,還是王皇后替他揉了揉跪疼了的膝蓋,於是萬曆對王皇后越發感激,極為難得的沖她笑了笑。

     李太后吩咐秦林,就以此前賜給他的玉佩,在宮中便宜行事。秦林拿了辦案之權,這就告辭出去,準備開始通宵查案的工作。

     ……

     剛出慈寧宮,馮保從背後追上來,低聲抱怨道:“秦林,你又要逞能!這件事完全沒有必要查嘛,如果、如果咱們能夠成功,你就是新一任的錦衣都督!”

     “馮督公。”秦林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沒看明白嗎?太后根本就沒下決心廢帝!”

     燈光照耀不到之處,馮保臉色陰晴不定:“就算李娘娘只是一時氣極,可只要咱們拿言語擠兌,把望子成龍的太后娘娘高高架起來,指不定她下不來台,就下懿旨廢帝呢?”

     “帝師首輔張先生不會同意的。”秦林心頭暗嘆一聲,像馮保以為萬曆乖乖跪在太后膝蓋前面,就表示廢帝像吃碗飯那麼容易,那麼輕鬆加愉快?

     且不提文官集團的反制,就算李太后加張居正,一個太后一個帝師聯手,外帶你馮督公,真的把皇帝廢掉,新君上位又是十二歲的少年郎,主少國疑的局面,內有白蓮教乘勢而動,外有韃靼各部虎視眈眈,到時候還指不定出什麼亂子呢!

     廢帝,就算是廢掉一個事實上還沒有親政的皇帝,那也是絕大的動盪局面,無論對整個國家,還是對張居正的改草新政,都是極其不利的。

     見馮保還想要勸,秦林忽然奸笑起來:“馮督公,你說新帝登基,本官就是接劉守有的位置,可要是我查明案子別有內情、萬曆陛下今天不退位,你猜將來我會做到什麼地步?”

     小、兔、崽、子!馮保從嘴邊憋出四個字,氣得臉青面黑。

     “餵,馮督公。”秦林叫住轉身欲走的馮保:“我勸你等會兒回去,還是把戲演全套,就算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你也要盡量演好,演到能拿小金人的地步,將來或可藉此退步。”

     “用不著你假好心!”馮保掙脫秦林,自己轉身走了,暗自一揣摩,覺得秦林說的倒也有道理。雖然那什麼小金人沒聽懂,但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演好戲,不管皇帝退不退位,總是留點好印象吧。

     ……

     張宏年老、陸遠志體胖,兩人騎著馬這時候才趕過來,見秦林從慈寧宮走出,便一起上前:“怎麼樣了?”

     “查案!”秦林把手一揮。

     陸遠志把手一攤,好嘛,這次辦得好,查案查到皇帝頭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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