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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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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4 01:30:15
八三零章 準則

     名為唐敬亭斷案,實際上全是海瑞拿主意,前頭兩起案子斷下來,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反正原被告都當堂服判。

     秦林心頭納罕,想不通海瑞斷案的依據究竟是什麼,疑惑的看了看海瑞,只見這位青天大老爺捋著花白的鬍鬚,神情頗有幾分滿意。

     唐敬亭又去拿放在桌案上的第三份案卷,底下就有個書辦乾咳兩聲,朝本府大老爺使眼色。

     唐敬亭會意,將案卷翻開一看,立刻吩咐下來:“此案涉及婦人貞潔名譽,不宜大庭廣眾之下審理,來呀,移到二堂去!”

     全國各地的縣衙府衙,格局都差不多,三進、四進或者五進的四合院,第一進院子坐北朝南的房屋是公開審理案件的大堂,又稱正堂,背後第二進院子同樣位置的房間叫做二堂,是官員會客和秘密審訊的地方。

     像涉及婦人名節或者牽涉朝廷機密的案件,不宜在正堂公開審理,就轉到二堂來。

     二堂就沒有高高台階上的公案了,正中間擺著一把高背太師椅,兩邊客位是一長排的茶几和椅子,唐敬亭、秦林、海瑞各自落座。

     唐敬亭表現得頗為慎重,沒急著傳喚原被告,而是先將案卷拿給海瑞和秦林看,詳細介紹道:“這是本縣一個叫戚大郎的,老婆秦氏在顧家幫傭,說是被顧家老大顧克瀆借酒姦污了,所以戚大郎告到衙門裡來。顧克瀆身上捐了內閣中書,首縣有些掣肘,就把這燙手的山芋塞給本府。”

     海瑞眉頭一皺,捏著鬍鬚自言自語:“顧氏詩書傳家,那顧克瀆也是衣冠中人,雖然風流好酒,恐怕還做不出這種事情吧……那戚大郎兩口兒風評如何?”

     唐敬亭目光投向剛才使眼色的書辦,那書辦立刻笑著答道:“回老爺,那兩口兒是潑皮破落戶,戚大郎老爹手裡本有幾畝薄田,被他吃喝嫖賭敗光,落得個衣食無著。這戚秦氏是他家的童養媳,出落得有八九分人才,沒奈何只好送到顧家做幫傭的,沒成想鬧出這麼個笑話,前兩天戚秦氏被顧家打出來,惹得一縣人都恥笑。”

     “原來如此啊。”海瑞微微頷首,癟著的嘴角露出幾分鄙夷,“光棍惡奴誣告主人,真是可惡得很!”

     秦林至此是越發看不懂了,海瑞還沒聽取原被告的供詞,沒有分析案情,就先得出了結論,這未免太武斷了吧。

     難道,瓊州府一帶果真民風刁頑,奴僕誣告主家的事情特別多,所以海瑞早有經驗?

     秦林初來乍到也不好說什麼,決定靜觀其變。

     原告戚大郎被帶到了二堂,他生得一副油滑市儈的嘴臉,腿彎兒像沒骨頭似的,一順溜就跪下去,砰砰砰的磕頭:“海青天、唐府尊,小的委實冤枉,老婆被顧大老爺騙奸,還沒處說理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單看看樣子,這戚大郎就叫人厭惡,海瑞和唐敬亭都眉頭大皺。

     秦林仔細觀察,發現此人臉上頂著個紅通通的酒糟鼻,恐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醉生夢死吧,右手指頭關節位置有很明顯的繭子,想必是長期擲骰子落下的,說他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果真沒有錯。

     “一面之詞,不足為憑。”唐敬亭冷冷的盯著戚大郎,又問道:“你說老婆被顧克瀆騙奸,你是親眼見到,還是風聞傳言?”

     戚大郎怔了怔,訕訕的笑道:“唐府尊,這樣事情怎麼可能親眼見到?是、是那個小賤人回家就想上吊,我從她嘴裡詐出來的……”

     話還沒說完,唐敬亭就打斷了他:“這樣看起來,就並沒有真憑實據,只是風聞傳言了。”

     海瑞冷笑一聲,擺擺手:“叫被告來對質吧。”

     衙役帶著恭敬的笑容,把兩個男人引到二堂,打頭一個年紀約莫五十來歲,身材有點胖,國字臉,穿墨綠色暗金刺繡緞袍,後面那人亦步亦趨的跟著,年紀四十多歲,不胖不瘦,也是國字臉,穿藍色細布直裰。

     兩人的容貌有些相似,秦林在他們棱角分明特徵突出的臉上,發現了好幾處相同的細節,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有著共同的父系遺傳。

     也就是說,這是兩兄弟。

     “顧克瀆見過三位大人,”年紀大些的那人朝上做了個團團揖,他是監生,照例見官不跪。

     後面做弟弟的沒有功名,就跪下行禮:“顧晦明見過三位大人。家兄被惡奴誣告無端蒙冤,真是斯文掃地,本來派小的到堂應訴,剛剛聽到海青天親自問案的消息,家兄立刻趕來伺候。”

     官紳要和人打官司,往往自己並不出庭,派管家奴僕之類的代替就行了,這叫做“身不入公門”,算是一種特權。

     顧克瀆就派了弟弟顧晦明前來應訴,但是聽說海瑞也在這裡,他急忙就趕過來了,表示對海瑞的尊重。

     唐敬亭心頭暗罵姓顧的不是個東西,合著只有本大老爺,你就不給面子,只派弟弟來就行了?

     不過顧家是瓊州巨室,一門豪富,與廣東巡撫、按察使都有往來,和海瑞也交情匪淺。海瑞還應顧晦明之請,替顧家老太太寫賀壽文,唐敬亭這個做知府的就算有什麼不滿,也只能在肚子裡嘀咕兩句。

     唐敬亭叫顧晦明站起來回話:“顧二先生,令兄究竟是為什麼被告的?”

     戚大郎跪在地上,自從顧家兩位進來就不敢和他們目光對視,顧克瀆始終不曾看他一眼,顧晦明卻狠狠瞪了他一下:“這個戚大郎一貫刁頑,明明是藉機生事,想要敲詐家兄。好叫幾位老爺曉得,那戚秦氏因小偷小摸被我家趕出去,第二天他就找上門,詐稱戚秦氏被家兄霸占,要訛詐我家的錢財,被家丁轟出去,又找中人來說合,強要五十兩銀子。”

     顧克瀆這時候才深深一揖:“海青天、唐府尊,顧某行得正站得直,倒不是捨不得五十兩銀子,而是沒有的事情就是沒有,豈能被這戚某人敲詐勒索,詆毀顧某的清譽?且戚某人是個無賴,他現在要五十兩,吃喝嫖賭花光之後,必定又來圖賴顧某,豈有窮盡之時!”

     海瑞和唐敬亭互相看看,兩人神色間都帶著鄙夷。

     “你真的去找顧家要五十兩銀子?”秦林突然看著戚大郎,不徐不疾的問道。

     “我、我就是要了。”戚大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很快又梗起了脖子,大聲嚷道:“他騙奸我老婆,難道不應該賠償嗎?五十兩已經便宜他了! ”

     扶不起的爛泥!唐敬亭啐了一口。

     海瑞也道:“戚大郎,你不覺得自己很無恥嗎?”

     顧家兄弟不知道秦林什麼來頭,只看見他穿著飛魚服,和海瑞、唐敬亭坐在一起,都各自心頭納罕,又不好問,免不得把他多看幾眼。

     戚大郎被海瑞和唐敬亭罵得面紅耳赤,秦林卻笑著鼓勵道:“你是不是吃喝嫖賭,和案子本身沒有關係,既然你也是從老婆口中得知的消息,那麼我們直接傳召她,可能還會方便點。”

     傳召戚秦氏?海瑞和唐敬亭互相看看,他們本來準備就此打住,把戚大郎趕出去的,卻沒想到秦林還要“節外生枝”。

     “就算傳召,也是一面之詞。”唐敬亭摸了摸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又覺得不好直接駁回秦林的意見。

     海瑞捋著鬍子笑笑:“也罷,看那不知廉恥的婦人有何話說。”

     衙役登時吼起了堂威:“傳犯婦戚秦氏~~”

     得,本來是原告,結果衙役們本能的錯喊成犯婦了,也難怪,誰叫海瑞和唐敬亭的態度是那麼明顯呢?

     由兩名穩婆左右扶著,戚秦氏緩步走了進來,她是個二十歲上下的青春少婦,長得眉清目秀、楚楚可憐,書辦說的八九分姿色並沒有誇大。只是此時頭髮披散下來,一雙哭紅的眼睛包著淚水,目光像小鹿似的躲躲閃閃,俏臉不施脂粉,猶帶道道淚痕,格外惹人憐惜。

     看到顧克瀆也在場,戚秦氏嘴裡啊的一聲低呼,嚇得幾乎癱倒,辛虧兩名穩婆扶著,才沒有摔倒在地,慢慢的跪了下來。

     海瑞和唐敬亭都怔了怔,本以為是個奸詐油滑欺詐主人家的刁婦,卻沒想到是這麼個我見猶憐的人兒,兩位大人都是士林君子,不敢朝她多看,趕緊把目光轉到旁邊,所謂非禮勿視嘛。

     秦林卻不在乎,他做法醫的,看見脫光的人體比穿著衣服的還多,哪裡忌諱這個?將戚秦氏仔細的看了又看。

     “咳咳。”海瑞有些不滿的干咳兩聲提醒秦林,就算這女子有幾分姿色,咱們可不能失了官員的體面。

     唐敬亭暗笑不迭,心說秦老弟畢竟年輕,見了美色就有些心馳神搖。

     餵、餵,扮成親兵的白霜華輕輕咬了咬嘴唇,不知怎的就很想把秦林腦袋敲幾個包,別人已經夠可憐了,你還一個勁兒的瞧,沒心沒肺的!

     不料秦林反而站起來,走到戚秦氏身邊,她跪在地下,一截兒粉頸從領口露出來,秦林仔細看了看,又不知所謂的點點頭。

     戚秦氏羞得面紅耳赤,腦袋低低的垂到了胸口。

     哼,姓秦的原來喜歡這種柔弱無依的女子!白霜華想到這點,就把牙齒咬得格格響,金櫻姬那鸚鵡還在提醒你不要花心呢,也不知這傢伙記不記得住。

     玉手輕彈,一道指風擊出,打在秦林腰眼上。

     “哈哈,哎呀哈哈。”秦林腰間又酸又癢,忍不住笑了幾聲。

     海瑞終於忍不住了,把臉色一沉,袍袖一揮,就要斥責秦林。

     秦林突然沉下聲音,不緊不慢的道:“諸位,戚秦氏被強暴一案,到現在依舊查無實據,但她身上這些傷,卻不是自己能弄出來的呢!請看她頸上的瘀傷,從正面延伸到脖子靠後的位置,如果我沒有猜錯,鎖骨位置還有兩條大拇指按出來的瘀傷,這總不會是她自己掐的吧!”

     原來秦林是看戚秦氏身上的傷痕,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失笑之前誤解了他。

     兩名穩婆之前已經驗過戚秦氏的傷痕了,頗為佩服的道:“老爺說得沒錯,她鎖骨位置有兩道斜著的傷痕,看起來就像大拇指壓的。”

     “這麼掐的吧。”秦林伸出雙手,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

     兩名穩婆連連點頭。

     戚秦氏聽得秦林的話,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

     突然她抬起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最後憤怒的看著顧克瀆:“那天、那天顧大老爺,就是這麼掐著奴家,把民婦摁在床上……求三位老爺替民婦做主!”

     顧克瀆被那憤怒的目光嚇得往後退了一步,眼神不敢與戚秦氏對視,嘴裡念叨:“你、你不要誣賴我……”

     海瑞和唐敬亭有些遲疑,他們倆不是瞎子,從戚秦氏進來開始,就發現事情也許並不像之前想的那樣。

     “戚秦氏敲詐主家,這是我家奴僕趕她出去時,不小心把她弄傷的!”顧晦明替兄長幫腔。

     秦林笑了,還在巧言令色?他朝白霜華招了招手。

     我?白霜華指了指自己鼻尖,得到秦林肯定的答復之後,莫名其妙的走了過來。

     好俊俏的後生!眾人都眼前一亮,那顧克瀆更是貪婪的看了又看。

     “再看,本教主把你眼珠子挖出來!”白霜華橫了他一眼,冰寒徹骨的殺氣,讓顧克瀆心頭一冷,不敢再看了。

     女人都是愛美的,即使白霜華以教中秘術改扮成親兵,也不會把自己弄醜。

     “諸位請看,我這親兵和戚秦氏身材相差不大,就拿他來做個比較吧。”秦林說著,就把雙手放在白霜華鎖骨窩上往外推,又單手虎口張開掐著脖子往外叉,“這幾種常見的推人動作,都不會留下那種形狀的傷痕,但是如果換成這樣的姿勢……”

     白霜華處子之身,被秦林在身上推來推去,已經霞飛雙頰,偏生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又在解說案情,就無論如何也發作不起來。

     “這樣、這樣。”秦林更過分了,扳著她的肩膀就往地上摁……

     你要做什麼?白霜華面紅耳赤,恨恨的瞪了秦林一眼。

     “案情需要,你就配合一下嘛,乖~~”秦林湊在她耳邊,壞笑著低聲說道。

     本教主……忍了!形格勢禁,白霜華也沒奈何,只好倒在地上,秦林立刻俯身壓下,跪在她雙腿之間,伸手去掐她脖子。

     “餵,你還是動一動啊,這是強暴耶。”秦林很促狹的眨了眨眼睛。

     白霜華氣得五內俱焚,為了早點結束,被迫把身子扭了扭,做出掙扎抵抗的樣子。

     這時候秦林雙手大拇指張開,按壓在她鎖骨位置,其餘四指伸到脖子側面,手的形狀和位置,正好與戚秦氏身上的傷痕完全一致!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那瘀傷既不是單純的掐,也不是單純的推,而是居高臨下,在掐的同時,還有按壓控制的動作!

     “不、不……”戚秦氏不停的搖著頭,狠狠的咬著手指頭,眼睛裡寫滿了恐懼,這樣的動作讓她回憶到了噩夢般的一幕,不堪回首。

     秦林把白霜華放開,她一溜煙的回到了親兵隊伍中,虧得有易容術遮蓋,否則臉紅成什麼樣子,簡直不敢想啊。

     陸遠志、牛大力要很辛苦才能憋住笑,可不敢在魔教教主面前放肆,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話說回來,秦長官大概很想對教主大人做剛才那種事情吧?嘿嘿嘿。

     顧克瀆的臉色就難看得很了,強辯道:“在下讀聖人書,謹守禮義廉恥,哪裡會做出那種禽獸之行?”

     顧晦明眼珠一轉,也道:“並不能證明就是家兄做的,誠然戚秦氏自己弄不出那種傷痕,但戚大郎可以啊!他們故意弄傷自己,敲詐我們顧家,這種事情也不稀奇。”

     秦林冷笑兩聲,正準備反駁,海瑞卻先開口了,沉聲問道:“戚大郎、戚秦氏,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傷確實是顧克瀆弄出來的嗎?你說被他酒後霸占,有沒有人證物證?”

     這……戚大郎為難的撓了撓頭:“反正傷是我老婆回家時就有的,不過事情是在顧家發生的,就算有見證,也是他的奴僕丫環,我們哪裡找得到人證物證? ”

     戚秦氏低著頭,傷心垂淚不止,什麼話也不說。

     “這樣啊,那就為難得很了。”海瑞皺著眉頭,喃喃自語:“拿賊拿贓、捉姦捉雙,沒有捉姦在床,又沒有人證物證,這案子恐怕……”

     戚秦氏突然連連叩頭,撞得額角鮮血淋漓,把兩個穩婆嚇了一跳,趕緊左右抱住,生怕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

     戚大郎也十分不甘心,眼珠子亂轉,不知道想些什麼。

     “不過……”海瑞話鋒一轉:“不過戚秦氏既然在顧家幫傭,主家也須得善待才是,就算小有過失,怎麼就肆意毆打致傷?”

     顧克瀆還有點不明白什麼意思,顧晦明卻見機,把哥哥扯了一下,又衝著海瑞連連作揖:“我家委實有些過錯,不該將她責打成傷,願多多賠償湯藥銀子。 ”

     海瑞笑了:“那就賠償五十兩紋銀吧!”

     戚大郎眼睛一亮,愣在了當場,本以為沒有指望,哪曉得竟落下五十兩湯藥銀子——要知道銀子價貴,十兩銀子就夠普通的三口之家舒舒服服過一年了,他本來也只准備找顧家討要五十兩銀子,這下就完全達到了嘛。

     唐敬亭趁熱打鐵,幫腔道:“原被告,你們服不服判?”

     “服判,服判!海青天明鏡高懸,海青天神目如電,小的謝過青天大老爺!”戚大郎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唯恐答應慢了,到手的銀子又會飛走。

     戚秦氏萬分哀怨的看著丈夫,此前丈夫吃喝嫖賭她就已愁腸百結,辛辛苦苦到顧家幫傭貼補家用,不幸出了這件事,丈夫竟然出賣尊嚴,換取五十兩銀子,叫她情何以堪?

     戚大郎會錯了意,也不顧眾人在場就嘿嘿笑道:“老婆,五十兩銀子不少啦,反正你又不是黃花閨女……”

     哼、哼,顧克瀆得意的冷笑了兩聲,顧晦明從懷中取出銀票擲下,戚大郎餓狗搶屎般急忙撿起來,囫圇朝海瑞做了個揖,拖著妻子就往外走,生怕銀票又被奪走似的。

     戚秦氏失魂落魄,被丈夫拖著木木呆呆的走,恰似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叫人看了心酸難禁。

     只聽得戚大郎走出去一路上都在高喊海青天,但在秦林耳中,這卻是辛辣的諷刺。

     再也忍不得,秦林霍的一下站起來,厲芒般的眼神直刺海瑞,大聲道:“海青天!”

     “秦老弟,稍安勿躁。”海瑞雙手往下壓了壓,“你一定以為老夫昏庸糊塗,斷案毫無章法吧?”

     秦林毫不客氣的點點頭,確實如此,斷第一個趙小四和錢老大爭田土的案子,海瑞非得要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夫拿出確鑿字據,這尚且可以用“嚴格執法”來解釋;那麼斷第二個李家和張家爭界石的案子,他直接判小戶贏、大族輸,似乎傾向於保護百姓利益,屬於“鋤強扶弱”。

     哪曉得到了第三個案子,海瑞簡直是赤裸裸的倒向巨室顧家,甚至罔顧案情事實,搞了個“葫蘆僧判斷葫蘆案”,和第二起案件的傾向,恰恰完全相反,叫秦林怎麼想都想不通。

     唐敬亭笑了笑,朝秦林擠擠眼睛,然後衝著海瑞一揖到地:“老師,您斷案的法則順天理合人意,學生當年就佩服不已,願重溫舊時教誨。”

     海瑞拈著鬍鬚,頗為自信的道:“好,老夫就詳細說與你們聽。舉凡斷案兩邊爭執不休,則原被告必屈其一,此時與其屈兄,寧屈其弟;與其屈叔伯,寧屈其侄;與其屈貧民,寧屈富民;與其屈愚直,寧屈刁頑。事在爭產業,與其屈小民,寧屈鄉宦;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寧屈小民。禮義廉恥國之四維,斷案時必以此為準繩,所謂四維不張、國將不國,須得格外謹慎……”

     唐敬亭頗為佩服的看著老師,顧家兩兄弟各懷鬼胎,海瑞說完長篇大論,就笑盈盈的把秦林看著,覺得他一定被自己這番道理折服了。

     “說人話,”秦林撓了撓頭皮,笑容非常無辜:“麻煩您說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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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4 01:30:37
八三一章 明察秋毫

     海瑞的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身子劇烈的抖起來,喉嚨裡呼嚕呼嚕痰響,快要被氣得暈過去了——堂堂青天大老爺,被罵不說人話,真是從來沒有過的羞辱啊!

     秦林很傻很天真的笑著:“不好意思啊海老先生,您學問大會說外國話,可我是錦衣武官,聽不懂你說的那些啊,要不你拿人話。哦不,我可沒罵你不說人話的意思啊,我就是想請你拿老百姓說的話再說一遍。”

     海瑞呆了半晌才想起來,秦林是個錦衣武官,剛才自己那些之乎者也的未免太過深奧,說不定他真的沒聽懂。

     唐敬亭別過臉,因為他快忍不住笑了,老師一向嚴肅端莊,什麼時候吃過這個癟?偏偏遇到秦林這粗人,實在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陸遠志、牛大力幾個卻格外開心,明曉得秦長官和徐文長、張紫萱拽文時,也有說有笑的,哪裡會聽不懂?明明就是變著方兒罵海瑞呢!

     解氣!白霜華心頭一直有點堵,到現在終於舒坦了,海瑞什麼清官啊,還以為是為百姓好的,原來也知曉得什麼禮儀廉恥國之四維,可著勁兒替朱明偽朝塗脂抹粉,我呸!秦林罵得好!

     海瑞看著秦林“天真無邪”的目光,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又解釋了一遍。

     他認為斷案時,不損害原告的利益,就要損害被告的利益,反正針鋒相對的雙方不可能皆大歡喜,這時候為了維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禮義廉恥三綱五常這套東西,就寧願委屈弟弟,不要委屈哥哥;寧願委屈刁頑,不要委屈愚直。如果是爭產業呢,就委屈士紳,不要委屈小民;如果是爭面子呢,就委屈小民,不要委屈士紳。

     說罷,海瑞就把顧克瀆盯了一眼:“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傳揚出去,不免有傷士林聲譽,也有損世道人心,所以老夫替你遮掩過去,但你自己須得反躬自省切勿再犯!”

     顧克瀆腦門上汗珠子浸出來,朝海瑞深深一揖,站起來已經面紅過耳。

     顧晦明神色稍有變幻,磕了個頭,拉著羞愧的兄長與眾人道別離開。

     秦林心頭冷笑一聲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所以,第二起案件是爭產業,海老先生就在小戶與大族之間,選擇委屈大族;而第三起案子涉及臉面,您就委屈小民,顧全巨室的臉面了!”

     海瑞很滿意秦林的回答,朗聲道:“所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士大夫要保持清譽引領世道人心,這臉面不得不看重,而市井小民唯利是圖,有利益就滿足了。剛才老夫下半,既顧全士大夫的清譽,又讓小民得利,這才兩全其美。”

     “老師真是明天理、查人心,所思所慮皆極為深遠!”唐敬亭做出感動莫名的樣子,大大捧了海瑞一下。

     斷案時顧全士大夫的臉,又顧全老百姓的錢包,還有什麼比這更公道的呢?怪不得海瑞政見不受歡迎、做官一再貶謫,但他斷的案從官紳士大夫到百姓,都交口稱譽啊!

     哈、哈、哈,秦林心頭大笑三聲,暗道:“海青天原來是這樣的青天,如果這麼斷案,張公魚都比他做得好,肯拿自己錢包補貼原被告,豈不是活菩薩了?”

     當然,張公魚的名氣永遠不會趕得上海瑞,人家多清廉啊,一毫不取,布衣芒鞋,四十畝薄田,一所又破又爛的房子,任誰看到了都會感動莫名啊……

     這真是見面不如聞名,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了,早聽得海瑞名震九州,秦林就算做夢也沒想到,他本人竟然和傳說中的那個青天大老爺完全是兩回事。海瑞根本就不是什麼維護百姓利益,他只是機械、武斷、自以為是的維護儒家的綱常廉恥!

     從這個出發點,他根本罔顧事實,害怕士林傳出醜聞,就以寬縱罪犯的方法,來保護世道人心!

     比起想方設法查明案情的包拯包龍圖,比起寫下第一本法醫學著作的宋慈宋提刑,海瑞斷案完全就是另外一種模式,一種秦林絕對不可能認可的模式。

     “好一個事在爭產業,與其屈小民,寧屈士紳;事在爭言貌,與其屈士紳,寧屈小民。”秦林霍的一下站起來,衝著海瑞拱拱手:“可我誰也不想屈,只想查明案情,還世人一個公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海瑞臉上怒容閃現,好不容易忍住氣:“秦小友,我做的都是為了維護綱常,為了澄清世道人心,你可知禮義廉恥乃國之四維……”

     “如果禮義廉恥要靠作假、冤枉好人、寬縱罪犯來維護,那一定是假仁假義。”秦林冷笑三聲,將手朝一招:“弟兄們,我們走!”

     “走嘍!“陸遠志、牛大力帶著弟兄們,大搖大擺的離開,進府之前人人對海瑞海青天充滿敬仰,這時候卻懶得看他一眼。

     白霜華心情愉快,頗為不屑的撇撇嘴:所謂清官,不過如此,取大明朝的天下,也許並沒有那麼難……

     ……

     走出府衙回到自己家中,正廳上幾個人吵得翻了天:“你們為啥把咱抓來?綁票啊,綁票啊!”

     “錢老大,我求求你,田地是我爺爺那輩傳下來的,你明明沒有借錢給我,為什麼要誣告?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

     “別吵,現在咱們能不能活著離開都不一定,你還記著那點田地!”

     秦林吩咐陸遠志出去佈置,文昌縣的趙小四、錢老大,定安縣的老張和老李,兩起案件的原被告都被提了來,由親兵弟兄看守起來。

     這四位嚇得膽子生毛,看看身邊的親兵校尉,一個個膀大腰圓神情彪悍,腰間懸著利刃,心頭未免害怕得很。

     錢老大頗有家產,定安縣的老張是大族,這兩個且罷了,趙小四窮得叮噹響,老李也是小門小戶的,心說要綁票也不會綁我們倆啊!

     正在說話間,秦林敷著四方步走進來。

     四人一看是曾經和海青天、唐知府坐在一起的錦衣官員,心頭就打了個哆嗦,要知道這些緹騎都是心狠手辣的貨色,落到他們手中可不見得有好果子吃。

     陸遠志向他們介紹:“不要怕,這位是我們秦長官,斷案如神,他要重審你們的案子,只管從實招來吧。”

     重審?四個原被告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趙小四才遲疑道:“真要重審小人的案子?那不是海青天審過了嗎?”

     秦林微微一笑:“他審他的,我審我的。”

     “如果審下來不一樣呢?”趙小四眼睛變得亮亮的。

     秦林自信滿滿:“誰審得對就按誰的來。”

     “餵,你什麼人啊,我的案子是海青天審過的,你別胡說八道啊!”錢老大不服氣了,梗著脖子直嚷嚷。

     牛大力舞著鑌鐵蟠龍棍,刷的一棍揮下去,帶起的勁風叫錢老大頭皮直炸,再看看那棍子的粗細重量,就差點把尿嚇出來,脖子一縮,什麼也不敢說了。

     秦林笑著擺擺手,“老牛不許如此,這次審案我不動他們一根手指頭,要叫他們心服口服。”

     準確的說,是要叫海瑞和唐敬亭心服口服,特別是海瑞!秦林要用自己的方法向那個頑固的老人證明三個字:你錯了!

     “借條給我。”秦林朝錢老大伸出手,掌心攤開,四根手指頭搶了招。

     錢老大無可奈何,只好把借據給了秦林。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著趙小四向錢老大借白銀五十兩,月息一分二厘,限六個月還清,到期不能還款,就以祖傳田地抵償。在藉方、貸方和中保人的名字底下,不是畫著花押,就是按了指印。

     借據本身是沒問題的,連趙小四自己都承認借據是他出給錢老大的,爭論則在於,錢老大說是實打實借了錢的,趙小四卻說因為孫三哥把錢借給他,他就沒有找錢老大拿錢。

     “你既然這麼說,為什麼當時不找錢老大拿回借據呢?”秦林看著趙小四。

     趙小四頓時叫苦連天:“哎呀,長官您不知道,那時候我去找他討還借據,他說已經撕掉了,也就只好作罷。哪曉得過了六個月,他又拿出借據,要收我的祖傳田土啊!真是冤枉,冤枉……”

     秦林笑著彈了彈借據,又問著錢老大:“不用說,你肯定是說一手交錢一手交借據,當時就交易了吧?”

     “對對對,有中保人作證。”錢老大不停點頭。

     “中保是被你收買了的!”趙小四委屈得哭起來。

     秦林察言觀色,已把案情猜了個十之八九,民間借貸不規範,常常有各種各樣的情況發生。趙小四自己辦事不周上了當,而五十兩銀子的交易額,錢老大拿出一半來,估計中保人不會介意做個偽證吧。

     這時候,怎麼證明趙小四所說的是真實的呢?

     白霜華湊上來,在秦林耳邊低聲道:“我去找那中保人,用上分筋錯骨手,不怕他不招供。”

     果然是魔教教主啊!

     不,秦林搖了搖頭,如果這樣刑訊逼供,總脫不了屈打成招的嫌疑,自己做這件事就失去了意義,而且要打的話,直接打這錢老大就行了,何必去打中保?

     秦林又拿著紙條看了看,沉著臉道:“錢老大、趙小四,你們都把當時的情況說一遍,怎麼拿的借據,怎麼拿的銀子。”

     趙小四先說:“這張借據是小的找村口私塾吳先生寫的,寫好之後小人想反正要按指印,就在家裡把指印按了,然後拿到錢老大家裡。中保人正好有事離開了,我出去找中保,路上遇到孫三哥,說錢老大的驢打滾借不得,他和幾個朋友替我湊錢,這就沒有再回去,過了幾天再去討那張借條,結果、結果……”

     說著說著,趙小四眼睛就紅了,又抽抽噎噎的哭起來。

     “那麼你呢?”秦林目光移向錢老大。

     “不是這麼回事兒。”錢老大梗著脖子,大聲道:“明明是一手交錢一手交借條的,中保人在場做了見證,他當時就用了一隻藍布口袋,把五十兩銀子裝走了!”

     趙小四急得蹲在地上,十根手指頭插進頭髮裡面,懊惱的道:“我、我哪裡有個藍布口袋!”

     秦林又迎著光線,仔細觀察那張欠條,然後問道:“那麼,,錢老大你還記得不記得,當時三個人都在,怎麼打的這張欠條?”

     錢老大想了想,不明白秦林為什麼這麼問,就隨口道:“是中保人叫我們落名字,然後他來簽花押,我先寫了,又叫趙小四寫。他說不會寫字,就按了個手印,最後中保人簽了花押。”

     “你確定?“秦林賊賊的笑起來,那副笑容格外奸詐。

     錢老大心頭突的一跳,沒來由就害怕起來,但前面話已經說出口,就不能再反悔了,只能硬著頭皮說絕對沒有記錯。

     秦林又彈了彈借條:“你的借條還保管得真好,如果不是這樣,我還不會發現你的破綻呢!”

     錢老大心頭髮虛,他為了謀奪趙小四的錢財,確實把借據保管得非常完美,連半點無損都沒有。

     “它證明了,你就是在說謊啊。”秦林眉頭一挑,將藉據抖了抖,“因為趙小四的紅手印,有很小的一點點被你名字最後拖長的一捺蓋住了。”

     什麼?錢老大從秦林手中接過借據,迎著陽光看來看去,半晌才乾笑道:“什麼啊,看不出來嘛……”

     “有這東西,你該看清楚了吧?”陸遠志促狹的笑起來,手裡拿著個凸透鏡,換句話說,放大鏡。

     錢老大沒見過這東西,但是稍微觀察一下就知道了功用,只見陸遠志將它放在藉據上面幾寸高的地方,借據上的字跡就放大了好幾倍,原來非得仔細看才能看清楚的細小筆鋒走向,變得非常粗大而清晰。

     錢老大的大字最後一捺,確實有那麼一道細細的筆跡拖下來,一直蓋到了紅手印上頭!

     秦林戲謔的問道:“既然是你寫之後,趙小四再摁的手印。為什麼你的筆跡會蓋在紅手印的上面?”

     撲通,錢老大直接跪在地上了,哭喪著臉:“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不該見財起心,圖謀賴趙小四的錢財和田地,求長官饒恕!”

     “本來吧,準備打你五十大板。”秦林話音剛落,錢老大就抖得越發厲害了,他又話鋒一轉:“說來也巧,你肯定是非常小心的保管借據,才讓它到現在還整潔如新吧?如果太髒了,那遮蓋的筆跡還真不容易發現呢……罷了,你寫道供狀,再賠償趙小四陪你打官司費功夫折算三兩銀子,今後再不許如此!”

     謝長官恩典,謝長官恩典!錢老大跪著把腦袋磕得砰砰作響,然後就有親兵弟兄帶他去寫供狀了。

     精心保管的借條,不敢有半分污損,滿擬可以敲詐一筆錢財,最後卻落得個可笑的下場,錢老大真是作繭自縛。

     趙小四也千恩萬謝,隨著錢老大一起退下。

     定安縣的老張和老李看到這一幕,老李神情有些惶急,而老張就笑逐顏開。

     “現在你們還堅持自己在府衙說的那些話嗎?”秦林好整以暇的問道,目光在老張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老李把牙齒咬了咬,暗道嶄新的借據秦林能看出毛病,我和張家的地契都有上百年了,上頭非常模糊不清,只要一口咬定,他還能變出什麼花樣?

     “啟稟長官,委實那界石是在他那邊的,並沒移動過,是張家憑藉本族勢力,要硬占我家的田。”老李非常肯定的回答。

     老張當時就不依了:“明明是你借去年夏天的暴雨,把界石往我們這邊移動了三丈,這話就算當著長官,我也是這麼說。”

     走,秦林招了招手。

     哪兒去?牛大力和胖子眨巴眨巴眼睛。

     定安縣。

     ……

     定安縣距離瓊州府城不算遠,就在東邊幾十里,而張家和李家產生糾紛的田地在本縣靠西的位置,離瓊州就更近了,眾人策馬奔馳不到一個時辰,就抵達了目的地。

     老張很有點感動,現在這些官兒肯策馬驅馳幾十里地來實地辦案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老李則神情惴惴不安,沒想到府裡的官兒會這麼較真。

     聽說府城官兒下鄉辦案,許多鄉民都來圍觀,田間地頭站著好幾百口子,大姑娘小媳婦屁大孩子七老八十歲的都把秦林瞅著。

     現在的界石,擺在兩塊田之間,這兩邊田看起來沒什麼區別,中間的田埂也是新起的。

     去年夏天發洪水,這裡被水淹沒過,所有的田埂都被沖毀了,是按界石位置重新起的田埂。而起好之後,張家就不服了,他們認為界石朝自己這邊移了三丈,吃了大虧。

     “唔,這樣啊。”秦林聽完介紹,毫不遲疑的下達命令:“挖!”

     分兩邊挖,一邊是現在界石所在的位置,一邊是張家指認的原來的位置。

     牛大力揮動鋤頭,簡直就是一台人形挖掘機,沒多久就把界石從地裡刨了出來,而另外一邊,張家指認界石的位置,也挖出了一個大坑。

     “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秦林笑著問老李。

     看看界石坑底,再看看張家指認的位置,老李垂頭喪氣的跪下來:“長官明斷,小的認輸了!”

     界石坑底,赫然有著顏色截然不同的黃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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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二章 三橋謎案

     瓊州開發不久,張、李兩家爭論的田地,就是永樂年間新開墾出來的,田泥呈現出肥沃的褐色。

     唯獨挖出那塊埋入地裡很深的界石,三尺多深的坑底卻有一層黃色偏紅的泥土,與普通的田泥顏色區別很大,再聯繫案件爭議的開端,那場淹沒了田地、沖毀了田坎的洪水,答案也就昭然若揭:這是洪水漫過沉積下來的新鮮浮土。

     為什麼深埋土中的界石底下會有新鮮浮土呢?毫無疑問,界石被挪了地方。

     “真、真是沒想到啊,當時看起來全部田地都是這麼黃不黃紅不紅的,哪曉得過了幾個月,上頭的變成熟土,底下埋著的還是原來的顏色!”老李嘆口氣,搖頭苦笑不迭。

     他想佔張家的便宜,利用山洪暴發沖毀田坎的機會改變了界石位置,卻沒想到就是給他提供機會的山洪,又留下了界石被挪動過的確鑿證據,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秦林把老李訓誡幾句,同樣讓他在供狀上畫了花押,令他將界石移回原來的位置,今後再不可想這些歪點子。

     李家和張家都表示心服口服,那姓張的大族尤為感激,苦求秦林留下來吃酒,他笑著拱拱手,上馬飛也似的去遠了。

     瓊州府城,留下來的兩名親兵弟兄,已在五峰海商的配合下,悄悄找到了戚老大和戚秦氏的住處。

     這是一所有些破敗的背街小院子,收拾得倒還乾淨,戚秦氏就木木呆呆的坐在院子裡面,兩隻眼睛空洞無神,手拿著鞋樣和針線,久久刺不下一針。

     秦林踏入院子之前目光四下一掃,低聲問親兵弟兄:“戚大郎呢?”

     親兵苦笑起來:“拿到銀票就去嫖去賭了,暗門子、黑賭檔太多,還沒找到。”

     這樣來的錢,虧戚大郎肯要,也虧他還有心情去吃喝嫖賭!秦林很不舒服的抓了抓頭髮,強壓下胸中竄出的火苗子,緩步走進了小院。

     啊!戚秦氏立刻站起來,看樣子她精神非常緊張。

     “不要怕,別著急,我們是來幫你的,我們是好人。”白霜華柔聲安慰著,她輕緩的語聲帶著獨特的韻律,戚秦氏散亂的目光被她吸引過去。

     白霜華笑盈盈的看著對方,她的眸子裡似乎有種神秘莫測的力量,戚秦氏散亂的目光漸漸凝聚出了焦點,神情平靜下來。

     從府衙出來就神誌昏亂的戚秦氏,終於被魔教秘術安撫下來,神誌恢復了七八分,朝著秦林和白霜華點點頭:“嗯,你們是好人,你們幫我的,可、可為什麼海大人他……”

     戚秦氏低頭嚶嚶啜泣,白霜華趕緊柔聲安慰,半天才讓她止住涕泣。

     “我、我不哭了。”戚秦氏用擦了擦眼淚,“從府衙出來,大郎就拿著銀票走了,當時我就下定決心這輩子再也不哭,沒想到剛才… …真是不好意思。”

     秦林朝白霜華讚許的笑了笑,不是教主大人親自出手,戚秦氏這種遭受了嚴重心理打擊的情況,只怕不容易平靜下來接受詢問呢。

     白霜華扭過臉,誰要你誇獎,好稀罕麼?

     秦林誠懇的看著戚秦氏,溫言道:“儘管這樣做可能讓你很痛苦,但我必須請你再想想,有沒有誰可能站出來作證?物證可能是取不到了,主要得靠人證,有了人證,本官就可以想別的辦法,撬開顧克瀆的嘴巴。”

     “讓我想想,花紅、柳綠,芯芳姐?”戚秦氏苦苦思索著,半晌又搖了搖頭:“不行,我不能害她們!”

     秦林和白霜華相顧苦笑,這種事情發生的地點,和普通的強奸案有很大區別,就是在庭院深深的大宅門裡面,有可能作證的不是顧府下人,就是府中同族親戚,誰會幫戚秦氏這麼個外人,來指控自家老爺?而且顧府勢大,明里暗裡的報復,也足夠嚇倒很多人了。

     戚秦氏忽然眼睛一亮,不過很快又黯淡下去,想說什麼又不沒說。

     秦林觀察力何等敏銳,立刻追問道:“你想起什麼了?說來聽聽也無妨嘛。”

     “我是想顧二老爺來作證,大老爺對我、對我那個完了,我聽見二老爺在屋外頭喊,讓大老爺放過我,唉,可惜那時候已經晚了。”戚秦氏遲疑著說道,神情又羞又怒。

     話剛出口,秦林和白霜華就露出古怪的神色,顧二老爺就是顧晦明,他會站出來指證自己大哥?明明他在斷案時,一個勁兒的為顧克瀆辯解嘛!

     戚秦氏見狀就急了:“我、我不是胡說,你們不知道,二老爺和大老爺是不一樣的,大老爺真是壞透了,吃喝嫖賭什麼都來,對下人也非常凶狠;二老爺卻為人正派, 勤勤懇懇做事,對我們下人也很好……審案時他幫大老爺,畢竟是兄弟手足,但我想如果他良心發現的話,說不定……”

     唔,這樣啊,秦林摸著下巴稍作思忖。

     “顧家兄弟就沒一個好的,虧你還替他說好話,賤貨!”戚大郎被親兵弟兄拖著,腦袋上鼓起來幾個大包,不停的掙扎,嘴裡又叫道:“放開我,你們什麼人啊?我花自己銀子去賭去嫖,關你們什麼事?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嘛!”

     戚秦氏別過臉,眼淚一串串掉下,她發誓不哭,可總忍不住要哭。

     “摁在地上!”秦林冷著臉,森冷的目光盯住戚大郎。

     牛大力冷笑著走上去,一用勁兒,就把戚大郎臉朝下摁在花圃裡。秦林不慌不忙的踱著步子,突然提起腳,粉底官靴狠狠踩在他臉上,踏上勁兒來回碾動,把他那張討人嫌的臉深深的踩到了泥裡。

     “哎喲哎喲,這位長官,饒命、饒命啊!小的嘴賤,嗚嗚嗚……”戚大郎已說不出話了,因為被秦林踩得嘴巴張開,不由自主的含了滿嘴污泥。

     “長官,饒了他吧。”戚秦氏跪在地上,看看像條癩皮狗的戚大郎,又哀懇的看著秦林,丈夫再不成器,見他受苦,終究心軟難受。

     秦林把腳慢慢挪開,吩咐牛大力放開戚大郎。

     嘔~~戚大郎費力的掏著口中污泥,被整得狼狽不堪,眼角余光躲躲閃閃的打量秦林,以他混跡市井多年的經驗總算看出來了,這位長官是絕對惹不得的。

     “你剛才說顧家兄弟沒一個好人,顧克瀆就不用說了,顧晦明在海公審案時幫他哥哥說話,也算人之常情,難道你知道他還有什麼劣跡?”秦林瞇著眼睛,銳利的眼神釘在戚大郎臉上。

     著啊!白霜華心頭叫好,如果能抓住顧晦明的什麼把柄,就可以逼他說出實情。

     戚大郎諂媚的笑著,口氣非常委屈:“顧晦明當然不是個東西,本來答應咱五十兩銀子,這件事不就結了?後來又說他哥哥不願給,弄得小人只好告到衙門去,結果還不是賠了原來的數?我看吶,那顧晦明一開始就是想黑了咱這五十兩,揣他自己腰包裡頭,所以才騙我,說他哥不願給錢。 ”

     原來還有這麼回事,秦林頓時覺得奇怪,顧家算瓊州府的世家大族了,家中廣有錢財,戚大郎怎麼說顧晦明要黑他五十兩銀子?

     細問才知道,顧克瀆是顧家老太太親生兒子,長房長子,底下還有顧克漣、顧克汐幾個兄弟,而顧晦明是個私生子,長到三歲才認祖歸宗,連名字都沒按輩分來排,在顧家的地位也就比大管家稍微高一點,盡心竭力做事也只能拿自己那份月例銀子,手頭並不豐裕,所以戚大郎才有這種懷疑。

     戚秦氏聽了半天,終於忍耐不住:“不,二老爺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在顧家聽人說,顧家的產業,如果不是他費心保著,早就被大老爺幾兄弟折騰光了!”

     “你個小賤人,別是你和那顧晦明有一腿吧?”戚大郎罵罵咧咧的,只礙著秦林這凶神在場,不敢動手打戚秦氏。

     “住口!”秦林一聲斷喝,“戚秦氏,你放心,我會盡力幫你洗刷冤屈;戚大郎,你這王八羔子,老婆已經夠可憐了,你還拿那造孽錢去吃喝嫖賭,還算人嗎?摸著良心好好想想!”

     說罷秦林拂袖而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戚大郎和戚秦氏今後的路還長得很,要怎麼走,得看他們自己……

     ……

     秦林回家時,天色已經擦黑,老管家拿著一封大紅請帖,說是顧二老爺親自來拜,因主人不在,留了這張請帖,明日顧家老太太壽辰宴請四方貴客,懇請秦長官大駕光臨。

     “我正要去找他,就主動送上門。”秦林彈著請帖,冷笑數聲。

     第二天上午,秦林騎上馬,帶著親兵弟兄們去瓊州城西的顧府,他是掐著時間的,果然路上就撞見了乘涼轎的海瑞和唐敬亭。

     “昨天的兩起案子,在下詳查了一遍,這是原被告的供狀,請兩位看看。”秦林面無表情,把兩份供狀分別丟給海瑞和唐敬亭。

     “唔,秦長官查案還真是仔細啊,老夫倒是粗疏了。”海瑞畢竟是海瑞,看了看他就很爽快的承認有疏失。

     唐敬亭就不服氣了,臉色黑沉沉的:“昨日不歡而散,原來秦老弟是查這個去了,些許爭產業的小案算得什麼?老師和本官若不是為著'三橋迷案'殫精竭慮,沒得閒工夫管這些小案子,也不會這麼粗粗下判。”

     三橋迷案?秦林眉頭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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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三章 賭賽

     “秦小友,你有所不知,最近一個月裡瓊州府城外已經發生了三起命案。”海瑞臉色變得非常嚴肅,沉聲道:“而且,死者都是在橋上被殺的!”
 
     瓊州府治所在地瓊山縣,地理位置靠近海邊,與雷州半島隔海峽相望,蜿蜒曲折的南渡江流經城外,雨量豐沛、水網密布。人們為了行走方便,搭建的橋樑也就特別多,簡便的木橋、堅再的石橋、帶頂蓋能遮風擋雨的廊捧……各式各樣的橋在縣境中星羅棋布。
 
     上個月八日,就在其中一座石橋上,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命案,傍晚時有個賣米糕的小販死在了橋頭,頭頂被砸開個大窟窿,血流了滿地。奇怪的是褡褳裡的錢並沒有少,他把所有的米糕都賣掉了,足足有兩貫多銅錢呢。
 
     官府以為這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件,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唐敬亭責令瓊山縣盡快破案,而知縣則給捕快設下比限,催逼他們捉拿兇手。
 
     不料就在七天之後,第二起案件發生了,行凶地點是在一座木橋,受害者是個身強力壯的樵夫,他被兇手用捆柴的繩索套住脖子,懸掛在橋欄杆上,屍體在橋面底下晃晃悠悠。官府認定絕不可能是自殺,因為和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一樣,他腦袋上有個血糊糊的大窟窿。
 
     到這時候,唐敬亭就有點吃不住勁兒了,親自調動府衙捕快偵破案件,只可惜好幾天過去了,沒有任何進展。
 
     第三起案子發生在上個月二十五號,在城外一座廊橋又發現了新的受害者。
 
     當時正在下小雨,一名婦女牽著三歲的兒子走過廊橋,這種廊橋就是普通的橋樑上帶著遮雨的迴廊,在南方比較多見。此前孩子的頭頂被雨淋濕了,母親就在廊橋中拿出手帕替兒子擦乾頭髮,卻赫然發現手帕上殷紅一片!
 
     嚇壞了的母親趕緊檢查兒子的腦袋,卻並沒任何傷口,再往回一看,剛才走過的地方,血色的雨水正從廊橋天篷一串串往下滴!
 
     接到報案,府縣衙門官吏冒雨出動,他們在廊橋天篷找到了屍體,一名老鰥夫腦袋被砸開半邊,仰躺在天蓬頂上,早已死去多時,雨水混著血水沿著破裂的瓦片往下滴,這才被母子倆發現。
 
     唐敬亭壓低了聲音,補充道:“而且有個事情,怕老百姓害怕,並沒有傳出去,就是所有死者的下身都被閹割了,我們懷疑是有人在搞採補,或者黎族巫師在行某種邪法!”
 
     秦林心頭一驚,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白霜華。
 
     白蓮教主微微點了點頭,武林中確實有搞這套的邪派人物,不過瓊州府這偏遠地方,是哪位邪派高手來了呢?
 
     另外,海南黎族頗多,靠近沿海地區的已經開化,風俗和漢人相差不多,五指山又稱黎母山的瓊州島核心區,則有不少未開化的生黎,會不會某今生黎巫師遊蕩到此,做下案子的呢?
 
     海瑞捋著鬍鬚,淡然道:“秦小友,老夫和唐府尊昨日匆匆下判,就是想和你切磋切磋這起案子,還沒來得及說,不料你就拂袖而去……”
 
     “老師匆匆了解那幾起小案,就是想破獲這起大案,哪怕有所疏漏,也是瑕不掩瑜!”唐敬亭說著話,就又把老師捧了一下。
 
     秦林沉默不語,陸遠志和牛大力旁邊聽著,就低聲議論起來,覺得海瑞斷錯了似乎也情有可原,畢竟比起三橋迷案,昨天的幾起案子就算不得什麼了。
 
     白霜華英挺的眉毛微微一皺,有什麼想反駁,卻又抓不住那點模模糊糊的想法。
 
     秦林抬起頭,毫不退縮的迎上海瑞的目光:“海老先生,三橋迷案固然該破,你匆匆下判也情有可原,但預設立場的做法,我絕對不能芶同!就算案件疑難,難以確鑿認定,也應該按照雙方證據和能查明的事實部分下判。你說那套與其屈兄,寧屈其弟;與其屈叔伯,寧屈其侄;與其屈貧民,寧屈富民;與其屈愚直,寧屈刁頑,事在爭產業,與其屈小民,寧屈鄉宦: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寧屈小民,實際上把公堂上的兄弟、叔侄、貧富、愚直和刁頑、小民與鄉宦,在斷案之先就放在了不平等的位置上,斷案者心中早已存了成見,則偏頗在所難免!”

     對啊!白霜華幾乎要擊節叫好了,秦林這番話把她悶在心裡的都說出來了,“事在爭產業,與其屈小民,寧屈鄉宦: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寧屈小民…… ”,尤為可惡,前一句鄉宦的錢財不是錢財,似乎假模假樣的站在老百姓一邊,可後面一句小民的名節不是名節,則百姓就活該受欺辱了?
 
     牛大力和陸遠志也立刻恍然大悟,他們跟著秦林辦案,總是用證據說話,雖然身為錦衣官校朝廷鷹犬,卻很少對嫌犯刑訊逼供。因為秦林在斷案時,都會盡量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破解案情謎題,而不是用個人好惡、私心情感或者什麼儒家綱常來預設立場。
 
     與海瑞在斷案之前,就預先假設了屈這個屈那個的做法相比,秦林的方式方法不啻天淵之別!
 
     海瑞和唐敬亭卻對秦林的話不以為然,他們滿腦子明儒的綱常思想,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士大夫的臉要緊,荷包可以稍微鬆開點,小老百姓唯利是圖,有點錢糊弄過去就行了嘛!
 
     “秦小友,你的說法似乎也有點道理,不過老夫現在並不想討論這個……”海瑞微笑著,捋了捋鬍子:“既然是斷案方式上的爭論,咱們就以三橋迷案為賭,老夫、唐府尊和你,哪邊先破了案子,那邊就服輸認錯。”
 
     唐敬亭眼珠一轉,看出老師到現在仍很喜歡這個頗有集傲骨的年輕人,就補充道:“如果秦老弟輸了,除了認錯之外,還得拜入海老師門下!”
 
     “如果你們輸了呢?”秦林嘿嘿的壞笑起來,看了看海瑞的一把白鬍子,意思是我可不收你這把年紀的門生。
 
     你!唐敬亭臉漲紅了。
 
     海瑞也有點生氣了,賭氣道:“設若秦小友獲勝,老夫上表替你鳴冤,盡力保舉你官復原職!”
 
     唐敬亭聞言心頭突的一跳,要知道文官保舉、彈劾武職是沒有品級限制的,只要在自己職權範圍內,七品巡按亦可保舉、彈劾一二品的總兵大帥。比如正七品的浙江巡按御史,就可以上表褒貶本省都督、都督同知銜的一二品總兵官。
 
     而且海瑞清官之名聞達天下,又是朝廷即將起復重用的耆宿……
 
     “保舉啊,其實無所謂的……”秦林雲淡風輪的笑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老實說他要起復原官,海瑞的保舉或許有點作用,但肯定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秦林將三橋迷案的賭局接了下來,不過他接著就聲明,並不會放棄顧克瀆強暴戚秦氏的案子,在此期間兩案都要辦,海瑞和府衙方面必須給予配合。
 
     “哼,不知天高地厚,三橋迷案就夠喝一壺了,還要辦顧家那無關緊要的案子,到時候你一定輸!”唐敬亭連連冷笑。
 
     海瑞倒是很硬氣,坦然道:“一言為定!顧家的案子,既然秦小友要繼續辦,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聽說那顧晦明是私生子,顧家的產業主要靠他打理?”秦林試探著問道。
 
     “一樹之果有酸有甜,一家數子有愚有賢……”海瑞果真兌現了承諾,將所知娓娓道來。
 
     戚秦氏說得沒錯,顧氏幾兄弟確實有差別,碩大老爺顧克瀆年少時風流不羈,與不少文人詩酒唱和,在嶺南薄有文名。頭上捐了個內閣中書,儼然衣冠中人,其實是個空心大佬倌,就連海瑞都聽說他經常流連青樓,做生意也隨心所欲,經常惹亂子。
 
     顧二老爺顧晦明就不一樣了,為人謹慎小心、做事兢兢業業,撐起了顧氏的大半個家,海瑞很欣賞他,坦言收了他八十兩銀子,替顧家老奶奶撰寫賀壽文章。
 
     “顧晦明拿八十兩銀子請海老先生寫賀壽文?”秦林皺著眉頭,眼睛微微瞇起來。
 
     唐敬亭以為秦林有所指摘,急忙辯道:“老師當年做官一清如水,家中只有四十畝薄田,所以晚年賣字貼補家用,八十兩乃是時價,其中絕無情弊!”
 
     秦林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咦,這裡又有座橋啊,沒有派人看守嗎?”

     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拱橋,約莫七八丈長,一丈寬窄,兩邊石欄杆還雕刻著獅子滾繡球,橋下流水潺潺,橋頭則是青翠欲滴的竹林。
 
     唐敬亭和秦林鬧得有點不愉快,翻翻白眼,沒好氣的道:“本府大小橋樑成百上千,哪裡都能派人守住?又不知道兇手哪天會出來犯案!”
 
     海瑞指著石拱橋道:“這是友恭橋,是顧家三代之前的一對兄弟所建,取兄友弟恭的意思,當地老百姓又叫它顧家橋。”
 
     秦林想想也只好同意唐敬亭的看法,畢竟這時候一個縣衙的人手是相當有限的,根本做不到防守每一座橋樑。而貿然發動百姓協防的話,恐怕會引發大規模的恐慌,更加難以收拾。
 
     況且,如果守住橋樑,兇手卻改到山坡、海濱或者村落中犯案呢?
 
     秦林心頭想著事兒,把海瑞和唐敬亭提供的信息在腦海中拼湊成完整的圖景,然後再掰碎了一項一項的分析……
 
     白霜華也凝神思考,將搞採補的邪派武林人物通通過一遍篩子,列出了幾個重點懷疑對象。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聽得不遠處傳來歡天喜地的嗩吶聲,眾人就曉得顧府到了。
 
     顧府建在一片比較平緩的坡地上,背山面水,四面樹木鬱鬱蔥蔥,風景極為優雅,粉牆青瓦的房舍佔地寬廣,顯示出世家豪族的氣派。
 
     顧晦明站在門口迎賓,穿件寶藍色的綢緞長衫,臉上喜氣洋洋,衝著賀客連連作揖行禮。
 
     他眼睛很好,老遠就看見海瑞一行人過來,立刻滿臉堆歡,小跑著迎上:“顧氏何德何能,有勞海老先生、府尊大人、秦長官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
 
     海瑞、唐敬亭落轎,秦林下馬,都笑著拱拱手,和顧晦明寒暄兩句。

     ……
 
     本城錦衣百戶莫智高剛剛踏進大門,聽得身後喧鬧,回頭正巧看見了秦林,立刻把腦袋一縮,一溜煙的躲遠了——他害怕秦林又亮出九龍玉帶,那就有得好看啦。
 
     “姓秦的,我跟你沒完!”莫智高咬牙切齒的,神情可怖。
 
     他身邊一個臉色白中泛青的年輕人,看了看遠處的秦林,陰惻惻的笑道:“莫大人,咱家看你可不是那位秦長官的對手啊,嘻嘻嘻哦……”
 
     這些沒卵蛋的太監!莫智高暗地裡啐了口。
 
     裴敬裴公公是張司禮派來的人,為著秦林發配到瓊州,提前一個月就到這裡等著了,也上門拜訪過莫智高,言語中透出點口風,意思是知道劉守有劉都督授意他對付秦林的事兒,要雙方攜手來幹。
 
     莫智高接到劉守有的書信裡頭,卻沒提起這茬事兒,他也不敢去信問劉守有啊,只好對裴敬敷衍過去。再者,他覺得秦林一個被革職發配的人,自己整他也不會費勁兒,用不著和這死太監合作。
 
     結果莫智高吃了虧,裴敬又找上門來。
 
     “難道你就是秦某人的對手?”莫智高冷笑兩聲,其實心頭已經有點意動。
 
     裴敬的聲音永遠是那麼陰森森的:“我帶來的人,就是對付他的,只要莫大人你……”
 
     莫智高眼睛一亮,然後狠狠的咬了咬牙。
 
     海瑞一行由顧晦明引領進入顧府,秦林左顧右盼,沒看到什麼感興楚的,就朝白霜華使了個眼色。
 
     白霜華輕輕點了點頭,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
 
     一名丫環端著茶盤行走在花廳和正廳之間的迴廊上,迎面走來一位俊俏的後生,她打量兩眼,越看越歡喜,卻不料那後生竟直直的朝她走了過來,魅惑的一笑……
 
     片刻之後,白霜華穿著丫環的衣裙,端著茶盤行走在迴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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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四章 劇毒

     白霜華扮成丫環,在顧府四外查探。

     顧家的丫環本來就很多,今天是老奶奶八十三歲大壽,又請了不少親戚家的丫環僕人來幫忙,由各家的管事監管著,但忙忙碌碌的哪裡能管得過來?

更何況,堂堂白蓮教主,如果闖入紫禁城恐怕還有點難度,在這區區鄉宦家宅里面,真真是如履平地。

     一陣爭吵聲,吸引了白霜華的注意力,她支起耳朵聽了聽,當機立斷將茶盤一擲。正好前面房間門開著,那茶盤就平平的飛了進去,穩穩噹噹落在桌子正當中,茶壺和好幾個杯子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與此同時,白蓮教主身形拔地而起,如同羽箭般射到房檐下面,在飛簷斗拱間飛快的穿梭,神不知鬼不覺的外了後院。

     顧府後院花園,一個肥肥白白的女人正高傲的揚起了下巴,衝著看上去清秀柔弱的女子大聲嚷嚷:“不要臉,我們顧家老奶奶過大壽,你這野媳婦湊什麼熱鬧?”

     “對對對,她沒有資格參加!”好幾個女人指手畫腳的,紛紛對這清秀女子怒目相向。

     這幾個女人都生得又肥又白,模樣是團頭團臉的,身上穿金戴銀,質地極佳的錦緞襖裙,身邊跟著許多眉眼刁蠻的姑娘媳婦,看上去氣勢洶洶。

     而那清秀女子穿得就要樸素得多,身邊跟的兩個丫環也低眉順眼的,不敢和對方相爭。

     她被眾人指摘,眼睛幾乎掉下淚來,柔聲懇求道:“大娘子,三娘子,四娘子,我也是顧家的媳婦兒啊,為什麼不讓我去拜婆婆?”

     “呸,誰是你婆婆你好意思?!”肥肥白白的女人就是大娘子,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斜著眼睛滿臉的不屑。

     四娘子、三娘子也七嘴八舌的,幫著大娘子說話。

     清秀女子幾乎要哭起來:“看在二郎勤勤懇懇為顧家操持的份上,只求姐姐們給妹妹留三分薄面。”

     “野種娶野媳婦,都是臭不要臉的,別讓我把你那醜事說出來!”大娘子冷笑著,臉上肥肉直抖。

     清秀女子神情大變,臉色像死灰一樣,狠狠的緊咬著嘴唇才沒有出聲,最後只好轉身離開。

     大娘子這幾個女人終於得意的笑了,“婆婆還在大廳上,咱們去替她老人家賀壽!”

     白霜華看著清秀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臉上剛才痛苦淒絕的那種表情,讓白霜華想到了一個人,戚秦氏。

     ……

     正廳上賓主落座,有頭有臉的客人坐在廳內,地位較低的客人在廳外露天的桌子落座,女客則在第二進院子的花廳裡頭。

     以秦林被貶謫的身份,恐怕連第一進院子的門檻都進不了,但藉海瑞和唐敬亭的光,他也坐在了首席上,並且緊鄰著海瑞,和唐敬亭分居海青天的左右位置,登時就吸引了無數道目光。不少人都在猜測這個身穿飛魚服的普通校尉是什麼人物,居然能和唐府尊平起平坐。

     殊不知秦林被貶謫之前,唐敬亭還沒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資格呢!

     角落裡,和莫智高密議良久的裴敬,毒蛇般陰濕寒冷的目光緊緊盯著秦林,低聲對身邊一個灰衣人吩咐幾句,那灰色的身影就藏進了房屋的陰影之中。

     秦林,你死定了!莫智高敬畏的看著裴敬,他剛才已經見識過了那灰衣人的手段,所以毫不懷疑顧老太太壽宴就是秦林的死期。

     顧家老奶奶杵著龍頭拐杖,由三位肥肥白白團頭團臉的夫人攙扶著,大群丫環僕婦簇擁,微微顫顫的走出來。溝壑密布的老臉上堆滿了笑容,昏花的老眼也笑得幾乎張不開了。

     顧克瀆、顧克漣、顧克汐三兄弟趕緊迎上去,顧晦明目光在人群中一掃,似乎愣了一愣,臉色沒來由的一黯,稍微遲疑之後也跟了過去,落後三兄弟半步。

     這時候幾兄弟差異就很明顯了,顧克瀆、顧克漣和顧克汐都是尖圓臉,不高不矮,顧晦明卻是國字臉,身材比三位兄弟足足高了兩寸。

     “恭賀母親壽辰,願母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顧家四兄弟大聲祝賀,當眾給老母親磕頭道賀。

     顧老奶奶目光在眾人臉上一掃,微笑著伸出手:“好、好,你們都好,我的兒啊!”

     她把兒子們一個個扶起來,唯獨到了顧晦明,她像沒看到一樣收回了手,顧晦明只好自己站起來,神情有點尷尬。

     “果然不是親生的。”秦林嘿嘿冷笑,記得很清楚,顧克瀆這三兄弟是顧老奶奶生的,顧晦明是三歲才認祖歸宗的私生子。

     海瑞也瞧出了幾分,目光微微一滯。

     “各位賓客吃好喝好,克瀆,替娘陪好客人。”顧老奶奶說罷,又在媳婦兒攙扶下,領著大群的丫環僕婦走回了二進院子的花廳,和女眷們坐在一起。

     顧克瀆高舉酒杯:“來來來,諸位貴客光降,顧家何其有幸,諸位痛飲此壽酒,俱各福壽綿長!”

     眾位賓客舉杯痛飲。

     顧家四兄弟各坐在上首的一張桌子上陪客人,海瑞這是首席,自然是顧家老大顧克瀆來陪。他看到秦林,神色就有些不自在,戚秦氏一案,秦林很明顯和他不對付。

     “碩大老爺,您還在為前日之事,和在下心存芥蒂麼?”秦林笑盈盈的問道。

     顧克瀆在嶺南士林廣通聲氣,約略知道點兒秦林的事情,從府衙回家之後一打聽原來是這位爺,就把他嚇出了半身冷汗。

     此時秦林笑盈盈的問起,顧克瀆就滿臉不自在了,訕笑著舉起酒杯:“不敢、不敢,秦長官說笑了,克瀆請長官滿飲此杯,自釀的椰子酒,甘香醇厚。”

     同桌的幾個賓客就大吃一驚,顧克瀆是內閣中書,在嶺南士林也算得上一號人物,怎麼對這錦衣校尉如此恭謹?他究竟是什麼人?

     秦林玩味的看著顧克瀆,將酒杯拿在手中輕輕搖晃,並不和他碰杯,眼神中帶著戲謔之意。

     顧克瀆越發不自在,只好和海瑞、唐敬亭說笑,海瑞愛理不理的,唐敬亭倒是談笑風生。

     或許是藉酒遮臉吧,顧克瀆一杯接一杯的灌,不一會兒說話都大舌頭了,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

     顧晦明看到這一幕,趕緊從另一桌跑過來,搖著顧克瀆的肩膀:“長兄、長兄,暴飲傷身哪,來來來,我替你敬諸位貴客!”

     海瑞滿意的笑了,瞅了眼快要爛醉的顧克瀆,又鼓勵的朝顧晦明點點頭,朗聲道:“兄友弟恭,顧氏家風,足可為瓊州士林表率,咦,老夫當浮一大白!”

     說罷,海青天一仰脖子,將杯中酒盡數喝下,同桌的賓客也紛紛舉杯痛飲。

     唯獨秦林仍然笑嘻嘻的端著杯子輕輕搖晃,竟不給海瑞半點面子。

     海瑞臉上青氣一閃,好不容易強壓下去,終究沒說什麼,反而朝快要發火的唐敬亭擺擺手,讓門生控料脾氣。

     剛峰先生治學以剛,自謂不“吐剛茹柔”,對同僚對上司的脾氣極大,唯獨戚秦氏的案子自覺心中有愧,秦林再怎麼甩臉色,他也只能竭力忍耐。

     其實海瑞會錯了意,秦林倒不是給他臉色看,而是不肯吃顧家的酒菜,這傢伙外柔內剛,看起來嬉皮笑臉,心性卻堅如磐石。若不如此,整天剖屍驗屍和死神打交道,哪裡堅持得下來呢?

     既然種種跡象認定顧克瀆有罪,自始至終秦林都不嘗他家的酒菜,要麼笑瞇瞇的端著酒杯搖晃,要麼伸著筷子停在半空又縮回來,看起來好像在吃,其實什麼都沒碰。

     ……

     吃啊,喝啊,怎麼就是不沾嘴唇?莫智高有點坐不住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吶喊著。

     就連陰沉的裴敬,也皺了皺眉頭,十分不耐。

     秦林的酒杯裡面沒有毒,他的筷子也沒有毒,他面前的碗更沒有毒,但是只要他把任何一樣東西放進嘴裡,那東西就會變得有毒,能殺死一頭大象的劇毒。

     這就是剛才那位灰衣人的本事。

     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秦林根本不碰酒席上的任何東西,不是端著酒杯玩,就是舉著筷子晃來晃去,一滴酒、一粒米、一樣菜都沒有放進嘴裡,叫他們心急火燎的等了大半天,瞪大的眼睛都酸痛得快要流淚了。

     “怎麼回事,難道他發現了?”兩人面面相覷。

     正當此時,一名親兵打扮的俊俏少年走到秦林身邊,附耳低低的說了兩句話,然後順手抓起他的酒杯,將酒喝得精光。

     糟了,沒毒死秦林,毒死他身邊一個親兵,真是打草驚蛇!

     裴敬和莫智高都失望得很,準備等那親兵毒發身亡,就趁亂溜走。

     哪曉得那親兵喝了之後,若無其事的放下酒杯,一下、兩下、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半點反應都沒有。

     這、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灰衣人失手了?莫智高和裴敬兩人看了看回到身邊的灰衣人,他也同樣莫名其妙,三人簡直快要抓狂!他們並不知道那親兵的真實身份,否則一定會趕緊挖個地洞鑽進去。

     ……

     “椰子酒味道不錯,毒藥味道更好。”白霜華低低的對秦林道:“如果我來晚一會兒,你就死定了!”

     “我不會死,因為你會救我,有魔教教主在身邊,我還擔心什麼?”秦林篤定的笑著,他非常放心。

     真拿你沒辦法!白霜華咬了咬牙齒,比起飛天蜈王高左使的毒藥,這個就顯得太小兒科了,對她來說就像白開水似的根本不起作用。於是冰與火交織的雙眸,開始搜索著下毒之人。

     灰衣人以宴席成百上千的賓客為掩護,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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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五章 顱骨塌陷

     宴席上的投毒兇手,秦林和白霜華終究沒有抓出眉目。

     瓊州錦衣衛系統捏在莫智高手裡,單靠秦林帶來的十幾個親兵校尉,人生地不熟的,放出去也打探不到什麼消息;瓊咐地方太偏,到現在整個島只有一圈兒沿海的住著漢人,離海稍遠一點的山里就是黎寨,白蓮教沒心思往這兒發展,所以神通廣大的魔教教主也幫不了什麼大忙。

     倒是五峰海商在這裡頗有勢力,金櫻姬派來替秦林操辦宅院的老管事一口答應下來:“咱們在碼頭布有眼線,往來雷州、廣州的大船也布了暗樁,這個下毒的高手只要是坐民船過來的,和他朝過相的人裡頭,說不定就有知道他根腳的。”

     民船嗎?秦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以前最想殺死秦林的,毋庸置疑就是魔教中人,可現在他已被朝廷貶謫,魔教教主白霜華又察覺他對朝廷忠心有限得很,一力要拉攏秦林、五峰海商和白蓮教並肩造反,當然不可能對他下手。

     秦林略作思忖,就自嘲的笑起來:“哼哼,那頓廷杖沒把我打死,某些人心有不甘啊!”

     “以本教主之見,也別講什麼一年賭約,咱們乾脆現在就反了!聖教於閩浙湘贛高舉義旗,五峰船主舟師橫行海上,頃刻間便能席捲江南半壁河山…… ”白霜華眼睛裡燃燒著火焰,不愧為造反專業戶,三句話不離本行。

     老管事悄悄退了出去,接下來的話他不應該聽了。

     秦林心中自有打算,並沒有正面回應白霜華,而是壞笑著打量打量教主大人:“怎麼著,大教主想食言而肥?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執行那賭約,你也知道,我這人缺點挺多的,不是什麼鐵骨錚錚的硬漢子,莫說抽筋扒皮剔骨刷洗的大刑侍候,單是一條美人計,我就立刻躺倒……”

     “我看還是動大刑吧!”白霜華瞪了秦林一眼,繃不住吃吃笑起來,江湖上多少人拍著胸脯沒口子的自誇英雄好漢,唯獨這傢伙滿臉賴皮相,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呢。

     兩人相顧莞爾,白霜華令人生畏的目光變得溫軟了許多。

     “小冤家,別花心,小冤家,別花心!”金櫻姬的鸚鵡在走廊上怪腔怪調的叫嚷。

     剛剛升起的一點兒旖旎氣氛,被鸚鵡叫聲破壞殆盡,白霜華的俏臉又罩上了一層寒霜。

     秦林郁悶得不行,這扁毛畜生,老子要拔光它的鳥毛!

     瓊州風景與中原大有不同,熱帶植物極為茂盛,盛產各色瓜果,五峰海商又從港口送來每天新捕的海鮮,秦林住得舒服、吃得舒服,沒事兒還可以逗逗冰霜美人白大教主,秦林的小日子過得就跟度假似的。

     不過梁園雖好,終非久留之地,瓊州的舞台太小了,秦林遲早得回到萬眾矚目的京師,重新站回皇極殿高高的丹陛之上。

     “仰望星空,不忘腳踏實地,還是先破了案子,堵住海老頭的嘴吧!”秦林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能折服海瑞,無疑對秦林起復原官有積極作用,相反,要是在瓊州的第一起案子就折戟沉沙,將來被海瑞唧唧歪歪的日子簡直看不到盡頭。

     還有一層心底深處的信念鞭策著秦林,被貶離京,但他不是黯然離開,而是主動做出的選擇,他提醒自己:就算在萬里之外的邊陲,老子也不會消停,一定要折騰出點動靜,把名字弄到邸報上頭,讓天下人都知道,老子官沒了,氣還在!

     ……

     府衙的殮房是地下兩丈深處挖的地窖,瓊州地方濕熱,只有這樣才能讓屍首稍微保存久一點。陰冷潮濕的地窖是陽光永遠照射不到的地方,兩盞油燈幽幽如豆,光線暗得彷彿陰曹地府,空氣中混著屍休的腐臭和揮之不去的霉味兒,與陽光燦爛、熱帶植物百花盛開的地面,完全是兩個世界。

     “嘶~~好冷。”陸遠志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的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秦林白了他一眼:“不冷的話,以瓊州的天氣,屍首早就爛掉了。嗯,有艾葉的味道,管殮房的也算有心了。”

     “回大人,咱們做這行的,就怕蛇蟲鼠蟻峭咬屍首嘛!”仵作點頭哈腰陪著小心,他很清楚,能和海青天、唐府尊平起平坐的角色,絕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陰冷的地窖適合保存屍體,卻不適合驗屍,因為光線不好的情況下,難以發現發現重要的線索。而自然光則是法醫最好的朋友,很多平時不容易發現的東西,都會在陽光下纖毫畢露。

     牛大力把第一具屍首搬出了地窖,放在殮房外面的小院子,這里平時很少有人來,地面的荒草都長得很高了。

     “秦、秦長官。”仵作討好的笑著,面露為難之色:“本來屍首要發還屍親的,唐府尊把屍首留在這裡,已經……”

     “放心,如果沒有疑點,我不會剖屍的。”秦林笑了笑。

     屍首是第一起案子裡被害的小販,揭開葦席之後,發現屍體已經呈現出輕度腐敗的現象。眼球有所鼓突,皮膚呈現灰黑色,身體低下部位血管中沉積的血液,顏色已從生者的鮮紅變成了死者的墨綠色……

     得,這還算是保存很好的了,仵作還拿艾葉和別的香草熏過呢,否則早就生滿了蛆蟲,被啃成光骨頭了——秦林以前曾經辦過一起案子,屍首在炎熱潮濕的野外環境下,兩個星期就被蠅蛆峭成了白骨。

     “死者身中面黑微須,體長四尺九寸,傷在腦後強間穴,三寸寬窄,入腦二寸,傷及腦髓……”

     秦林看著仵作寫下的屍格,算得上條理清晰,基本上把屍體狀態描述出來了。

     檢查顱骨傷口,骨折出血的生活反應非常明顯,傷口邊緣沒有割裂痕跡,是某種比較光滑的鈍器砸擊形成的,大面積骨折塌陷的形狀接近圓形,中間深邊緣淺,凶器應該是個表面光滑的球型物。

     秦林低聲問白霜華:“江湖上有沒有使鐵鎚、流星錘之類的邪派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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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5 01:36:29
八三六章 第四起命案

     白霜華秀氣好看的眉毛輕輕一皺,思忖著道:“江湖上使錘的人不多,流星錘、鐵鎚都是走陽剛一路的外門功夫,並不需要採割生人啊!”

     採割生人簡稱採生,是非常血腥惡毒的邪魔外道,巫師殺死活人祭祀邪神,淫賊淫辱婦女“採陰補陽”,邪派高手吸人血、挖人心修煉陰毒功夫,都可以叫做採生。
     
     白霜華將所知和盤托出,神色間頗為氣憤——就連魔教也看不起這些搞採生的魑魅魍魎。

     屍體腐朽的味道有點嗆人,秦林揉了揉鼻子:“這麼說的話,嘉靖皇帝搞的那套,也要算採生了?”

     白霜華毫不猶豫的點點頭,眼睛里火焰高熾,冷笑道:“偽朝偽帝,沐猴而冠,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來,一點也不稀奇!”

     得得得,又開始了,秦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白霜華說的是壬寅宮變,當年嘉靖帝寵信方士陶仲文、段朝用等人,以“紅鉛”也即是處女月經,煉製長生不老藥,肆意摧殘妙齡宮女。以至於楊金英等十餘名不堪忍受的宮女趁嘉靖帝熟睡時,突然用繩子套在他脖子上,差點把這位皇帝活活勒死。

     這件事皇室自然秘而不宣,但終究有消息走漏出去,白蓮教既與朝廷為敵,當然要大肆宣揚,作為朱明偽朝荒淫無道的鐵證。

     “好吧好吧,嘉靖帝是個王八蛋,行了吧?”秦林無可奈何的苦笑著,事實俱在,也只能順著白霜華。

     哼!教主大人衝著秦林晃了晃拳頭,眉眼間卻帶著三分笑意:總算你這傢伙不是朱明偽朝的忠實鷹犬,否則本教主豈肯輕饒?咦,現在他肯說出這種話來,聯手反明的希望似乎越來越大了……

     陸遠志、牛大力在旁邊聽著,早就習以為常,萬曆時期既不是管制嚴厲的明初洪武、永樂,也不是後面箝制士民之口的滿清。這個時代,大儒何心隱公開宣揚帝王乃天下之蠹蟲,大清官海瑞扶棺死諫,奏章上把嘉靖帝罵得豬狗不如,秦林絕非愚忠之人,手下這夥弟兄受他影響,對皇帝對朝廷也沒多大敬畏之心。

     唯獨那仵作聽到這些話,嚇得面無人色,心道這夥人是做什麼的,隨便指摘先皇嘉靖爺……不過聽著倒是挺解氣的,嘉靖嘉靖、家家皆淨,那幾十年老百姓日子苦啊,到了萬曆年張太師執政才漸漸好起來,要不是怕被人聽見,我老仵作也想罵嘉靖幾句!

     秦林繼續檢查屍體,既然說到了採生,那就看看他的胯下吧。

     揭起遮蓋屍首的草蓆,雙腿之間那皮肉翻捲的一片,直叫人心底發寒,原本應該有那麼一坨的地方現在是空空蕩盪,人體組織上留著利器切割的痕跡。

     看著這場面,陸遠志、牛大力菊花一緊,忙不迭的夾攏雙腿——蛋疼啊!

     秦林也噁心得很:“這個樣子,倒像是做了太監,老兄你真倒霉啊,被人活活打死,做鬼還是個太監鬼……”

     白霜華忍不住拍了秦林一下,哂道:“胡說什麼呢?”

     聖教主和秦林相處越久,這動作和口氣都越來越隨意了。

     “餵,你個姑娘家,好像不太方便吧?”秦林戲謔的看著白霜華。

     “有什麼不方便?”白霜華挺起了胸膛,色厲內荏的道:“反正都割掉了,看上去什麼都沒有嘛。”

     呃,說得也是……秦林滿頭黑線,只好撓著頭皮,繼續思考案情。

     案卷裡面寫得很清楚,發現死者的生殖器被割掉之後,府縣官吏立刻派衙役在案發現場附近尋找,結果沒有找到被割掉的人體組織,這就說明兇手把那玩意兒帶走了。

     至於帶走之後做什麼用了,或許是祭祀邪神,或許是餵了狗,當然還有一種不容忽略的可能,那就是……吃了!

     想到最後這種情形,連重口味的秦長官都感覺惡寒啊。

     陸遠志湊上來,兩隻小眼睛閃閃發亮:“秦哥,這割小弟弟的手法很利落,你看兩邊大腿,挨著的地方一點皮都沒有傷到,傷口中間沒有停頓,一刀斷根,犯案的肯定是個劁豬匠!”

     “你咋不說是殺豬的?”秦林虎著臉。

     陸胖子很委屈:“咱們殺豬都是這麼一刀直著捅下去,和他手法完全不同嘛!劁豬才這麼彎著割,他們是用那種小鉤刀,你看這刀痕……”

     一邊說,陸遠志一邊比比畫畫小鉤刀的形狀。

     秦林哈哈笑著拍了拍他肩膀,胖子說的其實很有道理,後世如果發現碎屍案中切割手法比較利落,首先就會懷疑外科醫生、屠夫這幾種職業。陸遠志家裡是世代殺豬的,和劁豬的也算半個同行,他既然說手法很像劁豬匠,那就不離十。

     這具屍體檢查得差不多了,秦林覺得沒有進一步解剖的價值,就讓牛大力把它送回地窖,抬出第二具屍首。

     這是在石橋上遇害的樵夫,屍身的程度比第一具輕些,即使死後多天,屍體變得蒼白乾癟,也能看出這位樵夫生前強壯有力,胳膊、大腿等處都是腱子肉。

     “兇手很厲害啊,這麼壯的樵夫也能吊在橋欄上。”秦林抓了抓頭皮,吩咐陸胖子去檢驗。

     陸遠志非常篤定的道:“兇手一定是個特別孔武有力的劁豬匠。”

     驗屍的結果與前面那小販是完全相同的,致命傷在後腦,被圓球形鈍器砸擊而死,生殖器被利刃割掉,除此之外別無傷損。

     輪到第三起案子的受害者老鰥夫了,屍體更加新鮮,保存的線索也越多。

     頭部、頸部、胸部……陸遠志按照秦林的傳授,從上到下的檢查著,一直沒有發現異狀,直到他把屍體的手往上抬,檢查腋窩為止。

     “咦,這是什麼?”陸遠志驚訝的指了指屍體腋下位置,皮膚破損,有些被摩擦的痕跡。

     秦林翻開屍格:“嗯,屍格沒有記載,怎麼回事?”

     仵作慌張起來,想了片刻才回憶起當時情形,紅著臉道:“小的真是該死!當時屍體僵硬,手抬不起來,就沒檢查腋下,求老爺不要告訴唐府尊,否則小的飯碗……”

     屍僵時確實不好檢查腋窩,秦林看這仵作還算負責,會用艾草熏走蚊蟲,就想寬慰他兩句。

     不過還沒等他開口,就有幾個瓊州府的差役慌慌張張的奔來,“不好了,又有人被殺!秦老爺,海青天和唐府尊請您過去一趟。”

     誰被殺了?秦林眉梢一揚,瞇著打量屍體的雙眼,刷的一下睜開。

     差役喘著粗氣:“是、是顧克瀆顧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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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七章 魂斷友恭橋

     秦林曾經向戚秦氏做出承諾,終究要還她個公道,但被她指控的顧克瀆顧大老爺,卻永遠不可能聆聽那正義的裁決了,因為他已經去了黃泉地府。

     友恭橋上,顧克瀆仰面朝天俯臥著,死亡終止了血液的流動,皮膚變得蒼白乾癟,兩隻眼睛直愣愣的暴突出來,肌肉扭曲的臉將死亡瞬間的神情凝固下來:驚悸、恐慌和不敢置信。

     死亡原因是很明顯的,腦後流淌著一攤烏紅的血液,其中間雜些許粉紅色的東西,那是灰白色的腦組織被鮮血浸染之後呈現的顏色。褲襠位置也濕淋淋的,因為死者穿著玄色長袍,遠看還以為是屎尿,但只要走近一點兒,就能看到血液的褚紅色反光。

     海瑞小心翼翼的審視著現場,一聲不吭,臉色比鍋底還黑,他是明鏡高懸、以決斷疑難案件著稱的海青天,居然在眼皮子底下發生這樣的命案,簡直就是對他的挑釁和侮辱。

     唐敬亭的臉更是拉成了苦瓜,瓊州地方偏遠漢黎雜處,上司對治安方面比較寬容,所以前面三起案子,他還沒著急上火。但這一起不同了,死者是嶺南士林中很有名氣的顧克瀆,瓊州本地的大士紳,就算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唐府尊必然遭到政敵的彈劾。

     顧家肥肥白白的大娘子崔氏已經哭成了淚人兒,丫環僕人們死死拖住才沒讓她撲過去,三個二十多歲的兒子則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一會兒說給娘揉胸口,一會兒要丫環去端參湯,簡直四六不著調。

     顧克瀆這幾個兒子都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貨色,老子死掉了,也不見他們有多傷心,搞不好因為沒有了老頭子的管束,反而暗暗得意吧!

     顧克漣、顧克汐兩兄弟呆若木雞,白愣著眼睛不知道該做什麼,大哥從來都是顧家的參天大樹,現在這棵樹突然倒掉,他們都有種大廈將傾的悲涼……

     唯獨顧晦明非常沉穩老道,頂著一雙哭紅的眼睛前後張羅,又叫家里人瞞著老太太,不要讓她知道兒子暴斃這碼事,又吩咐管事準備喪葬,還派出顧府奴僕驅散橋兩頭圍觀的鄉民……

     最後他來到海瑞和唐敬亭身邊,眼睛不忍去看那屍首,泣不成聲的道:“沒想到、沒想到家兄竟慘死在這顧家橋上,難道真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天哪,天哪!”

     “顧世兄,節哀順變。”海瑞長長的嘆了口氣,友恭橋友恭橋,兄友弟恭顧氏家風,為什麼顧克瀆偏偏死在這先輩所建的友恭橋上?既是老天無眼,又叫沒能及時破案的海瑞慚愧不已。

     顧晦明突然跪了下來,朝著海瑞連連磕頭,腦袋在石橋上撞得乒乓直響:“晦明求海青天抓出兇手,還家兄一個公道!”

     海瑞連叫使不得,將顧晦明扶起來時,他額頭上已經鮮血直流,叫海瑞和唐敬亭感佩不已:顧克瀆雖薄有文名,其實為人貪花好色、橫暴無良,偏偏有個如此賢良的弟弟,正應了那句古話,一樹之果有酸有甜,兄弟手足有愚有賢。

     “顧世兄,殺害令兄的兇手,我們一定會盡力緝拿的。”海瑞微笑著寬慰他,但剛峰先生不善作偽,臉上的神色終究帶出了幾分愧疚。

     死者為大,顧晦明為了兄長也顧不得許多了,追問道:“海公有了線索嗎?殺害我兄長的惡賊,究竟是誰?”

     這個嘛……海瑞捋著頷下花白的鬍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對答,神情尷尬萬分。

     唐敬亭有心替老師解圍,但案子八字還沒一撇,這時候把話說大了,要是將來真有個波折,搞不好顧家還要去上控,那就把自己都栽進去了呀!

     正在尷尬難解之時,橋頭傳來秦林的笑聲:“餵、餵,要破尊兄被殺的案子,磕頭未免太'口惠而實不至',倒不如送些金銀美女,請海公笑納吧!”

     海瑞見秦林到來,面色就是一喜,可聽到他說的話,就氣得把鬍子一抖:“秦小友,你胡說八道!老夫兩袖清風,哪裡要什麼金銀美女?”

     秦林把腦門一拍:“哎呀,忘了您老是清官,好吧,讓我來把案子破了,顧老哥就把禮物送給我吧,我這兒是來者不拒的。”

     海瑞老臉微紅,心道秦林這話明明是說老夫沒本事破案嘛,罷罷罷,且任他說嘴,到時候手底下見真章。

     白霜華扮成親兵跟在後面,聞言扑哧一笑:秦林這傢伙真是憊懶,一點面子都不給海瑞,不過話說回來,還真解氣!

     顧晦明不知道秦林是說笑還是真要,直愣愣的呆站在那兒,卻見秦林不慌不忙的走過來,俯身就去查驗兄長的屍首,他便愣了一愣。

     這時候,地方官自己是不查屍體的,仵作在一邊查驗,地方官在遠處喝茶等候,眼睛都不瞧屍體的,像海瑞在仵作驗屍時守在旁邊,已是極為認真負責的表現,而秦林這樣親自動手的,的的確確一個也沒有。

     “秦老弟出身錦衣武官,做這些事情倒是輕車熟路了。”唐敬亭笑著說道,明褒實貶又替海瑞和自己開脫,咱們不是錦衣武官,自然不好去沾滿手血腥嘛。

     秦林卻不管那許多,一邊看一邊問道:“什麼時候發現的屍首?有沒有目擊者?”

     海瑞並不隱瞞,將所知盡數講出。

     每天午後,顧克瀆都不要僕人跟著,獨自外出散步,大約兩個時辰後回來,途中他必定經過這座友恭橋。

     今天午後時分,顧克瀆又獨自外出,家人也沒當回事兒。

     另一方面,是鄰村放牛的李水娃趕著水牛從友恭橋經過,午後的道路上行人非常稀少,他慢悠悠的趕著大水牛走上橋,忽然就發現顧克瀆倒斃在橋中間,他嚇了一跳,趕緊去找了地保,地保一面通知官府,一面到顧家報信。

     “這麼說,沒有直接的目擊者了?唐知府應該派人再找找嘛!”秦林邊說邊將屍首翻了過來,檢查它腦後的砸擊傷。

     唐敬亭沒好氣的道:“你也看見了,橋兩邊都是茂盛的竹林,視線被竹林阻隔,從兩岸根本看不到橋面,哪裡去找目擊者?”

     秦林沒理他這茬,仔細檢查腦後那處血窟窿,突然就奇道:“咦,這個傷口不大對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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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八章 似是而非

     海瑞和唐敬亭連忙問傷口有什麼不對頭,在他們眼裡就是屍體後腦勺上血糊淋當的一個大窟窿,和前面三位死者沒什麼區別啊。

     秦林並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們都認為,顧克瀆和三橋迷案的三名被害者,死於同一名兇犯之手?”

     海瑞白眉擰成了川字,畢竟有多年斷案的經驗,仔細品味著秦林言下之意,若有所思。

     唐敬亭捺不住性子,將袍袖一甩:“秦老弟說的什麼話,簡直明知故問!顧克瀆和前面三位死者都死在橋上,都是後腦勺被重擊而死,這不明擺著的嗎?”

     秦林搖搖頭,扒開屍體後腦勺被鮮血和腦漿浸濕的頭髮,指著那個足有小孩拳頭大的血窟窿,“請唐府尊仔細看看,這個傷口和前面三起兇案被害者的傷口,還真有所不同呢。”

     什麼不同啊?唐敬亭勉強掃了一眼,嘴裡就嘶的一聲,忙不迭的移開了目光,面露羞惱之色——殷紅的鮮血混合著灰白色的腦質,呈現出詭異的粉紅色,血腥味道撲鼻而來,慘不忍睹的景象把他嚇得後背冷汗津津。

     倒是陸遠誌第一個叫起來:“咦,這個傷口好多碎骨頭,形狀也不均勻,秦哥,讓我看看。”

     秦林站起來,牛大力遞了塊香胰子,他走到橋下,就著清澈的河水,洗去手上的血腥。

     胖子仔細檢查,很快就有了結論,驚喜的叫道:“秦哥,果然有問題!這個屍體的腦袋是被一種有棱有角、形狀不規則的凶器砸破的,砸爛的傷口邊上崩出好多骨頭茬子……”

     咳咳,海瑞乾咳兩聲,唐敬亭連忙和老師一起定睛細看,可不是嘛,顧克瀆後腦勺被砸破的窟窿,邊緣參差不齊,翻著白慘慘的骨頭茬子,和前面三起案件被害者腦後圓形的砸擊傷有所區別。

     海瑞略一思忖,也學秦林剛才那樣蹲下身子,姿勢雖然不雅,沒有了青天大老爺的官威,可湊近了倒是看得清楚些,觀察著傷口問道:“這究竟是什麼凶器打傷的,八棱錘?鋼釬?”

     “我想凶器可能已經找到了。”正在橋下洗手的秦林,突然來這麼一句。

     難道就扔在橋下?眾人齊齊扶著石拱橋的橋欄,探出半邊身子往下看,可秦林站在河邊,腳下沒長草的河灘泥地一目了然,並沒棄什異凶器啊。

     秦林指了指橋下的河面,笑道:“看,那裡有好多魚,我想一定有什麼東西,吸引了它們吧。太陽很大,你們被橋的陰影和河面泛光迷住眼睛了,到我這裡來就看得很清楚。”

     海瑞顧不得老胳膊老腿,拔腳就往橋下去,唐敬亭無可奈何,只好跟在他身後。

     眾人紛紛下到河岸,從這個角度就沒有陰影和泛光了,橋底下確實有一群比指頭略大的小魚聚集在一起,徘徊不肯離去。

     海瑞是瓊州本地人,立刻驚道:“咦,這個是瓊州的馬口魚,最聞不得血腥味,弄點雞血鴨血就能釣很多啊呀,原來凶器就在水底!”

     聽到這話,唐敬亭、顧晦明等人的臉色就有幾分改變,像秦林這麼見微知著的觀察力,破案實在事半功倍……

     河水不深,牛大力戴著手套跳下去,很快就從河底摸出了一塊石頭,差不多成年人拳頭大小,有棱有角的,表面非常粗糙,帶著淡淡的血色。

     陸遠志拿著石頭和屍體後腦勺的窟窿一對比,石頭帶血的尖角和傷口形狀完全吻合。

     “秦哥,取指紋!”陸遠志舉著石頭,洋洋得意的向官吏們炫耀:“咱們秦長官審陰斷陽神目如電,但凡被人摸過的東西,都能取到手印,找到誰碰過這玩意兒,揪出真兇!所以我們都要戴上手套,免得留下自己的手印。”

     紫禁城曲流館命案中,決定性證據那個漆器小船被水弄濕,秦林仍以熏蒸法取到了指紋,所以胖子一點也沒懷疑他的本事。

     真的嗎?唐敬亭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顧晦明則伸出手想去拿那塊石頭,拖著哭腔道:“誰,是誰殺了家兄?秦長官求你讓手印現出來……”

     陸遠志沒給他,手往後一縮:“哎,別碰啊,這是證據,碰了就說不清楚啦。”

     “胖子,你太高看我了!”秦林嘆口氣,這塊石頭表面太粗糙,又被水泡過,輕易取不到指紋,否則拿指紋對比,應該比較容易找到真兇。

     沙子和流水是法醫的死敵,太粗糙的平面,也和沙子差不多的……

     不過,找到凶器對案件定性,乃至於最終偵破,也具有決定性的推動作用。任何刑偵案件都會以尋找凶器作為重點環節,顧克瀆之死也不會例外。

     秦林打起精神,朗聲道:“海老先生、唐府尊,試問以前三起命案,有沒有發現凶器?”

     海瑞和唐敬亭互相看看,都搖了搖頭,因為案子發生在橋上,前三起案子他們都有派人下水打撈凶器,但什麼都沒有撈到——這也是剛才案發之後,沒有第一時間派人打撈的原因,他們認為會和前三起一樣撈不到什麼。

     秦林又道:“而且可以肯定,前面三橋迷案的作案凶器,和這個並不相同,仵作驗得很清楚。三橋迷案的凶器是個光滑的球狀物,可能是圓頭鐵鎚、流星錘,也有可能是堅硬的鵝卵石——我更趨向於前者,而這起案子的凶器,卻是個有棱有角的石塊。”

     海瑞低著頭思忖片刻,品出了秦林話裡的一點味道,突然抬起頭看著他:“唔,三橋迷案,確實是鐵鎚什麼的可能性比較大。”

     畢竟有多年辦案的經驗,秦林一提點,海瑞就明白過來,如果是鵝卵石之類的玩意兒,兇手應該隨手丟棄了,誰會砸死人之後,還把鵝卵石帶走?這樣一來,首先應該會在案發現場附近發現帶血的鵝卵石,其次每次所用的鵝卵石靠兇犯隨手撿拾,大小形狀必然不盡相同。但是案件偵查的結果卻是完全相反的,既沒有找到凶器,三起命案的死者,傷口形狀也完全相同。

     這就證明了,兇手不僅帶走了凶器,這個凶器還是一件比較趁手的、隨身攜帶的武器或者說工具。兇手每次都用它作案,那麼圓頭鐵鎚、流星錘之類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

     “難道真的不是同一名兇犯所為?“海瑞喃喃自語,神情將信將疑。

     唐敬亭終究不服氣,指著屍體下身位置,大聲道:“秦老弟所言,本官不敢苟同,請看屍首下身鮮血淋漓,和前面三起案子是一模一樣的。這件事除了府縣兩級衙門之外,並沒有別的人知道,如果另有凶手,試問他怎麼會做這碼事呢?”

     秦林看了看屍體被鮮血染紅的下身,眉頭一皺,倒是有些費腦筋。

     “什麼,連下身也……”顧晦明驚訝之極,仔細看了看屍首,忽然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長兄啊長兄,你死得好慘哪!連下身都被、都被……”

     秦林思忖著,命陸遠志解開屍體的褲子,就在褲子剛剛褪下的一剎那,在場眾人包括海瑞、唐敬亭、牛大力、陸遠志在內,齊齊驚呼起來

     雙腿之間血肉模糊,稀巴爛的一團爛肉,兩條大腿內側都有不少擦傷和砸擊傷,顧克瀆的那玩意兒,竟被砸成了爛泥!

     顧晦明頓時嚎啕大哭,哭聲是那麼的刺耳,半晌之後發覺氣氛詭異,他抬起頭來看看眾人,見眾人神情古怪得很,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小心的問道:“海青天、唐府尊,你們這是?”

     奇哉怪也,海瑞捋了捋頷下鬍鬚,前面三起案子,死者的那玩意兒被齊根割掉帶走,估計是遭遇了採生,顧克瀆的卻被砸得稀巴爛。

     前三起案子和最後這一起,有不少共同點,但也有不少差異,總感覺似是而非……

     唐敬亭將顧晦明扶起來,極不忍心的告訴他:“前面三起命案,死者的胯下確實有傷,不過是那玩意兒被連根割掉帶走了,唯獨尊兄的,竟被砸得稀巴爛。唉,不知什麼人與尊兄有此深仇大恨。”

     顧晦明愣了一愣,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搥胸頓足的道:“還有誰?一定是和家兄打官司的戚大郎和戚秦氏了!他們告狀不成,就下此毒手……”

     海瑞聽到這裡,就朝唐敬亭招了招手,低聲囑咐他幾句。

     於是唐敬亭就苦笑一下,問著顧晦明:“事關尊兄一條人命,賢弟也別瞞著本官了,究竟令兄和戚秦氏有沒有……”

     顧晦明臉色一紅,遲疑著不答話。

     唐敬亭搖頭嘆息,伸手招了招,衙役就將顧家的一名管事帶過來,只見唐敬亭拿腔拿調的問了片刻,那管事看看滿臉通紅的顧晦明,又看看死去多時的顧克瀆,終於咬著牙,猶豫著點了點頭。

     “不消說,就是戚大郎了!告狀不成就殺人行凶,真是凶頑歹毒!”唐敬亭非常興奮,即刻下令府縣官差輯捕戚大郎。

     海瑞則臉色一暗,神情比前面委頓了三分,如果真是戚大郎告狀不成憤而殺人,他前面“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寧可屈小民”的裁決,就成了為凶案推波助瀾,於心何安?

     戚大郎嗎?秦林看著那些捕快飛也似遠去的背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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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九章 畏罪自殺?

     捕快們首先在戚家找到了戚秦氏,她並不知道丈夫去了哪兒,戚大郎一有錢就出去吃喝嫖賭,顧家賠的五十兩銀子不是筆小數目,足夠他逍遙快活一陣子了,所以最近他幾乎沒有回過家。

     既然如此,捕快們立刻在瓊州府內外的青樓楚館、黑賭檔、暗門子展開搜索,結果一無所獲,在所有戚大郎經常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的下落。

     日落時分,瓊州府的捕頭李大嘴垂頭喪氣的回到府衙,匯報了這半天的工作,眼看唐敬亭鐵青著臉要設下比限,事關自己屁股的安危存亡,他連忙跪下稟道:“啟稟大老爺,小的雖沒捉住戚大郎,但也小有收穫,提到了他的幾個狐朋狗友,多多少少問出些話來。”

     哦?唐敬亭和海瑞相顧而笑,忙叫把那幾個傢伙提進來,也就沒給李大嘴設比限。

     秦林低頭沉吟,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李大嘴出去就不一樣了,滿臉凶神惡煞的,把三個常和戚大郎一塊吃喝玩樂的酒肉朋友提溜進了府衙。

     這三人都不是什麼良民,自己曉得底子潮,進到大堂就跪下連連磕頭。

     唐敬亭把驚堂木一拍,抖起官威斷喝道:“呔,堂下老實招來,戚大郎這幾天到底有什麼異動,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但有半句差池,小心你們屁股!”

     頭一個爛邊眼的傢伙哭喪著臉:“啟稟大老爺,小的黃四郎,和、和戚大郎是朋友,最近他從顧家得了五十兩意外之財,大夥兒都拉著他吃酒會鈔,除了吃喝嫖賭之外也沒做別的什麼事兒啊……對了對了,記得前天他說要做一件大事,從此揚眉吐氣!”

     大事,揚眉吐氣?海瑞本來老神在在,聽到這裡就睜圓了眼睛,支棱起耳朵,唐敬亭更是越發來勁。

     唯獨秦林沒什麼動靜,始終神遊天外。

     第二個癩痢頭的矮子也急忙道:“是啊,昨天下午戚大郎吃酒醉了,還說顧家忒不是東西,要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他還說要發財,狠狠敲顧家一筆什麼的,還問我有五百兩銀子,能不能替春意軒的頭牌翠喜姑娘贖身。”第三個額角貼著膏藥的瘦子補充道。

     黃四郎陪著笑,衝著唐敬亭說:“他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五百兩銀子,就算殺了他也拿不出來!大老爺,您說是吧?”

     唐敬亭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將袍袖一揮,吩咐把三個無良之輩監押起來,一天找不到戚大郎,就一天不放他們走。

     三人當堂大叫冤枉,李大嘴哪兒理會這些?帶著群如狼似虎的捕快,老鷹抓小雞似的把他們押了下去。

     “原來是戚大郎存心敲詐,事情不成,惱羞成怒殺死了顧克瀆。”海瑞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頭確實輕鬆了不少——如果是戚大郎告狀不成怒而報復,他之前那道“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不如屈小民”的裁決,責任就非常重大了。

     唐敬亭湊趣的道:“戚大郎作案時模仿三橋迷案,意圖蒙混過關,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到底還是被老師查明真相,哼哼,學生這就發下海捕文書,瓊州四面環海,諒他插翅難飛!”

     說罷,唐敬亭還分外得意的看了看秦林,心說你不是神目如電、審陰斷陽嗎?但是這起案子,也就在橋下找到凶器而已,還是我們把案子破了嘛!接下來只要捉住戚大郎,全案也就告結了。

     秦林不置可否的笑笑,低下頭自言自語:“案子還破得真容易啊……”

     “怎麼,你覺得?”白霜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秦林交談。

     秦林揉了揉鼻子,“戚大郎癩皮狗一樣的貨色,敲詐勒索他是幹得出來,不過行凶殺人嘛,恐怕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吧?”

     唐敬亭已寫好海捕文書,蓋上瓊州知府的大印,立刻派夜不收連夜發往瓊州府治下各縣,叫他們通力協作,務必盡快逮捕戚大郎。

     注定這道海捕文書出不了府衙,還沒等夜不收拿著文書出門,就聽得遠處梆子敲得密如鼓點,亂糟糟的腳步聲朝著府衙而來。

     “不好了,不好了!”幾個地保、里長打扮的人打著燈籠火把,七嘴八舌的叫喊著湧進府衙。

     啪!唐敬亭又把驚堂木重重一拍,厲聲呵斥:“有什麼事速速稟來,不許喧嘩吵鬧!”

     眾人推出一個地保,朝上稟道:“大老爺,小的們是城東五里溝的地保、鄉約,因溝裡發現一具屍首,正要去瓊山縣首報,有人認出那死的是府尊大人您要捉的戚大郎,所以大夥兒就到府衙來了。”

     什麼,戚大郎死在了溝裡?

     眾人齊齊大驚失色,本來坐在太師椅上的唐敬亭霍的一下站起來:“他怎麼死的?”

     “看、看樣子是畏罪自殺。”地保說,在發現屍首那地方,有塊大石頭,石頭上刻著八個字:大仇得報,以死贖罪。

     自殺?唐敬亭怔了一怔,繼而微笑起來,連聲道:“哈哈,死的好,死的好,死有餘辜!海青天斷案如神,老爺我雷霆手段,戚大郎自知難逃法網,只好一死了之,倒是替本府省了許多事。”

     “畢竟是一條人命哪!”海瑞嘆口氣,又道:“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他存心敲詐勒索,不成就憤而殺人,走到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

     真的是自殺?秦林似笑非笑的把他們看了看:“我想去現場看看,然後再下結論也不遲吧,海老先生您說呢?”

     當然,當然,海瑞連連點頭,老臉有些兒發紅,為了自己心中安寧,這結論確實下得稍嫌草率。

     唐敬亭黑著臉嘀嘀咕咕的,倒是不便公開反對,畢竟人命關天,地方官須得到場查驗,否則政敵彈劾你草菅人命,那就不好說了。

     ……

     一行人從府衙出發,此時太陽早已下山,天色黑了下來,眾人就打著燈球火把在夜幕下趕路。

     好在五里溝離城不算遠,顧名思義就是五里路,秦林、唐敬亭騎馬,海瑞坐涼轎,轎夫跑得汗流浹背,約莫一刻鐘就到了發現屍首的地方。

     五里溝名為溝,實際上是兩座小丘所夾的河流,地形曲曲折折的比較複雜,兩邊岸上還有些光禿禿的大石頭。

     河床有深有淺,在兩座小丘之間穿行,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水潭,其中一個水潭旁邊聚集著不少鄉民,地上用草蓆蓋著一具屍首,伸出草蓆外面的兩隻腳毫無血色,在火把照耀下越發顯得顏色慘白。

     海瑞和唐敬亭吩咐仵作上去驗屍,秦林則注意到,就在水潭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用尖利的石塊刻出了白色的字跡,正是“大仇得報,以死贖罪”八個大字,是單線條的,看上去刻得很匆忙、潦草。

     仵作很快查驗了屍首,回稟道:“死者係瓊山縣莠民戚大郎,年二十七,身中面白微鬚,長五尺一寸,全身冰冷、面無血色、五指鉤抓、口鼻中有泥沙,遍體並無可疑傷痕,死因實為水中溺斃。”

     唔,海瑞點了點頭,確實是溺斃的,沒有任何傷痕,那麼投水自盡的結論就非常可靠了。

     唐敬亭也鬆口氣,甚至盤算著既然戚大郎畏罪自殺,要不要把前面三橋迷案也推到他身上?怕就怕三橋迷案的兇手再作案,那就不好說了……

     這時候戚秦氏也被差役帶來了,她頭髮散亂,神情淒惶,看到僵臥的戚大郎,眼睛裡滴下淚水,卻咬緊牙關沒有哭出半聲,然後撲通一聲朝著秦林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記響頭。

     秦林不慌不忙伸手虛扶,白霜華踏前一步,將戚秦氏攙扶起來,低聲在她耳邊寬慰著。

     “求秦長官替拙夫主持公道!”戚秦氏眼睛紅得像個桃兒,極為複雜的看了看戚大郎:“雖然、雖然他對我很壞,但他畢竟是我丈夫……我也知道他是個王八蛋,可、可他下不了那麼狠的手,不管是對顧大老爺,還是對他自己!”

     對!白霜華頗有同感,朝著秦林點點頭,像戚大郎這種膿包衰人,典型的有賊心沒賊膽,敲詐錢財沒什麼問題,不管殺人還是自殺,試問他有那膽量和決心嗎?

     “你來看看這些字,是不是戚大郎的字跡?”秦林指了指岩石上的八個字。

     戚秦氏疑疑惑惑的道:“像倒是像,不過這石頭上面刻的,終究有些走樣。”

     戚大郎早年家裡很過得去,還在私塾學過幾年,後來才吃喝嫖賭敗了家,所以他寫字是不成問題的。

     唐敬亭就冷笑起來:“秦老弟,你就別白費工夫了,屍親已認出是他的字跡,你還有什麼話說?”

     秦林沒搭理他,看著戚秦氏:“戚大郎在外面吃喝嫖賭,賭檔打的欠條、酒樓賒賬、叫妓女寫的局票,應該有很多吧?”

     戚秦氏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也就是說,他的字跡並不難模仿囉。”秦林微微一笑,指著石頭上的字大聲道:“這塊石頭凹凸不平,上面刻字必然走形,再加上用石塊刻字,和用筆寫字,在運筆方向和力度方面本來就有很大區別,所以如果別人刻意模仿戚大郎寫字,我們也難以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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