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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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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5 01:37:48
八四零章 腹中之證

     你!唐敬亭生氣的瞪著秦林,心頭簡直要抓狂,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傢伙屢屢和自己作對,明明可以蓋棺定論的案子,偏要扯出許多枝節,以至於糾纏不清。

     海瑞擺擺手,止住快要發飆的門生,不咸不淡的問道:“秦小友說石頭上刻的字跡難以鑑別,老夫倒是與你所見略同,但是秦小友懷疑戚大郎並非自盡,恐怕也缺乏足夠的證據吧!”

     “豈止缺乏,根本就是除了臆測之外什麼都沒有!”唐敬亭憤憤不平的嘟噥著,只礙著老師在這裡,才沒有怒斥秦林,他算是看出來了,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秦林絕對不可能投入老師海瑞門下的。

     屍體本身並沒有可疑的傷痕,現場環境方面,因為很多鄉民聚集過來圍觀,地上腳印踩得亂七八糟,根本查證不了什麼。

     “餵,到底行不行啊?”白霜華壓低了聲音,擔心秦林在海瑞這個愚忠偽朝的老傢伙面前露怯。

     秦林揉了揉鼻子:“嗯,死亡時間……”

     死亡時間?白霜華皺著眉頭,沒弄清楚他什麼意思。

     “兩位稍安勿躁,我很快就能證明剛才的推斷。”秦林笑著告訴海瑞和唐敬亭,然後吩咐陸遠志用自己教授的方法,檢查戚大郎的死亡時間。

     一般來說,死亡時間在三個時辰以內的屍體,屍溫是非常方便快捷的檢驗指標,有經驗的法醫單憑手摸就能粗略估計死亡時間,但戚大郎是不久前才從水里撈出來的,屍溫就不准確了。

     所以陸遠誌第一個檢查的還是屍斑,剛才府衙的仵作已經把衣服從屍首上剝下來了,他請牛大力打著燈籠照亮,自己動手把屍體翻過來,卻見那屍體背部慘白一片,並沒有什麼屍斑。

     咦?陸遠志心頭奇怪,又將屍首從頭到腳檢查一遍,的的確確沒有屍斑出現。

     屍斑是較早出現的屍體現象之一,由血液在屍體低下部位沉積而形成,早在宋慈宋提刑的時代就被人們充分認知,通常它在死亡後一到兩個時辰出現,經過六七個時辰發展到最高度,一到一天半固定下來不再轉移,一直持續到屍體腐敗為止,所以破案時可以由屍斑的狀態,來判斷死亡時間。

     “難道是剛死不久的,所以屍斑還沒出現?”陸胖子撓了撓頭皮。

     唐敬亭也覺得困惑,低聲問府衙的仵作,那仵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秦林笑瞇瞇的指點陸遠志:“胖子,你先莫管屍斑,接著查屍僵嘛,看看怎麼樣了?”

     陸遠志先前搬動屍身,就覺得它硬梆梆的,這下仔細檢查,先摸了摸屍體眼瞼周圍的肌群,硬得跟石頭似的,再試著去掰屍體的下巴,咬肌咬得緊緊的,任他怎麼使勁兒,死人那張失去血色的嘴巴就是不肯張開,雙手抱著死者的腦袋試圖讓它點頭或者搖頭,同樣因頸部肌群僵硬而無法實現……

     從上到下一一試過去,肩關節、肘關節、大腿都動不了,最後直到小腿關節,終於能夠作較小幅度的活動。

     “屍僵上看,倒是死了有三個時辰左右了。”陸遠志困惑的眨巴眨巴小眼睛。

     一般來說,屍僵在死亡後一個時辰左右開始出現,它並不是全身同時產生,而是各個肌群次第擴展。這種擴展在大多數情況下遵從“下行次序”,也即是眼瞼、咬合肌等顱面部肌群最先僵硬,接著按頸部、上肢、下肢,以從上到下的次序逐步發展。

     戚大郎屍身的大部分肌群都發生了比較嚴重的屍僵,只有膝關節以下的小腿,屍僵程度還比較輕,這就說明他的死亡時間在二到三個時辰的範圍內。

     但是為什麼屍斑沒有出現呢?隨著死亡降臨,血液停止流動,一兩個時辰,屍身的低下位置就會出現屍斑啊!

     屍斑和屍僵體現出不同的死亡時間,陸遠志就有點為難了。

     秦林笑著提醒他:“先別忙著下判斷,還有眼球沒有檢查呢。”

     陸遠志拍了拍腦門,立刻扒開死者的眼皮,觀察他的眼球狀況,只見戚大郎泛著失去生命光澤的眼睛,瞳孔已變成了淡淡的灰白色。

     正常人的瞳孔是無色透明的——要是瞳孔有顏色,豈不看什麼都是花的?只有人死之後,瞳孔的蛋白質發生變化,在死亡兩個時辰左右逐漸變成灰白色。並且隨著時間增長,顏色越來越深,瞳孔的透明度越來越低,兩天后就再也看不到瞳孔,變成灰白色的“死魚眼睛”。

     屍體的瞳孔已變得灰白,但顏色還非常淡,陸遠志以此得出死亡時間在兩到三個時辰的結論——和以屍僵情況得出的判斷完全吻合。

     嘿嘿嘿,陸胖子搓著手,直把秦林瞅著。

     知道他要問什麼,當然這也許是在場眾人都想問的,秦林也不賣關子了,朗聲道:“瞳孔顏色和屍僵情況體現出的死亡時間是正確無誤的,而屍斑沒有出現,原因也正因為屍首的死因。他是被溺斃的,冷水將熱血激回,體表沒有血液,這五里溝的水潭又是活水,屍首被水流推動翻來覆去,血液沉積不下來,當然就沒有屍斑!”

     屍斑是血液沉積在低下位置,從毛細血管滲出而形成的瘀傷樣花斑,所以它的形成,第一要有血液,第二要有沉積。可溺斃之人,渾身浸在冷水里頭,毛細血管劇烈收縮,血液都回了體內大血管,留在體表的很少,同時屍身又被水流推著輕輕翻滾,少量血液也沒法沉積到固定位置,自然無法形成屍斑。

     原來如此!瓊州府仵作兩眼放光,喃喃的自言自語:“怪不得呢,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海青天和唐府尊都對這位秦爺待若上賓,剛才一席話,真叫我茅塞頓開!”

     得了,唐敬亭鬱悶得不行,本來還想問問老仵作,秦林話裡話外有沒有失實之處,現在看樣子是完全沒必要了。

     海瑞捋著鬍鬚,他多年為官,辦案經驗豐富,一下子就醒悟過來:“看樣子溺斃倒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死亡時間,對,死亡時間有問題!”

     “什麼問題?”唐敬亭莫名其妙,還掐著手指頭把時間算了算。

     現在是酉時末,戚大郎兩到三個時辰之前死的,那就是未時(下午一點到三點)。

     友恭橋案發是在午後未時初刻,那條路雖然午後時段行人比較少,但也不可能太長時間沒有人走。捕快們找到了報案者李水娃之前一個過橋的人,也就早兩柱香的時間,並沒有發現橋上有異狀。也就是說,顧克瀆是在這人過橋之後、李水娃過橋之前被害的,時間大約是剛交未時(下午一點鐘)。

     友恭橋的地理位置在城西十里,五里溝則位於城東五里,十五里的路程,如果腳程快一點,半個時辰多一點差不多能到。那麼戚大郎未時初在友恭橋殺人,未時末在五里溝投水自盡,時間倒是對得上。

     唐敬亭說出自己的疑問,還頗為仔細的把時間推斷說了一遍,自覺各處都對得上,並沒有什麼疏漏。

     敬亭啊敬亭!海瑞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看學生,又頗為遺憾的瞅了瞅秦林,心道唐敬亭若是有秦林一半的心性,老夫何必千方百計想將秦林收錄門牆?

     他苦笑著捋了捋鬍鬚,現在看來,這念頭還是早打消掉吧,所謂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再這麼下去,恐怕不是老夫收秦林做門生,而是要拜入他門下啦!

     秦林瞅著唐敬亭就笑起來,不緊不慢的道:“未時初在友恭橋殺人,未時末在五里溝投水自盡,時間上固然勉強能對得上。但從友恭橋到五里溝,一路上水井、池塘、河溝、海港幾十上百,何處不可投水,何處不可自盡,為什麼戚大郎殺人之後,要在正午的大日頭底下暴走十五里,從城西跑到城東來投水?”

     啊?唐敬亭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張口結舌,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兩隻眼睛直瞪瞪的發楞。

     因為他也明白了,這種情況根本就是不合理的,完全經不起推敲!

     秦林又向戚秦氏問道:“不要急,不要慌,請你仔細想想,戚大郎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要到這裡來自盡?比如他父母墳塋安葬在附近,他少年時常到這裡來戲水什麼的。”

     對對對,有這種可能啊!唐敬亭像撈到了救命稻草,直勾勾的看著戚秦氏,似乎她臉上要開出朵花兒。

     戚秦氏冥思苦想半天,終於搖了搖頭:“並沒有這些原因啊,我家公婆葬在城南,離這裡很遠呢。另外,拙夫很討厭鄉下,從小到大隻在城裡、碼頭、街市玩耍,根本就沒到五里溝來過。”

     唉~~唐敬亭像洩了氣的皮球,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強撐著知府的派頭沒有倒架,心下卻懊惱得無以復加;本來戚大郎殺人自盡就算結案了,哪曉得橫生枝節,現在看來,戚大郎並非自殺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海瑞倒要實誠得多,朝秦林拱拱手:“秦小友,現在畢竟只是推論,有沒有更加實在的證據呢?老夫願洗耳恭聽。”

     “當然有。”秦林朝屍首一指:“就在他的肚子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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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一章 開胸驗肺

     秦林說罷,就扭過頭看著戚秦氏:“為了查明案情,我們不得不把戚大郎的肚皮剖開,畢竟這是為了查明真兇,替他報仇雪恨。你如果害怕,可以先去旁邊等著。”

     戚秦氏聞言眼淚就成串的滴落下來,畢竟這個時候都講個全屍,即便只是剖開肚皮,也叫人難以接受。

     白霜華輕言細語的寬慰幾句,最後戚秦氏還是點了點頭,慢慢走到遠處,背轉身不敢看這邊。

     “動刀吧!”秦林朝陸遠志做了個手勢。

     胖子抄起小刀,直截了當的劃開了屍首的肚皮,烏紅的肝、泛白的胃、紅中帶青的腸子,通通暴露在燈光之下。

     嘶~~在場眾人紛紛外後退,唐敬亭舉起袖子遮臉,海瑞強打精神,但微顫的鬍鬚也將心頭的緊張暴露無遺。畢竟這時候官員審案是不直接動屍體的,而剖屍檢驗的情況更是少見,誰會像秦林這麼玩大開剝啊?

     陸遠志搞這套是輕車熟路的,捏著胃囊就給它一刀剖開,酸腐的氣味兒頓時衝入人們鼻端,不少人嘴裡發出了噁心的干嘔。

     “秦哥,這戚大郎中午吃的包子、稀粥,喲呵,還是金鉤肉餡的包子呢,伙食不錯啊!”陸遠志檢查著胃內容物,胖臉上肥肉歡快的蕩漾著,頓了頓又道:“包子皮和稀粥化成糊糊了,肉餡和金鉤都還沒怎麼變樣,食物基本上都在胃裡,只有很少很少一點點進了腸子,這樣看來,是飯後半個時辰就死了的。”

     金鉤肉餡的包子?捕頭李大嘴驚呼起來:“城裡老馬家的金鉤包子最出名,一個大包子要三分銀子,媽的,這戚大郎還真會吃!”

     唐敬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那你還不快去把姓馬的提來?”

     李大嘴應諾,帶上幾名馬快,騎著馬飛也似的去了。

     海瑞忍住噁心打量打量那屍首胃裡的東西,然後眼巴巴的瞅著秦林,嘴巴囁嚅幾下,想說什麼又有點不好意思。

     秦林皖得他想問什麼,也不為己甚,詳細的替他分說原委。

     人的消化機能隨著死亡而停止,於是就有兩條指標可以用來判斷死亡時間,首先是分泌的消化液會溶解食物,其次胃腸道的蠕動會把食物向下運送。那麼觀察胃內容物的狀態,以及食物位於胃腸道的哪個部分,就能確定死亡時間距最後一餐究竟有多久。

     戚大郎是個二十七歲的青年,身體健康沒有疾病,消化功能健全,如果胃內容物比較完整,食物基本沒有進入十二指腸,證明死亡時間在餐後半個時辰以內;假如食物變成乳糜狀,胃內排空,食物完全下行到腸道,那麼死亡時間就在餐後兩到三個時辰;消化程度在這兩種狀態之間,則死亡時間在半個時辰到兩個時辰,法醫根據經驗和屍體狀態進行判斷。

     海瑞聽得這些,捋著花白的鬍鬚兩眼放光,不停的點著頭,咿咿啊啊的應和秦林,神情非常專注。

     唐敬亭旁邊看著神情古怪,罷罷罷,老師您再別提什麼把秦林收錄門牆的話了,乾脆您拜入他門下得啦!

     官道上傳來馬蹄聲聲,伴隨著尖叫:“哎喲喲,李老爹,活活顛殺小人啦!”

     眾人定睛細看,原來李大嘴和賣金鉤包子的馬老二同騎一匹馬,李大嘴將鞭子甩得嘩嘩響,那馬老二不會騎馬,在馬背上前仰後合,嚇得面色發白。

     直到被李大嘴抱著下了地,馬老二還嘴唇直哆嗦,看來剛才一路疾馳把他嚇壞了。

     “啟稟大老爺,小的將包子舖馬老二提到。”李大嘴又推了馬老二一下:“還不叩見海青天和知府大老爺?”

     馬老二忙跪下叩頭,偷眼看看不遠處肚皮被剖開的屍首,更是魂魄都嚇飛出去,不曉得惹出了什麼禍事。

     海瑞溫言安慰:“馬老二不必驚懼,此案與你無關,請你做個見證。城裡賣金鉤包子的以你最出名,記不記得今天白天,戚大郎到你家店裡吃過包子?”

     戚大郎是城裡的浪蕩子弟,從小在街面上瞎胡鬧,街坊鄰居都認識他,馬老二立刻想起來:“原來是他,嗨呀,剛才可把小人嚇壞了……對,今天中午這廝在小人店裡吃的飯,還拿現銀子把以前的賒賬都還了。小人多嘴問他為何突然有錢了,他還誇口說以後有花不完的錢呢!”

     海瑞和唐敬亭的眼睛都是一亮,馬老二的說法和戚大郎那三個朋友不謀而合,發財,戚大郎這麼個混賬王八蛋,能發什麼財?值得思量!

     “這樣啊,那麼他吃包子,究竟是什麼時候?”海瑞又追問道。

     “容小人想想。”馬老二摳著腦殼,“嗯,小人是午時三刻蒸的一籠包子,還聽見城樓上鐘鼓響呢,剛蒸好戚大郎就來吃了。他三兩下吃完就走,好像有什麼急事,急匆匆的往西邊走了……”

     戚大郎進食最後一餐的時間,在午時三刻四刻之間,屍檢證明他在餐後半個時辰就已死亡,那麼死亡時間就在未時初刻二刻(下午一點到一點半)。

     問題是,友恭橋顧克瀆的被害時間是剛交未時(下午一點鐘),戚大郎沒有馬匹,絕不可能在城西友恭橋殺死顧克瀆之後,半個小時內狂奔十五里路,氣喘吁籲的到這城東的五里溝,就為了在石頭上刻一行字,然後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把自己淹死!

     海瑞拈著鬍鬚,喃喃的道:“時間對不上……看來有人想製造戚'大郎殺害顧克瀆之後投水自盡'的假象!”

     對!秦林非常肯定的點點頭。

     唐敬亭做到知府,自有幾分左右逢源的本領,見“戚大郎殺人然後自盡”的案情已成為不可能,便又將話頭兜轉回來:“秦老弟不愧為京師錦衣衛出來的高手,一眼就識破案情,本府佩服之至。目前看起來,是有人在城西友恭橋殺害顧克瀆,然後他的同夥又在城東五里溝將戚大郎推入水中淹死,製造畏罪自殺的假象囉?”

     好嘛,剛才還差點和秦林急眼,現在說什麼佩服之至,真是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唐知府威武!

     秦林也不和他計較,微微一笑:“不過我倒是以為,戚大郎並不一定是死在這五里溝的,剛才馬老二說過,當時戚大郎吃了金鉤包子之後走向城西走的,短短半個時辰內,被人從城西綁架到城東來淹死,仍覺不太合理。所以我猜測,他很有可能是在城西某處被淹死,然後被移屍到五里溝來的。”

     移屍?在場眾人都大吃一驚,屍體所有特徵都顯示是被水淹死的,發現地點又是在五里溝的水潭里面,自始至終誰會想到竟存在移屍的可能性呢?

     包括唐敬亭在內,不少人本能的就想反駁,但話還沒出口,自己就又吞了回去:他們都想到了,正如秦林所言,只有死後移屍才能解釋案情的一系列反常之處!

     海瑞拱拱手:“試問秦小友,真兇殺害戚大郎,無非是為了製造'戚大郎殺死顧克瀆然後自盡'的假象,從而替自己脫罪。那麼他為什麼要殺死戚大郎之後,又移屍到城東五里溝呢?”

     “其實真兇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秦林話裡隱含深意。

     “能不能找到行凶的真正地點?”海瑞的聲音有點兒顫抖,清瘦的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紅暈,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秦林究竟如何解開這道謎題。

     咳咳,唐敬亭乾咳兩聲,以目示意李大嘴,意思是要捕快明察暗訪把第一現場找出來,否則盡是秦林辦案,瓊州府衙這邊就太丟臉了。

     李大嘴被唐敬亭瞧得心虛,儘管額頭直冒冷汗,也硬是憋住沒吭聲——開玩笑,城西步行半個時辰範圍內的池塘、河灣、水井也有好幾十處,哪裡就能輕易找到?稍微拖延兩天沒找到,大老爺設下比限,把屁股打開花很好玩嗎?

     秦林不慌不忙的道:“要找戚大郎喪命的第一現場其實也不難,線索還是在他的身體裡,準確說是肺裡面。胖子,把肺剖開,取肺裡頭的積水帶走!”

     陸遠志立刻從生牛皮包中拿出乾淨的小瓷瓶和鋼鋸子,然後又蹲到屍體身邊,抄起鋸子呼啦呼啦,幾下就把肋骨鋸開、暴露出漲滿了水的兩片肺葉。粉色的肺葉,青色的血管在燈火下纖毫畢現,因為灌滿了水,顯得鼓鼓囊囊。

     嘶~~在場眾人齊刷刷倒抽一口涼氣,暗道這夥凶神不愧為錦衣衛出來的,手段就是夠狠夠辣,這是開胸驗肺啊!

     不過,陸遠志驗的並不是肺臟本身,而是把它戳破個小口子,用小瓷瓶取了肺中積水。

     秦林接過小瓷瓶,笑盈盈的道:“好了,屍體慢慢抬回府衙殮房,要查第一現場,有這瓶水就夠了。死在井裡,問井龍王要真兇,死在河裡,給河龍王設比限!”

     瞧把他能的!白霜華盯了他一眼,心頭暗自思忖怎麼能從一瓶水,就查到死亡地點呢?

     現場不少人也以為秦林是在說笑,除了海瑞皺著白眉毛暗自思忖,就沒幾個人把他說的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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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5 01:38:25
八四二章 一滴水一世界

     這是一個生機盎然的趣味世界,有一根根互相交叉的紅色樹枝,有長長的黑色髮辮,還有長著無數鞭毛的鬼臉兒,推著一顆顆綠色的皮球游來游去,還有暗綠色、形狀跟蘿蔔差不多的“小船”,用胸口的六對腳撥動水波……

     “佛說一碗水中有四萬八千生靈,今日所見,恐不止於此,而是恒河沙數!”白霜華抬起頭,冰與火交織的雙眸寫滿了驚訝。經卷上讀到的,和親眼目睹的, 感受自有千差萬別。

     在她身邊擺著一部黃銅製作的顯微鏡,秦林右手往載物台換上新的玻片,左手非常自然一擺,環住了白霜華的纖腰:“剛才你看的是戚大郎肺裡取出來的水,現在咱們再看五里溝小河裡取的水。你看到的那些東西, 有的是藻類,有的是浮游動物,像髮辮的是念珠藻,交叉的紅色棍子是雙歧藻,綠色有胸足的蟲子是水蚤,很多毛的是鞭毛蟲……”

     也許是被顯微鏡下的世界所震撼,也許是龍游石窟中有過更加過分的肌膚接觸,白霜華並沒有感覺什麼異樣,非常專心的觀察著鏡下的微觀世界。

     站在旁邊的秦林就像個循循善誘的老師,只不過,他站得實在太靠近了點,幾乎和美麗的學生依偎在了一起,而且他的手也很不老實……

     我們什麼都沒看到,我們什麼都沒看到!陸遠志和牛大力守在門口,兩個傢伙臉色非常正經非常嚴肅,雙腳不丁不八,身形沉腰坐馬,雙目炯炯凝視無限遠處,儼然那年畫上的尉遲恭與秦叔寶。

     秦長官一定在使用什麼東廠、錦衣衛秘密掌握的神秘方法吧!等在外面的海瑞、唐敬亭、李大嘴等人都這麼想著,場面越是神秘,越顯得高深莫測。

     室內,白霜華抬起頭來,檀口中發出一聲悠長動聽的嘆息,鏡中世界的震撼,即使是她這樣的心智堅定之人,也有目眩神搖的感覺。

     定了定神,白霜華秀眉微蹙,看著秦林冷冷的道:“餵,你的手,可以放下來了吧?”

     饒是咱們秦長官臉皮厚,這會兒也老臉發紅,忙不迭的收回狼爪子,乾笑兩聲:“不好意思,習慣了。”

     “不會吧?”白霜華睜大了眼睛,漂亮的臉蛋寫滿了驚愕,壓低了聲音道:"難道、難道你和陸遠志他們,也這樣?”

     呃~~秦林無語,這真是越抹越黑啊。

     白霜華忽然咯咯的笑起來,冰霜般寒冷的容顏,剎那間春回大地,腮邊的那兩抹嫣紅格外好看。

     不帶這樣玩啊!秦林哭笑不得,冰山美人白蓮教主,什麼時候也捉弄人了?

     沒多久秦林和白霜華走了出來,陸遠志和牛大力偷眼看看教主大人臉龐上的那一抹紅暈,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就衝著秦林心照不宣的壞笑。

     咳咳,你們想哪兒去了?秦林摸了摸下巴,表情非常正人君子,這次不是他調戲白霜華,相反是自己被教主大人調戲啦。

     海瑞早已等得心焦,忙不迭的拱拱手:“請問秦小友,查出結果來了嗎?”

     秦林神色肅然,朗聲道:“戚大郎肺裡的水,和五里溝的河水並不相同,證明他被死後移屍!”

     戚大郎肺裡的水,藻類植物特別豐富,但浮游動物比較少,顯示這個水體的有機物含量高、含氧量偏低;而五里溝的河水則更加清澈,藻類植物較少,除了鞭毛蟲等浮游動物之外,還有魚卵,有機物含量比前者低,因為是活水,含氧量較高。

     經過五里溝驗屍的一系列工作,秦林早已折服眾人,連唐敬亭都不會質疑他的結論了,大家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兩種水,大概廠衛之中有什麼密不外傳的方法可以分辨吧。

     “秦老弟,既然是死後移屍,那麼罪犯殺害戚大郎的第一現場是在哪兒呢?”唐敬亭趕緊追問, 作為知府, 轄區屢次發生命案, 他肩頭的責任不輕。

     秦林不慌不忙的道:“請唐府尊下令連夜搜索這樣一個地方,它位於城西十里的範圍內,既不是小溪、河流,也不是水井,而是一口池塘。很有可能就是那種灌溉用的堰塘,或者富家別院人工修建的池塘,最近缺乏活水流入,因為久未下雨,陳舊的池水已經有些發綠。如果池塘的位置偏僻,四面有遮擋視線的房屋、樹林、山頭,那就更值得注意!”

     由戚大郎的步行速度和被害時間,推定命案第一現場就在城西十里之內,同時小溪、河流的活水中不會有那麼多的藻類,水井常年照不到陽光,有藻類但生長不會那麼繁盛,所以肯定是口缺乏活水注入的池塘。

     "聽到沒有?”唐敬亭神色興奮,大聲呵斥李大嘴:“你們連夜去找,秦長官已經說得很詳細了,要是明天午時還沒找到這樣的地方,小心你們的屁股!”

     每次被知府大人設下比限,李大嘴都會叫苦連天,可這次他拍著胸脯打包票,信誓旦旦的說:“請府尊大人放心,秦長官都說到這份上了,要是還找不到地方,小的提頭來見您!”

     那可不,瓊州府這麼大地方,城西十里之內,還限定是缺少活水注入、水藻豐盛的池塘,如果李大嘴還找不到,他和手下一票弟兄們也別做捕快了,趁早改行吧。

     “等等!”秦林又叫住李大嘴,又吩咐陸遠志取來七八隻小瓷瓶,“發現這樣的地方、先別打草驚蛇,用小瓷瓶取了水回來,等我驗過再說。 ”

     李大嘴應諾,帶上瓷瓶,率領大批捕快衙役傾巢而出,打著燈球火把,連夜對城西展開了地毯式搜索。

     ……

     翌日中午,紅日高照,城西顧府卻籠罩著一層愁雲慘霧,靈前身穿重孝的幾個家人不停往火盆裡添著紙錢,一陣風捲來,黑色的紙灰飄飄蕩蕩的飛起來,宛如黑色的亡靈。

     大老爺顧克瀆的不幸身亡,為這個龐大而富裕的家族帶來了不祥之兆,所有人的神色都帶著那麼點兒莫名的惶恐……

     大娘子神情悲戚的坐在椅子上,肥肥白白的臉不施脂粉,麻衣上帶著淚痕,從最開始得知丈夫死亡之後的呼天搶地,到現在的不言不語,也沒經歷多長的時間。

     她倒不是和丈夫有多恩愛,而是從當家娘子變成未亡人,從今往後就成了寡婦之身,再不好拋頭露面、指使人差遣人,當家大娘子的權柄免不得交出去,想到這點就比剜了心頭肉還難受。

     三娘子、四娘子在旁邊相陪,假模假樣的勸著,其實心頭比誰都高興,接下來主持家務的不是老三就是老四,她們兩妯娌就該水漲船高了。

     “唉,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大老爺為人最好不過的,怎麼就壞在那黑心爛肺的戚大郎手裡?老天不長眼啊!”三娘子假惺惺的抹了把眼淚。

     四娘子也道:"就是啊,大嫂您也別難受,好在幾個侄兒都還孝順,您還有幾十年的清福可享哩,千萬別一時想不開……”

     大娘子恨得咬牙切齒,呆了半晌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身為寡婦,確實她下半生都只能"享清福”了,家裡的大權那是再別指望。

     “大姐,請、請喝口水吧。”二娘子端著茶過來,小心翼翼的呵著腰。

     神情複雜的看了看對方,大娘子平生第一次沒有發出呵斥,而是嘆口氣, 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

     不遠處的房間裡,顧克漣、顧克汐兩兄弟卻變著方兒的拉攏顧晦明。

     “二哥,將來顧家的事情還指著您呢,怎麼能自暴自棄?”顧克漣有些敵視的看了看顧克漣,端著碗參湯笑盈盈的遞給顧晦明,“來來來,二哥多保重身體,喝了這碗參湯吧。”

     顧克汐咬咬牙,狠下心道:"三哥說的是,長幼有序,今後還要二哥主持家務,這副擔子除了你,還能指望誰呢?”

     好你個顧克汐!顧克漣臉色難看,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老三老四都要爭家主的位置,按長幼尊卑,當然是老三佔優勢,於是老四就使個絕戶計:你不說長幼尊卑嗎,咱們還有個二哥呢,而且老大在的時候,里里外外的事情其實都是二哥操持。現在他來繼承家主,真正名至實歸,誰也挑不出毛病!

     當然老四顧克汐也打著如意算盤,顧晦明終究是個沒根沒底的“野種”,老太太在一天,他就直不起腰桿,自己要籠絡、控制他還不容易?不像家主之位落到一母同胞的三哥手裡,那才沒了指望呢!

     以前兩個從來不肯叫一聲二哥的傢伙,竟鞍前馬後的爭著討好顧晦明,他眼底深處有一絲說不出的得意,嘴上仍謙遜道:“這是怎麼說?二哥我流落在外無依無靠,蒙顧家承認歸宗,已經是莫大的恩典,怎敢覬覦家主之位?我這就去是請老太太,在三弟四弟中選擇賢能吧。”

     奪、奪、奪,顧老太太杵著龍頭拐杖,在幾名侍女攙扶下走了過來,八十高齡的她在不復昔日的趾高氣揚,失去長子的傷痛使她顯得格外蒼老。

     眼神複雜的看了看兩個親生兒子,最後落到顧晦明那張謙恭的臉上,她無可奈何的哼了一聲:“罷了, 兩個不成器的東西,顧家也沒有別人可以用了,這家主之位,也就晦明來坐吧……你跟著老大這些年,里里外外的打理,老身也都看在眼裡……”

     “母親大人!”顧晦明哭著跪了下去,沒人注意到他那微微翹起的嘴角。

     就在此時,外面一陣喧鬧,僕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報告:海青天、唐府尊、秦長官前來弔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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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三章 殺兄之徒

     顧府氣勢恢宏的大門前面,秦林負手而立,打量著照壁上“兄友弟恭,顧氏家風”八個顏體大字,微笑中帶著濃濃的嘲弄與戲謔。而紙灰飛舞的顧宅,於他眼中無非是數樁罪行的淵藪,充斥著犯罪的陰冷氣息。

     海瑞擰著的眉宇間,帶著十二分的氣憤,唐敬亭神色恍惚,時不時低頭嘆息,師生倆的氣色都不怎麼好。

     顧晦明正式以家主身份,率領三弟、四弟和眾位侄兒迎了出來。

     顧克漣、顧克汐對大哥的意外死亡並沒有什麼悲痛,此時聽說海老先生和本府府尊都來弔唁,臉上還帶著幾分自鳴得意兼受寵若驚的神情——看啊,老大雖然死了,我顧家仍是瓊州一等一的紳宦大家,連海青天和唐府尊都聯袂前來弔唁呢!

     唯獨顧晦明形銷骨立,兩隻眼睛又紅又腫,精神疲倦形容憔悴,一副悲痛萬分的樣子,深深一揖到地:“海青天、唐府尊、秦長官,家兄不幸命喪兇徒之手,有勞三位前來弔唁,真是惶恐得很!”

     到底還是顧二老爺最賢良啊!前來弔唁的賓都連連點頭,心道顧氏四子,晦明最賢,這話沒有說錯。

     可顧晦明這話說完,海瑞臉色變了幾變,想說什麼又竭力忍住,唐敬亭也神思恍惚,像是沒聽到他的話。

     秦林踏前一步,皮笑肉不笑的道:“顧二老爺放心,海老先生、唐府尊和我一定會把令兄的命案查個水落石出,將那陰險狡詐的真兇繩之以法。”

     顧晦明聞言神色微變,嘴里幹笑兩聲,偷偷打量秦林神色,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

     顧克漣、顧克汐連聲稱是:“對對對,秦長官說的是,有海青天做主,家兄一定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海瑞在瓊州聲名極大,唐敬亭是他門生,秦林是個貶謫的錦衣武官,所以顧家兄弟話裡話外都以海瑞為尊。

     殊不知海瑞聽到這句話,頓時鬧了個面紅耳赤,睜著眼睛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唐敬亭同樣垂頭喪氣的,明知真兇即將羅網,就是打不起精神。

     白霜華扑哧一樂,這次的案子斷出來,非但要叫顧家大吃一驚,而且海瑞海老兒和姓唐的這師生倆,從今往後恐怕在秦林面前,再也不好意思說嘴了吧!

     顧克汐見幾人神色古怪,心頭不明所以,又問道:“對了,敢問幾位大人,聽說昨天城東五里溝找到了自盡的戚大郎,接著捕快大索城西,是戚大郎還有同夥在逃嗎?”

     “同夥?”秦林笑了,意味深長的道:“應該說主謀才對吧。”

     顧晦明眉心處肌肉一跳,神色難看的打了個哈哈,假裝不在意秦林的話,將眾人引入顧家,轉過照壁就是靈堂。

     顧老太太、幾位當家娘子都等在這裡,見海瑞等官進來,朝他們福了一福,然後轉入後堂。

     這靈堂之中氣氛又不同,掛著素絹白花、黑色挽帳,白蠟燭火光漂浮,片片紙灰飛舞,哀慟之情油然而生。

     顧晦明啪的一下跪到了靈前,放聲痛哭:“大哥,大哥你走得太突然,叫二弟我如何是好?連日如墜夢中,直欲隨你而去……”

     “二哥,二哥保重,切不可如此!”顧克漣、顧克汐趕緊上前攙扶,至少在外人面前,總要擺出兄友弟恭的場面。

     “哇哢哢哢!”秦林很沒形象的放聲大笑,笑聲在空寂的靈堂中迴盪。

     弔唁賓和顧家人都莫名其妙的把他看著,更有人眉頭大皺,暗想這錦衣武官行事怪誕荒唐,怪不得從京里貶謫出來。

     顧晦明抹著眼淚,揣著明白裝糊塗:“死者為大,畢竟家兄靈前一派肅穆,不知秦長官為何發笑?忒地褻瀆了。”

     秦林笑容一斂,冰寒的目光刺向顧晦明心窩,沉聲道:“我笑顧二老爺您並沒有'如墜夢中',倒是那死了的顧克瀆,恐怕死到臨頭還在你編的夢裡面沒醒過來,到了陰曹地府,也是個枉死鬼!”

     什、什麼?顧克漣、顧克汐渾身一哆嗦,不由自主的將顧晦明放開,看看秦林,又看看顧晦明,恰似大白天見了活鬼。

     顧晦明眼神閃爍不定,往後退了一步,裝出委屈之極的樣子,“秦長官這麼說,難道是懷疑在下?冤枉,這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海青天,您明察秋毫,一定要替在下洗清冤屈,姓秦的他說我是兇手,他有什麼證據?兇手明明就是戚大郎!”

     海瑞神色複雜的看著顧晦明,一言不發。

     秦林冷笑道:“好一招以退為進、連消帶打,倒也有幾分本事,怪不得能幹出連殺兩命的大案。顧晦明,你不要裝了,殺害顧克瀆然後嫁禍戚大郎,淹死他之後移屍五里溝,這一切都是你做出來的!”

     顧晦明神色間稍有慌亂,仍舊梗著脖子道:“你污衊!我、我根本不懂你說的什麼,我也沒見過戚大郎……”

     “沒見過戚大郎?”秦林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問道。

     “我、我是說在那天公堂之後,就再沒有私下見過他,”顧晦明強辯道。

     秦林窮追不捨:“你究竟見過他幾次?”

     “就、就在家裡,他胡說老婆被欺辱,要訛家兄的銀子,來鬧了兩次,是我見的他。”顧晦明聲音很大,目光卻躲躲閃閃不敢和秦林相觸,因為那道可怕的眼神簡直比刀鋒還銳利,刺得他心底生疼。

     秦林繼續追問:“這麼說,案發當天的未時前後,你也沒有放戚大郎去過顧家在幾里外後山那邊的別館了?”

     “沒有沒有!”顧晦明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心頭卻越來越發涼。

     顧克汐、顧克漣等人卻越發驚恐,顧氏家大業大,別院就有好幾處,其中後山那邊的一座別院,就長期沒人住,由顧晦明掌管的。

     秦林臉上露出了獵人捕獲野獸時的那位微笑,一字一頓的道:“那麼請你來解釋一下,為什麼戚大郎肺裡的水和五里溝的河水大相徑庭,卻和顧氏後山別館池塘里的池水完全相同?又為什麼在後山別館的家具和廊柱上,同時出現了你和戚大郎的手印?”

     牛大力抬著一張生漆八仙桌走進​​來,那桌子上赫然呈現出好幾枚銀色的掌印!

     昨晚,秦林安眠之時,李大嘴和他手下的大批捕快傾巢而出,搜索了城西的每一個可疑的池塘,有四口池塘和秦林描述的相似,即缺乏活水注入、水中藻類繁盛而顏色微微發綠,其中就有顧氏別院裡的池塘。

     秦林早晨醒來,儘管他早有預料,仍然實事求是的做足了功課,在顯微鏡下將四份池水過目,立刻就鎖定了顧氏別院。

     別院很久沒有人住,處在半荒廢的狀態,並沒有顧家的人值守,秦林也沒驚動什麼人就直接進去勘驗,用指紋刷配合銀粉,刷出來好多指紋,取得無可辯駁的證據之後,這才趕來顧府,將真兇一舉拿下!

     顧晦明看著桌子上的掌印,表情如見鬼魅,額角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眼睛骨碌碌直轉,還在搜腸刮肚的想著脫罪的辦法。

     “顧晦明,你認罪吧。”海瑞神情沉痛,頗為嚴厲的看著他:“不只是這張桌子,在廊柱上,在門環上,秦長官都刷出了戚大郎和另一個人的手印,我們對比了你代替兄長打戚秦氏那樁官司,在應訴狀上摁下的手印……就是你!”

     “兄友弟恭,顧氏家風,你怎麼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來?!”唐敬亭跺了跺腳,厲聲道:“顧晦明,你真是士林之恥!”

     “恐怕士林之恥不止是我吧?”顧晦明放肆的笑起來,他完全豁出去了,什麼也不需要顧忌了,鼓著兩隻眼睛,十分不服氣的看著秦林:“我只不服,你是什麼懷疑到我頭上的?!這件事,本來是天衣無縫的!”

     真是他做的?顧克汐、顧克漣嚇得面色如土,竟一個屁股墩癱坐在地上。

     “天衣無縫?”秦林哧的一聲笑,“好吧,告訴你也無妨,懷疑你和顧克瀆關係並沒有想像的好,是從戚秦氏那起官司就開始的,你有八十兩銀子請海老先生寫賀壽文,卻告訴戚大郎說顧克瀆不肯出五十兩銀子抹平姦污戚秦氏一事?哼哼,真的兄友弟恭,不應該自己掏腰包,替兄長平息這場丟臉的官司嗎?”

     海瑞睜大了眼睛,鬍鬚瑟瑟直抖:“秦小友,你的意思是?”

     “恐怕戚秦氏的案子,就是他從中挑起來的吧!”秦林淡淡的道。

     “對,是我挑起來的!”顧晦明事到如今也無可抵賴,將所作所為盡數坦白。

     其實,當初顧克瀆是願意出五十兩銀子了結此案的,但這樣的話,顧克瀆就和戚大郎的矛盾就鬧不大,顧晦明殺兄之後,也就不好把罪行推到戚大郎頭上了。

     於是顧晦明告訴戚大郎,說兄長不願意出銀子,激得這傢伙到府衙告狀,如此一來顧克瀆與戚大郎之間矛盾就公諸於世了。一旦顧克瀆被害,正常情況下官府首先就會懷疑戚大郎尋仇行凶。

     戚秦氏的案子,只是顧晦明殺兄的一道序幕,之後正劇才陸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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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四章 絕好的諷刺

     顧克瀆每天中午不要下人跟隨,獨自外出“散步”,其實是為了最近才勾搭上的一個小媳婦,那女人幾乎成了他的外室。

     顧晦明掌握了兄長的行蹤,發現他正好途經友恭橋,便精心設計了雙重掩護的謀殺:首先在橋上襲擊顧克瀆,用石塊砸頭、然後砸爛他的生殖器,偽裝成三橋迷案的兇手再次作案——前三起死者的下半身被鮮血染紅,找當時在現場的目擊者就能打聽到。

     然後,如果官府察覺到和前三起命案有所區別,那麼就殺死戚大郎,再偽造戚大郎畏罪自盡的假象,以此來掩蓋真正的兇手。

     顧晦明挑撥戚大郎狀告顧克瀆,將顧克瀆姦污戚秦氏一案弄得盡人皆知,就是作案的前期準備。

     顧晦明考慮再三,覺得計劃已經天衣無縫了,於是案發前兩天通知戚大郎,聲稱顧克瀆為了名聲,希望他澄​​清自己姦污戚秦氏的謠言,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說,讓他到時候來顧氏後山別館商量。

     戚大郎聽到這話,真是意外之喜,當即盤算又能撈一筆。他是個酒鬼,和狐朋狗黨相處免不了走漏點風聲,這就在案發之後進一步坐實了他“敲詐不成行凶殺人”的罪名。

     案發當天午時末,戚大郎按照約定來到顧氏後山別館,不過等著他的不是顧克瀆的銀子,而是死亡的陷阱。顧晦明和心腹顧三將他推入池水中,戚大郎不會水,當場活活淹死,屍身就沉在水池底下。

     接下來,顧晦明趕到友恭橋,從身後襲擊了顧克瀆。

     有心算無心,罪行進行得非常順利,後腦勺上的狠狠一擊,就斷送了顧克瀆的性命。然後顧晦明砸爛了受害者的生殖器,又將凶器扔進河中,偽造成三橋迷案兇手再次行凶的樣子。

     到這時候,顧晦明就自以為再無疏漏了,官府會被前面發生的三橋迷案牽著鼻子走。即使三橋迷案的真兇落網,恐怕他也難以否認這起案子,官府更會屈打成招,將案子坐實成鐵案,一了百了嘛。

     即使發生什麼意外,官府從三橋迷案這邊轉出來了,顧晦明仍有借屍還魂之計,到時候他拋出戚大郎的屍身,偽造一個畏罪自盡的現場,殺死顧克瀆的罪行就被戚大郎頂了。

     殊不知秦林神目如電,首先從友恭橋底聚集的魚群,找到了作為凶器的石塊,然後又發現了死者下半身被砸爛,而不是被割去,第一時間就識破了模仿三橋迷案兇手作案的詭計,揭開了顧晦明佈設的第一重迷霧。

     事已至此,顧晦明不得不鋌而走險,當天下午趁著顧家辦喪事忙忙亂亂,回到別館撈起戚大郎的屍首,由顧三趕著馬車運往城東五里溝,他親自模仿戚大郎的筆跡,在石頭上刻下了“大仇得報、以死贖罪”八個大字。

     結果事與願違,這第二層迷霧在秦林鋒利如刀的目光之下,依然連一個回合都沒有熬過,就被割得支離破碎、戳得千瘡百孔,露出了顧晦明千方百計試圖掩蓋的真相。

     顧晦明臉色通紅,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呼呼喘息,狠狠的盯著秦林:“敗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其實、其實在友恭橋的時候,我就覺得可能這次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你倒是很有自知者明嘛!又何必走到現在這一步呢?”秦林看著顧氏正堂屋中間掛著的黑漆泥金“孝悌”牌匾,再次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顧克漣、顧克汐剛回過神來,一起叫道:“好你個野種,為了家主之位,做出這等事情!”

     唐敬亭氣得面紅耳赤:“以弟弒兄,人倫慘變,真是瓊州士林之恥,嶺南士林之恥啊!”

     海瑞什麼也沒說,搖著頭嘆息不已,他以前對顧晦明頗有好感,可現在看來,也只能懊惱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

     顧晦明突然哈哈大笑:“士林之恥,人倫慘變?哈哈哈,唐知府你真會說笑!是,我弒兄,不過說到士林之恥,還有人排在我前頭呢!”

     顧克漣、顧克汐聽到這句話,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想要衝上去摀住顧晦明的嘴巴,可顧晦明把眼睛一瞪,那種如瘋如狂的樣子,又嚇得他倆往後退了兩步。

     唐敬亭厲聲道:“顧晦明,你什麼意思?”

     顧晦明咬咬牙齒,一聲不吭,仰臉望著靈堂正上方掛著的孝悌二字,一個勁兒冷笑不迭。

     “官人殺死大老爺,都是為了我。”二娘子不知什麼時候已從後面走了出來,臉色十分的蒼白,嘴唇瑟瑟發抖,目光卻痛惜的凝在顧晦明臉上。

     顧晦明臉色終於變了:“如萍!”

     如萍沒有理會他,朝眾人福了一福:“事到如今,妾身也不必瞞著什麼了,大老爺他荒唐無恥,竟連、竟連弟媳也不肯放過,借生意上的事情支走晦明,尋機將我玷污……後來妾身以死相逼,他才把主意打到戚秦氏頭上,但戚秦氏走了之後,他又對妾身出言調戲……”

     白霜華髮出了幽幽的嘆息,從那天潛入顧府見到的情形,就已心生懷疑,沒想到罪行就在自己身邊一一上演,終於得到了證實,她心情很不愉快。

     秦林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同樣在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海瑞和唐敬亭都驚得目瞪口呆,沒想到瓊州士林名門顧家,竟然會有這種人倫劇變,兩人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了顧克漣、顧克汐兄弟倆。

     顧家兄弟神色慌張、眼神躲躲閃閃,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根本不敢反駁二嫂如萍的話。

     看到這個樣子,海瑞什麼都明白了,顧家兄弟就算不是顧克瀆的幫兇,也是知情者,有縱容、包庇之嫌。而“野種”顧晦明和妻子如萍在顧家受到什麼樣的屈辱,也就不言而喻了。

     “顧晦明啊顧晦明,你好糊塗!”海瑞又是心痛,又是氣憤,白鬍子直發抖,顫聲道:“就算家醜不可外揚,你何不告到唐知府這裡?難道老夫和唐知府不能替你主持公道?卻坐下這等殺人害命的罪業,糊塗啊糊塗!”

     唐敬亭也愁眉苦臉的道:“唉,這種牽涉的案子,可以在二堂秘密審判的,本府也會盡量不外傳,顧晦明你竟然鋌而走險……顧家在瓊州士林首屈一指,鬧出這等事來,本官教化牧民的政績這下子蕩然無存啦!”

     白霜華冷哼一聲,雙眸中寒冰與烈火交織,嘴角不屑的撇了撇,哼,你們是真不知道,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秦林看著她搖了搖頭,現在什麼也不必說了……事實就是絕好的諷刺!

     顧晦明皺著眉頭,耷拉著嘴角,表情非常古怪的看了看海瑞,半晌才苦笑道:“海青天,記得您說過,凡斷案疑難原被告必屈其一,與其屈兄,不如屈其弟。”

     輕輕的一句話,卻好似九天裡炸響的驚雷,將海瑞震得魂飛魄散,他木木呆呆的僵立當場,嘴唇劇烈的哆嗦著,身形搖搖欲墜。

     為了維護綱常禮義,為了保護兄友弟恭的道學教誨,海瑞早早定下了“與其屈叔,不如屈其侄,與其屈兄,不如屈其弟”的預設標準,以為這樣做可以維護忠孝仁義,可以整肅世道人心。

     可海瑞萬萬沒想到,偏偏就是這預設標準,讓顧晦明對他和他的弟子唐敬亭徹底失去了信心,做出了連害兩條性命的血腥案件——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家醜不可外揚、與其屈兄不如屈其弟等等道學綱常,為這起血案推波助瀾,達到了人倫慘變的頂點。

     顧府血案的事實,已證明了預設標準的錯誤,海瑞竭力要維護的禮義綱常,恰恰被他自己親手破壞!老先生只覺喉頭一甜,身子直挺挺的倒下。

     “老師,老師!”唐敬亭驚呼著,從旁扶住了海瑞,幾個府衙隨從替他掐人中,揉太陽穴,好半天才醒來。

     悠悠醒轉的海​​瑞,一個勁兒的看著秦林,嘴唇囁嚅著還說不出話來,眼神焦急而愧疚。

     秦林抓著海瑞有些冰涼的手,輕輕拍了拍:“海老先生,你要說什麼,我已明白了。斷案者自己首先要嚴守本心,不為外物所動,才能秉公執法、不偏不倚;而所謂心存善念、意圖把公正之外的其他東西塞進審判之中,以貧富、長幼、尊卑來預設立場,最終只會適得其反。”

     海瑞費力的點點頭,唐敬亭瞇著眼睛若有所思,這師徒倆並不是愚頑昏庸之輩,甚至要算得上同時代的好官,破除心中的執念壁障之後,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

     數日之後,瓊州士林還沒有從顧府血案的震動中恢復過來,預料之中、期待已久的詔令終於抵達:張四維、嚴清等聯名上奏,朝廷將大清官海瑞起復,升授南京右都御史。

     都御史乃是正二品大員,以海瑞聲望之隆,朝廷恐怕還要進一步的重用,瓊州士林中人齊齊奔向海瑞的處,恭賀他步步高升,卻被兩名妾室婉言拒絕,擋在了門外。

     “老師何必如此呢?”房之中,唐敬亭苦笑不已。

     海瑞運筆如飛寫著奏章,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才投筆而起,笑道:“老夫有何面目去做右都御史?當年江陵相公沒說錯,老夫是萬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堪為棟樑。唯秦林之才遠勝老夫,若朝廷任用得當,真乃國之干城、誅戮奸邪之利器,老夫寧願辭掉右都御史,也要保奏他起復原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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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五章 劍處匣中

     最美莫過人間四月天,地處華北平原的京師一派春光融融,草帽胡同的秦林府邸之中,鮮花開得奼紫嫣紅,春風吹拂著楊柳枝條婆娑起舞,水池上空一對燕兒雙雙飛。

     徐辛夷用錦繡孔雀含珠抹額紮住頭髮,身穿絳紗宮裝褙子,很沒形象的伸開大長腿,大馬金刀的坐在太湖石上,手中拈著枚白色棋子久久不曾落下,圓睜著杏核眼,瞧著水池上空那一對燕兒出神。

     張紫萱捏著黑色棋子,敲了敲棋秤:“喂,該你下啦!”

     昔日的相府千金一襲白色孝服,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越發襯得她豐神如玉、顧盼神飛——回到京師家中,和青黛、徐辛夷待在一起,她已漸漸從失去至親的打擊中緩過勁兒。

     有時候傷痛會帶來更加強大的力量,現在的張紫萱,笑容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但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種凝重沈毅之色,卻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她房裡的籍,四五經和宋明諸大儒的典籍,都被扔進了角落,每天挑燈夜讀的冊單單報出名目,就能把那些浸淫在八股文和三綱五常裡頭的翰林先生們嚇個半死:《長短經》、《鬼穀子》、《竹紀年》、《呂氏春秋》……

     這些隱秘相傳的籍,將那些被世人熟知的歷史盡數顛覆,三代聖王堯舜禹之間並非溫文爾雅的禪讓,帝位的傳承充斥著陰謀詭計;儒家推崇的聖賢人物周公旦,和王莽、曹操沒有本質區別;戰國七雄爭霸,相互間無所不用其極……

     徐辛夷仍然沒有回過神來,張紫萱再次敲了敲棋秤,她才恍然驚覺:“啊?該我下啦?呵呵,早晨為了去西山跑馬放鷹,起來得太早了,有點走神。 ”

     “恐怕不是因為起來太早,而是看到燕子成雙成對,心中有所感悟吧?”張紫萱抿著嘴輕輕的笑。

     徐辛夷蜜色的臉蛋微微一紅,嘟著嘴唇道:“哼,難道你不想那傢伙麼?唉,也只有青黛那個小笨蛋才沒心沒肺的吧!”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水池對面傳來,青黛正和阿沙踢毽子,甲乙丙丁排成人牆站在中間,雞毛毽子在她們頭頂飛來飛去。今天是醫館休沐的日子,她們全都在家裡休息。

     青黛穿著藍色繡花邊小衫,滿頭青絲用一根筷子隨意的挽在頭頂,臉蛋兒粉嘟嘟紅撲撲的,時不時的咯咯嬌笑。

     徐辛夷說話的聲音大了點兒,被青黛聽到了,她把毽子踢給小丁,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過來:“嘻嘻,有人背後說我的壞話哦!”

     “餵,你真的不想你秦哥哥?”徐辛夷白了她一眼。

     青黛咬了咬粉潤的嘴唇,老老實實的道:“想啊,不過秦哥哥說了,讓我們開開心心的在家等他,所以、所以我就算很想他,也要過得高高興興的呀!”

     “你倒是聽他的話。”徐辛夷撇撇嘴,忽然杏核眼滴溜溜一轉,拉青黛在身邊坐下,哄哄梭梭的道:“想不想出海,想不想看看南國風物,想不想去找你的秦哥哥?金妖精有船,你這個大婦出面說句話,她一定不會拒絕的……”

     張紫萱莞爾一笑,徐大小姐還真是不安分啊。

     青黛還沒來得及做答,徐文長步履匆匆的走來,身後三名管家各抱著一個大盒子。

     “三位夫人,秦長官托五峰海商寄來手信。”徐文長吩咐管家放下禮物,然後管家們垂手退下。

     “什麼東西呀?”青黛不脫天真爛漫的性子,好奇心最重,急忙就去揭開盒蓋。

     第一隻盒子裡面,是柄非常鋒利的蛇形寶劍,徐辛夷杏核眼發亮,一把就搶在手裡,隨手虛劈兩下,噝噝聲尖銳駭人,再看盒子裡簡短的字條,說是南洋島上土人以秘法煉製的蛇形劍。

     第二隻盒子打開,珍珠磨成的粉,黑漆漆的墨,這是送給張紫萱的東西,作畫時可以增色不少。

     直到打開第三隻盒子,青黛才找到自己的禮物,那是些幹的海馬、海星、貝類和奇奇怪怪的熱帶植物。

     “嘻嘻,也許將來青黛能寫一本《海外本草拾遺》呢!”青黛吐了吐舌頭,笑容非常可愛。

     徐辛夷連忙鼓動她:“那就更應該去瓊州了呀,聽說瓊州島地氣炎熱,與中原迥異,說不定能找到很多稀有的藥材呢。而且途經壕境,那裡有大小佛郎機人,他們手上肯定有不少外洋的藥物吧!”

     “咳咳。”徐文長干咳兩聲,“如果是要去瓊州會秦長官,那大可不必了,剛才張小公公從宮裡遞出來消息,有兩道和秦長官相關的奏章,相繼抵達了京師。”

     哦?正在捻動珍珠粉的張紫萱,聞言就抬起頭來,雙眸中精芒一閃。

     徐文長如實相告,第一道奏章是瓊州百戶所百戶莫智高上的,彈劾秦林以被貶之身,兀自不思悔改,藉著舊日君恩橫行不法,公然服用御賜九龍玉帶,有欺君罔上之罪;第二道奏章卻是大明兩百餘年第一個清官,海瑞海筆架上的,辭去南京右都御史之職,同時保奏秦林官復原職。

     青黛和徐辛夷聽了就喜憂參半,兩道奏章截然相反,海瑞名氣當然比莫智高大得多,可朝中政局對秦林不利,不知事態到底如何發展?

     張紫萱想也不想,就冷笑道:“蚍蜉撼樹不自量,莫智高小小百戶也敢摻合進來,但凡張四維還沒昏頭,這道奏章一定在內閣就被駁回;倒是海筆架那裡,不知秦兄使了什麼法門,竟能騙得他寧肯辭官也要保奏,真真出乎意料了,不過張四維肯定會想別的法子,阻住秦兄復​​官回朝。 ”

     厲害!徐文長嘆服不已,他思前想後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得出和張紫萱完全相同的結論。

     他目光和張紫萱無意中相撞,心中頓覺凜然:現在的張紫萱,就像一柄深藏鞘中的利刃,出必見血,見血封喉!

     徐文長和張紫萱商議如何設法,態度甚至比面對秦林時更加恭謹,一言一行絲毫不敢端老前輩的架子。

     青黛和徐辛夷聽得大惑不解,暗道張四維那廝和夫君為敵,他豈肯阻住莫智高的奏章?

     ……

     內閣首輔張四維的府中,這位新近竄起的文臣魁首,正皺著眉頭來回踱步,滿臉的不耐之色,良久才抬起頭來,看著正襟危坐的顧憲成:“海筆架這道奏章……叔時,你怎麼看?”

     顧憲成拱拱手:“大人,此事必有蹊蹺。”

     張四維:“海筆架和張正並非一黨,甚至互相嫌惡,他寧肯辭官也要保舉秦林,背後一定有個天大的秘密。”

     顧憲成將身子往前傾了傾:“還請大人明示。”

     張四維思忖著道:“海筆架審案頗具聲名,秦林也號稱審陰斷陽、神目如電,一定是秦林玩弄詭計,在這上頭折服了海筆架,才有今天這道奏章! ”

     顧憲成恍然大悟:“大人英明!”

     至於莫智高那道奏章,張四維和顧憲成連半個字都沒提,以當今萬曆帝的脾性,是絕對不會為這個懲治秦林的。因為那條九龍玉帶是萬曆親自賜給秦林的,代表著帝王的權威,莫智高跪的不是秦林,而是九龍玉帶,剛剛嚐到權力滋味兒的萬曆,會反對自己的權威嗎?

     張四維和他新收錄門牆的得意門生,兩個人絞盡腦汁對付秦林,但徵召海瑞這件事鬧得太大,全天下都知道朝廷要起復重用大明朝的第一號清官海筆架,結果海瑞非常出人意料的辭官保舉秦林,這就叫人大跌眼鏡,打了張四維一個措手不及。

     “要不,咱給他來個疲於奔命?”顧憲成笑容中帶著一絲陰狠。

     哦?張四維眉頭一挑,明白了顧憲成的意思。

     大明朝,有時候升官也是整治人的辦法,今天升雲南曲靖知縣,到任三個月又升北直隸薊州通判,因為交通不發達,把人天南海北的折騰,往往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甚至有官員被政敵用這種方法整得自殺了事。

     不過,把秦林安排到哪兒去比較好呢?這個傢伙,就算在萬里之外的瓊州都能折騰出動靜來,不好對付啊!

     張四維正在思量,門房來報,說武清伯府送來一壇山西老陳醋。

     武清伯李偉原籍山西,張四維是山西蒲州人,以同鄉關係,雙方經常饋贈禮物。

     一壇醋不值得什麼,張四維也沒放在心上,但他突然就愣住了,接著就哈哈大笑:“真是越來越糊塗,竟沒想到這個去處,哼,任憑秦某人有飛天遁地之能,也叫他折騰不起一片浪花!”

     ……

     秦府,張紫萱撫著九霄環佩琴,一曲《十面埋伏》聲調鏗鏘,帶著濃重的殺伐之音,侍女們肅立久聽,心神竟隱隱被琴聲所懾。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

     “張四維啊張四維,今日你入我彀中,異日叫你自食其果!”張紫萱用力一撥琴弦,琴聲鏗然若劍鳴。

     那壇山西老陳醋,是張紫萱請徐辛夷出面,讓武清伯府送給張四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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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六章 採生遺毒

     京師之中各派勢力翻雲覆雨,有要保秦林的,有要害秦林的,不過京師與瓊州相隔萬里,大明朝政中樞發出的指令,即使以最快的速度,也要超過半個月才能抵達瓊州。

     這段日子裡,瓊州士林鬧得沸反盈天、一波三折,先是顧府人倫慘變,接著朝廷發來那道期盼已久卻又勢在必行的聖旨,將海青天起復重要,但誰也沒想到,海瑞竟然自己辭官同時舉薦貶謫到瓊州的秦林!奏章上還說他遠勝於己,乃是國之干城!

     文武殊途,海瑞又性子剛硬,竟能對一介武夫做出這樣高的評價,實在叫不知內情的人大惑不解。

     眾人矚目之下,秦林也不去理會錦衣衛百戶所那幫人了,反正算計著在瓊州不會待太久,他每天就和白霜華、陸遠志、牛大力到處遊山玩水,甚至乘著五峰海商的大船,跑到瓊州島最南端的天涯海角去逛了一圈,渴了喝椰汁,餓了烤海鮮,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倒像是來到了世外桃源,就連白蓮教主也敞開心懷,與沙鷗同樂於海天之間。

     海瑞和唐敬亭被秦林折服,幾次三番在他面前提到三橋迷案,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想請他出手解決這起疑難案件。

     海瑞固執好名、唐敬亭做官心重,但並不是愚蠢無能之輩,他們也曾千方百計試圖破案,比如派出暗探喬裝打扮混跡市井收集線索,重金懸賞徵求知情人,多次詢問報案者,看看有沒有遺漏的信息,甚至反復到案發現場勘驗,試圖找到前番被忽略的蛛絲馬跡……

     可這些努力,都像泥牛入海般落了空,那個神秘的殺手就像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然後又重新鑽回了地下深處,無影無蹤。

     海瑞反正辭官保舉秦林,破案不過是為了保護桑梓,唐敬亭就著急上火了。他身為一方守牧,鬧出顧府的人倫慘變,教化恩沐之責算是徹底毀了,三橋迷案又遲遲抓不到真兇,官場前景黯淡啊!

     唐敬亭病急亂投醫,還硬著頭皮去找了一向不怎麼待見的錦衣衛百戶所。莫智高拍著胸脯說替他查找線索,開始唐敬亭還高興了一下,可幾天下來連個泡兒​​都沒冒,他也就明白過來,人家純粹是敷衍而已。

     海瑞、唐敬亭師徒倆無計可施,也只好再轉回去請秦林幫忙,不過顧家案子是秦林全力拿下的,三橋迷案更是發生在他抵達瓊州之前一段時間,這兩位也只能軟語央告,希望秦林再度出手。

     這不,他們又來了瓊州府城秦林那座別院,纏著他軟磨硬泡。

     ……

     “海老先生寧肯辭官也要保舉在下,這份高義秦某銘感五內,不過……”秦林撓了撓頭,話鋒一轉:“不過秦某是奉旨貶謫人員,發瓊州錦衣衛百戶所效力,而且案發在秦某抵達瓊州之前,實在是沒有理由插手啊!”

     海瑞紅著老臉,瓊州是他家鄉,這麼久破不了三橋迷案,他海青天的老臉也有些端不住了,拱手道:“秦小友,那真兇尚未成擒,猶如猛虎在山,勢必再傷人命,咱們豈能坐視不管?還望小友看在瓊州百姓面上,徹查此案。”

     “再傷人命?”秦林笑了,摸了摸下巴,話裡有話的道:“好像那兇犯很久沒有出來行凶了嘛,也許他畏懼海青天威名,已經逃離瓊州了呢?”

     好你個秦林!海瑞鬍鬚一抖,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他雖然自己辭官保舉秦林,但秦林這傢伙嘴上仍舊不饒人,常和海青天開開玩笑。試問那兇手如果真的畏懼海瑞威名,又豈會在瓊州接連做下三起採割生人的劇案?

     唐敬亭卻聽出了幾分味道,把海瑞扯了扯,低聲道:“說來也怪,自從秦老弟抵達瓊州,採割生人的案子就再沒有發生過了。”

     海瑞雪白的眉毛一揚,捋著鬍鬚遲疑著點了點頭,確實如唐敬亭所說,那三起案子都發生在秦林抵達之前,每起案子時間上相隔五六天、七八天左右。但秦林到了瓊州之後,這都個把月了,竟然沒有新的案件發生。

     唐敬亭照顧老師的面子,其實師生倆心頭都有點懷疑了,敢情那兇手不是畏懼海筆架海青天,而是畏懼神目如電的秦長官呢!

     海瑞將信將疑,將寬大的衣袖抖了抖,沉聲道:“秦小友真有把握,那兇徒不會再次犯案?”

     “我想他應該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去做吧!”秦林意味深長的回答。

     海瑞瞇著眼睛打量秦林的臉色,但對方臉上古井不波什麼也看不出來,他略為思忖,便衝著秦林深深一揖:“那麼,海某代桑梓百姓,多謝秦將軍恩義!”

     “海老先生何必如此?折殺秦某了!”秦林微笑著雙手把海瑞扶起來。

     海瑞更不多話,叫上唐敬亭告辭離開。

     “老師,秦某人甚麼都沒答應呢!”唐敬亭小聲提醒道。

     海瑞笑而不語,秦林受他一揖,就已經是做出了承諾。在此之前,秦林破獲顧府人倫劇案,海瑞保舉他官復原職,算是扯平了,這次秦林肯再度出手,海瑞無以為報,只有一揖而已。

     ……

     剛才談話的花廳,白霜華帶著涼意的聲音突然響起:“海老兒打的好算盤,地方官分內之事,專想著推給你!”

     秦林幽怨的看了她一眼:餵,不要出現得這麼無聲無息好不好?知不知道突然走到別人背後說話很嚇人呢。

     教主大人已經練到神光內照的境界,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陸遠志和牛大力嘻嘻哈哈的互相打個眼色,魔教教主剛才那句話,怎麼聽著很有些替秦長官著想的味道呢?

     咳咳,秦林乾咳幾聲,瞪了一下兩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正色道:“其實我懷疑,這件事和我不無關係,所以才答應下來。”

     “你的意思是?”白霜華秀眉微蹙,凝神思考問題的時候,冷冰冰的神情有所鬆懈,顯得格外美麗動人。

     秦林冷笑一聲:“我想顧家壽宴上,那個下毒害我的人,也許和三橋迷案的兇手有某種聯繫。原因嘛,白大教主你自己曾經說過的。”

     啊,陸遠志和牛大力瞪圓了眼睛,好哇,這兩位都說起悄悄話了,把咱們瞞在鼓裡啊,真過分!

     我何曾說過?白霜華莫名其妙,不過她是執掌數十萬教眾的魔教教主,聽了秦林的話再稍作思忖,立刻想起來了:“對,我說過嘉靖採少女元紅煉製紅鉛也是採生的一種法門……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哼,偽朝偽帝遺毒流傳,至今仍在戕害百姓!”

     陸遠志和牛大力兀自睜著眼睛不明所以,胖子撓著頭道:“秦哥,你們在說什麼啊,怎麼我們聽不懂?”

     秦林微微一笑:“誰最想我永遠回不了京師,最好是死在這瓊州島上?”

     “那可多了!”陸遠志嘿嘿壞笑,扳著手指頭數:“張鯨張公公、劉守有劉都督、張四維首輔大人、嚴清嚴天官,底下還有什麼顧憲成、丘橓之類的渣渣,簡直數不勝數嘛!”

     “這裡頭最想把秦恩公置於死地的,應該是張鯨!”牛大力話不多,但都說在點子上。

     劉守有和秦林爭權,不過現在劉都督該防著駱思恭和張尊堯兩個了,秦林反而不再是他的首要對手;張四維是內閣首輔,嚴清是吏部尚書,他們固然和秦林是政敵,但秦林自己是錦衣武臣,不會直接威脅到他們,而且他們扳倒江陵黨,得到萬曆帝寵信,至少在近期,地位是非常穩固的;丘橓、顧憲成這些小貓小狗當然也深恨秦林,可他們沒有把手伸到瓊州來的實力。

     唯獨張鯨,和秦林的仇恨不是一天兩天了,同時最關鍵的是,他和張誠的爭鬥相當激烈,秦林則是張誠最重要的頭號盟友!

     胖子把大腿一拍:“好個張鯨老小子,在午門外打廷杖的時候就想害秦哥,這次肯定是他派人來啦!”

     秦林笑笑,無所謂的道:“張鯨這廝想得美,我貶謫瓊州,他就趁你病要你命。”

     只不過,秦林是真病還是裝病,張鯨算得出來嗎?

     牛大力冷笑一聲:“張鯨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在內廷權勢極大,他一定派來了親信辦理此事。”

     “張鯨是個死太監,他的親信多半也是個死太監,而且算年紀的話,張鯨那撥人都是嘉靖年間入宮的。”陸胖子補充道。

     秦林接著道:“嘉靖帝有小雞雞,可以採處女元紅煉紅鉛,這太監受遺毒所害也想玩採生,可他沒有小雞雞,就只好咬別人的小雞雞。京師天子腳下,他不敢胡作非為,外派到了瓊州,天高皇帝遠,正好公事私事一起辦。”

     白霜華粉面微紅,啐了一口,呸,什麼小雞雞的,說得真難聽!卻忍不住出聲附和:“對,我們乘船雖快,但在月港耽擱了,往返東瀛琉球耽擱的時間更多,他們就差不多先到一個月,聽說我們還沒來,就忍不住出手作案!”

     那怎麼把這夥人一網打盡呢?眾人都把秦林看著。

     引蛇出洞!秦林非常篤定。

     怎麼引蛇出洞?

     秦林一臉壞笑的看著白霜華,教主大人頓時滿頭黑線,想起在府衙扮演戚秦氏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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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七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秦林麾下的眾位弟兄們開始了無節制的狂歡:陸遠志包下了瓊州烹調手藝首屈一指的四海樓,珍饈百味流水般端上,吃得他滿嘴流油;牛大力則每天換十家酒館,把椰子酒、猴兒釀、鹿龜酒一壇一壇的往喉嚨裡倒;其餘的錦衣官校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出沒於青樓和賭檔之間,放浪形骸。

     弟兄們到瓊州有個把月,也有不少人認識他們了,比如府衙捕頭李大嘴,私底下禁不住好奇,問他們為何突然放縱起來?

     牛大力打著酒嗝,醉眼惺忪的道:“嗝~~我家長官承蒙海青天保奏,他是革職大員,一保就能起復,咱、咱在瓊州還能呆幾天?這立刻就回京掌權,弟兄們還不趕緊樂呵樂呵?”

     同樣的問題問到陸遠志,他摸著圓滾滾的肚皮,胖臉上蕩漾著歡快的笑容:“哈哈,咱們為啥要捨了官職,跟著秦哥到瓊州受苦?算準了他要一保起復!李哥,不是兄弟說嘴,現在你還能和咱秦哥見面說句話兒,等咱們回了京師,再想見他金面那就難如登天啦!”

     “那是,那是!”李大嘴小心翼翼的呵著腰,在這群錦衣官校面前,越發加倍恭謹。

     大明朝官場舊例,降調人員須得逐級升轉,比如二品都指揮使犯錯,降為百戶官,就得千戶、指揮同知、指揮使這麼再升上去,不死也得掉層皮;反而是革職或者辭官回鄉的大員,比如秦林、海瑞,看起來一擼到底,其實只要經朝中高官保奏,朝廷準了,就可以官復原職,謂之一保起復。

     海瑞青天之名天下皆知,萬曆、張四維多有借重,他老人家寧肯自己辭官不做,也要保舉秦林,一保起復有什麼難的?更何況在山高皇帝遠的瓊州府,人們覺得海瑞海青天就已是頂了不起的朝廷大員了,他的保奏,想必朝廷萬萬不會駁回的。

     李大嘴敬畏有加,他畢竟只是個不入流的府衙總捕,那些瓊州士林中人聽到這個消息,無不笑歪了嘴巴:那秦某人初來瓊州時,倒也頗有幾分鋒芒畢露的氣勢,叫人感覺非池中之物,可沒想到他剛得了個保舉就得意忘形,果然是武夫出身,器量如此狹小,絲毫不懂得謙抑啊!

     ……

     瓊州百戶所衙門最後一進的密室,門窗盡數關閉著,木結構的房頂有些年頭了,哪怕是正午的太陽底下,房間內卻陰森森、涼颼颼的,陰暗的光線下,裴敬和身邊那灰衣人兩雙陰狠毒辣的眼睛,幽幽如同鬼火。

     即使是錦衣百戶莫智高,也覺得渾身上下很不自在,像是和毒蛇呆在一間屋裡,他不舒服的扭了扭身體,悻悻的道:“秦林並不來我百戶所點卯,成天逍遙快活,放縱他那伙狗崽子到處尋歡作樂,下官實在、實在找不到機會啊!”

     裴敬臉色白裡泛青,拖著尖利刺耳的嗓音:“哼,咱家知道這廝在京師就囂張跋扈,剛被貶謫有所收斂,現在故態重萌,也在情理之中。”

     灰衣人突然盯住莫智高,聲音沙啞難聽:“你說尋歡作樂?”

     對方態度分明沒把莫智高這個錦衣衛百戶放在眼裡,他也不敢稍有怠慢,陪笑道:“這廝放手下出來尋歡作樂,自己倒是縮在五峰海商那座宅子裡,近幾天幾乎足不出戶。”

     裴敬有些煩躁,悻悻的道:“早知道,就在前幾天趁他遊山玩水時下手,也比現在摸不到邊兒強些!”

     莫智高試探著問道:“下官聽說,秦林那廝有萬夫不當之勇,裴公公和韓長官……”

     灰衣人姓韓,大名獨峰,不過別人都叫他韓毒蜂,是十二監四司八局裡面頭一個刺殺高手,下毒和暗殺的手段神出鬼沒,頗受張鯨倚重。

     聽得莫智高發問,他嘴裡發出的笑聲像毒蛇吐信:“秦林腳步凝重、神采熠熠,可我觀察過了,他身重體濁,筋骨架構不是練過武功的,最多修煉什麼強身健體的法門,力氣比常人大、精神比常人旺。哼,可笑這種人也能成為格象救駕的勇士,真是浪得虛名!”

     韓毒蜂平時話很少,提到秦林卻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可見他對秦林怨念之重——憑什麼你這麼個貨色,就做到錦衣衛都指揮使,成了格象救駕的國朝第一勇士,而我韓某人就只能成為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一道影子?

     秦林崛起太快,璀璨的光芒會吸引八方俊傑,但也會招來魑魅魍魎的嫉妒,不過俗話說得好,不遭人嫉是庸才,秦林根本不知道韓毒蜂的恨意,即使知道了,也不屑於理會這種無聊的恨意。

     裴敬有些不放心:“老韓,那天你下毒,秦林身邊那小卒竟然……”

     “也許那人天賦異稟,百毒不侵吧。”韓毒蜂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沒關係,那親兵沒有一點兒武功,牛大力學的也是戰陣上十盪十決的功夫,要刺殺秦某人,我至少有二十七種辦法——只要能挨到他身邊五丈之內!”

     可秦林閉門不出,怎麼才能挨到他五丈之內呢?他住的那座宅院,是金櫻姬特意安排的,五峰海商自有一番周密的佈置,想闖進去並不容易。

     “固耐這廝放手下出來吃喝嫖賭,偏偏自己不動!”莫智高咬牙切齒的拍了拍桌子。

     “秦某人不好酒、不好賭,他只好色!”韓毒蜂憤憤的說著,作為刺客,他非常了解目標的脾氣,再說了,秦林為了娶到三位國色天香的夫人,什麼下作手段都能使出來,這事兒在京師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說到好色,裴敬陰惻惻的臉就是一抽,京師有規矩,太監面前不能提“蛋”字,雞蛋都要說成“雞子”的……

     莫智高鬱悶了,抓著頭髮冥思苦想​​,如果有絕色麗人,說不定真能把秦林勾出來一舉擊殺,可惜瓊州府地方偏遠漢黎雜處,青樓楚館裡頭只有幾個殘花敗柳,肯定比不上那些大地方的北地胭脂、南國佳麗,到哪裡找能讓秦林動心的麗人呢?

     ……

     說曹操曹操就到,莫智高等人正發愁沒有能讓秦林上鉤的絕色麗人,北門內群芳閣就新來了位顛倒眾生的紅倌人。

     這位美人兒乘船從杭州來,登岸時正下著濛濛細雨,她撐著把油紙傘,兩名小丫環扶著,四名青衣白帽的健僕垂手侍候,娉娉婷婷的走下船,碼頭上就看呆了一大片。

     但見她不帶發釵,如瀑的長髮披散在肩上,穿一領曲裾羅裙,蓮步輕移身姿妙曼,紙傘下的面容初看覺得極為普通,只是皮膚白淨而已;可再看第二眼時,就覺得她挺漂亮了;等看到第三眼,那可不得了,分明是美艷不可方物!

     而且這位麗人臉上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寒霜,兩灣深邃的眸子更是叫人把魂靈兒都陷進去,儀態端莊大方,凜然不可侵犯。

     “哎呀媽呀,這是天妃娘娘下界了?”碼頭上的一名船老闆,用力掐了把大腿。

     那種聖潔的氣質,那種顛倒眾生卻又冰清玉潔的神態,分明就和畫上的媽祖娘娘一模一樣嘛!

     正當眾人以為這是哪家達官顯貴府上的小姐時,卻見她徑直進了北門裡頭最大的青樓群芳閣,頓時大跌眼鏡:原來這位天妃下界似的美人,竟是青樓楚館中的人物!

     自己掂量掂量身家還不夠群芳閣的進門茶錢,不少人嘆息著離去,對淪落風塵的美人生出幾分惋惜;但那些聽到風聲的紈絝子弟,就飛快的趕往群芳閣,唯恐被別人拔了頭籌,唯有城西顧府的子弟們自嘆倒霉,要為顧克瀆服喪,禮法拘束,​​沒法進青樓風流了。

     “陳媽媽,這個小娘子究竟姓甚名誰?本公子欲與她談詩論文,您看能不能……”城南趙家大公子趙明福把一錠十兩的元寶,塞進了群芳閣老鴇陳媽媽的手裡。

     陳媽媽滿臉堆笑:“小娘子芳名喚作華雙雙,江南杭州府人氏,是剛到咱們瓊州來游歷的清倌人,賣藝不賣身。”

     趙明福冷笑兩聲,所謂賣藝不賣身都是噱頭罷了,既然在青樓中賣笑,只要銀子夠了,就沒有誰是真正三貞九烈的。

     不多時,群芳閣天井裡面,紈絝子弟就坐了十幾桌,漸漸有人起哄,請華雙雙小姐出來見面。

     “就來,就來!”陳媽媽滿臉堆笑。

     二樓房間兩扇門無聲自開,華雙雙捧琴而出,頓時喧鬧聲一掃而光,不少歡場浪子更是驚喜交加:這位姑娘初看相貌平平無奇,越看越叫人心旌搖動,乃是難得的內媚之相啊,就算放在江南美女雲集的秦淮河,奪花魁都不在話下。

     華雙雙更不答話,將琴放下,屈膝跪坐在鋪好的席上,因為姿勢的關係,臀往後傾,柔軟的腰肢卻彎向前方,越發顯得曲線玲瓏。

     趙明福吞了口唾沫,心中慶幸不已,虧得顧家老東西死了,一群狗崽子要守孝,否則今天不知多少人爭搶和華雙雙風花雪月的機會呢!

     眾紈絝假模假樣的聽了一首琴曲,半點味道都沒聽出來,只是貪婪的把華雙雙看著,等琴聲一停,立刻就有人站起來,大聲道:“在下賈富貴,區區薄禮不值一哂,為華雙雙小姐接風洗塵。”

     說是薄禮,分明兩個五兩重的赤金錁子,這齣手就是一百兩銀子,夠厲害啊!

     趙明福不甘示弱,立刻拍出兩張一百兩的會票,登時把那賈富貴壓了下去。

     眾紈絝紛紛加碼,不過當趙明福出到五百兩銀子的時候,終於沒有人再和他爭了,替秦淮河上各家青樓的頭號紅倌人贖身,都只要千把銀子,五百兩隻是見個面,已算得上天價了。

     這還多虧顧家那幾個敗家子在家服喪沒有過來,否則恐怕價碼會抬得更高。

     趙明福得意的站起來拱拱手:“雙雙小姐,在下……”

     “下、下你個頭啊!”伴隨著非常囂張的罵聲,秦林由官校弟兄簇擁著,大搖大擺的走進來,看見華雙雙,這廝立刻賊眼發亮,一雙眼睛很不客氣的釘在人家胸脯和腰肢上,口水嘩啦啦直流:“哈,好漂亮的小娘子!”

     趙明福不樂意了,華雙雙確實美若天仙,可咱們先來這麼久,大傢伙兒端著架子,怕惹惱了她,都沒敢怎麼細看呢,誰像你這麼無恥啊?眼睛都快粘在人家胸脯上了,就算嫖院,也請給點風度好不好?

     他整了整衣冠,非常客氣的衝著華雙雙拱拱手:“雙雙小姐,在下欲為小姐賦詩一首……”

     “賦詩?”秦林瞧著趙明福那樣兒就有氣,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道:“如今作詩有什麼意思,土包子!京師、杭州那些大地方,如今時興講公案故事,什麼鋸人頭、剖肚皮、開胸驗肺、拉扯腸子……都有趣得緊。雙雙小姐,我講公案故事給你聽,勝過他狗屁不淡的幾句歪詩。”

     趙明福聽得秦林說出這番話,只覺胃裡翻江倒海想要嘔出來,眾紈絝子弟也哂笑不已,粗人就是粗人,雙雙小姐天仙似的人兒,肯聽你那些血淋淋的故事?

     “這位長官高姓大名?”華雙雙錚錚撥了兩下琴弦,冰霜般的容顏笑容綻放:“覺著你說的有趣,少待可要請你講講那些故事。”

     什麼? !眾位紈絝子弟大眼瞪小眼,都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麼個結果,天仙化人般的雙雙小姐,竟放著詩詞不講,要聽那些烏七八糟的公案故事!唉,海公案什麼的,到茶樓里人人會說,竟被秦某人拿這個騙了美人兒芳心……

     “哼,比起什麼詩詞歌賦,本教主倒是對殺人放火比較感興趣!”華雙雙笑容不改,心下卻暗自發狠。

     哪裡是什麼華雙雙,分明是白蓮教主白霜華,勉為其難的做這件事,她可膩歪得不行,瞧著那些紈絝子弟又好色又假裝斯文的嘴臉,真想把他們一人一掌送上西天!

     如果秦林再來晚一點兒,說不定教主大人就真的發飆了,不知怎的見秦林趕到,她心下就是一鬆,終於可以不再忍受那些蒼蠅般討厭的目光了……

     “咳咳,雙雙小姐,”趙明福舉了舉手中的五張銀票以示提醒,我這兒可有五百兩的見面銀子呢。

     靠,秦林從陸遠志手裡接過厚厚一疊銀票,啪的一聲砸在趙明福頭頂:“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給老子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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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1:23:38
八四八章 夜襲

     呃,本教主……天鵝肉?身為魔教教主的白霜華頗有些哭笑不得,這勉強算是褒揚吧,但怎麼聽著不對味兒呢?

     趙明福連個屁都沒放,鐵青著臉朝秦林拱拱手,轉身就走了出去,瓊州眾紈絝也跟在後面,接二連三的溜之乎也。

     比拳頭,不可能是錦衣官校的對手,論財力,秦林剛才丟出來那疊銀票,全是京師豐源號的會票,每張一千兩見票即付!

     “趙公子,錢少爺,各位公子先別走啊……”一個下巴長著黑痣的龜奴大聲招呼著,可沒有誰停下腳步,他急得跺了跺腳,投向秦林的目光就有些不滿,若非對方是錦衣官校,他簡直要撲上去咬一口了。

     的確這位秦老爺出手大方,不過他能在瓊州待多久?而且華雙雙是自掌身家的掛牌倌人,並非群芳閣買來的,借她提提名氣撐撐場面罷了,群芳閣掙不到多少錢,為了她的新歡得罪趙明福這些老主顧,那就有點劃不來了。

     秦林哪裡會和區區龜奴計較?目光若無其事的輕輕一掃。

     陳媽媽嚇得心尖尖發顫,趕緊把不明就裡的龜奴拉了一把,低聲道:“苟三兒別犯混,好生侍候著,千萬別得罪這位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別怪我沒提醒你!”

     看看陳媽媽臉色前所未有的鄭重,苟三兒心頭也是一驚,暗自納罕不已:陳大姐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物,可沒見她這麼怕過誰呀。

     你懂個屁!陳媽媽啐了一口,就你逼良為娼那些破事兒,人家秦長官都一清二楚,咱能不小心擔待著嗎?這次打招呼的那位,更是咱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當然,陳媽媽還不知道華雙雙的真實身份,如果曉得魔教教主跑到她這群芳閣來彈琴賣唱,怕不把老鴇、龜奴嚇得背過氣……

     秦林笑盈盈的沿著樓梯拾級而上,戲謔的眼神打量著白霜華凹凸有致的嬌軀,嘴角那一抹笑容格外討厭。

     哼!白霜華冷哼一聲,抱著瑤琴走進了房內,秦林這廝也厚著臉皮挨了進去,門外兩名小丫環吃吃笑著替他們關上了房門。

     ……

     房間正中擺著一張花梨木鏤空的八仙桌,教主大人背對著秦林坐下,粉臉罩著一層冰寒,氣咻咻的道:“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做這種事情!”

     秦林抓起桌上茶壺,為自己和白霜華倒了兩杯茶,笑道:“因為我能請到的美女,只有金櫻姬、明智玉子和白大教主你,但只有教主大人神功蓋世,可以保護我嘛。你不出手,難道讓牛大力來扮美女?”

     “你這廝油嘴滑舌的,說的倒也沒錯。”白霜華頗為自負的微微一笑,轉過身來看著秦林:“不過,本教主問的是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並非為什麼要我做這種事,秦長官,你未免答非所問了。”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啊,我又不是元芳。”秦林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忽然眼前一亮:“或許,教主又想用美人計,和我假戲真做?!”

     說罷,秦林就一點也不客氣的把白霜華看了個飽,這位魔教教主氣質冷若冰霜,偏生內媚之相,外表冰冷內心火熱,實在可遇而不可求的絕色,只可惜除了在龍游石窟的地底深處稍微展露心跡,其餘任何時候她都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

     白霜華瞇著眼睛,森寒刺骨的目光釘在秦林臉上,輕啟朱唇冷冷的道:“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因為又可以親手斃掉幾個朝廷鷹犬,本教主才肯來做這件事!”

     說罷她就冷笑著,羊脂白玉般晶瑩剔透的手掌在花梨木桌子上輕輕一拍,只聽得爆豆子般的脆響,桌子絲毫未損,秦林剛剛拿過的白瓷茶壺突然起了縱橫交錯的裂紋,接著片片碎裂,每一塊碎片都比指甲蓋還小。

     嘶~~秦林打了個哆嗦,腦海中浮現出白霜華蹬著長靴,手中持著皮鞭啪啪揮舞的可怕場景,強氣禦姐女王控啊……

     瞧著秦林那副噤若寒蟬的模樣,白大教主臉色依舊冷冰冰的,心頭卻扑哧一樂,嘴角都彎了起來,卻又趕緊收斂笑容,板著臉道:“所以,這段時間你別打什麼歪主意,否則本教主對你不客氣!”

     “想想也不行?”秦林苦著臉。

     “不行!”

     “只有一張床……”

     “我睡床你睡地板!”

     “晚上冷,求暖床。”

     “做夢!”白霜華又一掌擊在桌子上,這次碎的不是茶壺,而是桌子本身了。

     ……

     哎呀我的媽呀!底樓忙著準備茶水飯菜的陳媽媽,只覺心肝一哆嗦,聽不見樓上對話,乒乒乓乓家具碎裂的聲音倒是清楚傳入耳中,想到那房間裡價值不菲的花梨木家具,她不僅肉疼,而且心疼。

     群芳閣的姑娘們聽了卻解氣,一個高顴骨、額角貼著膏藥的女人,就甩著手帕紙放浪的笑:“哼哼,那小娘皮人五人六的,遇上這粗魯漢子,也叫她曉得咱們瓊州府的這碗飯不是那麼好吃的!”

     出於本能的嫉妒心,姑娘們都對華雙雙頗有不滿,不過聽到房間里傳出來的可怕碎裂聲,她們都有點兔死狐悲:我的媽呀,秦長官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吧,華雙雙那般水做的人兒,被他這麼折騰還得了?

     只有陸胖子、牛大力和唯恐天下不亂的眾位錦衣弟兄,神情都變得心事重重的,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的學起了佛郎機人羅布的招牌動作,伸手在胸口劃著十字:阿彌陀佛,太上老君,觀音菩薩,耶穌上帝,保佑咱們長官能囫圇進去、囫圇出來,別被魔教教主拆散架了……

     ……

     群芳閣來了個冰美人華雙雙,被秦林一擲千金獨占鰲頭,這種花邊消息從來是廣大市井百姓最為喜聞樂見的,傳播之快簡直就是不脛而走,半天之內在瓊州府就達到了婦孺皆知的程度。

     賣菜的張大嬸告訴賣豆腐的李大娘​​:“喂喂,知不知道,今天北門碼頭下船那天仙似的姑娘,其實是群芳閣的人,京師來的那姓秦的錦衣衛,把城南趙家的大公子都趕走了,兩邊打得頭破血流……”

     茶館裡一位老學究搖著扇子:“爭風吃醋,成何體統?海青天竟會保奏這等人,唉,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又是冰山美人,又是爭風吃醋,這種消息最能吸引眼球,很快就傳得滿城風雨。

     錦衣衛百戶所衙門密布暗線,監控著整座城市的異動,消息當然瞞不過他們的耳目,於是莫智高在第一時間得到了詳細情報。

     “姓秦的死到臨頭不自知,還在風流快活!”裴敬眼中射出幽幽的火苗,說到風流快活四字,他簡直咬牙切齒。

     韓毒蜂嘴角帶著殘酷無比的獰笑,手往下狠狠一切:“等取了他性命,再採割了他,做公公的藥引子!”

     莫智高嘿嘿的奸笑,這才叫做天遂人願呢,正愁秦林蟄伏不出,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偏偏就有位絕色麗人來了瓊州,把秦林這貪花好色之徒釣了出來……

     ……

     嘶,蛋疼~~秦林裹著錦被滾到床下,摀住下半身,很無辜的看著白霜華。

     “再敢往床上爬,本教主活割了你!”白霜華粉面羞紅,朝秦林揮了揮拳頭,什麼跟什麼嘛,居然趁本教主打坐調息時爬到床上,這傢伙太無恥了!

     秦林苦著臉,指了指窗戶上兩人被燭光映出的影子:“天黑了,咱們倆一個睡床一個睡地上,別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服了你了。”白霜華無可奈何,只好由著秦林爬到床上,本想點了他的穴道,可今晚要做的事,又勢必不能限制他活動。

     秦林躺著不停的嘿嘿壞笑,雙手枕在腦後,悠悠的道:“無論如何,我這也算和魔教教主同床共枕了吧?”

     “你、你可不許亂來!”白霜華將錦被緊緊裹在身上,明明一指頭就能把秦林戳個半死,可不知為什麼,就是心慌意亂,臉龐熱得發燙。

     卻見秦林探過身來,伸手就去揭她的錦被。

     堂堂白蓮教主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幹什麼?!”

     秦林附在她耳邊低語:“大姐,你這樣全身裹在被子裡,等會兒怎麼動手?又不是沒穿衣服……”

     被秦林口中熱氣吹著,白霜華只覺耳邊酥酥麻麻,越發心如鹿撞,牙齒用力的咬住嘴唇,才忍住沒一腳把這廝踢飛。

     秦林暗自好笑,今晚是什麼時候,就算有機會他也不敢亂來啊!不過趁機調戲調戲白蓮教主,也算樂在其中吧。

     ……

     風高放火天,月黑殺人夜,天色黑沉沉的,一顆星星都看不見,海面上吹來的風呼呼的刮,猶如鬼魂的號泣。

     一黑一灰兩道影子,從群芳閣後院越牆而入,輕飄飄的落地,好似秋天的兩片枯葉。

     “我一呀摸,摸到了小妹妹的……”苟三兒唱著十八摸到後院茅房來解手,想起前幾天那個新買來的黎寨女子,性子辣得像野馬似的,喝了迷春酒之後照樣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他的心情就好到了極點。

     呃,那是什麼?苟三兒揉了揉眼睛,一黑一灰兩道殘影留在了視野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在一陣恐怖至極的劇痛中看到了自己的後背。

     人怎麼能看到自己的後背呢?反正苟三兒永遠沒機會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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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九章 教主威武

     灰衣人韓毒蜂將苟三兒癱軟、大小便失禁的屍身拖入花叢中,苟三兒的脖子往身後扭曲成了麻花,兩隻眼睛鼓突出來,死不瞑目。

     群芳閣最好的一間上房,也即是華雙雙姑娘所居的房間,窗戶正對著後院,韓毒蜂躍起,裴敬雙手在他腳下一托,他借勢拔地而起,無聲無息的攀住了窗戶,而裴敬抓住他的腳,身子往上一竄,也趴到了窗邊。

     室內紅燭高照,龍鳳雕花大床上二人擁被同眠,秦林睡在外側,呼吸悠長顯然早已沉睡,內側躺著的美人兒背對著他,青絲如瀑披散到錦被外,看不清那如花的容顏,只有一截兒粉頸帶著迷人的嫣紅,分明是魚水之歡留下的痕跡。

     裴敬慘白的死人臉微微抽搐,瞧著錦被之下美人兒的玲瓏嬌軀,再看秦林的目光就帶著一股邪火,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嫉恨陰毒之色。

     韓毒蜂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房間裡的情形,他並不急著入內,而是從背後的包袱裡取出一件物事——那是一架製作精巧的精鋼圓筒,直徑寸許,長約尺餘。

     韓毒蜂獰笑著用圓筒對準秦林,將機括一掀,極細微的金屬摩擦聲中,一支弩箭從圓筒中勁射而出,那弩箭不僅鋒銳無比,尖端還呈現出詭異的幽藍色,分明餵了見血封喉的劇毒!

     裴敬和韓毒蜂的笑容格外毒辣,他們彷彿看見下一刻秦林中箭之後的情形:痛苦掙扎,喉嚨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抽搐痙攣,在極度的痛苦中死於非命……

     噗~~弩箭洞穿錦被的聲音,在兩名殺手的耳中是那麼的美妙動聽,他們互相看了看,眼睛裡都閃爍著喜色,接下來秦林就會生不如死,於無盡的痛苦中走向死亡了吧!

     沒有。

     什麼動靜都沒有,秦林依舊沉睡,發出微微的鼾聲,睡得又香又甜。

     這、這是怎麼回事?韓毒蜂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精心製作的機匣,絕對萬無一失,剛才也看見帶著劇毒的弩箭射入了錦被,秦林絕不應該屁事沒有啊!

     裴敬咬了咬牙,解下腰間的鍊子錘,手腕一抖,那烏油油的鐵鍊就抖得筆直如槍,閃著烏光的鎚頭直奔秦林腦門!

     他學聰明了,床上的錦被也許有什麼古怪,那就直接鐵鎚摜腦,看你還能高枕安眠? !

     眼見鎚頭帶著一溜儿烏光奔向秦林腦門,下一刻就要將他開瓢,以這齣手的威勢,怕不砸得腦漿橫飛!

     錦被底下突然有一隻白白嫩嫩的手伸了出來,像是慵懶的伸了個懶腰,又如同是春水中的美人兒揮揮手趕走惱人的蚊子,速度極慢、動作極輕,偏偏後發先至擋在了鎚頭前面,不,簡直就好像那隻手本來就在那裡一樣。

     那隻神奇的手輕輕向掌心招了招,春蔥般的五指恰似白蓮花開,動作優美迷人宛如舞蹈,偏偏充滿陰柔內勁的鎚頭就波瀾不驚的落入了掌心,那抖得筆直的鐵鍊,也像條死蛇一樣耷拉下來。

     裴敬的心猛的往下沉,他很清楚自己在這條鍊子錘上花費了多少功夫,可那隻手的主人,簡直就像魔神般不可思議,也正因為如此,他的反應就稍微慢了一步,致命的一步。

     壯士斷腕,裴敬雙足朝牆面蹬去,左手猛推窗沿,右手鬆開鍊子錘,三個動作快如閃電一氣呵成,身形就要往後院飛退。

     遲了!裴敬將動未動之際,那捏著鍊子錘的手輕輕抖了抖,突然一股驚濤駭浪般的巨力就從鐵鍊上湧來,裴敬渾身劇震如遭電噬,奇經八脈盡數震散,而慣用的鍊子錘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鐵鍊竟像活過來一樣,如蛇般纏上了他的脖子,將他拖入室內。

     兔起鶻落,這一切只在轉瞬之間,韓毒蜂的瞳孔猛的縮小,從那隻神奇的手接住鍊子錘,他就知道先前所射的弩箭為什麼會泥牛入海了。

     韓毒蜂發狠一掀機括,圓筒中剩下的三枚弩箭成品字形朝著秦林電射,同時雙足猛力蹬牆,左掌在窗沿一抵,掛在窗沿的身子往後就是記倒栽蔥。

     哇靠!正要翻身坐起來的秦林,見三點寒星電射而至,這廝頗有英雄識時務的優點,趕緊往教主大人身後一縮。

     “雕蟲小技,技止此爾!”白霜華冷笑著伸指在空中彈了三下,也不見她出手如何快,偏偏每一下都彈中了一枚弩箭,只聽得奪奪奪三聲悶響,被她彈飛的弩箭釘進木板牆仍有兩寸多深。

     秦林兩隻眼睛直冒小星星,教主姐姐實在太厲害了,如果不使出抱大腿、滾床單的獨門絕技,長官我不是她的對手啊!

     韓毒蜂不指望三支弩箭能傷到秦林,甚至不可能阻住那個恐怖至極的對手,他一個倒栽蔥從二樓窗口翻下去,堪堪摔到地面的時候以極為詭異的姿勢將身子一扭,脊背平平貼著地面朝院牆方向滑去,伸手攀住一株盛開的紅棉花樹,身形拔地而起……

     這一連串動作,被韓毒蜂使得精妙到了極處,他知道在那個可怕到極點的對手面前,自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院牆就在身後,即將逃出生天,還不見有人追來,韓毒蜂繃緊的心弦終於稍稍鬆懈。

     突然之間,他驚駭欲絕的發現,一道白色的身影以妙曼至極的姿勢自窗口飛出,速度卻快若閃電驚鴻。

     此時雲散風住,新月如鉤,纖塵不染的白衣女子凌空飛渡,宛如九天玄女,衣袂帶風、羅襪生塵,盛開的紅棉花映襯著絕世的容顏,這一幕​​奇景如夢似幻。

     可韓毒蜂的心卻在不停的往下沉、往下沉,對方的輕功已接近凌空渡虛,他根本沒有絲毫的機會……

     ……

     秦林剛剛從雕花大床爬起來,雙腳踩進拖鞋裡頭,白霜華就提著韓毒蜂從窗口回來了。可憐韓毒蜂這個十二監四司八局的刺客高手,被人家像捉小雞似的提溜著後心,四肢軟軟的垂下,完全不曾有掙扎反抗的餘地。

     開玩笑,即使在十盪十決的沙場征戰正面交鋒,魔教教主也能談笑間陣斬都指揮使級數的大將,對付韓毒蜂這號人,真是殺雞焉用牛刀!

     裴敬剛才被自己的鐵鍊子纏得昏了過去,這會兒悠悠醒轉,正待掙扎著起身,白霜華提著韓毒蜂輕輕一拋,兩名刺客撞個正著,又跌做了滾地葫蘆。

     “辛苦啦,教主姐姐辛苦啦!”秦林嘿嘿的笑著,親自提著拖鞋放在她腳下,見玉足白裡透紅,皮肉光潔圓潤,忍不住順手捏了捏。

     白霜華穿上拖鞋,沒有把秦林踢飛,反而​​臉蛋微微紅了紅,遇到秦林這號不要臉的傢伙,就算是教主大人也拿他沒轍啊。

     裴敬和韓毒蜂聽到秦林口中吐出教主二字,頓時如同見了活鬼,驚怖至極的看著白霜華,不約而同的顫聲道:“你你你是魔教教主,秦秦秦林你竟然做了魔教教主的入幕之賓!”

     本來兩名刺客還想暴起發難擒住秦林,或者想別的辦法逃走,結果驚恐萬狀的發現,和秦林一塊躺在床上的美女就是讓無數廠衛鷹犬心膽俱寒的白蓮教主,他倆連最後一丁點勇氣也完全喪失了。

     “喂喂餵,話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嘛,什麼叫我做了教主姐姐的入幕之賓?”秦林壞笑著,沒臉沒皮的摟住白霜華的纖腰:“難道不能是教主姐姐仰慕在下才華,效法紅拂夜奔嗎?”

     滾! ! !白霜華牙齒咬得格格響,很想把秦林揍個一百遍啊一百遍。

     裴敬驚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白蓮教主竟和秦林共枕而眠,這讓他簡直不敢置信,尖聲尖氣的道:“秦林,你、你竟敢勾結魔教教主,你這是大逆不道……”

     秦林摸了摸鼻子,盯住裴敬那雙驚駭的眼睛:“可我們除了睡在一張床上之外,就什麼壞事兒也沒做,不像有的人玩採生玩得不亦樂乎,自以為瓊州天高皇帝遠,自己是從京師過來的,就可以為所欲為,將百姓視作牲畜,行那天怒人怨的採割生人!爛太監,死變態​​,以為吃小雞雞就能長小雞雞?你吃了豬頭肉咋不長個豬腦子出來?”

     “你、你、你!”裴敬臉色慘白,你了半天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霜華扑哧一笑,秦林罵得刁毒,但也罵得痛快、解氣!

     確如秦林的分析,裴敬受嘉靖帝採處女元紅、煉製紅鉛的影響,也玩起了採生,三橋迷案就是他做下的。之所以在橋上作案,是希望死者的靈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不去陰曹地府告狀。

     海瑞和唐敬亭再怎麼能幹,也做夢都想不到這三起案子的真兇是他,托莫智高協助辦案就更可笑了,裴敬很多時候就躲在百戶所衙門裡頭,捕快怎麼找得到他?

     秦林沉聲道:“誰派你們來的?是不是張鯨?告訴我一切,我可以饒你們一命,至於我和白蓮教主同床共枕的事情,你們盡可以去告狀,看誰會相信。”

     裴敬和韓毒蜂眼睛一亮:“你、你可不能騙我們。”

     “除了相信我之外,你們還有別的選擇嗎?”秦林微微一笑,白霜華也不失時機的冷笑一聲。

     面對魔教教主的壓迫,兩名刺客不敢有分毫隱瞞,一五一十都說了個清楚。

     “你們可以走了。”秦林指了指窗口。

     真的放我們走?兩人將信將疑的朝窗口挪動步子,到了窗前卻同時飛扑出去。

     白影一閃,白霜華追上去在裴敬和韓毒蜂的頭頂百會穴各按了一掌,只聽得波、波兩聲輕響,躍起空中的兩名刺客身形一頓,接著跌落在花園中,頭骨碎裂七竅流血,剎那間死於非命。

     “嘖嘖嘖,我饒你們一命,可惜白蓮教主不肯饒啊!”秦林站在窗口,一臉的無辜。

     白霜華揚了揚手掌,冷冰冰的道:“宰掉廠衛鷹犬的感覺真不錯。”

     呃~~秦林瀑布汗,好像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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