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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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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17:58:58
八一零章 疑竇漸顯

     秦林先沒急著問話,而是四下掃視這座房子,果然是又小又舊,地面有些潮濕,空氣中帶著股淡淡的霉味兒,桌子椅子既陳舊又破爛,床後面靠窗口斜著拉一根繩子,掛著七八片臭烘烘的裹腳布。

     微微一笑,秦林打量打量王巴散,不緊不慢的問道:“你姘頭叫做賀桂姐對不對,她什麼時候失蹤的?”

     “回、回老爺的話,她是大前天晚上出去的,就沒再回來。”王巴散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做慣龜奴的,臉上那諂笑真是習慣成自然,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到一塊了。

     俞諮皋和沈有容都點點頭,王巴散在縣衙報官時也是這麼說的,時間倒是對得上,前天清晨發現屍塊,也就是賀桂姐離家整夜之後。

     秦林又道:“賀桂姐年紀多大、身材胖瘦、有多高、膚色是黑是白,一一道來!”

     王巴散連個磕巴都不打,順溜溜的答道:“她今年二十五歲,身材嘛有點瘦,皮膚不算白,比我稍微矮一點點,大約有這麼高。”

     說著王巴散就伸手,在自己額頭往上的位置比了比。

     那認得賀桂姐的水兵就悄悄朝秦林點了點頭,鏢師王巴散沒說謊,賀桂姐確實長成這樣。

     王巴散的身材在男性中算比較矮小的,大約四尺七寸,賀桂姐比他矮一點點,那就是四尺六寸左右了。 (明製一尺合現在三十四厘米,賀桂姐身高一米五六)

     “嗯,很好,你沒有騙本官。”秦林點點頭,神色也轉為和緩,“那麼,她身上有什麼獨特的標記嗎,比如黑痣、胎記、傷疤之類的。”

     王巴散撓了撓頭:“讓小的想想,哦對了,她屁股上有塊青黑色的胎記,脖子右邊長了顆黑痣。還有、還有左腿曾經跌傷過,膝蓋旁邊有道手指頭粗的傷疤,然後就沒別的什麼了。”

     噗~~陸遠志噴了,心道老天爺你不是玩我們吧,賀桂姐身上各處都有好認的特徵,偏偏找到的是沒有任何特徵的胸腹部位,也太巧了吧!

     秦林低著頭思忖片刻,突然冷電般的目光直直盯住王巴散,厲聲喝道:“她胸口有顆紅痣,你怎麼不說出來?刻意隱瞞,居心何在!”

     在場諸位齊齊一驚,那屍塊上面,並沒有什麼紅痣啊,秦林這麼問的意思是?

     王巴散嚇得渾身一哆嗦,前言不搭後語的道:“紅痣,我沒看見啊,沒、沒有,她身上沒有什麼紅痣。”

     秦林沒就紅痣的問題繼續糾纏下去,又問道:“那麼賀桂姐失蹤,又發現了碎屍塊,你是不是認為她已經被殺了?你覺得什麼人會殺她?”

     “當然是那伙西洋人!”王巴散不假思索的道:“裡頭有個叫瓦韋的,就對桂姐糾纏不休,想來是桂姐沒答應他,這人惱羞成怒,才下了毒手。​​”

     秦林緊追不捨:“既然如此,為什麼她失蹤的當天你不報官,要到屍塊發現之後的第二天才報官呢?”

     王巴散訕笑起來:“老爺您也知道,桂姐是做那個生意的,出去之後被什麼留下來過夜,甚至一兩天才回來,以前也是有過的,直到發現碎屍,又等了一天,桂姐還沒回來,小的這才心慌去報官。”

     這樣啊……秦林略為思忖,從王巴散嘴裡掏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只好帶著眾人離開。

     剛剛走出沒多遠,就迎面遇到一夥凶神惡煞的人,把袖子高高的挽起來,乍著膀子走路。

     這夥人見對面來的是俞諮皋、沈有容這些水師軍官,就自覺的站到路邊,擠出副笑臉。

     俞諮皋絲毫不理會他們,沈有容倒是沖他們點點頭,又告訴秦林,這些人是當地的碼頭幫會,專放高利貸的。

     哦?秦林眉頭一挑,放慢了腳步。

     不一會兒,就從遠處傳來乒乒乓乓一陣亂打,混著王巴散的叫喊:“各位大爺,不是不還錢,桂姐已經死了,哪裡有錢還你們?不信,你們去衙門裡頭問,大卸八塊餵了魚啊!”

     “呸,算我們晦氣!要不是桂姐死了,就抓她去賣給番鬼!”為首的刀疤臉壯漢朝王巴散臉上吐了口唾沫,派人衝進屋裡翻找,也沒找到什麼值錢的東西,只好率領手下氣咻咻的原路往回走。

     秦林一行並沒有走遠,就在拐角過去一點兒等著他們,刀疤臉見狀就頗為吃驚,不曉得這夥水師有什麼打算。

     “來來來,這位秦老爺有話問你們。”俞諮皋招了招手。

     碼頭幫會再厲害,也不敢和正規水師別苗頭,刀疤臉只好苦笑著捱過去,朝秦林唱個肥喏:“秦老爺在上,小的有禮了,不知您要問什麼?”

     秦林笑道:“不關你的事,只要你把賀桂姐找你們藉錢的事情,通通說一遍。”

     賀桂姐一個暗門子私娼,死了就死了,還有水師查她的案子?刀疤臉心頭納罕,臉上自是畢恭畢敬的,竹筒倒豆子說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王巴散極為好賭,把賀桂姐掙來的皮肉錢輸了個一乾二淨,還欠了一屁股債,拆東牆補西牆才勉強支吾,但要再藉新債,就沒有人肯借給他了。

     兩個月前,是賀桂姐找到放高利貸的刀疤臉,說要藉一筆錢修修房子,買點字畫、盆景什麼的裝飾裝飾,好讓生意有點起色。

     賀桂姐姿色很平常,甚至可以說有點醜,但她接客生冷不忌,連東西兩洋的番客也肯接,是以生意還過得去。刀疤臉覺得她裝修房子、添置裝飾,生意說不定還會更上一層樓,還錢還是有把握的,至不濟,把賀桂姐抓去賣給番鬼,也能保住本錢,於是便把錢借給她了。

     哪曉得兩個月過去,賀桂姐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一問起來才曉得,賀桂姐借錢的第二天,王巴散就在賭台上把差不多數目的銀錢輸了出去,刀疤臉這才曉得他們打了什麼主意,趕緊三天兩天來逼債,一天比一天兇。

     “唉,沒想到賀桂姐居然被殺了,還落得個屍骨無存,也算是她的報應吧!”刀疤臉假惺惺的嘆口氣。

     俞諮皋冷笑一聲:“哼,若不是你逼債逼急了,逼得她跑去和西洋人糾纏,又怎麼會死於非命?”

     “小的,小的也損失很大呀!”刀疤臉哭喪著臉,扳著手指頭算賬:“利滾利的利息足有二十八兩,這且不算,五十兩的本錢是十足的,剛才在她家裡抄到的,連三兩銀子都不夠!罷了,人死賬爛,小的自認倒霉,也不再來找王巴散了。”

     秦林微微搖頭示意,俞諮皋就讓刀疤臉滾蛋,他只是個放高利貸的,應該和命案沒有直接關係。

     “秦哥,那個王巴散很可疑啊,”陸遠志壓低了聲音:“會不會是為了躲債,冒認屍首呢?剛才那刀疤臉也說了,現在只能人死賬爛,但如果賀桂姐沒死,他就沒這麼好說話了吧!”

     秦林點點頭,他的感覺比陸遠志更為清晰,多年形成的直覺告訴他,賀桂姐和王巴散有問題。

     不過,只找到三片碎屍,加起來也只有巴掌寬、一尺多長,而且只是軀幹前部的肉塊,還沒有什麼可供識別的特徵,提供的線索極為有限,怎麼才能找到更清晰的線索呢?

     秦林想了想,率眾回到縣衙旁邊的殮房,詢問剛才的老仵作:“王巴散有沒有見過那些屍塊?”

     仵作收了銀子,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回老爺,他報官之後,薛老爺就叫他來認屍的。”

     “昏聵糊塗!”秦林冷冷的扔下四個字,轉身就走。

     仵作吃了一驚:這什麼人啊,口氣大得像個八府巡按似的,不過也別說,看看水師的俞守備,在他身邊和跟班差不多。

     出了殮房,陸遠志就犯迷糊了:難道不應該認屍?薛知縣做的……

     秦林苦笑,如果是完整的屍首,或者有突出的特徵,叫屍親來認也是辦案的常規手法,可這三塊屍首沒有任何突出特徵,也不涉及容貌,就算是她親媽來認,怕也認不出來,又何必讓王巴散認?無端的洩露了官方掌握的全部情況,給有心人可乘之機!

     要不是這樣,剛才秦林突然詐稱屍首胸口有紅痣,也許就詐出什麼來了呢。

     “要不,把那傢伙抓起來拷打?”一名錦衣弟兄摩拳擦掌的,重刑之下不怕王巴散不招。

     秦林瞥了他一眼:“以為咱們還是北鎮撫司呢?”

     校尉笑著摸了摸頭頂,這才想起來,秦長官已經被革去一切職務,發往瓊州錦衣衛效力,這是路上正好遇到的案子,哪有權力去刑訊逼供?萬一被某些人知道了,參劾他流配路上行為不法,反而不美。

     查案遇到困難,秦林越挫越勇,本來這起案子和他並沒有多大關係,但既然撞上了,也插手其中了,他就非把案子查清不可。

     更何況他心底隱隱覺得,那伙葡萄牙人的行為,很有點兒古怪……

     秦林立刻分派人手,請沈有容回水師調動水兵,乘船檢索月港海面,看看能不能發現新的屍塊。誠然距離發現第一塊屍首已有兩天,風吹浪打魚鱉吞噬,還能找到的機會非常渺茫,但只要有一線機會,秦林就不肯放棄的。

     “遵命,反正咱們就當水師出海演練,也不費甚麼功夫,”沈有容不假思索的應承下來。

     然後,秦林請他調派熟悉本地情況的水兵,到處找人查問,看大前天晚上之後,還有沒有人看見過賀桂姐。

     ……

     “哎呀呀,上帝,寬恕我吧!”打著葡萄牙語的叫喊聲,混著劈劈啪啪的板子聲,從縣衙大堂的方向傳來。

     薛新顏是位留著八字胡的中年文官,他身穿公服端坐公案之後,兩邊三班衙役雁翅排開,端的是威風凜凜,底下的幾個西洋人,被衙役們拖翻在地,板子劈劈啪啪亂打,登時打了個滿堂彩。

     “還不從實招來,本官絕不容情!”薛新顏頓了頓,又呵呵冷笑道:“你們這些西洋人,都是些無君無父的禽獸之類,殺人又有什麼稀奇?不消說,那賀桂姐一定是你們殺的了!”

     這時候的東方世界,大明是煌煌天朝,對東西兩洋那是相當的鄙夷,即使薛新顏這種昏聵之輩,動板子打洋人也是一點壓力都沒有,說打就打。

     “仁慈的上帝啊,我們不會被打死在這裡吧?”羅布滾在地上,哭喪著臉,“祖國葡萄牙,我沒有機會看到你從西班牙魔掌下掙脫的那一天了!”

     瓦韋也被打得皮開肉綻,兀自叫道:“我的甜心們,永別了……東方的美麗公主啊,只有讓別的騎士來拯救你啦!”

     別的葡萄牙人氣得想揍瓦韋,如果不是你和那妓女糾纏不休,哪裡會惹來今天的禍事?咱們要把命送在東方了。

     薛新顏冷笑不迭,反正屈打成招,讓這些西洋人認罪服法,他就算把案子破了,至少得個“審斷明白”的考語。

     況且,西洋人不懂中國律法,找不到還有府控、省控、京控這些翻案的門路,把他們屈打成招,作為地方官真是一點風險都沒有啊!

     這時候審案是要公開的,大堂門檻外面許多百姓來看,比起薛老爺,百姓們到底淳樸得多,議論紛紛:“聽說這些西洋人在呂宋燒殺擄掠,很兇很壞,以前在咱們月港倒也老實,沒想到終究做出事來。”

     有人立刻駁斥:“說哪裡話?呂宋那是大佛郎機(西班牙),這幾個是小佛郎機(葡萄牙),小佛郎機人剛來的時候,倒也逞過兇,可這幾十年裡都很老實,澳門的小佛郎機人到咱們這裡來做生意的,還少了嗎?”

     百姓們說的是事實,明朝對西洋人那是相當硬氣的,前後有汪直集團和鄭氏集團獨霸海上,西洋人必須給他們交保護費;官府方面,租了澳門給葡萄牙人做生意,但和後世的租界、殖民地有很大區別,澳門的葡人要歸當地縣官管轄,如果犯了法,縣官毫不客氣的打他們板子,在官府看來葡人就相當於土司所轄番人的地位,比尋常老百姓的地位還要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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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一章 秦林的感悟

     正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西班牙人統治呂宋凶狠殘暴,明朝時葡萄牙人在澳門被中國官府管著,卻相當守規矩。

     月港是貿易港口,葡人到這裡做生意很規矩,十幾年下來百姓們也不覺得有什麼,見羅布、瓦韋一行被打得很慘,漸漸有人詫異起來:如果是中國百姓這麼被官府打,恐怕早會懷疑是要屈打成招?

     羅布、瓦韋熬刑不過,痛得幾乎暈去,正當此時,俞諮皋領著一夥水師官校走進大堂。

     薛新顏吃了一驚,所謂文武殊途,俞諮皋雖然和他同在月港,彼此之間卻沒什麼交情,突然走到大堂,要做什麼?他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好看了,沉聲道:“俞守備,本官正在公堂辦案……”

     “末將正為此案而來。”俞諮皋作了一揖,又道:“本以為此案只是個簡單的殺人碎屍案件,但末將營中軍官檢查這些西洋人的船隻,在裡頭發現了一些贓物,恐怕牽涉到海盜案件,所以末將有個不情之請……”

     話還沒說完,薛新顏那副喜出望外的樣子,真叫個難描難畫,忙不迭的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原來是海盜案件,請俞守備把人犯提走就是了。想來既是海盜,殺的人也不止賀桂姐一個,到時候全都招供,本官這裡補個稟貼就行了。”

     海盜案件,照例是水師營負責,打到的海盜還要押到省城。捉到西洋海盜,甚至有可能押到京師去獻俘,這就和海澄縣沒有半分關係了,薛新顏樂得省事。

     而且,如果海澄縣破了一起命案,私娼暗門子勾搭西洋番人被殺,就算破案及時,地方官有個“審斷明白”,可前面還有個“教化不力”——說白了,就是沒按聖人之道把百姓教好,怎麼也繞不過去的,倒是按海盜送給水師那邊,地方什麼事都沒有了。

     俞諮皋大喝一聲:“來人。把這些海盜都抓到水師營去!”

     大群水兵擁入縣衙,把西洋人捆得結結實實,押著往水師營走。

     大堂薛新顏擦了擦腦門的汗,原來還擔心這些洋人死不認罪,這下好了,讓俞諮皋去磨他們,我老薛輕鬆了!

     羅布、瓦韋一行人差點兒要吐血,人人驚疑不定,殺人碎屍,那還是主犯殺頭,其餘人等不見得有什麼,被當成海盜,那就全得砍頭啊。

     “冤枉、冤枉!俞將軍,我們冤枉啊!向上帝起誓,我們從來不是海盜!”羅布叫起來,瓦韋也一個勁兒的喊冤。

     偏偏俞諮皋充耳不聞,根本不理睬他們。

     ……

     水師營盤就在海澄縣城外面。緊靠著碼頭的岸邊,還沒等一炷香的時間,俞諮皋就押著他們走進了營盤。

     這時候,羅布、瓦韋和水手們看見了一個叫他們分外害怕的人,五峰船主身邊那位先生。

     葡萄牙人不知道這位秦長官是什麼人,但他們知道五峰船主有多厲害,而這位長官在船的時候,五峰船主會像藤蔓纏住大樹一樣,對他溫柔得叫人嫉妒!毫無疑問,他是個比五峰船主更厲害,更可怕,更心狠手辣的傢伙!

     “將軍,饒命,我們不是海盜,我們是葡萄牙王國的正規軍,怎麼可能做海盜呢?”一名水手卑微的告饒。

     “馬里奧!”羅布生氣的瞪著這名水手。

     “對不起,先生。”馬里奧摘下帽子,呵了呵腰表示歉意,“但是如果不說出實情,我們都會死在這裡的。”

     葡萄牙正規軍?秦林有種想狂笑的衝動,這正規軍也太遜了,一艘小船,上面大貓小貓三兩隻,竟出自那個龐大殖民帝國的武裝力量?

     羅布無可奈何,挺了挺胸膛,摘下帽子彎腰向秦林行禮:“尊敬的將軍,我們的確是葡萄牙王國的正規海軍,更準確的說,我們是一群叛逃者,也是一群愛國者。”

     瓦韋也神情落寞:“九十年前,我的祖國葡萄牙還在教皇主持下,與西班牙籤訂瓜分世界的《托爾德西拉斯條約》,可九十年後,​​葡萄牙王國已不復存在……所以我們這些愛國者,只好叛逃離開。”

     通過羅布和瓦韋的介紹,秦林才知道了前因後果。

     殖民地遍及全世界的葡萄牙,因為王位繼承權的問題發生了內亂,過程和歷朝歷代爭奪權位的鬥爭別無二致,結果就是同在伊比利亞半島的、虎視眈眈的西班牙乘虛而入。

     三年前,葡萄牙被西班牙吞併,淪為西班牙的藩屬;兩年前年,葡萄牙議會同意西班牙國王菲力二世兼任葡萄牙國王,西班牙繼承葡萄牙在海外殖民地的部分權力,西班牙為此向東方派遣了新的總督,駐呂宋島的費迪南德伯爵。

     費迪南德到任之後,下令整個東方的葡萄牙人服從他的命令,澳門的那支實力弱小的葡萄牙海軍,也必須向菲力二世效忠。

     遠東大部分的葡萄牙人接受了現實,畢竟西班牙還給葡萄牙保留了不少的權利,並沒有全部剝奪。

     但一些青年軍官不願意為昔日的敵國效力,畢竟九十年前葡萄牙還在教皇主持下和西班牙籤訂瓜分世界的協議,怎麼到頭來自己卻成了對方的盤中餐?

     羅布、瓦韋就是這群青年軍官的中堅,他們在佛雷格里奧神父的幫助下,弄到一艘小船,逃離了澳門。

     “請相信我們,我們並不是什麼海盜,相反,我們還曾經在大明朝的官員統一指揮下,和明軍並肩戰鬥,剿滅那些真正的海盜!”羅布手按著胸口,藍眼睛很真誠的看著秦林。

     他說的倒是實話,明朝是東方大一統王朝,並沒有把葡國視為同等的對手,而是當作藩屬國家看待。地方官就像對雲南、湘西的土司那樣對待他們,時不時要葡人給朝廷貢,有了海盜,就調葡國艦隊配合明朝水師作戰。

     後來甚至在明朝行將滅亡時,還有一隊葡萄牙火槍手效忠於朝廷,與南下的滿清軍隊血戰。

     秦林聽了瓦韋說的這些,低著頭暗自盤算,沒想到這個時候的葡萄牙竟​​已被西班牙吞併了,現在南洋那邊,又該是怎麼一個形勢?大明朝丟掉了馬六甲,海峽以西從印度洋到非洲東岸的幾十個朝貢國都被迫斷絕,或許可以利用葡人,打開一個突破口……

     “我相信你們不是海盜。”秦林雙手往下壓了壓,止住欣喜若狂的葡萄牙人:“不過,碎屍案畢竟和你們有所關係,我身為中國人,當然要替死者討個公道,你們有何話說?”

     羅布氣咻咻的盯了瓦韋一眼:“還不都怨他,到處拈草惹花,惹來許多事情。”

     羅布有說錯成語的毛病,又把拈花惹草說錯了。

     瓦韋紅著臉說:“尊敬的秦將軍,我確實認識那個賀桂姐,但是那天晚她並沒有來找我呀!請您相信我!”

     秦林點點頭,雖然老祖宗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身處羅布、瓦韋這種境地,似乎也沒有為了一個妓女就殺人,弄得惹禍身的必要,更何況賀桂姐與王巴散也很可疑。

     “你們暫時留在水師營,不准走出營門一步,待我查清案情再說。”秦林撂下這句話,又對俞諮皋、沈有容吩咐一番,這才率領官校弟兄們離開水師大營。

     羅佈在胸口畫著十字:“帝保佑秦將軍能查清案情,還我們清白。”

     “他會的,我感覺他是位非常睿智的大人物。”瓦韋笑嘻嘻的道。

     ……

     秦林離開水師營盤回碼頭,巨大的林櫻號設施齊全,官艙裡頭住得很舒服,沒必要在岸住。

     賀桂姐、王巴散這對野鴛鴦值得懷疑,但怎麼才能找到確鑿的證據呢?靠那三塊碎屍,能提供的線索太單薄了。

     而把希望寄託在查找其餘屍塊和目擊者,也頗覺渺茫,屍塊很有可能被魚鱉吃掉了,或者隨海流沖走,目擊者的話,這麼久沒有人站出來,恐怕也不大靠譜。

     “更多的線索,只要一個反證就夠了!”秦林抓著頭皮。

     陸遠志也鬱悶的很,就像秦林說的,比方說屍首多個紅痣啊,或者沒有生育史什麼的,只要有任意一條和賀桂姐的情況對不,就可以排除碎屍來自賀桂姐的可能性。

     偏偏只有區區三塊,體現的皮膚微黑、身材偏瘦、有生育史等特徵,又和賀桂姐相符合,這就叫人抓瞎了。

     秦林思忖著回到林櫻號,金櫻姬和白霜華都在,見秦林郁鬱寡歡,就知道他辦案不是很順利。

     “哼,辦我聖教的案子,你倒是勢如破竹,輪到西洋人就抓瞎!”白霜華撇撇嘴,說是要招攬秦林為白蓮教奉聖左使,但過去的恩恩怨怨,又哪裡能毫無芥蒂呢?

     金櫻姬笑嘻嘻的迎去:“怎麼,小冤家不順心哪?來來來,奴奴餵你塊糖藕。”

     她纖纖玉指拈著塊糖藕,輕輕塞進秦林嘴裡,神情動作像極了一位溫柔的小妻子,哪裡像個縱橫四海的五峰船主?

     龜板武夫和眾位水手都轉過臉去,咱們船主演技真是太好了,誰要像那伙西洋笨蛋一樣,真以為她溫柔又善良,那就請參觀她把敵人和叛徒丟進海裡餵鯊魚的一幕!

     秦林腦子裡想著事兒,香噴噴的糖藕含在嘴裡,也味同嚼蠟,當天無論金櫻姬怎麼逗他開心,都始終鬱鬱寡歡,最後連白霜華都看不下去了,故意和金櫻姬說笑話,要引秦林發笑。

     其實秦林也沒有多鬱悶,就是他這人心頭存著案子,就一門心思用在頭,看起來活像個木頭人了。

     一直等到入夜,尋找目擊者和尋找另外的屍塊,兩方面都沒有什麼進展。

     秦林站在舷側,彎月懸於中天,夜空繁星點點,月港海面不知多少海船點起了燈火,點點燈光鋪滿了海面,與夜空的繁星交相輝映,海浪溫柔的推著林櫻號,腳下微微晃動,如果不是心頭存著事情,倒是極為浪​​漫的一幕。

     金櫻姬輕輕秦林肩頭:“小冤家,該睡了,今晚……”

     啊哈,不遠處白霜華打了個呵欠,紅著臉兒躲回自己艙中,她內功精湛,聽力非比尋常,金櫻姬的聲音雖小,也被她聽得清清楚楚。

     嘻嘻~~金櫻姬朝著白霜華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媚媚的眼睛彎得和天空的鉤月相似,明顯是五峰船主又在使壞,調戲白蓮教主了。

     秦林終於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好。”

     金櫻姬笑嘻嘻的挽起他的胳膊,親親熱熱的走回船艙,心說今晚哪怕委屈自己,也要叫秦林這小冤家好生休息休息。

     ……

     官艙門窗關閉,紅燭高照,金櫻姬扭動著水蛇腰款款輕搖,隨著海浪的節拍翩翩起舞,舞姿妙曼中帶著魅惑,瓜子臉淡淡的笑容,也是那麼的引人入迷。

     罩衫脫下了,羅裙被扔在了地,翩翩起舞的人兒只穿了肚兜褻褲和薄薄的輕紗,舞姿越發如夢似幻,柔媚的眼波濃得化不開……

     秦林心中不無感動,他當然知道金櫻姬的舞姿只為自己綻放。

     終於,最後一縷紗衣也被扔在了地,美艷絕倫的人兒不著片縷輕歌曼舞,是十八天魔,是飛天神女?

     嘶~~秦林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都呆在了當場。

     金櫻姬瓜子臉紅得幾乎要滴下水來,她是威震四海的五峰船主,和秦林有過肌膚之親,也經常媚態橫生,可從來沒有做過這樣大膽的舉動呀!呆子啊呆子,你還在那裡發呆做什麼?

     “我懂了!”秦林忽然哈哈一笑,滿心的鬱悶頓時煙消雲散,端坐床沿,朝金櫻姬招了招手:“來!”

     “小冤家,到這時還……”金櫻姬咬了咬唇瓣,水蛇腰輕輕一折,不著片縷的嬌軀便撲進了秦林的懷抱,火熱的唇瓣吻在了他​​的臉。

     秦林放開心懷,與金櫻姬柔情蜜意,當夜兩人盡情歡愉,竟是比平常越發纏綿。因為秦林已經明白了,這起案子應該從何入手,才能將賀桂姐這對野鴛鴦的謊言徹底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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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二章 尾行之影

     第二天清晨,月港碼頭漸漸從沉睡中醒來,卸貨裝貨的力夫號子,劃著小船叫賣的吆喝聲,解纜起航的口哨聲,讓整個海面從沉寂變得喧囂。

     秦林睜開眼睛,枕邊金櫻姬兀自沉睡未醒,瓜子臉猶帶紅暈,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抖,微翹的唇瓣嘟起來,慵懶得像條可愛的小貓,露在被子外面的香肩,又是那麼的光潔誘人。

     “小妖精。”秦林情不自禁的笑了,在她的唇瓣輕輕吻了一下,悄悄鑽出被窩。

     秦林匆忙洗漱,胡亂扒拉幾口早飯,就叫來了陸遠志和牛大力。

     “秦哥,俞諮皋那邊,還是沒什麼消息啊!剛才派人來說,還沒有找到在那天夜里之後看見過賀桂姐的人。”陸遠志撓了撓頭,滿臉寫著糾結。

     牛大力也道:“沈有容也盡力了,昨晚他們在外海打著燈球火把找了一整夜,您看,天剛亮不久,又到碼頭這邊來找了。”

     可不是嘛,許多水兵劃著蜈蚣船、哨船,在港口停泊的大海船之間穿梭往來,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海面,如果真有碎屍漂在海面,早就被他們找到了。

     秦林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著急:“聽我說,其實昨晚我就有個思路了,仔細想了想,應該有六七成把握,要著落你們帶人去辦。”

     啊?陸遠志、牛大力互相看了看,同時挺起了胸脯,一副為秦長官效力,上刀山下火海義無反顧的表情。

     “呃,這個嘛,其實是件美差哦~~”秦林壞壞的笑起來。

     哎呀不好!陸胖子和老牛都心頭一哆嗦,每次秦長官笑得這麼燦爛迷人,就鐵定沒好事兒,多半是叫弟兄們遭瘟、頂缸、充大頭。

     沒奈何,做秦長官的弟兄,就是要被照顧生意的,陸胖子、老牛兩個苦著臉:“秦長官,有啥你就說,什麼美差不指望,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別讓做兄弟的倒霉就行啦。”

     “附耳過來。”秦林招了招手,對他們如此這般的說了一番話。

     陸遠志突然就變得忸怩起來,胖臉紅紅的:“秦哥啊,做這件事沒什麼,您可千萬別告訴小花呀!”

     張小花就是女兵甲。

     秦林壓低了聲音:“其實,你們也別到處亂說,尤其要瞞住金船主……”

     “我們懂,我們懂!”陸遠志和牛大力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其實他們什麼也沒懂,半晌之後才納悶:這事兒是我們倆充大頭,秦哥又不親自陣,幹嘛瞞著金長官?

     秦林帶著陸遠志、牛大力和親兵弟兄們離船登岸,很快就消失在了海澄縣城的人流之中,卻不知道身後有四道目光遠遠投來。

     ……

     “哈,這冤家鬼鬼祟祟的,鐵定沒安好心哪!”金櫻姬水蛇腰輕擺,伸手摀住小嘴,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睡意未曾全部消散,更增三分媚態。

     白霜華也眺望著秦林消失的方向,沉吟道:“以前他都會等著一塊用早餐,今天卻跑得特別早,看起來像有什麼瞞著咱們。而且陸遠志剛才下船時,笑容特別猥瑣,似乎要去做什麼壞事。”

     “走,咱們跟著去看看。”金櫻姬眼珠一轉,就笑盈盈的挽起了白霜華的胳膊:“有名震天下的白蓮教主陪在身邊,逛街的感覺一定很好。”

     “去就去。”白霜華點點頭,她也很好奇秦林會怎麼辦這起只找到幾塊肉的碎屍案。

     兩女即刻換了衣服,金櫻姬穿一襲黑色繡五彩山峰圖案的絲絨棉襖,外罩湖藍色波斯呢絨大氅,顯得雍容華貴。白霜華內力精湛不畏寒冷,只穿一件用白絲線繡著並蒂蓮的藕色紗袍,看去脫俗絕塵。

     龜板武夫想率領衛士跟在後頭,金櫻姬笑瞇瞇的回過頭來:“笨蛋,有白蓮教主陪在我身邊,還用得著你們這些酒囊飯袋?”

     “哈依!”龜板武夫趕緊率手下退了回去。

     兩女不要人跟,並肩攜手走下船去,東瞅瞅西看看。

     月港開海已有十幾年了,直到三年前秦林促成杭州開放之前,是大明朝唯一的對外開放港口,所以城市雖然不大,市面之繁榮則尤甚於南北兩京。

     碼頭有波斯人表演吐火,印度人吹著笛子耍蛇,小商小販雜耍賣藝的中國人那就更多了,兩女一路看過來,覺得十分有趣。

     說起來金櫻姬雖然多次來過月港,但都是以五峰船主的身份,身邊隨時前呼後擁,白霜華也差不多,看看市井的繁華風物,頓時心情變得愉快起來。

     “請讓一下,各位客官請讓一下!”一名戴綠帽子的傢伙手裡搖著鈴鐺,後面兩名夯漢抬著小轎疾步而走,小轎的窗口故意掀開,裡頭坐著個油頭粉面、搔首弄姿的女人,正往外面拋媚眼兒呢。

     月港的規矩,凡是有大佬倌拿片子來請,妓女就這麼坐著小轎子趕過去應局,有這個排場的妓女,就算不是紅倌人,也是排得號的了。

     街道的行人曉得規矩,衝犯姑娘們出台是要走霉運的,於是紛紛往兩邊退避,讓小轎先過去。

     只是那些經常在花街柳巷出沒的老手,就暗暗納罕起來:這會兒剛剛日三竿,就算辦中午的酒宴,也還有一個多時辰,怎麼姐兒這麼早就趕過去?那大佬倌是什麼身份,叫這位姑娘急吼吼的趕去奉承他?

     白霜華見那妓女故意打開轎窗搔首弄姿,就皺了皺眉頭,白蓮教教義是禁止淫邪的,她沒好氣的道:“沉落孽海,永墮黑暗,願光明普照世間,拯救這個姐妹的靈魂,得以重歸真空家鄉!金船主,你說……呃,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白霜華突然想起來,金櫻姬好像也曾在秦淮河寄身青樓,頓覺有些尷尬。

     “嘻嘻,奴家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哦。”金櫻姬掩著口吃吃偷笑,反而和白霜華打趣起來,她又沒有真在青樓賣笑,哪裡會介意呢?

     白霜華不好意思的笑笑,低聲道:“金船主其實很好相處嘛,若是將來聯手對付朝廷,咱們大可以做好姐妹的。”

     “做好姐妹?”金櫻姬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十分無辜的看著白霜華:“那得看姓秦的小冤家樂不樂意啊!”

     這話,就有點語帶雙關了,聯手對付朝廷固然要秦林同意,但還有另外一種意義的好姐妹……

     白霜華恨恨的瞪了金櫻姬一下,然後兩女同時笑起來,手挽著手親親熱熱的繼續逛街,就連找秦林的事情都暫時拋在了腦後。

     要知道,女人喜歡逛街是沒有理由的,即使是金宣慰使和白大教主,也不能免俗啊!

     殊不知,金櫻姬打趣自嘲說那句“清倌人”的時候,聲音放得大了些,正好被有心人聽見,一雙淫邪的眼睛盯了她們……

     大街,豈止剛才那個出台的妓女?金櫻姬和白霜華逛了半條街,就看見四五位妓女一個接一個的路過。有坐暖轎的頭牌紅倌人,有坐滑竿的、或者被龜奴馱著的普通妓女,甚至還有個自己緊趕慢趕走路去的,看去早已人老珠黃了。

     奇哉怪也!

     就算有花錢如流水的大佬倌辦什麼宴席,這些妓女要趕過去奉承,也至少要姿色中的,哪裡連年老色衰的也湊過去呢,不怕府的家奴拿掃把打出來?

     白霜華久走江湖,金櫻姬在青樓待過,兩女都覺得十分反常,就趕幾步,把那走路的妓女攔下來。

     那妓女滿臉皺紋,勉強塗去的劣質脂粉像一層餃子皮,看著就叫人難受,盯著兩名美麗得叫她自慚形穢的女子,近乎本能的表現出敵意:“兩個小娘皮,搗什麼亂?老娘急著趕路做生意,呃……哎呀姑奶奶,這是何必呢?”

     前倨後恭,只因金櫻姬捏著一小塊銀子,輕輕放在了妓女的手中,然後問道:“你們急著去做什麼,到底是什麼大佬倌請客?”

     妓女急吼吼的說:“嗨呀,前面巷子左拐再走大路一直過去,麗花園裡面有個冤大頭,只要過去就有三兩銀子打賞,足足三兩啊。媽的,哪怕三錢銀子呢,老娘就什麼客都接啦!”

     “你這麼多同行過去了,那大佬倌,他、他忙得過來?”白霜華十分好奇,這什麼人哪,簡直生冷不忌。

     “管他呢,只要給銀子就行。”妓女見金櫻姬、白霜華一個勁兒打聽這事兒,就會錯了意,只道是同行打聽消息,就諂笑道:“兩位小娘子這麼天仙似的人兒,要是過去做這個​​生意,那大佬倌莫說拿三兩,就是三十兩雪花銀子捧出來,想也是應該的。”

     隱藏在人群之中的一道黑影,將妓女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冷笑道:“做生意,哼哼……”

     切~~金櫻姬、白霜華被這妓女弄得哭笑不得,趕快打發了她,然後互相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直覺告訴他們,這件怪事多半和秦林有些關係。

     正要請那妓女帶路,哪知她急著做生意,早就一溜煙的走遠了,兩女只好按照她的指點,拐進了前面的小巷。

     片刻之後,一道身影也閃進了小巷,用惡毒的眼神盯著前面的兩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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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18:00:05
八一三章 抓個正著

     幽深的小巷子和人來人往的鬧市簡直是兩個世界,道路狹窄而曲折,陽光被兩邊的房屋遮擋,牆面殘留著雨水往下流淌的痕跡,牆角生著濕滑的青苔。
  
     其實這條小巷在入夜之後,就充斥著招徠客人的流鶯、喝得爛醉的水手和剛在賭館輸得精光的濫賭鬼。而在白天,卻又空蕩盪面少有行人,因為城裡的本分人都不大願意走進來,也只有那今年老色衰的妓女,既不怕劫財又不怕劫色,才會肆無忌憚的走這條小路吧!
  
     白霜華和金櫻姬哪裡知道這些?她們肩並肩手牽手,互相說說笑笑,灑下一串清脆悅耳的笑聲,給少有人煙的小巷平添了幾分生氣。
  
     她們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就在自己身後十幾步,一道人影躲躲閃閃的跟上,他好像畏懼陽光似的,盡量把自己置於房屋投下的陰影之中,兩隻帶著血絲的眼睛,始終貪婪的盯在兩位美人兒身上,閃爍著邪惡的光芒。
  
     幽深的小巷,茫然不知危險降臨的柔弱美女,心懷惡意的尾隨者,罪惡的血腥氣息正在悄悄滋長……
  
     黑影舔了舔因為興堊奮而變得乾燥的嘴唇,加快腳步追了上去,手腕一翻,袖中滑出根黑沉沉的鐵尺,緊緊的握在手心,疾步上前!
  
     兩位美人兒並肩簡行,金櫻姬居左,白霜華在右,聽得身後傳來的急促腳步聲,兩女自然而然往路邊側身讓了讓。
  
     “小婊子!”黑影低低的咒罵著,呼的一下掄起鐵尺,朝著其中一位美人兒的太陽穴狠狠砸落!
  
     金櫻姬和白霜華都看到了,這個滿臉生著青春痘、領下一部短髭鬚的傢伙,額角青筋暴起,帶著血絲的三角眼裡透出了激動的邪風……
  
     是的,他很激動,甚至抑制不住心臟的劇烈搏動,他彷彿看到下一刻,這兩名美得不像話的女孩子,美麗迷人的臉蛋上露出那種驚駭又無助的眼神……
  
     “打劫?”右邊穿藕荷色羅裙、容顏飄逸出塵的女子,從唇邊冷冷的吐出兩個字,絕美的臉龐上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反而是種不屑一顧的淡漠。左邊直面鐵尺的艷麗女子,也沒有想像中的驚駭,而是某種居高臨下的戲謔,或者說嘲諷。
  
     無論驚恐、絕望還是憤怒,任何一種神情都沒有這種淡漠和嘲諷更讓襲擊者憤怒,他將鐵尺握得更緊,砸得更狠!
  
     可就在下一刻,他驚訝的發現,鐵尺停在了空中。
  
     右邊那今天仙般的女子輕輕伸出一根手指,就像為身旁姐妹輕拂耳邊髮絲那麼隨意,水蔥般柔嫩的指尖不徐不疾的點在鐵尺上,而襲擊者用盡全身力氣砸落的鐵尺,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巨靈神掌緊緊握住,連半寸都無法前進!
  
     獵手和獵物的身份,很沒有道理的發生了翻轉,倒霉的襲擊者!

     恐怕做夢也不可能猜得到,被他錯認作妓女的兩名年輕女子,其一是率五峰船隊縱橫四海的濾洲宣慰使,而另一位則是神功冠絕當世的白蓮教主… …

     試問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悲催的倒霉鬼嗎?
  
     襲擊者看了看僵在半空的鐵尺,充滿血絲的眼睛裡,瞳孔一下子縮緊,臉上的獰笑剎那間消失不見,從疑惑不解,到驚恐萬狀,瞬間的變了幾變。接下來他就​​看到了一隻肌膚白裡透紅的拳頭,在視野中迅速變大、變大,拳頭帶起的罡風如龍吟如虎嘯,彷彿連空氣都摩擦出了熾烈的火星……
  
     嘭!
  
     沉悶的響聲如擊敗蘋,白霜華髮現這人不會武功,拳頭停在了襲擊者鼻子前面兩寸,可僅僅是揮拳激起的罡風,就像一隻無形的巨掌扇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吹得像波浪般捲動,接著湧來排山倒海的力量,把他打得直直倒飛出去。
  
     還在空中,襲擊者就已眼淚鼻涕混著鮮血狂噴,接下來重重的撞到了牆壁,巨震讓他的身體幾乎散架,就像是口破布袋似的軟軟癱坐在了地上,七竅中鮮血迸流。
  
     不愧為魔教教主,杜可用、鐘明亮和唐賽兒的傳人,白霜華揮拳之威一至於斯!

     “真噁心!”金櫻姬看看那人臉部變形腫脹,眼淚鼻涕混著鮮血橫流的樣子,很快就把目光移開,拉了拉白霜華的胳脖:“這人沒有武功,應該不是…… ”
  
     當然不是朝廷派來緝拿白蓮教徒的,不管是廠衛還是六扇門,都沒這種不中用的。
  
     白霜華淡淡的道:“是個打悶棍的賊,大概看上你那些頭飾了。”
  
     金櫻姬如雲的青絲盤起來,斜斜插著一隻赤金步搖,上面鑲嵌的鴿血紅寶石,散發著璀璨的華光。
  
     “餵,我說那賊,你初出道的?對付兩個女子也下得了黑手。”金櫻姬指著自己鼻尖,冷笑道:“哼,搶我?姑奶奶沒空,要不就把你丟到海裡餵鯊魚,讓堂魚把你腸腸肚肚扯出來,一口一口吃掉!”
  
     說罷金櫻姬調皮的朝襲擊者吐了吐舌頭,開玩笑似的發出了威脅,也許有人會認為這只是美麗女子的撒嬌,但換做五峰船主的敵人,一定會不寒而票吧!
  
     “嘻嘻幸好有白姐姐……”金櫻姬輕輕熱熱的挽起了白霜華的胳脖,兩女不緊不慢的走遠。
  
     多少廠衛鷹犬、大內高手斃命於白蓮教主掌下,這打悶棍的也敢來捋虎鬚,真是老壽星上吊一嫌命長!
  
     兩女都沒把這段小插曲當回事兒,一個打悶棍截道的蟊賊,比起白霜華以肅殺死那些朝廷鷹犬、貪官污吏和黑白兩道的巨擘,真是連小蝦米都算不上。
  
     良久,全身幾乎散架的襲擊者,才雙手支撐著艱難的爬起來,吐出兩口鮮血,怨毒的看了看兩個女人消失的方向,終於手扶著牆壁,佝僂著身子落荒而逃,活像條被打斷脊樑的狗。

     ……
  
     白霜華和金櫻姬走出小巷,又是一條新的大街,人流如織、車水馬龍,與寂靜的小巷相比,這才像個鮮活的人世間。
  
     果然,又看到好幾位妓女朝街那頭趕過去,不遠處有座兩層的樓,前面圍著不少閑漢,不斷有妓女進去,不斷有妓女出來。
  
     是這裡了!
  
     白霜華、金櫻姬齊齊點了點頭,並肩走過去,進去的妓女迪不及待,出來的妓女則表情古怪,似乎像害羞似的——奇哉怪也,這些女人正所謂玉臂千人枕,朱唇萬人嘗,大街上坐著小轎還要賣弄風情,怎麼會害羞呢?
  
     閑漢見兩名萬里挑一的美人兒也應招前來,頓時吹起了口哨,還有個流裡流氣的年輕人笑道:“兩位小娘子,跟我走一趟,五兩,五兩行不行?這裡頭只肯給三兩的……哎呀!”
  
     一名五大三粗的壯漢,提溜著這人的脖領子,將他遠遠的扔開,跌了化葷八素。
  
     “金長官,白、白姑娘。”壯漢衝著兩位美女滿臉堆笑,有意無意的攔在前面,擋住去路。
  
     這人是秦林麾下的親兵弟兄之一,金櫻姬和白霜華見狀就互相看了看,心頭越發確定:好哇,就猜到這件怪事和姓秦的脫不開關係,果然如此!
  
     正當此時,一陣低劣的脂粉濃香襲來,兩名妓女搔首弄姿的走出:“呀,我接的客也多了,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客人,要求真古怪!”
  
     “就是,那傢伙毛手毛腳,弄得人家身上怪癢癢的……”一名妓女說著就抓了抓胸口,那豐腴的山峰就連抖直抖,頓時吸引了門口閑漢們的目光,她越發得意,甚至把領口往下稍微拉了拉,四下拋了個媚眼兒,引得閑漢們齊聲叫好。
  
     金櫻姬氣得火冒三丈,白霜華也沉著一張俏臉,伸手一撥就把那身強力壯的親兵撥到旁邊,兩女氣咻咻的直衝進去。
  
     一個濃妝豔抹的老鴇迎上來,瞧見兩女臉色不善,就曉得沒有好事,舞著手絹,夾槍帶棒的道:“哎呀呀,從古到今只有爺們照顧生意,老身今個兒可算開了眼界,還有姑娘家嫖院的!”
  
     砰!白霜華翻掌揮出,水桶粗的紅漆柱子晃了晃,樓房一陣哢哢響,等收回掌時,柱子上赫然留下一道寸許深的掌印!
  
     老鴇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罵人的話,吃這一嚇就全部吞了回去,虧得她做慣了老鴇,變臉速度不亞於川劇大師,登時皺紋密布的老臉笑得稀爛:“哎呀呀,什麼風把兩位姑奶奶吹來了?稀客稀客,姑娘們,準備茶圍,擺席面,燕窩八大心……”
  
     白霜華臉色霜寒,緊緊抿著嘴唇。
  
     “誰到你這鬼地方來吃酒席的?”金櫻姬似笑非笑的盯著老鴇:“這位媽媽,小女子勸你識相些,否則惹火了我這位姐姐,拆了你這窯子啊,也不費多大力氣呢。”
  
     咳咳,老鴇被噎得連聲咳嗽,眼神不由自主的飄向了後面。
  
     那裡有個金櫻姬和白霜華都非常熟悉的傢伙,正用舉著一隻大瓷盤遮住臉,貓著腰想開溜。
  
     “秦、林!你還要躲到哪兒去?”金櫻姬和白霜華左右包抄,把秦林前後堵住,五峰船主妒火中燒,白蓮教主打抱不平,兩位的眼色都極為不善。
  
     “大丈夫說不跑就不跑!”秦林丟掉瓷盤,直起身來,一臉憊懶的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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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18:00:24
八一四章 另闢蹊徑

     金櫻姬那叫個火大啊,貝齒緊緊的咬住紅唇,一雙媚眼滴下滴下淚來——虧得奴家昨晚那麼婉轉纏綿,你一大早就跑到這裡來胡天胡地?雖然說惟大英雄方能本色,但你也不看看這是些什麼殘花敗柳、庸脂俗粉?單憑這點,簡直就是侮辱我們啊……
 
     秦林,沒想到你是這麼個人!白霜華也又氣又急的跺了跺腳,家中幾位天仙般的人兒,還要出來拈花惹草,還有在那地底石窟之中,莫非他對我也是像這樣花心濫情、輕薄無行?真是,真是不、可、原、諒!
 
     青樓裡頭的妓女老鴇龜公大茶壺都嚇得遠遠躲開,一個個戰戰兢兢的,竊竊私語說怪不得這位公子爺口味獨特,原來他兩個老婆生得這麼漂亮,偏又比母老虎還要兇,於是把他逼出那種“怪癖”了吧……
 
     “喂喂餵,聽我說,聽我說。”秦林兩隻手亂搖,見兩女都有暴走的衝動,急忙像連珠炮似的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問問出來的那些姑娘就全部清楚了!”
 
     好!金櫻姬狠狠盯了他一眼,抓住一個剛從青樓內裡出來不久的妓女:“到底是怎麼回事,說!”
 
     五峰船主久居上位,自有一番氣度,那妓女不敢不從,陪笑道:“也、也沒有什麼,就是裡頭有個呆頭呆腦的胖子,加上個巨靈神般的大漢,讓咱們脫光了衣服躺在床上,他們就拿著尺子在咱身上量。嘻嘻,接的客也多了,這次倒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這、這是搞什麼鬼?金櫻姬看看白霜華,白大教主也看看瀛州宣慰使,兩位都大眼瞪小眼,全然摸不著頭腦。
 
     “我就說你們冤枉我了嘛!連這件事都是讓胖子去做的……”秦林一疊聲的喊冤叫屈又道:“其實,還不都是為了查案子?”
 
     金櫻姬和白霜華都愣了,看起來秦林不像說謊,事情也是陸胖子和牛大力去辦,只不過到底是查什麼案子,要到妓院來,讓人家脫掉衣服量身體呢?
 
     老離也會見風使舵,看看時候差不多了,湊上來訕笑道:“兩位夫人,尊夫可老實得很哩!他到咱們園子裡來,兩個弟兄進去辦事,他只肯坐在一邊喝茶,正眼都不瞧姑娘們一下,對你們兩位那是專情得很咧!”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金櫻姬儘管還沒弄明白秦林到底要幹什麼,但已經差不多知道自己是誤會了。
 
     “不要亂說,我才不是他夫人呢……”白霜華粉嫩的臉蛋兒紅了半邊,悻待的瞪了老鴇一眼,又羞意濃濃的看了看秦林,心說你這傢伙笑得別那麼得意好不好?什麼夫人啊尊夫,都是這老鴇胡說八道的。
 
     老鴇是活出精來的,看看就曉得這兩位有點什麼,越發笑嘻嘻的道:“夫人莫哄老身,老身這雙眼睛什麼看不出來?要不是秦公子的大人啊,哪裡會這麼著急,直衝進咱們這裡來?”
 
     “我、我,我是陪……”白霜華臉紅得想要滴下水來,任她是所向無敵的魔教教主,此時也覺羞不可當。
 
     秦林什麼也不說,就那麼壞壞的笑著,看看金櫻姬,看看白霜華,一副得意的嘴臉。
 
     終於陸遠志和牛大力聽到動靜,從後院走了出來,陸遠志用兩坨草紙塞住鼻孔,唇邊還帶著血跡,牛大力也嘴唇焦乾臉色發紅,看上去像是吃了三斤辣椒。
 
     怪不得秦長官把這美差交給他倆,其實不輕鬆啊,看看可憐的陸胖子,都鼻血狂噴啦!
 
     “秦哥,差不多了,量了一百多位呢,你可把做兄弟的坑苦了……”陸遠志說話甕聲甕氣的,鼻子塞著的嘛,正說話呢,猛然看到金櫻姬和白霜華,頓時吃了一驚。
 
     媚態橫生的五峰船主,垂著頭不停的揉搓衣角,活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女孩,而英風銳氣不肯讓人的白蓮教主,美麗的臉蛋則從領下一直紅到了耳朵。
 
     “好啦好啦,大家回船上再說吧,金妖精、白大美人兒,你們倆放心反正我沒有嫖院……”秦林義正詞嚴的說著。
 
     “叫誰、叫誰放心,人家本來就沒擔心你!”白霜華言不由衷的說道,駁斥顯得非常虛弱無力。

     金櫻姬抬起頭來,想問什麼,看看老鴇和眾妓女都在,就又閉上小嘴不說了。
 
     秦林話鋒一轉,壞笑著指了指陸遠志和牛大力:“至於這兩個有沒有做出什麼事情,那就不敢保證了,如果回頭你們要在張小花跟前告他一狀,我也管不著。”
 
     “秦哥,你真走過河拆橋啊!”陸遠志葉苦連天。
 
     行了啦!金櫻姬哭笑不得,左邊把秦林胳脖一拉,右邊挽起白霜華!一塊走了出去。
 
     街面上閒人依舊很多,有人出三兩銀子招妓女,高矮胖瘦生冷不忌,這就是一奇;招了不嫖,只量身體,這是二奇;兩名天仙似的美女打進了妓院,這是三奇;到頭來兩位美女竟和先前那作怪的公子哥一塊,手挽手親親熱熱走出來,最後的結局是奇上加奇!
 
     “好樣的,嫖院嫖到這份上,真是嫖界壯舉!”有閑漢起哄叫起來。
 
     秦林四面做個團團揖:“見笑,見笑!”
 
     身後傳來雷鳴般的掌聲,公子爺怪嫖招百妓,美妻妾大鬧麗花園的故事,從此在海澄縣的勾欄瓦舍之間,成為一個不朽的傳奇……

     金櫻姬冤枉了秦林,不好意思當眾問他,路上幾次試探,秦林也顧左右而言他,叫她萬分不解,心中隱隱存著點怪怪的想法:似乎秦林有什麼故意瞞著自己。
 
     果然秦林沒有回船上,剛走到了水師大營門口,就藉口要查案帶著陸遠志、牛大力鑽了進去,氣得金櫻姬直瞪眼,只好揣著個疑團,和白霜華一塊兒回了林櫻號。
 
     籲~~秦林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 心說這次總算躲過去了,被金櫻姬曉得全部真相的話,自己就鐵定完蛋了!

     ……
 
     讓陸遠志拿出記錄好的測量數據,秦林躲在水師營裡進行計算,身邊沈有容把算盤珠子打得僻裡啪啦,一串串數字不停報出。
 
     這些數字,就是測量一百多名妓女得到的身體數據!
 
     秦林在偶然的情況下觸景生情,突然想通了一個關鍵:誠然橈骨股骨等四肢長骨是計算死者身高的金標準,不過,能不能從其他的人體數據,推算此人的身高呢?
 
     如果是人的頭圍、鼻樑高度什麼的,大概沒法作準,因為有人腦袋大身子矮,也有人腦袋小卻身體高,但從乳房頂端位置,到肚臍眼之間的距離,和身高能不能建立一種對應關係。例如,這個距離越大的人,身材就越高?當然,要躺平了測量,否則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會有很大誤差的~~
 
     如果可以確定下來,就能像長骨計算身高那樣建立對應係數,比方說,東亞人種男性的股骨,長骨係數是三‧八四左右,找到一具白骨的股骨有四十五厘米,就和係數相乘,得出此人身高在一百七十三厘米左右。
 
     以前沒人做過這方面的嘗試,因為四肢長骨作為金標準更準確,但秦林用不著太精確,只要能排除死者是賀桂姐就行了呀。通過前面的調查走訪,秦林認為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唯一差的就走過硬的證據。
 
     到底能不能建立這種對應關係呢?那就找大批婦女來測量吧!其實長骨係數也是通過大規模測量得到的統計結果。
 
     只不過大明朝的婦女一般不出來拋頭露面,誰肯脫下衣服給你量來量去?秦林想了想,這時候要讓人家脫衣服,還是找青樓女子最方便,於是就想出個餿主意,凡是願意脫光衣服測量的青樓女子,都付給三兩紋銀作為報酬。
 
     秦林這傢伙夠壞,把這等好事推給了陸胖子和牛大力,自己躲在邊上偷樂,終於量了一百多名妓女的身體數據,裡頭年齡從十六七歲到三四十歲都有,高矮胖瘦各具特色,也算具有統計學意義上的廣泛代表性了。
 
     而且這事兒得瞞著金櫻姬,否則被她知道,聰明的金船主一定會想到,秦林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想通了這個關竅……
 
     終於,經過秦林和沈有容的嚴密計算,竟真的得出了偏瘦、偏胖和中等身材,三種身材的中青年女性,乳房頂端和肚臍眼距離,與身高之間的對應係數關係!而且誤差比想像中更小,可以控制在百分之二以內,平均誤差百分之一,也就是說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婦女,誤差最大一寸而已,平均還不到半寸。
 
     縣衙殮房,秦林又把三塊碎屍按照切口和身體位置,仔細的拼接起來,測量了從乳房頂端到肚臍眼的距離。
 
     “現在我敢斷定,這名死者根本就不是賀桂姐!”秦林一錘定音。
 
     賀桂姐比王巴散還要矮一點,身材在四尺六寸(一米五六)左右,而被碎屍的這名死者,根據計算結果,她的身高超過四尺九寸(一米六七),兩者相差懸殊,身高差距將近半個腦袋,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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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五章 查找屍源

     “媽的,王巴散敢騙咱們!”陸遠志摩拳擦掌,帶著人就衝了出去,要把王巴散抓起來。

     牛大力慢了一步,想了想就問道:“秦長官,這個真正的死者……”

     秦林笑了:“老天爺總算沒有再給咱們設置障礙,身高四尺九寸的失蹤女子,應該不難找吧。”

     牛大力恍然大悟,閩廣一帶女性的身材普遍不算高,身高四尺九寸的女子絕不會太多。由這條特徵來查失蹤女子,比什麼皮膚微黑、身材偏瘦、有生育史這些,可要容易多啦!

     於是分派任務,陸遠志去抓王巴散,牛大力去查這個身高四尺九寸的失蹤女子。

     ……

     王巴散被捉住的時候,正在和一名房牙子商量出售那所小房子的事情,被陸遠志率領大隊人馬一擁而入,他那種慌裡慌張的神態就說明了全部:這傢伙心頭有鬼!

     陸遠志嘿嘿冷笑著,一把揪住王巴散,官校弟兄們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跟肉粽子似的,提溜回水師大營。

     秦林也早已等在裡頭,左邊水師守備俞諮皋,右邊把總沈有容,水兵們齊齊排開陣勢,臉上殺氣騰騰,底下一張矮几,擺著拼好的三塊碎屍。

     王巴散有些怕那屍塊,渾身一哆嗦,他只是個龜奴,哪裡見過這陣勢,嚇得兩條腿發軟,不由自主的就跪了下去。

     “王巴散啊王巴散,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沈有容冷笑一聲,將腰間寶劍橫起來重重一拍:“難道還要不見棺材不掉淚?老實招認了吧,這三塊碎屍,根本就不是你姘頭賀桂姐!”

     俞諮皋沉聲道:“王巴散,好叫你曉得,本官這位恩主便是京師大名鼎鼎的錦衣太保,官諱上秦下林,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勸你識相些,莫要等動起錦衣衛的十八般大刑,才曉得後悔!”

     王巴散也聽說過京師秦太保的威名,看看端坐公案之後的秦林,眼神就飄飄忽忽驚疑不定。

     秦林沒有像兩位武將那麼一味恐嚇,而是笑瞇瞇的招招手:“來來來,你說這碎屍來自你姘頭賀桂姐,不過,好像她只有四尺六寸的高矮?”

     “是、是的。”王巴散點點頭,看看那幾塊碎屍,不明白秦林為什麼這麼問,要知道屍身自始至終都沒有撈出來,就是這麼從胸到腹的幾塊肉,就算知道了身高,又能怎地?

     秦林壞笑著指了指碎屍:“王巴散你看清楚,賀桂姐從胸到肚臍眼,有這麼長的距離嗎?不妨告訴你,這個死者的身高足足有四尺九寸,比你都高得多,哪裡會是賀桂姐!”

     秦林的聲音漸漸嚴厲起來,時值冬去秋來的季節,福建雖是南方,畢竟海風還寒冷,可王巴散的腦門上熱汗直冒,黃豆大小的汗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

     “要不要把嫖過賀桂姐的那些嫖客找來問問?我想他們初看這麼幾片碎屍都會難以判斷,但如果特意提醒他們回憶賀桂姐從胸到腹的距離,總會有人還記得吧! ”秦林說著,突然厲芒般閃耀的眼神從王巴散臉上掃過,聲音變得極其嚴厲:“事涉人命重案,再不如實交代,本官就只好大刑侍候了!”

     “不要打,我、我說!”王巴散虛脫般的委頓於地,畏怯的目光不敢與秦林對視。

     水兵們全都驚得呆了,看著秦林的眼神充滿敬畏:這都什麼人啊,竟能從三片碎屍分析出死者的身高,真叫個神目如電、審陰斷陽,怪不得能做俞、沈兩位將軍的恩主。

     王巴散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前後經過。

     原來,賀桂姐的鄉下老家非常偏遠,她有個孩子寄養在姐姐家,每隔個把月就會回去看望一下,案發當天傍晚,賀桂姐接完最後一名客人,就趁著夜幕收拾收拾出城去了,反正她接客生冷不忌,走夜路也不怕劫色,至於劫財嘛,根本就沒有財可劫,半路上還可以住免費的山神廟。

     這號人,自己都不把自己當回事,神憎鬼厭的,連江湖上好漢都不會拿她下手,免得低了名頭。

     正因為如此,當天夜幕降臨,就沒有人注意到賀桂姐的行蹤,更沒人知道她接下來要走整整三天的路,回了一百多里外的老家。

     第二天清晨,海裡撈起來女性碎屍,王巴散就知道了這件事,正好刀疤臉上門逼債越來越兇,聲稱要把房子收掉,再賣掉賀桂姐,王巴散狗急跳牆,竟想出了個詐屍還魂的鬼主意。

     他借了頭快腿騾子,緊趕慢趕追上賀桂姐,把事情說了一遍,兩個人做好串謀,賀桂姐回偏遠鄉下躲起來,王巴散則回海澄縣報官。

     這樣一來人死債爛,勉強稱得上搖錢樹的賀桂姐已經死掉,王巴散身上榨不出什麼油水,那棟小房子也值不了幾個大錢,放高利貸的刀疤臉只好自認倒霉。

     另一邊,西洋人羅布、瓦韋一行遠渡重洋而來,雖然看起來比較落魄,腰里最少還有幾個銀角子,至不濟還有艘不算大的西洋船呢,如果借瓦韋曾經和賀桂姐有過糾葛,把案子往他們頭上引,縣官為求破案,屈打成招的可能性很大,到時候還能從西洋人身上榨出一筆賀桂姐的燒埋銀子呢!

     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

     王巴散依計而行,果然成功了大半,海澄知縣薛新顏為求盡快破案,卯足勁兒把案子往羅布、瓦韋一行人身上栽,若不是有秦林從中攔下,差點就讓王巴散、賀桂姐得逞。

     “混蛋,你這個混蛋,竟然誣陷我們,上帝會懲罰你的!”羅布按捺不住,從兵營的一座宿舍旁邊衝過來,舉著兩隻拳頭要打王巴散。

     瓦韋也怒不可遏的跟在後面:“可惡,真是可惡極了,要不是這位聰明睿智的秦將軍,我會被那個笨蛋縣官殺掉的!”

     秦林臉色一沉:“住手!暫且退下,本官自會依法裁斷的。”

     羅布、瓦韋立刻停下腳步,手按在胸口朝著秦林深深的鞠躬:“偉大的將軍,您是東方的智者,我們永遠記得您的恩惠。”

     秦林笑笑,又厲聲問王巴散,知不知道海裡那些碎屍究竟屬於誰。

     陸遠志、俞諮皋、沈有容在內,所有人都側耳細聽,期待有個明確的答案。

     結果讓人非常失望,王巴散一問三不知,其實他也是聽到碎屍案的消息之後臨時起意的,此前並不知道內情。

     “好,本官斷你八十軍棍,再交海澄縣發落,待捉拿賀桂姐之後,一併治罪!”秦林一聲令下。

     水兵們立刻湧上去,將王巴散放翻在地,手腕粗細的軍棍掄起來狂揍,把這傢伙打得七竅生煙。

     接著發還海澄縣治罪,還要面對刀疤臉的報復,王巴散和賀桂姐有得苦受,可誰叫他們那麼惡毒呢?要是他們的毒計得逞,放債的刀疤臉還只是損失一些本錢,瓦韋就得開刀問斬啊!

     秦林的處置天公地道,王巴散也只能怨自己心腸太歹毒,到頭來誣告不成,自作自受……

     王巴散在供狀上畫了花押,俞諮皋親手寫一份行文,把案情備細說得清清楚楚,然後派幾名水兵,押著這傢伙去海澄縣衙。

     ……

     這裡剛走沒多久,牛大力一陣風似的衝了回來,牛眼睛瞪得像銅鈴,高聲叫道:“秦長官料事如神,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就在南門外住的一家人,剛剛走掉的媳婦就有四尺九寸高!”

     我說吧,秦林笑了,四尺九寸的女人不多,近期失蹤的那就更少,基本上可以達到精確鎖定的效果!

     一行人匆匆忙忙往南門趕去,羅布瓦韋等葡萄牙人仍留在水師營內,免得瓜田李下,給人以口實。

     這是一處很小的城郊院落,看得出來收拾得還比較乾淨,雞籠子裡面三隻母雞,房前一口水井,屋後是片菜地。

     門口已經有兩名水兵兩名官校把守,院子裡面二十多歲的男主人抱著個一歲多的小娃娃,旁邊一名五十歲上下的農婦,頭髮略有花白,正不停的埋怨兒子:“你就想著那小蹄子,哼,跑了就跑了,有什麼了不起?別人問起​​就說回娘家了唄!你偏要說她是走丟,誰不知道是和哪裡小白臉跑了?難道咱們家很光彩麼?”

     “娘!”年輕人不滿的埋怨了一聲,又低下了頭去,看起來就是三槓子打不出個悶屁的老實人。

     怪不得沒有報官,原來是這麼回事兒!秦林嘆口氣,婆媳不和出問題呀……

     “別就是這老虔婆殺了兒媳婦吧?”陸遠志小眼睛賊亮賊亮的,躍躍欲試的想衝上去,把殺害兒媳婦的兇手一舉擒下。

     哪曉得農婦說著說著就大咳起來,佝僂著身子,用手捶著後背,嘟嘟囔囔的道:“唉,這身子骨不行了,多說幾句就氣喘,哪像我當年帶你的時候……”

     兒子連忙站起來,把小孩子放在竹筐里頭,然後替母親揉後背,正忙活著呢,那小孩兒又哇哇大哭起來,叫喊著找媽媽,登時鬧了個手忙腳亂。

     陸胖子就愁眉苦臉了:“那個婆婆,看起來不像是能殺人分屍的啊,要不然,她的病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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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六章 永不歸來

     “是不是裝的,你這個醫館弟子還看不出來嗎?老神醫在這裡的話,就要敲你腦袋了!”秦林沒好氣的瞥了結遠志一眼。
  
     胖子撓著頭皮嘿嘿訕笑,醫家講的是望聞問切,這會兒雖然沒有問診、切脈,但單單是觀望那半老農婦的氣色,聽聞她說話的聲音,就知道肺裡有個痰火疾,陰虛火旺、身無長力,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碎屍、移屍、拋屍的體力活。
  
     秦林揮揮手,一行人走進農家小院。
  
     升斗小民都是怕見官的,農婦看到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兒走進自家院子,就慌得連聲埋怨兒子:“都是你這小子犯傻,媳婦跑了就跑了,這下還經官動府的,惹得官差上門。”
  
     小老百姓分不出水師軍官和縣衙捕快,反正在他們眼中,都是吃朝廷飯的官老爺。
  
     那個做兒子的耷拉著腦袋,嘟噥道:“娘,海草不是那樣人,她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和外人說句話都臉紅……”
  
     “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替那淫奔的壞女人說話!”老婦一邊說,一邊呼嚕呼嚕的喘粗氣。
  
     咳咳,沈有容見母子倆爭論不休,就乾咳兩聲,然後板著臉道:“閒話休講,這位秦長官是從京師來的,專門查辦欽命大案,他要問什麼,你們老老實實的答來,不許有半句謊話!”
  
     京師來的!老婦人和兒子聽到這句,就更加戰戰兢兢了,月港開放雖早,畢竟只是個海澄縣,七品知縣薛新顏就是他們見過最大的官兒,試問京師來的老爺,那得比知縣大多少?
  
     秦林苦笑著揉了揉鼻子,自己確實是從京師來的,只不過是發配來的。他把竊笑的沈有容瞪了一眼,然後也板起面孔,問那對母子:“你們家媳婦走失,為什麼不報官?知情不報也是乾犯王法!”
  
     “老爺老爺,我們不是知情不報啊……”老婦人把兩隻手亂搖,喘著粗氣道:“這小媳婦私奔,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咱們月港每天幾百條船進進出出,她和姘夫坐船走了,報官也找不回來,反倒惹得別人笑話咱們家。”
  
     “娘!”抱著孩子的農夫終於忍不住了,大喊了一聲,又焦急的問秦林:“大老爺,小的媳婦兒到底怎麼啦?我娘、我娘有個痰火疾,脾氣不怎麼好,海草一直盡心盡力的服侍,從來沒有怨言,再苦再累也沒嫌棄過這個家,所以她一定不會私奔的……娘又不准報官,我怕、我怕她已經出事了……”
  
     說著說著這位丈夫就聲音低沉下去,眼淚在眼眶子裡打轉,或許是夫妻之間那種微妙的感覺吧,他已經預感到了不幸。
  
     農婦震驚的看著兒子,沒想到三槓子打不出個悶屁的兒子,會在官老爺面前說出這麼多話,甚至破天荒的反駁自己,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她嘴唇囁嚅兩下,想呵斥一下兒子,可猛然間發覺兒子剛才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事實,竟不知從何反心……
  
     秦林溫和的拍了拍農夫的肩膀,用手指頭逗了逗他懷中的小孩,然後看著他的眼睛鼓勵道:“說說,說說她是哪天失蹤的,發生過什麼事情。相信我,既然找到這裡來,就會盡量幫你的。”
  
     嗯!農夫點了點頭,他明白秦林的誠意,便原原本本的說出了所知的情況。
  
     這家人姓謝,男主人早已亡故,寡婦三嬸含辛茹苦把兒子謝老實拉扯大,還娶上了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海草身段高挑屁股大,三姑六婆都說是能生養的,果然沒多久就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本來一切都是那麼的幸福,但三嬸年輕時太辛苦,老了就患上痰火疾,陰虛火旺連帶著脾氣也變得古怪,漸漸的對兒媳婦橫看豎看就是不順眼。
  
     海草是個善良溫和的女人,對婆婆多有容讓,從來不和三嬸爭執,謝老實是個在碼頭搬運東西的挑夫,每天傍晚回到家,海草都會做出雖不豐盛,但極為可口的飯菜,等著他和婆婆一起吃飯。
  
     海草走失,就在港口發現碎屍的前一天,那天下午,三嬸痰火疾發作,狠狠的喘了一場,壓不住心頭火氣,就藉故把海草吵了一頓,見兒媳婦並不吭聲,她就奪過了孫子,賭氣回了自己房間。

     哪曉得當天就出了狀況,海草每​​天都會到屋後的菜地去摘菜,哪曉得這次就再也沒回來,丟下了丈夫,丟下了心愛的孩子,杳無音信……
  
     “唉,那天海草還說要做我喜歡的椿芽炒雞蛋,沒想到、沒想到。”謝老實痛苦的揪住了頭髮。
  
     三嬸聽了半天,終於明白兒子對媳婦的愛意,再看看那哭叫不止要找媽媽的孫兒,心頭後悔不迭,訕訕的道:“是,那天我心裡不舒服,罵得是狠了些,什麼'小娼婦'、'壞女人'的,可我回到房裡,獨自看著孫兒,慢慢的又後悔了……海草、海草她總不能為著婆婆罵幾句,就丟下丈夫,丟下兒子,一走了之啊!”
  
     “你這婆婆好不曉事!”陸遠志埋怨起來。
  
     罷了,秦林擺擺手止住胖子,一來三嬸有痰火疾,難以控制情緒,二來嘛,恐怕她這些天也後悔得夠嗆了,不停的指責媳婦兒,其實只是掩飾內心的不安。
  
     秦林又把目光投向謝老實,嘆口氣:“今天你和本官說的這些,如果早一點和你母親說明白,也許……”
  
     謝老實看看三嬸,三嬸也看看兒子,母子倆眼神中都帶著後悔之意。
  
     可惜,有很多東西,失去了就不會再回來……
  
     秦林向謝老實問得明明白白,海草有過生育史是不消說了,肚子上確實留下了妊娠紋,皮膚微黑、身材偏瘦,這些特徵完全符合。
  
     最為關鍵的是,她的失蹤就在發現碎屍的前一天,而且,正好身高是四尺九寸!
  
     這個時候的閩南地區,尊高四尺九寸的女子絕對不多見,於是身高條件就與皮膚微黑、身材偏瘦等寬泛條件不同,是可以達成精確鎖定的。
  
     偏偏她的失蹤,又和案發時間完全對得上,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受害者本人了!
  
     陸遠志、沈有容、俞諮皋等人的眼神就是一黯,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謝老實懷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從小失去母親的命運是多麼令人扼腕嘆息啊!
  
     秦林清冽的雙眸之中,則有來自地獄的火焰在燃燒,他很想拷問那個兇手罪惡的靈魂,問問他為什麼要殺害海草這樣一個善良的媳婦,一位可敬的妻子,一位溫柔的母親!
  
     陸遠志想和秦林說話,正巧看見了他的眼神,登時打了個寒噤:秦林的眼睛簡直就是燒灼靈魂的火焰熔爐,如果罪犯正好在他的面前,單單是這種可怕的煎熬,就會讓他的靈魂永不超生吧?
  
     “謝老實,你說海草每天做飯都會出去摘新鮮蔬菜,是你房子後面的菜地嗎?”秦林的聲音出奇的平靜,然而平靜之下又蘊藏著某種深沉的力量。
  
     謝老實呆了一呆,點點頭:“是,我們菜地裡種著幾樣小菜。”
  
     這時候是冬去春來的季節,閩南沿海氣候潮濕溫暖,有幾樣不怕冷的小菜已長出來了,海草每天做飯,都會去採摘一點,僅此就可看出她是個非常賢惠的媳婦兒,盡量給並不豐盛的餐桌增添一點菜餚。
  
     想到這裡,眾人的心情越發沉重,俞諮皋握著腰間劍柄的指節都有些發白了,如果那兇犯站在面前,恐怕會被這位忠勇耿直的將軍,用俞家祖傳的劍法劈成十塊八塊吧。
  
     秦林率眾走到了屋後的菜地邊上,原本青翠的幾樣小菜,已經稀稀拉拉東倒西歪,看起來很不成樣子,很明顯是因為缺了女主人的照料。
  
     “這裡動過嗎?”秦林問道。
  
     謝老實遲疑著搖搖頭:“沒怎麼動過,媳婦兒走了這幾天,我茶飯不思又要帶孩子,娘也發了痰火疾,沒心摘菜做飯,都是海草的妹妹海藻在她家做好飯,給我們送來的。”
  
     那就好!秦林舒了口氣,蹲下細看菜地裡的腳印。
  
     或許是老天爺開眼吧,這幾天都沒有下雨,以前的腳印得以完完整整的保留下來,或深或淺的出現在菜地裡面。
  
     秦林蹲下細細搜查,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跡象,又仔細看那些腳印,時不時自己站起來按照腳印走向走那麼幾步,直到半個時辰之後,才回到了菜地旁邊的小路上。
  
     “秦哥,咋樣?”陸胖子心頭惴惴,以他對秦林的了解,他臉上的神情表示情況並不樂觀。
  
     秦林搖了搖頭:“奇怪,菜地這邊較新的腳印都是屬於海草自己的,而且我把較新的、也就是她最後一次走過的腳印重新走了一次,沒有慌張、凌亂,看起來像逃走或者被挾持的跡象,而且……”
  
     說到這裡,秦林就脖著地面的腳印,沉吟不決。
  
     啊?人們都有些吃驚,畢竟秦林斷案如神,從來沒有他辦不來的案子,現在連他都覺得棘手,那可不是遇到難題了?
  
     “而且她是從這邊離開菜地的,好像是從那個方向走的吧……”秦林指了指西面,“她本來在這裡摘菜,看,這裡還有斷了的菜葉,看起來就是幾天前被摘過的,她摘了菜就應該回去,為什麼要往那邊去呢……對了,謝老實,你說她要做椿芽煎雞蛋,這房前屋後並沒有香椿樹,她去哪兒摘椿芽?”
  
     謝老實面色變得極為難看,將孩子交給母親,拔腳就往西邊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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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 15:41:55
八一七章 香椿樹下

     秦林使個眼色,牛大力拔腳緊追著謝老實,繞過一座小土崗,穿過背陰的海岬,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處朝南的海灣,陽光明媚、植物茂盛。

     謝老實狂奔而去的方向,面朝大海的起伏的緩坡上,眾多樹木當中就生著一株香椿樹,豬紅的椿芽散發著誘人的清香。
 
     叫人觸目驚心的是,香椿樹下打翻了一隻竹籃,裡面還有一些邊緣變黃的菜葉。
 
     謝老實發瘋似的要衝過去,因為他認出來了,那竹籃正是老婆海草摘菜用的菜籃子!
 
     “不要急,弄壞了現場,秦長官就幫不到你了!”牛大力大聲叫道,從後面將他攔腰抱住,謝老實瘋狂的掙扎著,即使是天生神力的牛大力,也費了老鼻子勁兒,累得渾身冒汗。
 
     秦林率領眾人匆匆趕到,一看那菜籃子就明白了,裡面那發黃的菜葉,品種正是謝家屋後菜地裡面那幾樣。
 
     陸遠志眼睛雖小,眼力卻不賴,隔著幾丈就指那香椿樹:“秦哥,樹枝上有血。”
 
     已經被太陽曬了幾天,鮮紅的血跡顏色變得髮烏,虧陸遠志這麼快就發現了。
 
     不說還好,聽到這句話,謝老實頓時全身虛脫,也不再掙扎了,軟軟的癱倒在地,嘴裡不停的念叨:“海草,海草,是我害了你,吃什麼不好,要吃什麼椿芽炒雞蛋……”

     謝老實打小愛吃椿芽,這椿芽嘛是道野菜,窮人家涼拌了下飯,富人家心血來潮嘗個新鮮,其實值不了幾個錢。
 
     這株香椿樹是他小時候,和青梅竹馬的海草、海藻姐妹倆一起發現的,生長在靠海向陽的南坡上,每年發芽的時間要比別處的香椿樹早那麼十天半個月,但位置比較偏僻,村里不會有人特意走這麼遠來採摘,只有賢惠的海草,每年早春時節都會到這裡來採摘椿芽,做成丈夫喜歡的菜餚。
 
     以現場的情況看,海草是在自家菜地摘了一些菜葉子,突然想起要採椿芽,就挎著菜籃子到這邊來,結果就在這株香椿樹下遭到了襲擊。

     “我想那個襲擊者是跟蹤她到這裡來的……”秦林觀察著前方地面的足跡,又吩咐陸遠志找出尺子丈量,然後取鉛筆用素描的方式畫下來。
 
     現場確實有兩種足跡,一種較小較瘦,仔細分辨還有布鞋底的紋印,屬於海草;另一種則較大較寬,是草鞋底的紋樣。
 
     觀察一會兒,秦林自言自語道:“這個男人的足跡,曾經出現在謝家後門的菜地旁邊,我搜查菜地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它體現出來回徘徊的跡象。考慮到那裡是條白天有不少人走的小路,我那時還不能斷定,但現在是毫無疑問了,兇手就是從謝家追蹤到了這裡……”
 
     陸遠誌已經完成了測量與素描,“報告秦哥,這腳印有八寸長,偏寬,比你的腳印深,比我的稍微淺一點,前後兩個腳印之間平均相距兩尺二寸有餘。”
 
     秦林點點頭:“那麼這個兇犯是男性,身高五尺二寸(一米七七),體重一百三十斤左右(明一斤合現在一點二市斤,即體重一百五十六市斤),應該是從事重體力勞動的,他身體健壯,年齡在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嗯,暫時就只想到這麼多了。
 
     只、還“只”想到這麼多?俞諮皋、沈有容和水兵們全都傻了眼,就算做夢也想不到,有人能只憑幾個腳印,就把身高體重年齡乃至健康與否都推斷出來啊!
 
     簡直是神了!
 
     水兵們竊竊私語,怪不得都說秦長官神目如電,今天見到了,只覺那些故事還不如真人神奇呢。
 
     秦林自己倒是不以為然,曉得了方法,得到這些結論是理所當然的:人身高一般是腳板長度的六點八八倍,從草鞋足跡長度減去一點鞋子多餘的長度,再乘上這個係數,就是該人的身高。
 
     通常從事重體力勞動的人,腳掌會比較寬;腳印的深淺取決於腳掌給地面施加的壓力,換句話說就是該人的體重。

     老年人的步態,重心比較靠後,年輕人則相反,考察正常步態下的重心分佈,就能給足蹟的主人劃定年齡範圍。
 
     步幅除了可以印證年齡範圍之外,還體現了健康狀況,同等身高,病秧子步幅小,健康人步幅大。所以秦林僅僅看到幾個腳印,就可以給罪犯“模擬畫像”,再定嫌疑範圍。
 
     秦林觀察著足跡,一步一步走向香樟樹,沉聲道:“海草留下的足跡,有的重疊著較大的男人足跡,並且這個男人的足跡前深後淺,證明他當時是躡手躡腳,踮著腳走路的,唯恐被海草發說……咦,到這裡他加快了腳步,準備襲擊了,最後在樹下面,用鈍器這麼揮擊,血液飛濺——不對!”
 
     眾人聽得秦​​林的描述,彷彿回到了當時犯罪的現場,看不清面目的黑色身影跟蹤著可憐的受害者,海草滿心歡喜的採摘著香椿葉,做夢也沒想到,身後的魔影正在悄悄接近,獰笑著舉起了棍棒……
 
     誰知秦林突然說一聲不對,叫眾人心頭突的一跳,異口同聲的問道:“什麼不對?”
 
     “啊,我是說血液噴濺的方向不對……”秦林伸出慣常所用的右手,在空中模擬了一下揮擊的動作:“如果像我這樣揮擊,沾在樹幹和樹葉上面的血跡,應該是從右到左的抽甩狀血跡,但是現在血液濺射的方向恰恰相反。”
 
     “所以,兇手是個左撇子!”陸遠志小眼睛賊亮賊亮的。
 
     “完全正確。”秦林換了左手做出揮擊的動作,然後繼續進行現場重建。
 
     觀察香椿樹上那些星星點點的抽甩狀血蹟的高度位置,秦林比了一比,海草的身高是四尺九寸,那麼被襲擊時,命中的部位應該是左側太陽穴位置。
 
     “這一下重擊相當厲害,她當時就失去了意識,甚至已經……”秦林蹲下身,觀察著一枝被折斷的灌木枝條:“看,這根灌木枝條的斷口還沒徹底變乾,斷掉的上段還有沒掉的綠葉,說明就是前幾天被弄斷的,這裡就是海草被襲擊之後,昏迷倒下的位置。”

     “海草,海草!”謝老實大哭起來,揪著頭髮痛不欲生,聯想到妻子失蹤第二天發現的碎屍,任何人都能猜到她遇襲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秦林使個眼色,沈有容立刻去寬慰謝老實。
 
     案情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不僅找到了真正的被害人,還找到了兇案發生的第一現場。
 
     不過,分屍並不會在這裡發生,因為碎屍時會產生大量的血液,地面的血腥味道很久都不會消散,而且這裡氣候溫暖,難免會蚊蠅滋生。
 
     也就是說,兇手襲擊海草之後,帶走了她。
 
     秦林很快就在香椿樹後的另一條小路上,發現了那名兇犯的足跡,而這一次的步幅要小得多,並且足跡比來時更深。
 
     毫無疑問,這表明兇手把海草扛起來或者抱起來,從這個方向離開了。
 
     “帶著一個昏迷的女人,他不怕路上被人撞到?”陸遠志跟著秦林一路搜索下去,心頭極為納罕。
 
     秦林往南面指了指:“我想那就是他帶走海草的方法吧。”
 
     那是海岸線,陸遠志眨巴眨巴眼睛:“秦哥你是說……船?!對呀,就是船!”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裡很多人家都有小漁船,小劃子,把海草帶到船上,就能掩人耳目了。而且,發現​​海草的地方是在月港碼頭,用船拋屍的可能性顯然極大。
 
     秦林率眾追下去,足跡順著小路,一直延伸到接近高潮線的位置才告消失,看來兇手確實是用船運走了海草,並且很有可能利用船進行了碎屍、拋屍的罪惡勾當!

     那麼現在兇犯的範圍,就進一步收窄了:成年男性,身體健壯,身高五尺二寸上下,體重一百三十斤左右,年齡二十五到三十五歲,是個左撇子,擁有一條小船,或者能輕易借到一艘小船,在案發當天下午有作案時間。
 
     “按照這個標準去查,注意不能讓他跑嘍!”秦林拍了拍俞諮皋和沈有容的肩膀,讓他們派遣本地海澄籍的水兵,進行秘密調查走訪。
 
     俞諮皋、沈有容齊齊抱拳行個軍禮:“謹遵鈞命!”
 
     每起命案嫌疑人都留在現場,等著和偵探玩智力遊戲,這是小說裡才有的情況,相反,絕大多數真實的命案,罪犯早就躲到了陰影之中,要靠大量的摸排走訪,才能把他們從茫茫人海之中抓出來,將罪行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又看看委頓虛脫的謝老實,秦林命牛大力扶著他回家,走到謝家的小院,老遠就看見三嬸抱著孫子,眼巴巴的倚著門框,佈滿皺紋的老臉帶著幾分悲苦,正是失去了才知道後悔。想到永遠不可能再回來的兒媳婦,老人的心中又是如何感想?但願時間會平息傷痛吧。
 
     秦林嘆口氣,加快了腳步,只有盡快回到林櫻號,回到溫柔鄉中,才能抵消案件帶來的負面情緒吧。

     ……
 
     林櫻號上,兩位美人兒確實“翹首以盼”,只不過和秦林的想像完全相反,金櫻姬編貝般的​​牙齒狠狠磨著:“死秦林,爛秦林,真是氣死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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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 15:42:20
八一八章 猜不中的結局

     秦林剛剛回到停靠月港碼頭的林櫻號,就看見五峰船主的俏臉佈滿了雷雲風暴,而白霜華在旁邊衝著自己微笑,一副等著看他倒霉的樣兒。

     心頭咯噔一下,秦林就知道這次要倒霉了,陪著笑臉湊上去,扳了扳金櫻姬的香肩:“有事咱們進艙說,啊,進艙再說嘛。”

     龜板武夫和一眾五峰船員見了就暗自好笑,以前只說世道沒變,終究雌的怕雄的,沒想到秦長官也有服軟的時候。

     秦林能不服軟嗎,這傢伙心頭有鬼啊!

     金櫻姬嘴兒撅得可以掛油瓶了,她從麗花園回來,就派人去妓院、殮房等處打聽消息。試問五峰船主何等聰明,把各方面反饋的消息梳理一下,立刻知道秦林是要做什麼了,再想想前夜秦林的表現,頓時明白了前後原委。

     自己放下身段替這冤家​​消愁解悶,他還想著案子,這已叫人惱火了,關鍵是、關鍵是他從什麼地方悟出測量乳房頂端和肚臍眼距離,從而推斷身高這種法子?

     答案不言而喻啊!

     恐怕任何女人,都不可能接受情郎在與自己歡好之前,還想著另外女性的身體,更何況還是幾塊碎屍!

     金櫻姬也是縱橫四海殺伐果斷的五峰船主,可想想那些,就立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恨不得狠狠咬秦林幾口才甘心,剛看到他回來,就漲紅了臉,賭氣不理他。

     秦林好不容易才把金櫻姬哄進了官艙,白霜華難得看見秦林吃癟,饒有興味的也想跟進去。

     砰!秦林一把關上艙門,沒好氣的道:“閒人免進!”

     “你說不進我就不進唄,站在外面也能聽見。”白霜華壞壞的笑著,假裝站在舷側看海上風景,其實支起耳朵聽官艙裡頭說話,她內力精湛,聽力驚人,把裡頭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

     秦林哄哄梭梭把金櫻姬按坐在床沿,陪著笑臉告饒:“金宣慰使饒命,小生這廂有禮了!”

     “你哪裡把我放在心上?昨晚、昨晚……”美人兒想著想著就淌下淚來,賭氣轉過身子,背對著秦林。

     “唉,其實、其實我沒想到那麼多,只是偶然被提醒了吧。”秦林苦惱的抓了抓頭髮:“本來一直都想瞞著你,就擔心你知道了不高興,沒想到還是… …”

     “小冤家,你會擔心我不高興?”金櫻姬氣鼓鼓的,哪有那麼容易就原諒秦林?情郎竟由自己的身體聯想到碎屍,虧得金櫻姬是常把敵人丟去餵鯊魚的五峰船主,才稍微好一點兒,換了別的女孩子,恐怕反應還要大十倍呢。

     秦林笑嘻嘻的扳過她的肩膀,誠摯的道:“要不然,幹嘛一直都瞞著你?其實,那個被害的海草也真可憐,孩子才一歲多,婆婆有痰火疾,經常和她吵架,丈夫是個三槓子打不出個悶屁的老實人……”

     金櫻姬聽著聽著就眼圈一紅,撒著嬌給秦林掐了一把:“奴家自幼失了父親,一個人漂泊海上,好不容易找到你這冤家,又不成個正果,本以為自己就算可憐的了,沒想到那個海草更可憐。至少我還有你這個大馬猴時不時的過來陪陪,海草卻永遠見不到她的兒子和丈夫了。”

     “所以啊,我得盡量幫她報仇雪恨嘛!”秦林義正詞嚴的說道。

     金櫻姬媚媚的眼波滴溜溜一轉,笑著把秦林額角點了一下:“你呀你,盡快幫海草找到兇手吧,對了,有沒有什麼進展?”

     呼~~秦林鬆口氣,曉得暫時過關了,就擁著金櫻姬,慢慢說今天查到的案情。

     金櫻姬也舒舒服服的枕在他胸口,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嘴巴時而翹起,時而驚訝的張開,就像小女孩聽著一個離奇凶險的故事。

     秦林正說到從香椿樹上遺留的飛濺血跡,查明兇手是個左撇子,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了,白霜華一陣風的闖進來,眼睛閃閃發亮,急吼吼的道:“金船主,那個賊,今天上午襲擊咱們的那個賊,你還記得吧,他是用的左手!”

     呃~~秦林和金櫻姬互相看看,同時刷的一下鬆開對方,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白霜華:大教主,你這是赤裸裸的聽牆根啊!

     白霜華粉嫩的臉蛋兒也剎那間變得緋紅,曉得自己突然衝進來有多不妥了,擺明了是躲在外頭聽牆根的嘛。

     “咳咳,幸好,幸好啊!”秦林嘿嘿的壞笑,一臉欠揍的表情。

     白霜華知道他沒安好心,仍然忍不住問道:“幸好什麼?”

     “幸好我們沒有在……閨房之內,你懂的,”秦林很曖昧的眨了眨眼睛。

     白霜華臉紅得像煮熟的大蝦,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吧好吧。”秦林看白蓮教主快要暴走了,就用雙手向下壓了壓:“今天上午你們遇襲,這件事我沒聽你們提過?白大教主,你神功蓋世,還有人敢襲擊你?”

     “我神功蓋世,你不也老和我亂開玩笑嗎?還、還有更過分的……”白霜華沒好氣的想著,嘴上還是把上午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又把探詢的目光投向金櫻姬。

     金櫻姬想了想,她不像白霜華精於武功,對一招一式都記得很清楚,半晌才做出肯定的回答:“確實是左手,因為我站在你左邊,他是用鐵尺朝我打的。”

     白霜華又看著秦林:“當時,我們以為那人只是個打悶棍的小賊,教訓教訓他就算了,但現在聽你說殺害海草的兇手是個左撇子,想想那小賊,可能並沒有那麼簡單,也許他當時……”

     說到這裡,白霜華和金櫻姬對視一眼,同時都有怒意,她們一個是五峰船主,隨時有五峰海商的大批水兵,一個是白蓮教主,本身就有絕頂武功,但如果換成普通的兩名少女,豈不又遭到那人的毒手?此人竟如此窮凶極惡,白霜華只恨當時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否則乾脆一掌打成肉泥,倒也算為民除害了。

     秦林問了那人的身高、體重、年紀,和他之前的推論完全相同,立刻就知道兇手多半就是此人了,便由白霜華口述,他親自持筆,將兇手的影形圖畫下來。

     沒多久,​​一個滿臉青春痘、頷下生著短髭鬚的男子,那副兇暴桀驁的嘴臉,就躍然紙上了。

     “就是這個人。”金櫻姬指著畫像驚呼起來,又恨恨的道:“千萬別讓我抓到他,否則千刀萬剮都不夠!什麼人啊,居然敢打我和白姐姐的主意。”

     秦林起初聽說兇手襲擊兩女,心下也隱隱有點後怕,後來轉念一想又忍俊不禁:去打白蓮教主的悶棍,這人也真夠倒霉的,一腳踢到鐵板上嘛,和關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家門口賣書屬於同樣悲催的事情。

     秦林招來了陸遠志和牛大力,將畫像交給他們,吩咐他們按圖索驥:“這人中了白教主一掌,很有可能去看郎中和藥舖抓藥,四下問問應該不難找到。”

     “挨了本教主凌空一掌,他四肢百骸都受震傷,絕對跑不遠的。”白霜華非常自信,即使是她的凌空虛擊,那也非同小可。普通人受掌之後,除非武當掌教真人、大雪山威德法王這一級數的高手以內力推宮過血,否則十天半月內基本上都沒有行動能力。

     陸遠志和牛大力捧著畫像興高采烈的走了,現在連影形圖都有,還確認兇手身負重傷不能遠遁,如果這都還抓不到,咱們還不如去吃屎!

     “想想就覺得奇怪,兇手為什麼要襲擊我們呢?”金櫻姬歪著腦袋想了想,覺得莫名其妙。

     白霜華也覺困惑:“就是啊,海草是土生土長的海澄當地人,我們根本就沒到這裡來過,和兇手無冤無仇的。”

     不僅如此,海草在城外偏僻的樹林子遇襲,白霜華和金櫻姬卻是在鬧市一處僻靜的小巷,海草是一個人,她們卻有兩個人;海草的模樣普普通通,她們則是風華絕代的美人;海草出身農家小院,她們倆雖然沒帶隨從,一身衣服也華貴非常……

     簡直就沒有任何共同點嘛,兇手選擇她們下手的理由是什麼呢?

     秦林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把你們上岸之後的經歷​​,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接觸的人又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都告訴我吧,答案應該就在其中。 ”

     金櫻姬和白霜華互為補充,你一句我一句把那天上午的經過說了個明明白白,她倆聰明伶俐,記性都很好,只不過白霜華對動作招式記得更清楚,而金櫻姬則對言談神態比較敏感,互相印證​​,叫秦林就像親歷一樣。

     “我懂了,兇手作案時的心態,和他選擇目標的範圍,我都懂了。”秦林的神色忽而一黯,苦笑道:“其實,你們和海草都是錯誤的目標,可憐的海草,死得太冤枉啦……”

     都是錯誤的目標,這是什麼意思?海草固然死得悲慘又冤屈,但為什麼秦林又要發出慨嘆呢?白霜華與金櫻姬面面相覷,都猜不著裡面的含義。

     “抓到了,抓到了!”碼頭上陸遠志興奮的喊聲遠遠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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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 02:05:50
八一九章 香椿樹之戀

     這麼快抓住了?

     秦林、白霜華和金櫻姬都疾步走出船艙,只見陸遠志、牛大力興沖衝的押著一個傢伙,那人灰心喪氣的低著頭,從船頭看不清容貌,只覺他像是沒有脊骨似的,軟趴趴的任憑牛大力挾持著。

     白霜華飛身下船,宛如一朵祥雲冉冉降臨,虛虛一掌拍出勁風,將那人腦袋吹得往後仰起,散亂的頭髮也掀了起來,露出他生滿痘疥、頷下直到腮邊都有短鬃須的臉。

     “就是他!”白霜華厲聲叫道。

     秦林和金櫻姬下得船來,看看此人果然身高五尺二寸,身材強壯,但中了白霜華那非同小可的凌空一掌,也只剩下半條命,有氣無力的任憑牛大力捉住。

     陸遠志眉飛色舞的表功:“這廝叫毛苦兒,是個單身的漁夫,我們把畫像拿去一問,立刻就有人認出來是他。我們去提的時候,他還在家裡熬藥,睡在床上起不來,不費吹灰之力就捉住啦!”

     開玩笑,魔教教主的一掌是那麼好受的?白霜華打死多少廠衛鷹犬、大內高手和貪官污吏啊,對付這麼個小角色,如果不收住掌力,早就一掌把他腦袋拍成爛西瓜了。

     “他家是不是就住在離麗花園不遠的小巷子裡面?”秦林問道。

     咦,神了,秦長官怎麼知道的?陸遠志、牛大力和官校弟兄們都吃驚不小,非但給出影形圖可以按圖索驥,連住處範圍也知道,怪不得手到擒來。

     秦林笑笑,再簡單不過了,這人襲擊白霜華和金櫻姬,肯定還有劫走她們的打算,這麼兩個大活人,帶走並不容易,只有凶手家在附近才能辦到。

     這時候碼頭上看的人越來越多,海澄縣的百姓、到月港做生意的商人、各條船的水手掌櫃伙計,里三層外三層,圍著不知道多少人。

     有本地曉得毛苦兒底細的百姓,特別是幾個三姑六婆,臉上帶著鄙夷的神色,指指戳戳的道:“有娘生沒娘養的貨色,怪不得做出這等事來!老身當年就看他娘不是個東西……”

     “嘖嘖,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壞女人還生壞兒子。”

     那毛苦兒本來一直低著頭,突然就揚起了腦袋,凶神惡煞的吼道:“胡說,你們胡說八道,老子宰了你們這些臭娘們!宰了你們!”

     秦林眼睛瞇了起來,一字一句的問道:“毛苦兒,你是妓女生的孩子,對不對?”

     毛苦兒一怔,接著就凶狠的盯著秦林,額角青筋暴起來,大聲道:“你這狗官怎麼知道?對,老子是妓女生的,有什麼了不起?”

     秦林沉聲道:“你娘把你生下來,卻又從小拋棄了你,你長大之後也遭人嫌棄,所以你就恨妓女……”

     陸遠志和牛大力就納悶了,他們去提毛苦兒,倒是打聽明白了。這人是妓女生的,三歲被母親拋棄,有好心人給他個落腳之處,就是城裡那處僻靜小巷附近的一座小屋,是東一家西一家混口吃的,靠吃百家飯長大的。

     可秦林並沒有去調查,他們也沒來得及把這些告訴秦林,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有千里眼順風耳?

     毛苦兒被秦林揭破,就漲紅了臉,氣咻咻的道:“對,我就是恨那些無情無義的婊子,我要替天行道,殺了她們!哼,你身邊那兩個,要不是……”

     啪!秦林掄起巴掌扇了他一記耳光,不屑的道:“睜開狗眼,這位金將軍,是朝廷冊封的瀛州宣慰使,從三品大員!”

     金櫻姬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很沒有從三品大員的風範,但她身後的四千料巨艦林櫻號,又明明白白升著繪有五彩山峰圖案的旗幟:正是五峰船主、瀛州宣慰使的座艦。

     她和白霜華都明白了,只因在街面上問妓女的話,又到處找秦林那處廣招全城妓女的麗花園,毛苦兒錯把自己認作妓女,所以才在巷子裡下毒手,真是無巧不成書。

     毛苦兒吃驚不小,就算笨蛋也知道秦林沒說假話,他低著頭想了想,又道:“老子,老子又沒真的對她怎麼樣,反而被那白衣服的婆娘打得重傷……哼,老子替天行道,不是壞女人,自然不會被殺。

     到這時候還執迷不悟?秦林不怒反笑,就算是妓女,也不應無辜被殺,何況海草……

     說曹操曹操就到,聽聞捉住了兇手,謝老實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碼頭上,母親三嬸也喘著粗氣跟在後面,連聲招呼兒子。

     “你這個王八蛋,你這個狗東西!”謝老實揪住毛苦兒的前襟,怒目圓睜,一邊打一邊哭喊:“你殺了海草,你為什麼要殺海草?我、我和你拼了!”

     毛苦兒並不反抗,反而笑道:“那女人淫賤無恥,我替你殺了,應該感謝我才對。”

     “什麼淫賤無恥?海草是個好女人!”謝老實勢如瘋虎,朝毛苦兒又踢又打。

     毛苦兒冷笑:“什麼好女人?那天我走過你家門口,你母親被她氣得破口大罵,她連一句嘴都不敢還,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只有你這戴了綠帽子的,反而蒙在鼓裡,哈哈哈!”

     “天哪,天哪!”三嬸跑來正好聽到這句,只覺天旋地轉,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著地大哭起來:“你這瘋子,你這瘋子,就為我老太婆幾句瞎話殺了海草!我、我是有痰火疾,心情不好就忍不住亂罵,海草她、海草她是冤枉的啊!我害了海草,我害了她……”

     謝老實早已失神,木木呆呆的鬆開了手,像失去知覺一樣癱在了地上。

     毛苦兒的神色簡直難看到了極點,一張醜臉上陰晴不定,剎那間變了幾變。

     秦林悲憫的看著他:“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罪行,殺死了一個好媳婦、一個可敬的妻子、一個溫柔的母親!你從小被拋棄,長大又被歧視,所以痛恨那些放浪無恥的女人,可是你想沒想到,海草的兒子只有一歲多,比你當年還要小,你殺死了海草,他就只能像你一樣,從小就沒了母親!”

     “我、我……”毛苦兒捂著臉,痛不欲生的蹲了下去,他因為被母親拋棄而仇視妓女,但卻親手釀成又一個孩子失去母親的悲劇,情何以堪?

     ……

     人群之中,一個有點矮的女人怔怔的看著這邊,她身材不高但還勻稱,眉宇間帶著點妖冶,皮膚微黑,有三四分姿色,正是前段時間被傳為死者的賀桂姐。

     王巴散一瘸一拐的陪在旁邊,他被打了八十軍棍,送到縣衙又揍了他四十大板,賀桂姐情節輕些,也挨了二十小板,兩人聽聞案子被破,都過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走吧桂姐,還得掙錢還債呢。”王巴散催促道,拉了拉賀桂姐。

     沒有動,賀桂姐皺著眉頭,傻了似的看著那邊。

     “餵。”王巴散急了,今晚有個客人是說好了的。

     賀桂姐沉默良久,突然扭過頭看著王巴散:“我不幹這一行了,我的兒子寄養在鄉下姐姐家裡,我要陪兒子,不能讓他像這個毛苦兒一樣,從小就被人瞧不起。

     “你、你發什麼瘋?”王巴散扯住賀桂姐,不讓她離開。

     “你們搞什麼鬼?”刀疤臉從附近走過來,滿臉凶相。

     王巴散指著賀桂姐:“她、她要回鄉下陪兒子,不做生意了,那怎麼行,咱們要還疤爺的債嘛!”

     賀桂姐往後縮了縮,看著地痞流氓們不懷好意的目光,有些害怕的把胸口衣襟拉了拉——奇怪得很,以前她可從來不會這麼做,甚至還會把領口扯得更開些賣弄風騷呢。

     “是啊是啊,要還我的債,不過是你來還。”刀疤臉笑起來,忽然揮了揮手:“弟兄們,把這條死王八抓起來,媽的欠債不還,當咱們好欺負?”

     光棍們怔了怔,終於動手把驚愕的王巴散揪住。

     賀桂姐呆了,突然之間就流下淚水,朝刀疤臉福了一福,轉身就走,一直不曾回頭。

     “去吧去吧。”刀疤臉意興闌珊的揮揮手,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竟會做這件好事,放賀桂姐離開。

     擠在人群之中的,又豈止一個賀桂姐,一個刀疤臉?不少人的心中,都有所明悟。

     秦林查明案情的同時,無形中就有許多人的命運發生了改變……

     ……

     毛苦兒發現自己選擇了錯誤的受害者、造成一個孩子落得和自己相同的命運之後,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原原本本的交代了案情。

     出於對妓女的仇恨,他前前後後在家裡、在船上、在巷子裡殺死了三名妓女。前面那三位他拋屍拋得比較遠,月港又是個繁華的海港,幾個流鶯的失蹤,根本不會有人注意。

     到了第四次殺死海草時,毛苦兒已經相當大膽,竟將海草的屍塊拋在離港口比較近的地方。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海草的屍塊竟被及時發現,從而暴露了罪惡,秦林得以將毛苦兒繩之以法。

     “到底還是老天爺有眼,殺死三個壞女人都沒事,錯殺一個就有報應啊!”毛苦兒滿臉喪氣。

     金櫻姬和白霜華互相看看,應該是遇到秦林,才是他的報應來了吧!只可惜那海草的兒子,從小沒了母親……

     “謝大哥,三嬸,回家吃飯吧。”一名身材高挑,皮膚微黑,眉目端正的女子,抱著海草的兒子匆匆走來,臉紅了一紅:“我做了椿芽炒雞蛋,那、那是姐姐生前最後想給你們做的。”

     秦林放心的笑了,他記得謝老實說過,香椿樹是他和海草、海藻兩姐妹一起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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