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二章 一滴水一世界
這是一個生機盎然的趣味世界,有一根根互相交叉的紅色樹枝,有長長的黑色髮辮,還有長著無數鞭毛的鬼臉兒,推著一顆顆綠色的皮球游來游去,還有暗綠色、形狀跟蘿蔔差不多的“小船”,用胸口的六對腳撥動水波……
“佛說一碗水中有四萬八千生靈,今日所見,恐不止於此,而是恒河沙數!”白霜華抬起頭,冰與火交織的雙眸寫滿了驚訝。經卷上讀到的,和親眼目睹的, 感受自有千差萬別。
在她身邊擺著一部黃銅製作的顯微鏡,秦林右手往載物台換上新的玻片,左手非常自然一擺,環住了白霜華的纖腰:“剛才你看的是戚大郎肺裡取出來的水,現在咱們再看五里溝小河裡取的水。你看到的那些東西, 有的是藻類,有的是浮游動物,像髮辮的是念珠藻,交叉的紅色棍子是雙歧藻,綠色有胸足的蟲子是水蚤,很多毛的是鞭毛蟲……”
也許是被顯微鏡下的世界所震撼,也許是龍游石窟中有過更加過分的肌膚接觸,白霜華並沒有感覺什麼異樣,非常專心的觀察著鏡下的微觀世界。
站在旁邊的秦林就像個循循善誘的老師,只不過,他站得實在太靠近了點,幾乎和美麗的學生依偎在了一起,而且他的手也很不老實……
我們什麼都沒看到,我們什麼都沒看到!陸遠志和牛大力守在門口,兩個傢伙臉色非常正經非常嚴肅,雙腳不丁不八,身形沉腰坐馬,雙目炯炯凝視無限遠處,儼然那年畫上的尉遲恭與秦叔寶。
秦長官一定在使用什麼東廠、錦衣衛秘密掌握的神秘方法吧!等在外面的海瑞、唐敬亭、李大嘴等人都這麼想著,場面越是神秘,越顯得高深莫測。
室內,白霜華抬起頭來,檀口中發出一聲悠長動聽的嘆息,鏡中世界的震撼,即使是她這樣的心智堅定之人,也有目眩神搖的感覺。
定了定神,白霜華秀眉微蹙,看著秦林冷冷的道:“餵,你的手,可以放下來了吧?”
饒是咱們秦長官臉皮厚,這會兒也老臉發紅,忙不迭的收回狼爪子,乾笑兩聲:“不好意思,習慣了。”
“不會吧?”白霜華睜大了眼睛,漂亮的臉蛋寫滿了驚愕,壓低了聲音道:"難道、難道你和陸遠志他們,也這樣?”
呃~~秦林無語,這真是越抹越黑啊。
白霜華忽然咯咯的笑起來,冰霜般寒冷的容顏,剎那間春回大地,腮邊的那兩抹嫣紅格外好看。
不帶這樣玩啊!秦林哭笑不得,冰山美人白蓮教主,什麼時候也捉弄人了?
沒多久秦林和白霜華走了出來,陸遠志和牛大力偷眼看看教主大人臉龐上的那一抹紅暈,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就衝著秦林心照不宣的壞笑。
咳咳,你們想哪兒去了?秦林摸了摸下巴,表情非常正人君子,這次不是他調戲白霜華,相反是自己被教主大人調戲啦。
海瑞早已等得心焦,忙不迭的拱拱手:“請問秦小友,查出結果來了嗎?”
秦林神色肅然,朗聲道:“戚大郎肺裡的水,和五里溝的河水並不相同,證明他被死後移屍!”
戚大郎肺裡的水,藻類植物特別豐富,但浮游動物比較少,顯示這個水體的有機物含量高、含氧量偏低;而五里溝的河水則更加清澈,藻類植物較少,除了鞭毛蟲等浮游動物之外,還有魚卵,有機物含量比前者低,因為是活水,含氧量較高。
經過五里溝驗屍的一系列工作,秦林早已折服眾人,連唐敬亭都不會質疑他的結論了,大家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兩種水,大概廠衛之中有什麼密不外傳的方法可以分辨吧。
“秦老弟,既然是死後移屍,那麼罪犯殺害戚大郎的第一現場是在哪兒呢?”唐敬亭趕緊追問, 作為知府, 轄區屢次發生命案, 他肩頭的責任不輕。
秦林不慌不忙的道:“請唐府尊下令連夜搜索這樣一個地方,它位於城西十里的範圍內,既不是小溪、河流,也不是水井,而是一口池塘。很有可能就是那種灌溉用的堰塘,或者富家別院人工修建的池塘,最近缺乏活水流入,因為久未下雨,陳舊的池水已經有些發綠。如果池塘的位置偏僻,四面有遮擋視線的房屋、樹林、山頭,那就更值得注意!”
由戚大郎的步行速度和被害時間,推定命案第一現場就在城西十里之內,同時小溪、河流的活水中不會有那麼多的藻類,水井常年照不到陽光,有藻類但生長不會那麼繁盛,所以肯定是口缺乏活水注入的池塘。
"聽到沒有?”唐敬亭神色興奮,大聲呵斥李大嘴:“你們連夜去找,秦長官已經說得很詳細了,要是明天午時還沒找到這樣的地方,小心你們的屁股!”
每次被知府大人設下比限,李大嘴都會叫苦連天,可這次他拍著胸脯打包票,信誓旦旦的說:“請府尊大人放心,秦長官都說到這份上了,要是還找不到地方,小的提頭來見您!”
那可不,瓊州府這麼大地方,城西十里之內,還限定是缺少活水注入、水藻豐盛的池塘,如果李大嘴還找不到,他和手下一票弟兄們也別做捕快了,趁早改行吧。
“等等!”秦林又叫住李大嘴,又吩咐陸遠志取來七八隻小瓷瓶,“發現這樣的地方、先別打草驚蛇,用小瓷瓶取了水回來,等我驗過再說。 ”
李大嘴應諾,帶上瓷瓶,率領大批捕快衙役傾巢而出,打著燈球火把,連夜對城西展開了地毯式搜索。
……
翌日中午,紅日高照,城西顧府卻籠罩著一層愁雲慘霧,靈前身穿重孝的幾個家人不停往火盆裡添著紙錢,一陣風捲來,黑色的紙灰飄飄蕩蕩的飛起來,宛如黑色的亡靈。
大老爺顧克瀆的不幸身亡,為這個龐大而富裕的家族帶來了不祥之兆,所有人的神色都帶著那麼點兒莫名的惶恐……
大娘子神情悲戚的坐在椅子上,肥肥白白的臉不施脂粉,麻衣上帶著淚痕,從最開始得知丈夫死亡之後的呼天搶地,到現在的不言不語,也沒經歷多長的時間。
她倒不是和丈夫有多恩愛,而是從當家娘子變成未亡人,從今往後就成了寡婦之身,再不好拋頭露面、指使人差遣人,當家大娘子的權柄免不得交出去,想到這點就比剜了心頭肉還難受。
三娘子、四娘子在旁邊相陪,假模假樣的勸著,其實心頭比誰都高興,接下來主持家務的不是老三就是老四,她們兩妯娌就該水漲船高了。
“唉,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大老爺為人最好不過的,怎麼就壞在那黑心爛肺的戚大郎手裡?老天不長眼啊!”三娘子假惺惺的抹了把眼淚。
四娘子也道:"就是啊,大嫂您也別難受,好在幾個侄兒都還孝順,您還有幾十年的清福可享哩,千萬別一時想不開……”
大娘子恨得咬牙切齒,呆了半晌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身為寡婦,確實她下半生都只能"享清福”了,家裡的大權那是再別指望。
“大姐,請、請喝口水吧。”二娘子端著茶過來,小心翼翼的呵著腰。
神情複雜的看了看對方,大娘子平生第一次沒有發出呵斥,而是嘆口氣, 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
不遠處的房間裡,顧克漣、顧克汐兩兄弟卻變著方兒的拉攏顧晦明。
“二哥,將來顧家的事情還指著您呢,怎麼能自暴自棄?”顧克漣有些敵視的看了看顧克漣,端著碗參湯笑盈盈的遞給顧晦明,“來來來,二哥多保重身體,喝了這碗參湯吧。”
顧克汐咬咬牙,狠下心道:"三哥說的是,長幼有序,今後還要二哥主持家務,這副擔子除了你,還能指望誰呢?”
好你個顧克汐!顧克漣臉色難看,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老三老四都要爭家主的位置,按長幼尊卑,當然是老三佔優勢,於是老四就使個絕戶計:你不說長幼尊卑嗎,咱們還有個二哥呢,而且老大在的時候,里里外外的事情其實都是二哥操持。現在他來繼承家主,真正名至實歸,誰也挑不出毛病!
當然老四顧克汐也打著如意算盤,顧晦明終究是個沒根沒底的“野種”,老太太在一天,他就直不起腰桿,自己要籠絡、控制他還不容易?不像家主之位落到一母同胞的三哥手裡,那才沒了指望呢!
以前兩個從來不肯叫一聲二哥的傢伙,竟鞍前馬後的爭著討好顧晦明,他眼底深處有一絲說不出的得意,嘴上仍謙遜道:“這是怎麼說?二哥我流落在外無依無靠,蒙顧家承認歸宗,已經是莫大的恩典,怎敢覬覦家主之位?我這就去是請老太太,在三弟四弟中選擇賢能吧。”
奪、奪、奪,顧老太太杵著龍頭拐杖,在幾名侍女攙扶下走了過來,八十高齡的她在不復昔日的趾高氣揚,失去長子的傷痛使她顯得格外蒼老。
眼神複雜的看了看兩個親生兒子,最後落到顧晦明那張謙恭的臉上,她無可奈何的哼了一聲:“罷了, 兩個不成器的東西,顧家也沒有別人可以用了,這家主之位,也就晦明來坐吧……你跟著老大這些年,里里外外的打理,老身也都看在眼裡……”
“母親大人!”顧晦明哭著跪了下去,沒人注意到他那微微翹起的嘴角。
就在此時,外面一陣喧鬧,僕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報告:海青天、唐府尊、秦長官前來弔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