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九章 可疑的碎髮
天色已晚,宮內各處點起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晝。
儘管李太后下令所有人待在自己宮室不得外出一切照常,但是連李太后、萬曆、王皇后和張居正都等在慈寧宮,整個紫禁城自潞王以下、嬪妃、公主、太監和宮女,無數雙眼睛盯著秦林的行蹤,無數隻耳朵打聽著查案的進展。
今晚注定是紫禁城的不眠之夜。
秦林持李太后所賜玉佩便宜行事,都知監掌印協助辦案。
瞧了瞧這個頭髮如霜雪,滿臉皺紋的老太監,秦林當然知道為什麼派他老人家來,不僅資格最老,而且與世無爭,不牽涉到任何派系,與萬曆、王皇后和馮保都沒有過多的瓜葛,派他來不僅是協助辦案,還有見證監督的意思。
……
案發地點是在紫禁城西邊的曲流館,因人工開鑿盤曲環繞的溪流而得名,飲宴時可以將酒杯放在小木船裡,順著溪水漂浮流動,謂之流杯傳酒。
秦林過去的時候,門外站著許多御馬監管領的禁軍,又夾雜有錦衣衛士和宮中太監。這些禁軍有的是馮保調來,有的聽命於張宏、張鯨,互不統屬,彼此都嚴加防範,氣氛十分緊張。
孫懷仁也在這裡,帶著幾位坤寧宮的守宮校尉和值殿太監把守在正門外,見秦林過來,他就雙臂一張:“止步,奉皇后娘娘懿旨,誰也不許進去!”
“我也有懿旨啊。”秦林也不廢話,將太后賜予的玉佩一亮,笑道:“不過是奉太后懿旨查案!”
陸遠志一直跟在秦林身後,張宏、張誠、張鯨這三位張公公隨後魚貫而入,孫懷仁和原本守在外面的幾名太監、禁軍武官也想進來,秦林伸手攔住,很拽的來了句:“命案現場,閒人免進!”
拽什麼拽啊?孫懷仁和幾個太監氣得不行,又奈不何秦林,只好乾瞪眼。
可真的進了現場,秦林就傻了眼:我靠,地上乾淨得連半顆灰塵都沒有,哪裡像是命案現場?
“這是怎麼回事?!”秦林指著地面,極為惱火的罵:“哪個蠢貨把地面洗幹淨了?草,連柱子都擦過一遍,這人腦子進了水?”
張誠和張鯨互相看看,神情尷尬萬分,老太監則笑瞇瞇的看了看秦林,不緊不慢的道:“是今天早晨陛下發現兩名宮女的屍體,慌亂中下令清理現場的,看樣子陛下並不希望被太后娘娘知道這事,可惜事與願違啊。”
陸遠志喉嚨口咯的一聲,看著自家長官,有種頭疼欲裂的感覺。
原來是萬曆犯傻呀,秦林幹笑兩聲,眼珠一轉,故意大聲道:“笨,陛下就是笨得很,要是有意隱瞞,隨便找個藉口栽贓不就行了?看看中宮王娘娘,都正大光明的杖斃好幾位太監、宮女了,偏生到了陛下這裡,就鬧個醉酒殺人……嘖嘖嘖,九五至尊要殺人,還用的著親自動手?”
眾人起初聽秦林罵萬曆笨,還以為他狂妄之極、口無遮攔,聽到後頭才曉得明明是替陛下開脫,要是萬曆聽到這番話,絕對敲著自己腦袋,懊悔不該處置失措啊。
張宏聽到秦林提起王皇后杖斃太監宮女,神色忽地微微一動,瞇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曲流館主體部分的格局,靠南邊是宮女歌舞表演用的舞池,靠北邊是君臣宴飲、欣賞歌舞的座位,地上人工開挖的小溪曲曲折折流過,以供流水傳盃之用,確實別有一番意趣。
現在整個曲流館經過了比較徹底的清洗,廊柱、地面、牆面全都乾乾淨淨,除了一絲兒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簡直看不出昨夜這裡發生過命案。秦林想要在現場取指紋、足跡,或者尋找血跡,那都是極其困難,甚至根本不可能了。
如果是後世,秦林可以利用魯米諾來顯示血跡,只要百萬份之一的血跡就能讓魯米諾發出熒光,這種程度的現場清洗對法醫來說根本無效,但現在是萬曆年間,他到哪兒去找魯米諾?
秦林氣得在肚子裡再次問候了萬曆的母親,李太后無辜中槍。
陸遠志看看這一乾二淨的現場,也覺得一籌莫展,忽然把大腿一拍:“秦哥,凶器!凶器上應該能取到指紋!”
“一般能想到清洗現場,就能想到清洗凶器吧。”秦林不報什麼希望,還是探詢的看了看。
老太監一臉苦笑,拱拱手:“秦將軍料事如神。”
秦林心中長嘆一聲,萬曆啊萬曆,有你這麼坑爹的嗎?自個兒把證據全毀掉,剩下全是對自己不利的,要是罪犯都這麼笨,那就太好了。
只不過,這一次秦林不是要將萬曆定罪,而是想洗脫他的罪名呀!儘管萬曆自己都不敢堅決否認殺了人,但秦林從種種跡象推測,這件事背後一定有貓膩……
現場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秦林掃視一圈將環境記在心裡,就吩咐去驗看屍體。
……
兩具宮女的死屍,就停在旁邊院子的房間裡。
萬曆本想悄悄把屍首運出宮埋掉,不過還沒成功就被馮保發現,報告給李太后,屍首也被嚴格看管起來。
天氣本來就冷,停屍的房間就更顯得陰冷森寒,兩位宮女還穿著漂亮的霓裳舞服,只可惜生命的光彩,已被死神帶走,了無生趣的屍身僵臥於蘆席上面,鮮活生動的面容,變成了一片僵硬慘白,皮膚也失去了生命的光澤,變得蒼白、失去彈性……
她們倆的秀發都被割去很長一截,頭頂只剩下不到半尺長的髮絲,萬曆自己也承認因這兩個宮女不會跳新鮮舞蹈,他就戲言“割發代首”,用劍割掉了她們的頭髮。
秦林以目示意,陸遠志就毫不客氣的把屍身衣服剝掉,點起明晃晃的宮燈,開始屍體檢驗。
嘶~~人們倒抽一口涼氣,剛才穿著衣服,血跡斑斑,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傷口,等到剝掉衣服,立刻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屍體表面傷痕累累,橫七豎八的劍痕,確實很像萬曆酒醉之後揮劍砍傷的。
真是這樣嗎?秦林微微一笑,沒有得到確鑿的證據,單看表面現象,往往會誤入歧途呢。
此時屍僵已經發展到了高峰,陸遠志脫屍身衣服的時候,就發覺肢體僵硬無法搬動。
一般來說,死亡後三個小時屍僵陸續出現,十二個小時發展到全身,達到高峰階段,然後就逐步緩解。目前是剛入夜不久,那麼以屍僵判斷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凌晨丑時前後。
胖子跟著秦林這麼久,手法也熟練了,又翻看屍體的眼皮,檢查眼結膜渾濁程度,將屍體翻過來,檢查臀部、後背等低下位置的屍斑。
眼結膜渾濁程度和屍斑出現情況,都完全印證了死亡時間,確實是凌晨丑時左右。
再細細驗看體表的傷痕,陸遠志稟報導:“女屍一號,左手臂傷痕一處、臉上傷痕兩處,右肩傷痕一處,都是利器揮砍所傷,致命傷則是左胸口刺傷,疑是利刃穿心而死;女屍二號,右腕傷痕一處,胸腹間傷痕四道,皆是揮砍傷,致命傷是喉頭刺傷一處,當是利刃刺喉而死。”
張宏的神色凝重起來,他得到消息之後並沒有來停屍房看,此時見屍體傷痕累累,確實很像酒醉之人用劍揮砍亂刺殺死的。
張誠和張鯨更是一個勁兒的朝秦林打眼色,他倆是萬曆的親信,如果真的到了萬曆遜位、潞王登基的地步,他倆從今往後都只好涼水配窩頭,一輩子翻不了身。
“諸位稍安勿躁,”秦林把手搖了搖,問著陸遠志:“那些非致命傷,有皮肉翻捲的現象嗎?”
陸遠志仔細檢查一番,非常肯定的點點頭:“有出血,有皮肉翻捲。”
一般來說,皮肉翻捲代表著生前傷,不過秦林摸了摸鼻子,“如果兇手先刺了致命傷,再趁受害者斷氣前後,很短時間內偽造傷痕,同樣會有皮肉翻捲等生活反應。”
人的瀕死狀態往往會持續幾分鐘,在這幾分鐘裡下手,同樣能造成生活反應。
陸遠志卻有點兒不服氣,在他看來不僅傷口有生活反應,又指了指兩位死者胳膊上的傷處:“秦哥,你不是說過,這種抵抗傷是判斷受害狀態的金標準嗎?”
“確實,這幾處傷口很像面對持劍兇徒時,兩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竭力抵擋造成的,不過為什麼不能是偽造的呢?”秦林說著就笑起來。
三位張公公都有些不解的看著秦林,這位秦將軍審陰斷陽,名氣很大,但今天好像不怎麼在狀態啊。就算他們內心是偏幫萬曆的,也覺得秦林的說法有些強詞奪理,不能讓人信服,至少在李太后和馮保那裡,就說不過去。
“胖子,你的觀察力還有待鍛煉加強啊!”秦林笑瞇瞇的走到屍體旁邊,蹲下細細的檢查,主要是翻開屍體喉頭和心口的致命傷查看。
很快,秦林找到了東西,他拿起那細若游絲的玩意兒,放在燈光下請眾人驗看。
碎頭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