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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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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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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1 08:37:50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九章 邸報(下)

    所謂邸報,又稱之邸抄,起源於西漢年間,並有朝報、條報、雜報的稱謂,專門用朝廷傳知朝政文書的文抄。漢代的郡國和唐代的藩鎮,都曾在京師設邸,其作用就相當於後世的駐京新聞機構。最初,這邸報只是用於朝廷內部傳抄,後張貼於宮門,讓人們傳抄,所以又有人叫做‘宮門抄’或者‘轅門抄’,是古時發佈新聞的方式。

    不過到了宋代,就出現了專門抄錄邸報,以牟利的商人。

    而官員們為了求省事,也都樂於花錢購買……

    玉尹手中的這份小報,約十六開大小,上面密密麻麻抄寫著各種各樣的內容,排版極不規範,以至於看著非常辛苦。不過,字體有大有小,也反應了新聞的重要程度。

    比如今日小報,便有十二個字字體極大,也就是今日的頭條新聞。

    香燕罷黜,少府監主簿繼府尹。

    十二字反映出了許多事情。首先,燕瑛已經被罷黜了開封府尹的職務;其次,開封府尹已經有了人選;其三,新任開封府尹,是原少府監主簿,很快會接掌開封府。

    只不過,這些內容只有熟知朝堂事情的人才知曉。

    至少對玉尹來說,他便不知道這少府監主簿,究竟是哪一個?

    “沒想到,竟然是蔡懋接掌開封府……看起來這開封府,又少不得將有一陣麻煩。”

    “蔡懋哪個?”

    “便是那原少府監主簿。”

    你這和沒解釋差不太多,我若是知道少府監主簿是誰,還會用問你嗎?

    李逸風看出端倪,在玉尹耳邊輕聲道:“六賊走狗。”

    你看,你這麼說我便明白了,那肯定是一個奸賊!

    只不過,玉尹還是不清楚蔡懋的底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開封府將會要有混亂。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拿起那小報,頗有興趣的觀看起來。

    至於吳革等人的討論,與他沒有關係。

    他想到了一個生財之法,只是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當說。

    “小乙在想什麼?”

    “我在想……”玉尹抬起頭,笑了笑道:“這小報雖好,卻看著恁辛苦,而且於百姓而言,實在是用處不大。若是能把這小報,辦成一分專業的報紙,不知會如何?”

    “報紙?”

    李逸風疑惑看著玉尹,有些不解。

    “就是一份綜合性的小報,不僅僅是朝堂邸報內容,還可以加上一些時政評論,小道消息,以及各種百姓們喜聞樂見的文章。如此一來,朝堂上不同的政見,可以拿出來進行辯論,學術上的分歧,也能夠有更直白的交流。而作為百姓,可以更加清楚的瞭解當今局勢……不過要作成此事,恐怕是普通人,難以達成。”

    玉尹詳細的解釋一番這報紙的模式,雖然不夠詳盡,卻已經勾勒出了一個輪廓。

    吳革等人哪能聽不出這裡面的好處?

    聞聽之下,眼睛頓時一亮。

    “大郎,你看這太學之中,貧苦人家子弟不少,卻無任何收入,過的極為艱難……如果這報紙辦成,便可以特邀一些太學生撰寫文章,不但能發表他們的意見,還可以賺取稿費,改善生活。而那些名士大家,也能通過這報紙,表達他們的政見。

    總之,我是覺得若這報紙能夠開設出來,於朝堂,於百姓,都將是一樁大好事情。”

    吳革連連稱讚道:“小乙這主意甚好,甚好!”

    “只是這報紙用手抄,不免辛苦……我聽說,不是有活字印刷之法?大可以運用起來,必能令報紙節省許多成本。只不過這件事,必須要要找個有背景的……否則朝廷說要封了報紙,便可以輕而易舉的封掉,那這一腔心血便要付之東流。”

    這話一說出來,吳革等人的目光,便看向了李逸風。

    李逸風連連搖頭,“此事我出不得頭……非是自家膽小,實在是……義夫你們當知道,家父雖為太常少卿,也只是個沒職事的,根本當不得用處。要作成此時,至少是要個有職事的,而且最好是樞密院的背景。若實在不成,有官家背景也成。

    至於小乙說的編輯,我倒是可以出一把力,找些人來幫忙。

    還有那活字印刷之法,也能找來,包括工匠人選,都不成問題,卻當不得出頭人。”

    李逸風是這幾人當中,除吳革之外,出身最好的。

    連他都出不得頭,其他幾人,更不用說了……李若虛和徐揆不可能出面,而吳革馬上要去涇原,也不太可能。至於玉尹?更不用說,肯定當不得這個出頭人。

    場面頓時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李逸風突然眼睛一亮,“我倒是想起一人,說不得可以作成?”

    “敢問何人?”

    吳革連忙詢問。

    李逸風看了一眼徐揆,笑道:“徐三哥以為,朱絢如何?”

    “你是說,那上捨生朱絢?”

    “正是!”

    玉尹一臉茫然,“大郎,朱絢又是哪個?”

    “呵呵,便是今太子妃堂弟,武康軍節度使朱桂納堂侄。

    太子妃身後,有當今太子,而朱絢出身雖好,可是家中並不寬裕。朱桂納常年在外,其父朱振也只是個閒職,若非太子妃暗中接濟,生活頗有些艱難。不見朱絢從不出入風花雪月之地,但私下裡常抱怨,月例太少,以至於難以負擔生活。

    若能把朱絢拉過來,這報紙之事,便可作成。”

    太子妃的堂弟?

    那豈不就是太子趙桓的小舅子!

    有這個背景,倒也可以操作一番……

    玉尹點點頭,又思忖片刻後道:“可是要把這報紙辦起來,恐怕還需要不少錢兩。”

    “這個……”

    一句話,說的李逸風四人面面相覷。

    李逸風雖是李綱之子,可李綱為官清廉,每月給李逸風的例錢也不算太多。否則當初玉尹還債,他又何必辛辛苦苦湊得錢出來?至於李若虛和徐揆二人,那更無需贅言,兩個窮鬼而已。相比之下,吳革情況好些,所以沉吟片刻後便問道:“小乙以為,開設這報紙,需幾多錢兩?”

    “說不準,不過約摸著沒三四千貫,怕難以成事。”

    李逸風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三四千貫,這又如何作得?”

    吳革想了想道:“我這邊湊一湊,大約能擠出三五百貫,多了卻也不成……大郎,你呢?”

    李逸風苦笑道:“我比你好不得多少,湊一湊,再找人借一下,也不過兩三百貫。”

    “可這卻還差的遠呢。

    讓朱絢出頭可以,但要他出錢,怕也不太可能。”

    一旁玉尹沉默良久,突然道:“我可以出一千貫,咱們先把這攤子支起來,再說其他。若是不夠時,我還可以再追加……我那肉攤子一月也能賺二三百貫,過些時候,再與那千金一笑樓的譜子,也有兩千貫錢,想必足夠咱們把此事作成。”

    李逸風和吳革相視一眼,從吳革眼中,他看出了些許不情願。

    也難怪,玉尹就算使琴使得再好,終究還是個不入流的肉販子……這等事情,卻要一個肉販子出錢支持,說出去不免有辱斯文。可這一時間,又真個想不出更好辦法。

    李逸風沉吟片刻道:“若這樣,倒也能省卻了心思。”

    言下之意,他同意讓玉尹出資。

    而吳革則還是有些猶豫,向李若虛和徐揆看去,希望他二人能夠開口拒絶了此事。

    只是,李若虛和徐揆兩人,都沒有表示。

    “那……便先這樣?”

    “就先如此吧!”

    玉尹一旁長出一口氣,算是放了心。

    他可不願意白白放過這大好事情,只不過擔心吳革和李逸風等人排斥。自家身份自家清楚,一起吃酒飲茶,也許沒有大礙,可如果是一起做事,這些人未必同意。

    果然,他看到了吳革的猶豫。

    只是沒想到,李逸風居然站出來支持。

    要知此前,李逸風可有些瞧他不起,沒想到……

    玉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李逸風的目光,頓時又多了幾分親切。

    +++++++++++++++++++++++++++++++++++++++++++++++++++++++++++

    五人聚在一起,又詳細的商議了這報紙的具體細節問題,不知不覺間,已過酉時。

    吳革因為馬上要離開開封,所以告辭回家,收拾行李。

    而李若虛和徐揆兩人,則返回太學,準備明日功課。李逸風和玉尹在茶樓裡吃了些點心,看時間不早了,這才施施然起身,走下茶樓,往瑞聖園方向緩緩行去。

    一路上,兩人還在探討著這報紙的細節,越說越是興奮。

    如果不是對李清照心存幾分好奇,說不得玉尹就不去那瑞聖園,拉著李逸風討論細節去了。不過,經此一交流,不管是玉尹還是李逸風,對報紙也有了越發清晰的思路。

    瑞聖園,位於景陽門外道東,是一座皇家園林。

    初名北園,在太平興國二年有改為含芳園。真宗大中祥符三年,也就是公元1010年,奉安泰山天書於院內,便有了瑞聖園之名。而在紹聖三年,又設立了北郊齋宮於道西,故而稱之為北表城。

    這瑞聖園內,殿廊亭榭,參差錯落,塘池湖泊,波光粼粼。

    園中種植了名貴花木,蒼松翠竹。

    “這瑞聖園,除每年孟秋佳節官家會駕臨,在此宴請大臣外,其餘時候多是關閉。李娘子之所以能在此開詩社,也是因官家最喜愛的柔福帝姬拜在李娘子門下學琴,托柔福帝姬向官家求情,方才得以使用。故而今日前來參加詩社者,比多顯貴,說不得幾位帝姬也會出席。到時候小乙到時候,說話還要多小心,莫招惹來禍事。”

    李逸風在瑞聖園門外,小心提醒道。

    玉尹點了點頭,笑道:“自家曉得厲害,怎會招惹是非?大郎只管放心。”

    兩人正說著,忽聽一陣鑾鈴聲響。

    一輛馬車由遠而近,在瑞聖園園林門前停下。

    從車上走下兩個女子,一個看上去大約在雙十年紀,做人婦打扮,相貌極美,恍若仙女一般,氣質更是婀娜端莊,高貴無比;而另一個則是個少女,約十三四歲模樣,也是活脫脫一副美人胚子,年紀雖然不大,卻已透出幾分動人的美貌……

    李逸風忙拉著玉尹往旁邊閃躲,卻不想被少女看到。

    “我認得你,你便是那馬行街的玉小乙!”

    少女手指著玉尹歡聲叫道,聲音若銀鈴一般悅耳動聽。

    只是她這一喊,卻讓玉尹和李逸風都愣住了!兩人相視一眼,不絶感到有些疑惑。

    她是誰,怎又認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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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十章 兩位帝姬(上)

    早在那馬車出現的時候,李逸風就變了臉色。

    不等玉尹反應過來,他快步上前,朝那兩個女子唱了一個肥喏:“不想茂德帝姬、柔福帝姬也在,多有失禮,望請恕罪。”

    茂德帝姬?柔福帝姬?

    玉尹頓時愣了!

    茂德帝姬的名字,他並未聽說過。

    不過柔福帝姬,確真真個聽說過……

    相傳靖康時,柔福帝姬被金人擄走,後趙構登基,忽有一女子,自稱柔福帝姬,自金國逃亡而來。柔福帝姬被擄走的時候,不過十七歲。歸宋時,已過去了多年,以至於趙構也認不出真假,便認下了這位帝姬。直到後來,韋后歸宋帶來消息,柔福帝姬在金國已死去多年,於是乎,一場驚天騙局被揭開,柔福帝姬也成了當時的一個笑話。

    玉尹聽說過這個故事,故而聽聞柔福帝姬之名,不免有些愕然。

    只見眼前這小女子,一派天真爛漫之氣,說話時雖有些傲氣,卻並不讓人反感。

    她,便是柔福帝姬嗎?

    玉尹一時間,有些恍惚。

    而另一旁,茂德帝姬卻等了少女一眼,輕聲道:“嬛嬛,休得無禮!”

    少女似乎很聽姐姐的話,吐了一下粉紅的小舌頭,在茂德帝姬耳邊低聲細語兩句話之後,茂德帝姬不僅詫異向玉尹看了一眼,那絶代風華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大郎,卻許久不見!”

    茂德帝姬與李逸風一福,“五哥前日還說,許久不見大郎,頗有些想念呢……”

    李逸風忙道:“改日定當叨擾,還請嫂嫂代為請罪。”

    茂德帝姬笑了,這一笑,卻讓人眼前不由得一亮。此時天色昏黑,門庭上掛著一排燈籠。茂德帝姬的笑容在這夜色裡,只讓那燈光失色,令玉尹不禁暗自稱讚。

    好一個美人胚子!

    “玉小乙,待會兒可否使琴?”

    柔福帝姬雖得了茂德帝姬的警告,可是那天真之色卻絲毫不減。

    “我聽許多人說,小乙嵇琴無雙,連馮超也非對手。所以心下非常好奇,特別是那當日在相國寺使得《梁祝》,不知可否使來?一定要使,若使得不好,必要罰你!”

    宋代的帝姬公主們,並不似後世影視作品那樣,動輒本宮如何如何。

    她們多自稱‘吾’或者‘我’,在言語上,更顯得平易近人。只不過,畢竟是皇室子弟,開始說的還好,可到後面,卻又威脅起來。但在玉尹聽來,卻不覺得突兀,反而有一種親切感。那種感覺,就好像燕奴對他撒嬌,要懲罰他如何如何。

    “若有機會,自然使來。”

    玉尹一欠身,權作還禮。

    “那說好了,一定要使一回才好!”

    柔福帝姬頓時露出歡快笑容,撫掌對玉尹說道。

    這時候,就聽茂德帝姬道:“嬛嬛,莫要讓你師父等候……大郎……”她停頓了一下,旋即又柔聲道:“還有小乙,待會兒莫要拘束,不過是一場普通的聚會罷了。”

    玉尹可以和柔福帝姬說笑,但是面對茂德帝姬,卻不自覺生出一絲緊張感。

    忙欠身道:“有勞茂德帝姬提點,小底感激不盡。”

    柔福帝姬被茂德帝姬牽著小手走了,臨進門的時候,她回身朝著玉尹,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別忘了你說的,一會兒定要使一回嵇琴,不然我可不會放過你。

    那小女兒的模樣,卻讓玉尹笑了。

    鬼使神差一般,他舉起手,伸出小指,朝柔福帝姬勾了勾。

    那意思是是告訴柔福帝姬:一定!

    兩位帝姬走進門庭,李逸風這才如釋重負,長出了口氣。

    “小乙,真佩服你,居然這般輕鬆。”

    “怎麼了?”

    “你難道不知嗎?

    茂德帝姬與柔福帝姬,乃官家最為寵愛的兩位帝姬。去年時,茂德帝姬下嫁那蔡五郎,可是被傳為一段佳話。茂德帝姬端莊穩重,柔福帝姬卻天真可愛,真美人邪!”

    玉尹再一次愕然!

    怎地這宋朝人對公主,可以做這般評價嗎?

    真美人邪,怎麼聽怎麼覺著,這廝似乎有輕薄之意。

    “小乙,我們還是進去吧,看起來已來了不少人。”

    “好!”

    玉尹點點頭,與李逸風邁步走進門庭。

    不過剛一進門,便被兩個侍衛攔住。檢查了玉尹和李逸風手裡的請帖之後,這才算是放行。

    畢竟,這瑞聖園是皇家園林。

    而且又有兩位帝姬參加,自然要格外重視。

    沿著崎嶇小徑,穿過亭台樓榭,遠遠就見一座荷花池,池中心一座精緻小亭,矗立水中。池畔和小亭之間,有一座小橋勾連,四周則栽種著桃杏果樹,極為清雅。

    這一路上,李逸風向玉尹介紹了兩位帝姬的情況。

    那茂德帝姬是徽宗皇帝的第四個女兒,名叫趙福金……聽聽,這名字多俗!如果是在後世,甚至可能被人恥笑。不過在這個時代,福金可是一個好名字,多福多金的意思。茂德帝姬而今方十八歲,只不過由於她那婦人打扮,看上去有些年長。但如此一來,卻又少了幾分青澀,平添了幾分端莊文莊的成熟風韻……

    趙福金在去年,下嫁蔡京第五子蔡鞗。

    別看蔡京是‘六賊’之一,可蔡鞗卻是品性極佳。

    承蔡京家學,文采不俗,也是開封城裡有名的才子……不過這性情嘛,卻有些風流。雖娶了帝姬在家,每日流連於青樓瓦舍之中,令許多人感覺有些不可理解。

    蔡鞗比李逸風大,加之行五,故而稱之為五哥或五郎,與李逸風關係頗為密切。

    而柔福帝姬呢,名叫趙多福,也有多福之意。

    她是徽宗皇帝第十個女兒,年十三歲,與康王趙構是親兄妹,母親便是後世頗有名氣的韋賢妃。

    趙多福能歌善舞,最喜歡音律。

    故而拜李清照為師,學習操琴之技,而且甚得徽宗皇帝稱讚。

    玉尹聽罷了李逸風的解釋,對兩位帝姬,也有了大致的瞭解……不過內心裡,還是有些疑惑:如此排場,而且在這皇家園林之中,李清照把我找來,又是什麼意思?

    ++++++++++++++++++++++++++++++++++++++++++++++++

    小亭說是小,卻一點也不小。

    當玉尹隨著李逸風走進亭中,亭子裡已有十餘人。

    這些人似乎和李逸風挺熟悉,故而兩人才一走進來,便立刻有人站起身打招呼,李逸風也是一一回禮。不過,玉尹卻一個人也不認識,甚至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似這種聚會,自然是要錦衣華服才好。

    可玉尹沒有功名,也非太學出身,雖著一件長衫,卻與這亭子裡眾人顯得格格不入。

    也沒有人與他寒暄,更沒有人理睬。

    以至於玉尹進了亭子後,便找了一處偏僻位置坐下,靜靜觀察眾人。

    “小乙,何故獨坐於此?”

    就在玉尹坐在角落裡觀察的時候,忽聽到有人叫他。

    回身看去,卻是兩名男子,一個年紀大約在三十多歲,生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另一個則略顯年輕,大約二十多歲的模樣,也是英俊瀟灑,氣度頗為不凡,卻正是高俅之子高堯卿。

    “衙內怎地在此?”

    玉尹忙起身向高堯卿行禮。

    高堯卿呵呵一笑,“閒來無事,聽聞李娘子召集詩社,故而前來湊個熱鬧。

    哦,待我來介紹,這位便是職方員外郎秦會之,聽說小乙不但使得好琴,更寫得一手好字,所以要我引見一番。會之兄,這便是小乙,怎地可稱得上是一表人才?”

    那中年人朝玉尹一拱手,“自家秦檜,久仰小乙嵇琴一絶之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職方,兵部下轄機構,類似於後世的參謀部。

    員外郎則是職方下轄各司次官,品秩從六品上,也算得上是一個入了品的官職。

    不過玉尹卻沒有回來,而是瞪大了眼睛,呆愣愣看著那中年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秦檜,他便是秦檜?

    那個歷史上,南宋的大奸臣,賣國賊,用‘莫須有’之名害死岳飛的秦檜?

    在這一剎那,玉尹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與歷史如此的貼近,近的讓他遍體生寒。他已經見過了岳飛,而今又見到了秦檜。這是不是說明,那歷史的腳步正在不斷逼近,正在把他一步步的融入在其中?

    本能的,玉尹握緊了拳頭。

    內心裡甚至有一種衝動,一拳轟死秦檜。

    “小乙,小乙?”

    “啊!”

    玉尹清醒過來,忙露出赧然之色,“還請兩位見諒,方才小底一時出神,失禮之處,萬望包涵。”

    秦檜本露出不快之色,不過聽玉尹這麼一說,但也旋即釋然。

    很正常啊!

    這小亭子裡的人,非富則貴,更有自己這種從六品的官員在。玉尹雖然有些名氣,可說到底還只是個市井小民。忽見到自己,難免有些發愣,倒也真個是正常。

    秦檜旋即笑了,“小乙第一次參加,自然有許多不適,沒甚關係。

    就如三哥所言,多來幾次也就習慣了……呵呵,不過一會兒會有貴客前來,小乙可切莫失態,以免被人怪罪。說起來,我與小乙這一次,也算是第二次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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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十章 兩位帝姬(下)

    秦檜笑了,“小乙第一次參加,自然有許多不適,沒甚關係。

    就如三哥所言,多來幾次也就習慣了……呵呵,不過一會兒會有貴客前來,小乙可切莫失態,以免被人怪罪。說起來,我與小乙這一次,也算是第二次相見了。”

    秦檜一派儒雅之色,說起話來,也是柔聲細氣。

    他本是江寧人,早先也只是個鄉村教師。後來得了用,當上太學學正,而後出任職方員外郎的職務。入京時間不算長,也算不得短,所以說起話來,雖然是開封官話口音,卻還帶著幾分江寧的鄉土之氣。以至於玉尹費了好大勁,才聽懂了他的意思。

    忙不迭向秦檜感激,可內心裡卻嘀咕:這奸賊,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

    “員外郎曾見過小乙?”

    “哈哈,當日小乙大相國寺一曲《梁祝》,使得是出神入化。某當日正好也在,故而曾領教小乙風采。恨當時不得識,否則早就與小乙親熱,那會等到今日?”

    秦檜說起話來,讓人感覺頗為舒服。

    只是那‘親熱’二字用的……雖然在這個時代,親熱是表示要多交往,多盤桓的意思,可依舊讓玉尹毛骨悚然。親熱?和你這麼一個賣國賊親熱,豈不是同流合污?

    只是而今秦檜的名聲不差,更是堅定的主戰派。

    甚至連李綱對他也非常讚賞,玉尹也無法表露出不敬之色。

    心中不住苦笑,一邊與兩人客套,一邊有些坐立不安。

    “我道是誰,不過一鄙夫爾,羞與爾同席。”

    三人這邊說著話,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頓時讓玉尹變了臉色。

    扭頭看去,卻見一旁端坐一個青年,一身錦衣華服,頭戴東坡巾,鬢變還插著一朵杏花。長的確是一表人才,只是那眼眉兒往上翻,嘴角往上翹,一臉不屑之色。

    玉尹不認得這青年,有些疑惑。

    而秦檜,則眉頭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高堯卿顯然認得這青年,冷哼了一聲,臉上卻帶著笑容,“我道是哪個?確是王衙內。”

    青年臉一紅,勃然大怒。

    “高堯卿,你欲何為?”

    “不欲如何,只不過覺得小乙雖出身市井,卻總好過有些人,卑躬屈膝,硬要去喊著別人做阿爹強。”

    “你……”

    秦檜低聲道:“此人名叫王勝,是王相公的本家侄兒。

    倒有些才華,只是其人涼薄,貪戀權勢……王相公膝下無子,這廝來了東京後,明明父母尚在,卻要拜王相公為父。不過王相公到頭來沒有答應,以至於成了笑話。能作得幾首好詩,也能彈奏一手好琴,在這開封府嘛……倒還有些名氣。”

    玉尹陡然有一種強烈的錯亂感。

    你秦檜居然說別人的品性不好?你又能好到哪裡?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時,忽聽亭外傳來一陣悅耳的環珮聲響。

    只見一三旬美婦,在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的陪同下,緩緩走上了小橋,正往亭中行來。

    秦檜忙上前道:“衙內稍安勿躁,主人來了。”

    “啊!”

    高堯卿忙回過身,不再理睬王勝。

    不過,玉尹卻看到王勝目光兇殘的瞪著自己,心裡不免奇怪:羞辱你的又不是我,你找高堯卿去唄?瞪著我作甚?這廝真是古怪,放著正主不找,偏來看著我。

    但旋即想來,玉尹又明白了。

    這王勝,還真就不敢去招惹高堯卿。

    論官職的話,高俅比不得王黼。可是論在徽宗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卻又不分伯仲。

    高堯卿是高俅的小兒子,正經衙內;王勝……卻只是王黼的侄子。曾想要拜王黼為老爹,結果還被拒絶了,以至於淪為笑柄。這種人,又怎敢去找高堯卿麻煩?

    欺軟怕硬!

    玉尹心裡冷笑一聲,旋即便不把此人放在心上。

    反正老子明天就走,哪有那閒情逸致與你計較?就算你那本家叔父王黼是太宰又如何?如果我記得不錯,就在今年底,你那本家相公叔父,便要失去皇帝寵信……

    想到這裡,玉尹反而挺起了胸膛!

    +++++++++++++++++++++++++++++++++++++++++++++++++++++++++

    三旬美婦,正是李清照。

    她在兩位帝姬的陪同下走進小亭,若秋水一般的目光,在玉尹身上掃了一下,微微一笑。

    她,似乎是在對我笑?

    玉尹心裡好生奇怪,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激動。

    這種激動,哪怕是先前見到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時也未曾有過。說實話,初次與岳飛相見時,本應該有這般激動心情。可惜當時醋性大發,以至於光顧著生氣,卻忘了激動。而眼前這女子,已是徐娘半老。論相貌,即便風韻猶存,可是和一旁的趙福金比,少了些端莊成熟;和趙多福比,又沒有那種青春的光彩。

    但在玉尹眼中,當三個女子走進來時,最耀眼的,確是中年美婦。

    婉約派宗師,一代女詞人……命運坎坷,但同時又在不斷和命運抗爭。她曾兩次嫁為人婦,若在明清,怕就要被冠以不貞之名;她好酒愛賭,被許多人爭議,偏偏她的文采之出眾,所做詩詞,在後世廣為流傳,為無數人琅琅上口,交口稱讚。

    她,便是李清照,李易安!

    玉尹覺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

    不為別的,只為李清照留下那一首首經典的詩詞。

    在這一刻,玉尹甚至是用一種朝聖的目光看著李清照,那目光的熾熱,卻讓李清照愣了一下,旋即粉靨閃過一抹羞紅。

    這玉小乙,怎如此無禮?

    不過他的眼睛,卻真個好看。

    玉尹在朝聖,而其他人則紛紛向趙福金和趙多福兩人問好。

    也許在玉尹的眼裡,李清照是那種獨一無二的存在;可是在其他人眼中,李清照不過是一個過氣相公的兒媳婦,才學雖然好,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並不為奇。

    畢竟這時候的李清照,遠不似歷史上那個南渡的李易安。

    此時的她,雖能作得好詞,但卻算不得出眾。有宋以來,好詞人多不勝數,李清照也不過其中之一。加之她女兒身,便終究無法和柳三變那等浪蕩子相提並論。

    在眾人眼裡,真正尊貴的,還是趙福金姐妹。

    李逸風快步走到玉尹跟前,輕輕扯了一下玉尹的袖子,“小乙,休要失禮。”

    “啊……”

    玉尹一怔,頓時醒悟過來。

    他剛要見禮,卻聽到一個銀鈴般好聽的聲音響起:“玉小乙,咱們又見面了!”

    說話的正是柔福帝姬趙多福。

    她這一開口,頓時使玉尹成為眾矢之的。

    本來,並無多少人注意到玉尹的存在,因為他衣著太普通,普通的讓人無法關注。

    若非高堯卿認得玉尹,說不定也不會理財他。

    而現在,堂堂帝姬,官家最寵愛的女兒,卻一派親熱姿態的和玉尹說話,頓時引得不少人為之疑惑。

    “這廝何人?”

    “不認得……許是那位大人家的親戚?”

    “玉小乙?這名字我怎麼覺得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那就是了,定然是誰家大人的公子。”

    眾人竊竊私語,卻使得王勝心中怒火更熾。

    本來,柔福帝姬和玉尹說話,已經讓他是羨慕嫉妒恨,再看玉尹成了眾人焦點,這心裡面更加不快活。

    “甚公子,不過馬行街上一操刀肉販耳。”

    “啊……我想起來了,就是他,馬行街上的肉販。

    能使得一手好琴,更學得好撲……之前曾作《梁祝》和《二泉映月》,好像千金一笑樓的那首《金蛇狂舞》也出自他之手。你看,我這記性,看他吊著胳膊便應想到。前些日他在快活林和呂之士爭跤,雖敗了那鬼腳八,但也傷了手臂……”

    “原來是一個屠子。”

    “怎地一個屠子,也在這裡?”

    “是啊,真是有辱斯文……李大郎也算是堂堂少卿之子,怎麼與一個屠子混在一處?”

    柔福帝姬的臉色變了!

    李逸風的臉色,也變了……

    而一旁高堯卿和秦檜,則默不作聲的看著玉尹,想要看玉尹在這等情況下,會做什麼反應。

    卻不想,玉尹對週遭閒言碎語恍若未覺,大步走到李清照面前。

    “久聞李娘子之名,更讀過李娘子無數詩詞,小底欽佩之至……今日得見李娘子面,實三生有幸,還請李娘子受小底一拜。”

    而今的李清照,遠非歷史上那個飽受煎熬折磨,歷經滄桑的李易安。

    面對玉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李清照不禁手忙腳亂,忙伸手想要攙扶,可又一想,這男女有別,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只是這一來,她可是實實在在,受了玉尹一拜。

    “小乙,你這是作甚?

    李大郎,還不快來攔下……自家不過一弱女子,怎當得小乙如此讚譽,更當不得這般禮數。”

    這時候,人群中卻傳來一個突兀的聲音。

    “李娘子詩詞雖好,你一個屠子,卻要裝甚風雅來?可曾讀過李娘子一首詩詞嗎?”

    話音未落,頓時引來玉尹,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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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一章 解詞(上)

    李逸風嘴角一翹,露出些冷笑。

    他可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玉尹時,便是因李清照的一首《醉花陰》。雖然當時主要談論的是琴,可也能感覺得出來,玉尹對李清照的詩詞,並算不得太陌生。

    只不過,李逸風還是覺著奇怪。

    李清照雖然有些名氣,似乎也值不得玉尹如此失態。

    畢竟是一女子,雖作得那‘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好句,但終究是一介女子。她李清照有才學不假,但比之蘇門四學士,亦或者柳三變來,還有很大的差距。

    可玉尹,偏偏如此動容!

    說話的人,正是王勝,在坊巷間也有些名氣。

    所做詩詞在青樓瓦肆有流傳,故而也有人稱他做‘小王三變’。但在李逸風眼裡,王勝作詞,純粹是無病呻吟。若非因為他是王黼的侄兒,誰又真個把他看在眼裡?這傢伙卻真以為自己是柳三變了,還‘小王三變’,實在是不知羞的傢伙。

    心裡面,倒殷殷期待,玉尹能落一下王勝的面子。

    “小乙是否讀過李娘子詩詞,只需一試便知……有理不在聲高,小王三變何需如此?”

    是啊,試一試不久知了?

    眾人不由得把目光,向玉尹看去。

    而李清照則更加好奇,玉尹方才那熾烈目光,讓她芳心砰砰直跳。

    聽罷玉尹的話,心裡面又隱隱有些高興。她的詩詞雖流傳在外,卻不似柳永詩詞那樣,被人們琅琅上口的傳唱。李清照也是個骨子裡極高傲的人,她雖然讚賞柳永的詩詞,可是對柳永那種浪子作風,卻極為不屑,甚至內心裡還有些鄙薄。

    然而,這是個男人的世界!

    李清照的鄙薄,卻恰恰是無數人所羨慕的事情。

    所以,當玉尹那般稱讚她的時候,李清照頓時有一種知己感受,甚至還有些激動。

    聽李逸風一說,李清照便閉上了嘴,饒有興趣的看著玉尹。

    趙多福卻有些不高興了!

    她喚了一聲玉尹,不成想卻給玉尹惹來了麻煩……小女孩兒其實非常單純,王勝的那些話,讓她很沒有面子,同時又生出了些許愧疚。只見她眼睛一瞪,就要發作。不想趙福金偷偷拍了她手臂一下,趙多福扭頭看,見姐姐朝著她,搖了搖頭。

    趙福金畢竟比趙多福大幾歲,所以也有些心思。

    她對玉尹不瞭解,甚至對玉尹的事情,也是剛才從趙多福和李清照口中得知。同時,李清照還把玉尹與馬娘子之間的矛盾解釋了一番,並讓趙福金看了玉尹所做的《梁祝》。沒錯,就是玉尹交給馬娘子的《梁祝》原版!李清照和馬娘子的關係極好,今日辦這詩社,原本也就存了想要為馬娘子解釋,化解玉尹誤會的意思。

    為此,馬娘子把《梁祝》原本,交給了李清照。

    趙福金也是個行家,不禁精通樂律,更擅長書法……她那老子,本就是少有的書法大家,獨創瘦金體,可謂一派宗師。耳濡目染之下,趙福金的眼力又豈能差了?故而她一眼就看出,玉尹的書法獨樹一幟,乃從未出現過的書法。雖然看上去還有些生硬,但這功底卻顯露無疑。這也使得趙福金對玉尹,多了些好奇。

    她也想看看,玉尹是真的喜歡李清照的詩詞,還是以此為藉口,別有居心?

    玉尹那想到這兩個女人在片刻之間,便有了如此眾多的念頭!聽李逸風的話,他想了想,而後朝著李清照一拱手,朗聲道:“小底前些時候,曾聽人讀過李娘子一首新作。既然王‘衙內’這般說,為了以示清白,怎地也要誦上一番,還請李娘子海涵。”

    說著,玉尹向李清照拱手一揖。

    李清照還了一福,笑道:“小乙唱的好詞,自家正要一飽耳福……來人,取嵇琴。”

    詞和詩還是有許多不同。

    詩可以唱的如黃鐘大呂,隨性之至,可這詞,卻要依著詞牌而誦。

    柔福帝姬……也就是趙多福聞聽頓時喜上眉梢,從身後一名女使手中取來一支嵇琴,跑上前遞到玉尹手中。

    “小乙,莫輸了陣才是。”

    說著話,趙多福來攥緊了那粉嫩嫩的小拳頭,朝著玉尹晃了晃,做出鼓勁的姿態。

    一時間,又引來許多羨慕的目光。

    玉尹接過了嵇琴,取弓子輕輕一挑,嵇琴立刻發出幽幽之音。

    他閉上眼睛,沉吟許久後手指一滑,在滑動的同時卻又使了一個小顫音,使得嵇琴音調驟然一轉,透出一股子幽幽哀怨之氣。一時間,李清照和趙福金的眼睛,亮了!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嵇琴發出一連串顫音,大顫小顫糅合一處,恍如如泣如訴之女子在歌唱。

    那幽幽相思之情,只讓李清照心頭一顫。

    這首詞,本就是她收到夫君趙明誠書信後,在一種極端思念情緒下作出。卻不想,玉尹憑藉著一支嵇琴,竟把她當時心境,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準確表現出來。

    暗地裡,倒吸一口涼氣。

    李清照不禁輕聲讚道:“小乙嵇琴第一之名,真個名不虛傳。”

    而趙福金,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至於趙多福,則還是個天真少女,說難聽一點,就是有點沒心沒肺。她當然無法體會出李清照那種情感,只是單純覺得,玉尹唱的這詞,真真好聽悅耳,那雙動人的眼睛,盯著玉尹,竟有些發痴。原來他使琴的模樣,比父皇還要好看來!

    “好詞,好琴,好唱!”

    秦檜突然撫掌,大聲稱讚。

    高堯卿也更讚不絕口,“本以為小乙琴雖使得好,可第一之名只是運氣得來。不成想今日一見,才知道小乙這琴,使得真個出神入化……果然好詞,果然好唱!”

    玉尹,則緩緩睜開了眼。

    哪知那王勝卻不甘心被奪了風頭,冷笑聲道:“便是讀來又有何用?怎知其中好處?”

    你便是讀過李娘子的這首詞,怕也理解不得李娘子這詞的奧妙。

    李清照那張俏臉,頓時通紅。

    “王勝,你好膽。”

    而趙福金則一蹙眉頭,“王勝若在不知自重,休怪我與王相公知。”

    這本是李清照思念夫君而作,其中自少不得女兒家的苦苦相思之情。王勝的話,確是要玉尹解詞,豈不是說要把李清照那女人家心思,赤裸裸擺放在眾人面前?

    這不僅是對玉尹羞辱,更是對李清照羞辱。

    也難怪趙福金大怒,不管怎樣,李清照可是她琴學恩師。

    哪知這王勝卻陰陽怪氣道:“茂德帝姬何必動怒,頌詞自需解詞,如何他玉尹便解不得?”

    言下之意,絲毫沒有把茂德帝姬放在眼中。

    也難怪,這北宋天下本就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

    有的時候,皇帝的威嚴並不能讓所有人為之畏懼……

    趙多福小手攥緊,小臉更是氣得通紅,暗自道:這廝怎忒可惡,想那王黼也不是好人。我回去後,定要奏明父皇,好好整治這叔侄二人一番,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氣!

    哪知玉尹卻笑了!

    “解詞又有何難,便說了與你聽。”

    “小乙!”

    玉尹話一出口,李逸風忙喚道。

    這詞,沒法子解……你就算是解了出來,李娘子顏面何存?你便是暢快一時,卻得罪了李娘子,何苦來哉?

    李清照則向玉尹看去,卻正對著玉尹的目光。

    那目光中帶著一絲令人心安之意,好像是說:還請放心,絶不會有事。

    王勝冷笑道:“便願聞其詳!”

    玉尹轉身,卻與一雙目光不期而遇。

    那目光中帶著責怪之意,似乎是在說,你怎能這般逞強?

    是趙福金!

    玉尹笑了笑,回過身道:“李娘子這詞,本當是寄一剪梅,雙調小令。這一剪梅當有六十字,有前後闋句句用葉韻。只不過李娘子這首詞,似乎作了些許變化,上下片各三平韻,當為一剪梅變體,且每句並用平收,不如便喚作‘玉簟秋’?”

    李清照眼睛不由一亮,喃喃道:“玉簟秋?卻真個貼切。”

    一番話出口,卻震懾了眾人。

    包括李逸風在內,都不禁目瞪口呆。

    秦檜也是個通曉詞牌小令的行家,聽了玉尹的話,便閉上眼睛,手掌輕輕拍擊節奏。半晌後,他睜開眼,沖玉尹笑道:“玉簟秋,好名目,卻正合了‘紅藕香殘玉簟秋’之意。

    嗯,這名目好,真個妙不可言。”

    秦檜這一叫好,讓其他人也緊跟著連連稱讚。

    王勝氣得臉通紅,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非是自家想的好,實李娘子這一句,便絶妙無比。

    我第一次聽到這句子時,若吞梅嚼雪,不願再食人間煙火……李娘子這一句詞,便堪稱大家之作,未必比那柳三變遜色。”

    在座眾人,多有才學。

    似李逸風、高堯卿,也都是太學內捨生,才具自然不俗。

    聽玉尹說完後,再仔細品味這‘紅藕香殘玉簟秋’詞句,也禁不住是連聲的叫好。

    “吞梅嚼雪,說的好,說的果然好!

    原未曾覺察,可聽小乙這般說,真個是有吞梅嚼雪之韻味,好詞句,好解詞,妙不可言!”

    人常道,作詞難。

    其實這解詞也不容易……一段詞句,需用相應文字進行註解,而且要解得恰到好處才行。這就要考校解詞人的才具,也就是解詞人的底蘊。若沒有相應的才學底蘊,想要做好這解詞,也是極為困難的事情,弄個不好,便是驢唇不對馬嘴。

    李清照歡喜不已,心下那知己感受更加強烈,看著玉尹的目光,也顯得格外親切。

    “還請小乙繼續解詞。”

    趙福金突然開口,又讓一旁趙多福一愣。

    姐姐是個不好言語的人,今日卻主動開口,請玉尹繼續解詞?

    轉頭來,向趙福金看過去,卻看到趙福金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欣賞,還有些好奇之意。

    這心裡一動,卻沒由來,有了些酸楚。

    那感覺,就好像是自己心愛的東西,被人分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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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一章 解詞(下)

    玉尹則看了一眼王勝,見他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

    我不招惹你,你卻來惹我?

    那就別怪我,不給你留顏面!

    想到這裡,他坐下來,端起一杯酒水,吃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接著道:“這上闋六句,像是李娘子從晝到夜,一天之內所做事情、所觸之景、所生念頭。獨上蘭舟,本想排遣愁緒,可悵望雲天,偏有懷遠之思。小乙思來,卻只得‘一望斷天涯,神馳像外’九字解詞。雖不盡如意,卻足以能表達出這詞中所蘊含深意。”

    玉尹句句點評,卻沒有說男女之情。

    而一望斷天涯,神馳像外九個字,正如他所言那樣,不盡如意,卻是最為貼切。

    李清照輕輕頷首,露出讚賞之色。

    “而這上闋最後三句,自家思來,卻想不出好解詞來。

    只覺‘日邊消息空沉沉,畫眉樓上愁登臨’;又有’憑高目斷,鴻雁來時,無限思量之意。秦觀曾作‘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的句子,雖有些相近,但仔細思來,又似是‘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真個道盡真意。

    所以,這三句詞,倒不如用一首七絶作解詞,或許更為準確。”

    玉尹這一番話,卻讓所有人變了臉色。

    話語中的詩句,都是前人所作,偏偏玉尹信手拈來,這份功底真個讓人感到敬佩。

    李逸風忙欠身道:“願聞其詳!”

    “那邊是李益所作《寫情》: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李清照的這首一剪梅,和唐代詩人李益這首寫情,都寫了竹蓆,寫了月光,寫了西樓。

    玉尹用這首詩做解詞,不但解了最後三句,同時也把上闋作出一個總結來。

    李逸風愣了一下,扭頭與高堯卿和秦檜相視,眼中不覺露出了一些些駭然之色。

    他們驚訝玉尹讀書駁雜,更驚訝玉尹的信手拈來。

    高堯卿和秦檜還好,可李逸風卻知道,玉尹家中沒什麼藏書,又如何知曉這許多詩詞來?

    趙福金忍不住撫掌而笑,李清照更眼含熱淚,連連稱讚。

    玉尹的解詞,不但留了顏面於李清照,更說出李清照在作詞時的那一份心情和感受。

    怎個好端端的男兒家,直恁懂得女兒家心思?

    李清照雖未說話,但那臉上讚賞之意,卻已表露無遺。

    “可還要繼續解下去?”

    玉尹轉身,看向王勝。

    卻見王勝滿面通紅,一雙眼睛紅彤彤瞪著玉尹,聽玉尹問,他咬著牙道:“解,自然要解。”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玉尹嘆了口氣,又吃了一口酒。

    一旁一個青年忙端起酒壺,為玉尹滿上,這態度與先前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花自飄零水自流,是一句過片,既是即景,也是比興,遙遙與先前紅藕香殘,獨上蘭舟相和。這倒是讓小乙想起晏殊那首《浣溪沙》:無可奈何花落去!恰恰相得益彰。

    一種相思,兩處閒愁,不過是上闋‘雲中誰寄錦書來’之補充。

    以自家感懷,卻莫過於羅鄴所做那首‘江南江北多離別,忍報年年兩地愁’最是相似。也正是這兩句,與接下來‘此情無計可消除’相連,心已籠罩深愁,難以排遣,才會有‘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之感懷。不過,竊以為這結拍三句,似是有范老夫子的《御街行》而演化出來: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呵呵,不知是否?”

    玉尹欠身恭敬詢問,李清照則微微一笑,頷首表示正確。

    玉尹也笑了,“所以自家對這結拍三句的解詞,只有八個字,那邊是‘語意超逸,令人醒目’。

    呵呵,自家才疏學淺,也只能解到如此程度。

    不知王‘衙內’可否滿意,大可以提出來,與大家商討。”

    這傢伙,真的好厲害!

    趙多福看向玉尹的目光,已帶著些崇拜。

    解詞是一個非常勞心勞神,而且不得好的事情。所以一般人,大都不願意解詞,弄個不好,甚至會得罪別人。

    玉尹這份信手拈來的超逸,以及那種淡然的氣質……柔福帝姬曾在她那老子徽宗皇帝身上見到過,可是卻沒有此刻玉尹來的那麼深刻。聯想當日,玉尹在爭跤台上與那呂之士爭跤的風采,更讓趙多福無比歡喜。十三歲,在後世或許還只是小孩子,卻已是青春萌動,少女懷春之始。趙多福倒也見過不少青年才俊,可要麼是粗魯,要麼就是弱不禁風。自古美人愛英雄,卻沒有說愛那弱不禁風的酸秀才。當然了,這英雄若是透著儒雅風範,美人自然會更加歡喜,更加高興。

    玉尹,身材魁梧高大。

    從小相撲,加之早先常與人鬥毆,自有一股子剽悍之氣。

    可如今在這剽悍之中有多了幾分儒雅和淡然,卻使得那剽悍少了幾分粗魯,多了幾分英氣。

    趙多福忍不住拍起了手掌,“小乙,好解詞!”

    這廝究竟讀過多少書?

    難不成,這廝專攻詩詞嗎?

    怎地這許多詩詞,信手拈來的縱意瀟灑,李逸風看在眼裡,也忍不住是連連搖頭。

    又讓這傢伙,出了一次風頭!

    你說你走便走了,偏偏臨走還來了這麼一下,這真是,真是……

    李逸風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語句,若他也是穿越,倒真可能會想出一句非常經典的後世言語。

    哥便是不在東京,東京城裡一樣流傳著哥的傳說……

    ++++++++++++++++++++++++++++++++++++++++++++++++++++++++

    “解詞不過小道,玉小乙可敢與我比琴?”

    王勝實在是拉不下臉面,被玉尹這麼生生奪了風采不說,更令兩位帝姬為之稱讚。

    此時的王勝,儼然一隻開屏的孔雀,想要吸引兩位帝姬關注。

    可越如此,就越使人厭惡。

    他站起來揮舞手臂,大聲喊喝。

    趙福金俏臉一沉,“王勝,你究竟要怎地則個?”

    “玉小乙,你不是精通樂律嗎?”王勝沒有理睬趙福金,而是衝著玉尹大聲喝道:那咱們便比一比樂律,咱們各使一曲,讓大家評判,看你這開封第一琴,是否真的名不虛傳。”

    輸給誰都可以,便不能輸給玉尹。

    想我堂堂太宰族侄,又怎可能比不過你一個馬行街的屠販。

    “小乙……”

    李逸風聽出了王勝話中陷阱,忙起身想要阻止。

    哪知玉尹一起開口,朗聲笑道:“那便聆聽王‘衙內’手段。”

    王勝,笑了!

    “來人,取我琴來。”

    王勝身為王黼的侄子,自然也有扈從相隨。只不過,在這小亭之中,他那扈從沒資格進入。所以,扈從多是在池畔聆聽吩咐,聽到王勝的叫喊聲,立刻有人答應。

    不多時,只見一扈從捧著一張古琴前來,恭恭敬敬擺放在琴桌上。

    可如此一來,不少人都變了臉色。

    “七絃琴?”

    李清照眉頭一蹙,便要起身說話。

    玉尹善使嵇琴不假,可這嵇琴與七絃琴,卻有著極大差別。

    七絃琴,也就是瑤琴,古琴……那可是君子四藝之一。而嵇琴雖然說已可以登上宮宴,卻還是有些上不得檯面。玉尹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便是能使嵇琴,也不見得能使七絃琴。這王勝,分明是在偷樑換柱,設了一個圈套給玉尹。

    王勝道:“自然是七絃琴,難不成學那走街串巷的伶人不成?”

    玉尹面頰抽搐,顯露出凝重之色。

    “小乙,便認輸了,也不算丟人。”

    “是啊,你雖精通樂律,可是這七絃琴和嵇琴全不一樣,你可莫要上他的當才是。”

    王勝得意洋洋,“怎樣,可敢比試?”

    玉尹閉上眼睛,雙手握緊了拳頭。

    李逸風甚至看到,玉尹那衣袍隨著身體,輕輕抖動……

    “小乙……”

    玉尹睜開眼睛,攔住了李逸風。

    “今日自家受李娘子相邀而來,本已是榮幸。

    奈何王‘衙內’這般苦苦相逼,小乙真個是……也罷,既然如此,咱們就比試一回。

    不過,你可敢與自家作撲嗎?”

    作撲,便是下賭注。

    王勝聞聽一怔,心裡暗道一聲:這傢伙莫非是七弦高手嗎?

    可是再仔細看時,又發現玉尹的身子,在輕輕顫抖。心裡一動,他旋即醒悟過來。

    這廝,分明是虛張聲勢!

    “玉小乙,你若想作撲,那邊只管作來。”

    “我若是輸了,便斷了我這手,從此不再使琴;可你若是輸了,又如何作撲與我?”

    “我……”

    王勝嚇了一跳。

    他那想到,玉尹居然是和他作這等‘肉撲’。

    所謂肉撲,就是指用身體的部位做賭注來賭博,手腳眼睛,甚至連性命都能作撲……

    “小乙,你這又何必?”

    李逸風低聲勸說道:“這七絃琴和嵇琴,可是大不一樣。”

    玉尹的面頰,輕輕抽搐了一下。

    可就是這極不引人注意的抽搐,被王勝看在眼中。

    裝,你繼續裝……以為這樣就能下到我嗎?不過,你想和我肉撲,卻不可能……自家什麼身份?你又算什麼東西!王勝想了想,沉聲道:“自家這琴,乃是唐武德元年所制的名琴,雖算不得價值連城,可是在市面上,卻值上十萬貫……

    我若輸你,便將此琴與你!”

    話出口,王勝不禁有些心痛。

    這張七絃琴,是王黼珍藏,心愛之物。

    本想藉此次詩社機會,以此琴吸引帝姬關注,最好能擭取美人芳心,從此飛黃騰達。

    哪知道玉尹橫空出世,卻生生搶了他風頭。

    王勝自認琴藝不俗,早先與人鬥琴,卻從未有過失敗。

    而這,也是他最後機會。比詩詞?他實在是沒有太多信心……眼前這傢伙,簡直就是個怪胎,能把詩詞信手拈來,其詩詞功底,絶不會差,最好還是別和他相比。

    若詩詞不能占上風,便只有鬥琴!

    在這方面,王勝的信心可是非常充足……

    玉尹的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條縫,仔仔細細打量著那琴桌上的古琴,暗自讚嘆不已。

    梅花落,竟然是梅花落琴!

    正如王勝所言,梅花落琴制於大唐武德元年。他走上前,仔細觀看,在北面龍池內左側,發現了‘大唐武德元年歲次戊寅’十個字。琴為仲尼式,琴面髹漆,兼有紅黃,若蛇腹斷紋。紅木雁足,呈五角星形,側面雕成了齒輪形狀,足底更是精雕細紋。

    隱間(兩山嶽之間的有效弦長)約110釐米,肩寬19釐米,尾款約13釐米偏上,厚6釐米。

    果然是梅花落!

    玉尹的眼睛,突然有些濕潤。

    此時這張古琴,尚不叫做‘梅花落’。大約再過八百年,也就是公元1963年,這張琴會落入一個名叫沈草農的琴家之手,而後才有了‘梅花落’之名。上輩子,玉尹曾隨父親參觀過這張古琴,後父親為他買來一張仿梅花落琴,也就是玉尹學琴的第一張琴。

    卻沒想到……

    玉尹深吸一口氣,猛然轉過身,看著那王勝道:“既然如此,小乙便與你作成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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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二章 新梅花三弄(上)

    這呆子,怎可作成這等撲?

    趙多福在一旁聽得真切,頓時急了眼,就要跑上前阻攔。

    為什麼會有這樣衝動?她說不清楚!只覺得眼前這玉小乙極為親切,萬不可讓他有失。

    十萬貫撲玉尹一隻手,乍聽似乎不算什麼。

    但玉尹擅長的是嵇琴,與這七絃琴有天壤之別,是一場必輸之局,趙多福又怎能眼睜睜看著玉尹輸掉,失去他的手掌?若真失了那隻手,玉尹還是而今玉小乙嗎?

    哪知道,趙多福方要動作,一隻手卻搭在她手臂上。

    “老師……”

    李清照朝她笑了笑,柔聲道:“帝姬莫急,且再看看。”

    “可是……”

    “多福帝姬可是擔心小乙?嘿嘿,別擔心……以自家看來,這小乙其實是在打埋伏,要騙那王勝入轂。雖然方才他一副緊張之色,可我卻覺得,小乙其實是在做戲。

    不如此,王勝豈能入轂?”

    “做戲?”

    趙多福一怔,旋即又向玉尹看去。

    卻見玉尹依舊是方才那模樣,只是不再顫抖。

    不過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在硬撐,而不是那種胸有成竹的氣度。

    “他又怎使得琴?”

    “多福帝姬,你又怎知道,他使不得琴?”李清照輕聲道:“小乙大相國寺一鳴驚人,自家便使趙九暗中打聽。此前從未聽人說他能使嵇琴,卻不想最後,連馮超也敗在他手下。沒有人知道他讀過書,但偏偏能做出《登岱》絶唱,又豈是等閒?

    小乙雖衝動,卻是個知輕重的。

    而今卻作成了撲,我看啊,他恐怕已有打算。

    不如一旁靜靜觀瞧,說不定小乙還能使出一些驚喜……呵呵,我倒覺得,這玉小乙不簡單。他今日如此高調,與他往日表現,頗有出入,恐怕他心中別有算計。”

    “算計?”

    趙福金不禁來了興趣,忍不住開口道:“這玉小乙不過當街屠戶,又能有甚算計?”

    “方才李大郎說,他明日就要離開東京,說是要送一個長者前往太原。

    這件事我倒是聽說了一些,那確是個長者,但卻是個配軍,因殺了人,所以要充軍太原。而那人所殺之人,偏偏是之前對玉小乙步步緊逼一潑皮手下,小乙所以才要相送。聽上去似乎只如此,可我卻覺得,玉小乙之所以離開,恐怕是為了躲避風頭……呵呵,多福帝姬新得一張大聖遺音,那可是康王殿下心愛之物。”

    “老師是說,他是為躲九哥?”趙多福一聽,立刻撅起小嘴,“九哥才不是那種輸不起的人。”

    “呵呵,我倒未說是康王殿下報復,只不過小乙近來風頭太盛。

    此前還勞頓燕香燕出面為他撐腰,而今香燕遭受彈劾,他留在東京,的確不是好事。出去走走,待香燕之事塵埃落定,他再回來時,自然風平浪靜,不再有事。”

    趙多福一聽就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發怒,只覺得不痛快,便說道:“這不是牽累無辜嘛……哪個若這般不講道理,我就去和他說理去。香燕先生,與小乙又有什麼關係?”

    李清照愣了一下,看趙多福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些許變化。

    這感覺,怎麼覺得有些古怪?

    不等她開口,茂德帝姬趙福金卻責備道:“嬛嬛休得放肆,朝堂上的事情,怎容得你去胡鬧?若小乙無干,自然不會有事;若他有罪,你便是說也說不過去道理。你若是再這般胡鬧,我回去便與父皇稟報,以後不許你再隨意走出宮門……”

    大體上而言,趙官家的子弟,大都是採取了放任的態度。

    有宋以來,皇室儘量表現出親民態度,所以許多皇室子弟留戀市井,並不足為奇。

    只不過,若官家真的發了話,趙多福再想出宮,卻困難許多。

    柔福帝姬輕輕咬著嘴唇,心裡雖然很不舒服,但卻又不敢惹姐姐生氣,只得把一腔怒火,轉移到那王勝身上。

    不過是王黼的侄兒,便能一擲十萬貫?

    哼,不曉得那王黼又是什麼樣子,恐怕比這王勝,要可恨十倍。

    這傢伙不把我放在眼中,想必那王黼也是如此……你等著,待我回宮之後,定要稟報父皇,治你叔侄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哼,定要如此,王黼王勝,你們等著!

    這小女兒家的脾氣上來,可沒有道理講。

    趙多福私下裡拿定了主意,便不再開口,而茂德帝姬見她不吭聲,也就不再斥責。

    卻在這時,便聽得琴聲響起。

    王勝淨手焚香,端坐琴後,手指一挑,頓時傳來激烈琴聲。

    他使得是周朝魯人賀雲所作《風雷引》,講的是雷雨大作時的情境。從風雨欲來的醞釀之勢,進入迅雷烈風陣雨如注的磅礡。王勝之法嫻熟,極為靈動,所奏琴曲,更頗吸引人。伴隨著他手指拂動琴絃,在座眾人恍若聽到雷聲隆隆,風聲蕭蕭,那欲罷不能之勢。琴聲激烈,令人不由得色變,眼前恍如一派風雷交加景色。

    風雷引,奇縱突兀,蒼鬱險峻,又威武雄壯之氣。

    看得出,這傢伙的確是在古琴上下過一番功夫,就連李清照一旁,也是輕輕點頭。

    而李逸風則露出凝重之色。

    使得是甚東西?

    趙多福輕聲嘀咕起來。

    這小女孩兒便是如此,喜怒於形……她不喜歡王勝,甚至討厭王勝,哪怕這王勝能練成伯牙一般琴技,她還是會一樣不屑一顧。這個人,從髮型到長相,從衣著到氣質,無一不令人討厭。還一副裝模作樣的使琴!哼……使得有算甚東西?

    只不過,從李清照臉上流露出來的讚賞之色,趙多福又有些忐忑。

    老師怎地這樣,明明使得不好,還要稱讚這廝嗎?

    下意識,趙多福看著王勝的目光,更透出了一些敵意。她乾脆在一旁氣鼓鼓坐下,瞪著那水汪汪,動人的雙眸,惡狠狠盯著王勝。王勝本使得得意,心氣自然高漲,琴聲激烈,正到好處時,卻突然覺察到好像有人在盯著他看,充滿殺氣。

    偷眼看去,卻是趙多福!

    王勝心裡一顫,鬼使神差一般,手指一滑,揉錯了琴絃。

    那激烈琴聲中突然多了一個雜音,雖然王勝馬上修整,可在座眾人,都不是外行,哪能聽不出他那個雜音。李清照一皺眉,旋即朝趙多福看去,不由得啞然失笑。

    琴使得雖好,可這養氣之功,卻差得很!

    如此心氣,便是技巧練得再好,又能怎樣?

    李清照旋即搖搖頭,對王勝的興趣,驟然間大減……

    養不得氣,便技巧再好,始終是上不得檯面。

    ++++++++++++++++++++++++++++++++++++++++++++

    風雷引,在後世古琴評級考試曲目當中,屬於三級曲目。

    說難不算太難,但要操的好,也並非一樁易事。玉尹閉目靜坐,恍如老僧入定一般。

    雖未看王勝一眼,但王勝的一舉一動,卻好像在腦海中浮現。

    這一曲《風雷引》,上輩子時他不知練習過多少次。而今細聽古人演奏,卻又多了許多感觸。畢竟,歷經八百年之久,宋人的風雷引,和後世的風雷引還是不同。特別是在一些細微的指法上,又不小出入。玉尹閉著眼睛,腦海中卻浮現出王勝指法的變化,一邊推敲琢磨,細細體味,一邊又輕輕點頭,暗自稱讚……

    雨過天晴,琴聲戛然而止。

    玉尹猛然睜開眼,看著那王勝,突然笑了。

    “衙內使得好琴!”

    這傢伙莫非瘋了不成,怎地為敵人鼓掌?

    趙多福眉一蹙,有些不太高興;但是趙福金的臉上,卻透出了一抹讚賞之色……

    她,並非稱讚王勝的琴技,而是讚賞玉尹的氣度。

    好便是好,這來不得虛假。

    玉尹越是如此,趙福金就越是覺得,他不但心胸寬廣,更有一種勝券在握的氣度。

    她此時有些明白了李清照方才的那些話。

    玉尹恐怕是設了一個套,讓王勝自己跳進來。

    他嵇琴使得好,這七絃琴造詣,也不會太差……他這邊表現的越高調,他離開之後,那些人就越是不敢輕易動他妻子家人。想來,今夜過後,隨著他那一篇解詞流入坊市中,那些意圖對玉尹有不軌之心的傢伙,也定然會暗中掂量一下份量。

    只不知道,他這七絃琴,究竟有何造詣?

    玉尹長身而起,一邊撫掌,一邊讚道:“衙內使得好琴,果然下過一番功夫……不過觀衙內指法,當師出崔尊度一派。崔師操琴,講求清麗而靜,和潤而遠。但衙內心思不靜,雖得了指法,可使琴時,與崔師所求,卻大相庭徑,算不得真傳。”

    這一番話,使得王勝剛升起的得意之情,驟然消失。

    他駭然抬頭,向玉尹看去。

    心裡不由得一顫:這廝好像是行家……我學琴拜師,並無人知曉,他又怎知道我……

    方才還洋洋得意的心情,驟然間低沉下來。

    王勝沉默片刻道:“玉小乙休逞口舌之利,自家是否真傳,輪不到你一屠戶評價。

    我使了琴,卻不知你又要如何使琴?”

    玉尹,笑了!

    那笑容依舊顯得溫和圓潤,讓人感覺非常舒服。

    可不知為何,在王勝眼中,玉尹的笑容卻變得那般陰險。

    只見他走到一旁水盆便,淨了淨手。旁邊女使連忙遞上一塊柔軟乾淨的手巾,供玉尹擦拭手上的水跡。而後,他走來到香爐旁,用銀匙取了香料,而後慢慢點燃。

    今日詩社所用香料,都是御用的貢品,品質極好。

    玉尹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這心情旋即進入一種古井不波的平靜狀態。

    他來到琴桌後坐下,一隻手搭在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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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二章 新梅花三弄(下)

    只是這一坐,王勝的臉色,頓時鐵青……

    操琴坐姿,有極為獨特的講究。會不會使琴,只看你坐姿,便能看出一個端倪來。

    這傢伙,莫非是行家?

    王勝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甚至有一種中計的感覺。

    “而今,春去夏來,繁花似錦。

    千樣人有千樣愛,有人喜歡牡丹,有人喜歡幽蘭,有人喜歡桃花,有人又愛杏花……然小乙獨愛梅花,最羨慕和靖先生之逍遙。今便三弄梅花,博諸君一笑。

    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起風波……”

    玉尹的聲音清亮,伴隨著那極有韻律的節奏,話音戛然而止,琴聲幽幽響起。

    “小乙操得何曲?”

    當琴聲響起時,秦檜臉色微微一變,忽而扭頭問道:“怎聽著似梅花落,卻又不盡相同?”

    高堯卿搖頭,表示不解。

    而李逸風則緊蹙眉頭,只是臉上那凝重之色,卻漸漸隱去……

    小乙,果然操得好琴!

    只見玉尹指法變化,或揉或挑,或按或拂,那一雙手在琴絃上如流水般拂過,卻生出了千般變化,令人頓感心曠神怡。曲聲幽幽,卻帶有一絲不屈。恍惚間,眼前彷彿一片冰天雪地,一朵梅花傲然綻放,迎著那風雪不願低頭……此何等高傲!

    我開放時百花殺,真個應了此景。

    李清照卻突然笑了,她扭頭道:“小乙這是在表明心跡……他雖是一介屠戶,確有錚錚傲骨。我卻是小覷了他,原本想藉此機會為馬姐姐說項,看來不必再費口舌。

    若肯和解,自然和解;若不肯,便是刀斧加身,也未必低頭。

    這小乙,還真個是要一鳴驚人啊!”

    而一旁趙福金卻眉頭緊蹙,“怎地我覺著,小乙這琴,使得有些古怪?”

    “嗯,確是古怪。

    他操得是梅花落的譜,但又似乎有所變化,加入他獨特理解。若依著梅花落曲譜,當有怨愁離緒之意。可他這曲子,卻別有奧妙。我聞至今,只覺得一個字可形容。”

    “什麼字?”

    趙多福好奇問道。

    “福金帝姬以為如何?”

    李清照並未回答,反而詢問茂德帝姬。

    趙福金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後輕聲道:“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韻也。老師若問福金是和感覺?福金只有一字評價:清!”

    李清照頓時笑逐顏開,輕輕撫掌,卻未敢發出絲毫聲音,怕擾了那至清之音。

    “未曾想,此曲竟小乙這一變化,居然有這般妙處。

    福金帝姬笛技冠絶,難道未有生出伯牙鐘子期之心?何不奏一曲,以和小乙這至清之音呢?”

    茂德帝姬趙福金,不但美艷動人,更使得一手好笛。

    聽李清照這麼一說,她頓生了幾分意動。

    只是看了看玉尹,又瞧了一眼旁人,一咬牙,轉身擺手,示意那女使過來,在她耳邊低聲細語幾句,女使連忙應諾,急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光景,女使便返回小亭。

    只是手中,卻又多了一支晶瑩翠鬱的玉笛。

    恭恭敬敬把玉笛遞給了茂德帝姬之後,趙福金正想要開口,忽聞琴聲突然一變……

    抬頭看,只見玉尹正向她看來。

    目光相視,玉尹與趙福金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不知為什麼,趙福金被玉尹的笑容心神一亂。但她馬上醒悟過來,旋即平靜心思。

    玉尹這是在向她發出邀請!

    所謂梅花落,其實就是梅花三弄的前身,宋時又名為三弄梅花。

    東晉時期桓伊創梅花落,最初本是笛曲。直至唐末,才化為琴曲,變成而今的三弄梅花。只是由於秉承了南朝至唐時的風貌,三弄梅花在北宋時,主要表現的是一種怨愁離緒情感。直至入明,經虞山派和廣陵派的發展創新,去其原有的怨愁離緒之意,轉而以梅花凌霜傲寒,高潔不屈的節操和氣質,作為表現主題。

    至此,梅花三弄的本意,與早期的梅花落,已有極大區別。

    玉尹所奏的,正是虞山派《琴譜諧聲》中所記載的梅花三弄。虞山派的梅花三弄,和廣陵派梅花三弄的最大不同處,便在於其曲譜中,有琴笛合奏的段落。節奏極為規整,即便是突然加入笛曲,也不會產生太大的變化和波動,最適合合奏。

    趙福金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心裡面陡然有一種古怪的情緒縈繞,好在她自製力不差,很快就平靜下來。那玉笛置於紅唇邊上,伴隨著玉尹琴聲的一次小小變奏,忽而吹響玉笛,剎那間,琴笛相和,竟顯得是那般貼切,毫無半點突兀,讓人有一種天作之合的感受……

    李清照訝然,向玉尹看去。

    未曾想,這小乙的手段竟個如此高明,高明到,高明到讓李清照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琴聲至清,笛聲悠揚。

    琴笛合奏之後,令人頓感心曠神怡。

    而最為巧妙的,還是在於玉尹的琴聲……作為合奏主導,玉尹掌控這梅花三弄的節奏。偏偏茂德帝姬所學的梅花三弄,是源自桓伊早期的梅花落。所以在演奏時,必然會出現許多不同。可每次出現問題的時候,玉尹都能用琴聲巧妙和化解琴笛之間的分歧,令得這琴聲和笛聲完美結合在一處,儼然若已練習多年的搭檔。

    這份琴技,足以讓所有人為之瞠目。

    你能操的好琴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你能夠用琴聲掩去笛聲的瑕疵,以至於琴笛相和,竟是那般美妙動人。先不說玉尹的改變,使得梅花三弄的品調提升百倍,只這一手琴技,便遠非王勝可以相比。那種遇亂不慌的氣度,讓眾人紛紛稱讚。

    ++++++++++++++++++++++++++++++++++++++++++++++++++++++

    王勝那張臉,漲的通紅。

    本最初時,玉尹操琴,他還有些高興。

    可隨著琴曲展開,王勝原本那份自信,漸漸開始消失……而到了茂德帝姬吹笛,與琴聲相和的時候,王勝更是有一種快要崩潰的感覺。怎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這琴技高下,已不言而喻。

    且不說風雷引的技巧性,遠非梅花三弄可比。

    一個在後世是三級考核曲目,一個是八級考核曲目,又怎可能相提並論?

    關鍵還在於,玉尹的創新,以及琴笛合奏時所表現出來的那份氣度,儼然一派宗師風範。

    雖只是一曲,王勝便知道,自己輸了!

    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輸給玉尹,更不甘心,把那梅花落琴,拱手相讓……

    這梅花落琴,可是價值十萬貫。

    王黼借與王勝,卻不代表著他可以輸掉。

    莫說這琴值十萬貫,便是一萬貫,估計回去後,王黼也會扒了他的皮!

    王勝的眼中,陡然顯出瘋狂之色。

    玉尹按住了琴絃,閉目平靜心情,許久之後,方從那《梅花三弄》的至清之音中清醒過來。他起身之時,小亭內眾人,依舊一副呆愣相,尚未從那至清悠揚琴聲之中清醒。

    “茂德帝姬笛技高明,小底敬佩。”

    玉尹朝茂德帝姬拱手一揖,而茂德帝姬趙福金則滿面羞紅,忙起身和玉尹還禮。

    “今日方知,何為梅花落。

    我學了這多年笛,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非小乙方才配合,我險些亂了曲子。我有一請,還望小乙能指教。這新《梅花三弄》曲譜,可否贈與我呢?”

    茂德帝姬是個極矜持的女子。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還未曾見過她主動開口,向別人所要事物。

    而今,她居然向玉尹討要曲譜……

    李逸風心中一動,似乎有些明白了茂德帝姬的心意:一曲之師,那也是老師!有茂德帝姬這座靠山,小乙雖還是要離開東京,可誰又敢再去招惹小乙的妻子和家人?

    這不僅僅是向玉尹討要曲譜,更是給玉尹當起了保護傘。

    李逸風想明白了這其中奧妙,對於今天玉尹反常的舉動,也一下子瞭然於胸了……

    經此一晚,這開封府內,必會有玉尹一個名號!

    心裡面,不禁為玉尹感到高興,同時更在為好友這份心思,而感到無比的驚訝。記得初識小乙,他還被一個潑皮地痞逼得走投無路,卻不想如今……玉尹的算計,竟如此深。只這份心思,便非李逸風可比,他心中感嘆,玉尹這成長之快。

    不過同時,又更增添了幾分好奇!

    小乙本事究竟從何而來?

    即便是人固有生而知之者,可是……

    李逸風撓了撓頭,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機竅!

    “慢著!”

    王勝突然間衝出來,大聲問道:“還未知,今日比試,哪個勝出?”

    這話一出口,頓時引來眾人鄙薄目光。

    孰高孰低,一目瞭然,非要說出來,才算作事嗎?你王勝也不是三歲小兒,習琴多年,難道就不知道,誰勝出了?你這舉動,分明是想要耍賴,想要不認賬啊。

    就連幾個平日和王勝關係不差的人,也都蹙起了眉頭。

    “衙內以為,何人勝出?”

    高堯卿陰陽怪氣開口,臉上露出不屑之色。

    哥也是衙內,可哥卻不會做那賴賬的舉動出來……你好歹也算開封名士,怎地如此無恥?哥羞於與你為伍。

    王勝這時候,也算是撕破了臉。

    反正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梅花落琴輸掉。

    他大聲道:“**風雷引,絲毫不差;可這屠戶雖操得梅花三弄,卻是變了模樣。

    以琴技而言,自是我勝出。

    來人啊,把玉小乙的手給我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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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1 08:40:17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三章 荼蘼花落時

    李清照怒了!

    這王勝也忒不識趣,已給了他顏面,卻還要如此張狂。今日這詩社,是李清照發起。原本並不想請這廝,只是考慮到若請了別人,卻不請他,不免臉面不好看。

    再者說,王黼正氣焰囂張,李清照也擔心,若因這事情得罪了王黼,會牽累趙明誠。

    所以,在不得已才發了帖子,沒想到……

    別看李清照作得詞,纏綿悱惻,可骨子裡卻極剛烈。

    我敬你叔父,所以請你前來,但你卻與我搗亂,莫非我治不得你嗎?

    李清照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案上,“王勝,小乙乃我請來客人,你今日實在是忒放肆!這裡是瑞聖園,不是你家,莫非以為,我一介弱女子,便收拾不得你不成?

    九哥,誰敢上橋,就給我動手。”

    李清照這一發火,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的趙多福,竟在這時候猛然掙脫了趙福金的手,呼的一下子撲出去,猶如一頭發怒的小貓,便到了那王勝面前,一拳打在王勝臉上。

    王勝吃痛,也未看清楚何人,抬手便把趙多福推倒在地。

    等他看清楚的時候,卻嚇呆了!

    他,居然打了柔福帝姬?

    雖說他叔父權勢熏天,連那媼相童貫和公相蔡京都被打倒,卻不代表王黼真可以為所欲為。官家是個念情念舊的人,所以對王黼頗為放縱。王勝可以不把茂德帝姬放在眼裡,畢竟那是已經嫁出去的女兒,而且還是嫁給了蔡京那個老東西。

    趙多福,確是最得官家所喜。

    他而今卻推倒了趙多福,腦袋裏一下子變得空白。

    玉尹一旁手疾眼快,見趙多福被推倒,忙縱身上去,把趙多福抱在懷中,身子在原地打了個旋,而後輕輕將柔福帝姬放在了地上。

    “王勝,你好大膽!”

    玉尹怒聲喝道,更把個王勝嚇得是魂飛魄散。

    未等他清醒過來,玉尹便已撲到近前。沒錯,玉尹一隻手臂不太方便,卻不代表他使不得力氣。只見他使了個順鸞肘,一下子便把王勝打翻在地,而後抬腳把他踩住。

    那只腳落在王勝身上,就好像一座大山壓著似地。

    王勝被打得滿臉鮮血,想要掙扎,卻又動彈不得……

    此時,池畔一名壯漢,把王勝的幾個隨從打得骨斷筋折。而得到消息的侍衛,也紛紛趕來,一個個拔出兵器,便要衝上前來。

    “全都住手!”

    茂德帝姬站出來,大聲喝得:“把那幾個不長眼的東西拉出去,丟進開封府大牢……派人告訴蔡懋,讓他好生關照這幾個傢伙,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出現在東京城內。”

    蔡懋,便是新任開封府尹。

    他當初走的是蔡京路子,故而才得了重用。

    如今蔡京雖不比從前,可是餘威猶在。更重要的是,蔡京和王黼不對付,而且還被王黼坑了幾次,又豈能輕易放過這些傢伙。可以想像,這些人進了開封府,必然是死多活少。哪怕茂德帝姬和蔡鞗有矛盾,卻終究是帝姬,也是蔡京兒媳。

    侍衛們見茂德帝姬出面,便收起兵器。

    三下五除二,把那王勝的隨從便拖離了荷花池……

    “小乙,還請放過他!”

    “阿姐,他打我,怎可放他離開?”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王相族侄,總要給王相些面子……不過今日之事,我必當稟報父皇。至於父皇是否追究,便非我能測度。王衙內,請走吧,這裡不歡迎你。”

    趙福金眼中閃過一抹冷芒,讓王勝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他爬起來,惡狠狠看了玉尹一眼,扭頭便想要把那梅花落琴抱走。

    卻聽茂德帝姬道:“此琴你已輸給小乙,若你還想要你那兩隻手,就莫要再碰它。”

    “我……”

    “至於今日勝負,在座諸位皆可作證。

    琴藝不必其他,勝了便是勝了,輸了便是輸了!你這等人,真個髒了這絶世名琴。還不給我滾開,再若讓我看見你,必取你狗命。那時候,便是你叔父說情,也沒有用。”

    趙福金這一發怒,卻使得王勝不敢再停在這裡。

    他灰溜溜,狼狽跑出小亭,再無先前那份倨傲之色……

    李清照走上前,“小乙,今日請你來,我本有其他心思。

    不過聆聽你至清之音,我也算明白了你那性子。我不知該怎樣說才是,但請你還看在馬娘子當年曾照拂你的份上,她一介女子,雖未豐樂樓之主,有時候也是無奈。還請你莫再計較當初白世明無禮之舉,馬姐姐回來之後,已嚴厲斥責了他。”

    白礬樓,馬娘子?

    玉尹恍然大悟!

    “李娘子休在說了,小乙與豐樂樓,並無恩怨糾葛。

    她對我雖有照拂,可是我把那曲譜賣給她,雖出價兩千貫,但是已經還了那恩情。至於白世明……呵呵,我更未放在心上。明日我便要離開東京,更不會找馬娘子麻煩。”

    玉尹話是這麼說,可任誰都能聽出,他內心裡存有怨氣。

    李清照猶豫了一下,本不想再管此事,可一想到馬娘子和她的那份情誼,還是忍不住道:“我聽說潘樓也高價買了小乙一部曲譜,不知是何曲譜?能否透露一二?”

    玉尹,不會再和豐樂樓有交集。

    即便是豐樂樓斷了他家的熟肉生意,也不會產生太大影響。

    而今玉尹的鋪子,據說供應了除白礬樓外,三家正店酒樓的熟肉供應。特別是千金一笑樓和潘樓,幾乎把生肉熟肉的生意,都交給了玉尹,相比之下,豐樂樓的生意,真個是無關緊要。更不要說,還有高陽正店等幾家酒樓,也在勾搭玉尹,所以現在的玉尹,已不是那個被郭京逼得焦頭爛額的玉小乙,他有足夠底氣。

    但出於對好友的關係,李清照還是希望能打聽一些消息。

    玉尹聽罷卻笑了,“非是小乙不給李娘子面子,實在是這曲譜交出,小乙便不好再說什麼。唯一能與李娘子說的,便是那曲譜整部由我編排,詞曲皆出自我手。

    至於內容,到時候李娘子自然知曉。

    馬娘子不要我編排,小乙也樂得清閒……但小乙還有句話請李娘子轉告:用小乙則勝,不用小乙,非我遺憾,而是馬娘子損失。言盡於此,小乙明早還要趕路,便先告辭了!”

    自從解決了郭京的麻煩之後,玉尹這氣勢,越發強大。

    以至於李清照聽罷,只得連連搖頭苦笑,卻不知道是不是該挽留玉尹,再套套口風。

    玉尹,真個已經給足了自己面子。

    李清照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知道若再追究下去,只怕會冷了這情分。

    “既然如此,便待小乙歸來,再做盤桓。”

    “告辭!”

    玉尹轉身,又向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道別。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柔福帝姬看他的目光中,卻平添了幾分言語不可形容的味道……

    “真真個掃興,本好好詩社,卻被那鳥廝壞了興緻。”

    李逸風沒有和玉尹一同離去,看眾人意興闌珊在一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悄悄走到了李清照身邊,把從玉尹那裡拓印的紙張遞給了李清照,並說明了情況。

    “八尺一寸?”

    李清照乍聽之下,也頗多驚訝。

    “這怎可能,八尺一寸的琴,如何能操得?”

    “自家也不清楚,只是小乙買來之後,如獲至寶一般。

    據我翻查典籍,那琴應當是周朝物品,但具體是什麼來歷,卻真個是不太清楚。

    龍池下方有銘文,可惜卻認不得。

    故而自家拓印出來,請李娘子鑒別,說不得能找出端倪。”

    李清照博學多才,精通詩詞音律,喜好金石之物,對先秦文字,更是痴迷至極。

    她接過了搨本,掃了一眼之後,眉頭微微一蹙。

    “這似真是周朝金文,但一時間還無法確定,需回去後查找典籍,方能知曉來歷。”

    “如此,便煩勞李娘子。”

    兩人正說著話,卻忽聽得趙多福發出一聲驚呼。

    “琴,玉小乙怎地把琴忘在這裡?”

    眾人聞聽,順著趙多福手指方向看去,只見那張梅花落琴,好端端擺放在琴桌上。

    “我去給他送去!”

    “慢!”

    高堯卿突然開口,“這琴,絶不能與小乙送去。”

    “這又是為何?”

    高堯卿嘆了口氣,“若小乙真個拿了琴走,只怕才真是惹來禍事!

    據說,此琴為王相公最愛,雖說王勝輸了小乙,但追究起來,只怕小乙吃受不起。”

    “他敢!”

    趙多福勃然大怒。

    不想趙福金卻說:“三郎說的不錯……王相公在一日,小乙就操不得這琴。想必他自己也清楚,否則又怎會把琴放在這裡?據說,曾有人想以十萬貫求此琴而不得,小乙若拿回家,才真會有禍事。此琴,絶不能為小乙所有,還需另想辦法。”

    “什麼辦法?”

    趙多福一臉茫然。

    而趙福金卻嗤嗤笑了,“父皇醉心音律,酷愛收藏名琴。

    嬛嬛何不把這琴送與父皇,再把這琴的來路說明,想必父皇定會有豐厚賞賜……

    嘻嘻,不是說小乙家境不好嗎?

    便把那賞賜與了小乙,看誰還能再找小乙麻煩。”

    高,實在是高!

    李逸風聞聽,不由得暗自撫掌叫好。

    人說茂德帝姬最為聰明,今日一見,果名不虛傳。如此一來,不但免了小乙的禍事,還能在官家面前,露上一臉。若得了官家歡喜,說不得小乙便要飛黃騰達!

    一旁李清照,卻用奇怪目光向趙福金看去。

    不知為何,趙福金的臉,一下子紅了!

    李清照心裡一動,卻暗自叫道:冤孽,真個是冤孽啊……

    ++++++++++++++++++++++++++++++++++++++++++++++++++++++++++

    朝陽,自地平線升起。

    玉尹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屋外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響,想來是燕奴在廚房裡忙碌早食。

    昨夜回家後,玉尹便把行囊收拾妥當。除了一些衣物和乾糧之外,還有一些銀兩。

    燕奴為玉尹準備了一支哨棒,路上做防身之用。

    兩人坐在院子裡,一直聊到了很晚。

    從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到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似乎總是有說不完,聊不完的話題。

    心中,有一股暖意。

    玉尹起身下床,走出房間來洗漱。

    “小乙哥,早食已經準備好,快來吃。”

    燕奴從廚房裡走出,依舊是一副素麵朝天的樣子,一身小碎花單衣,著了件背子,腰繫圍裙。

    她看上去很平靜,把早餐端過來,擺放玉尹面前。

    “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銀兩需帶足,奴昨日在集市上看到一牛皮腰袋,便把銀兩放在裡面。這裡是些散碎銀子,還有二十貫錢。小乙哥路上莫委屈了自己,看到甚好吃的,便買來吃。

    對了,還有這根哨棒!

    可惜小乙哥使不得槍棒,奴也不擅於此……不過拿在手裡,也可以防身,路上要多小心。

    這是換洗的衣物,下面是貼身的,上面是外衣……還有,奴還買了兩雙布靴,出門在外,總要講些臉面,靴子就放在這裡,小乙哥趕路時,可要多留意,莫傷了自己。”

    燕奴言語間,非常平靜。

    可那絮絮叨叨,卻總讓玉尹覺得有些心酸。

    重生到現在,和九兒姐打打鬧鬧,有許多彆扭。可真到分別是,這心裡面真不是滋味。

    “奴便不送你出城了,待會兒還要到鋪子上照看。”

    “九兒姐……”

    玉尹忍不住喚了一聲。

    “好了,莫這般模樣,小乙哥大丈夫,當志在四方。

    不過出去幾日罷了,家中奴自會照拂好,再說還有安叔父在,不會有什麼事情……對了,安叔父給你配的那些藥,記得服用。三天一粒,記得莫把功夫給落下。”

    “嗯……九兒姐也要在家好好識字,待回來時,定要考校。”

    燕奴露出燦爛笑容,“小乙哥放心便是,莫忘記了,小時候奴可比小乙哥聰明。”

    “那是,那是!”

    兩人相視,突然間沒了話。

    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濃濃不捨之意。

    燕奴的眼中閃著淚光,卻強忍著,沒有流下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鈴鐺響,卻是羅德趕著一頭黑騾子,來到門口和玉尹匯合。

    “那,我走了!”

    “嗯!”

    “九兒姐要多保重。”

    “小乙哥也要保重才是……”

    玉尹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分別是的痛苦,一咬牙,背起包裹,拿起哨棒,便走出去。

    羅德也是一身樸素裝束,帶的行李不多,卻掛在騾子背上。

    和玉尹打了個招呼,兩人便聯袂而去。

    走不多遠,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卻是燕奴跑了出來,“小乙哥,何時還家?”

    玉尹猶豫一下,回頭大聲道:“九兒姐,荼靡花落時,小乙還家日。”

    荼靡花落時……

    目送著玉尹的背影漸漸遠去,燕奴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強忍住,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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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1 08:40:38
卷二 鷓鴣天 第五四章 流傳在東京的傳說(一)

    “……面對王衙內步步緊逼,玉小乙真個怒了!

    他長身而起,指著那王衙內厲聲喝道:衙內直恁欺人,莫不是以為自家操不得琴?

    王衙內卻冷笑道:爾一介屠戶,焉得操琴?

    小乙惱怒不已,上前一步,便坐在琴桌後,使了一個四平大馬,操琴使曲,頓時令得所有人瞠目結舌。諸位客官,你道這小乙究竟使的什麼曲子,竟使人鴉雀無聲?”

    潘樓中,燈火通明。

    舞台上,一個說書先生正滔滔不絶說話,說到好處時,又突然間使了一個埋伏。

    “是那二泉映月吧。”

    有客人大聲回答。

    說書先生呵呵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

    昨夜瑞聖園發生的故事,晌午時便流傳到了坊巷中。有那聰明的,立刻把這故事編排了一下後,便拿到了酒肆里說。不過,這故事編排的也有好有壞,而今日潘樓請來的說書人,恰是東京有名的賈九。此人說書,往往是聲情並茂,起伏跌宕掌握的極好。特別是那節奏感,把握的出神入化,對聽眾的心思也洞若觀火。

    “二泉映月雖好,還不足以如此。

    依我看,定是那《梁祝》!想當初我可是看過小乙在大相國寺使琴,那梁祝之妙,至今仍有回味。可惜那之後,小乙便未再使過梁祝,直恁讓人難受,難受啊!”

    “是二泉映月!”

    “是梁祝!”

    誰也沒想到,為了這麼一個小小問題,竟使人爭吵起來。

    而且,這爭執似有愈演愈烈之勢,以至於雙方各不相讓,直讓個酒樓裡,亂鬨哄鬧成了一片。許多歡樓裡的女子,也紛紛探頭出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停。

    “這玉小乙究竟何人,怎地會進入瑞聖園?”

    在一座雅室裡,一個清瘦男子,好奇的向人詢問。

    這男子看年紀還不到四十,身穿錦衣,頭紮方巾,透出一絲文弱和儒雅之氣。

    不過,當他開口時,卻又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流露。顯然是久居上位養成,只隨口一問,便讓周圍人生出一絲寒意。一個白白胖胖,頜下無須的男子忙湊上前來。他小心翼翼滿了一杯酒水,輕聲道:“官家難道忘了?昨日趙明誠的渾家在瑞聖園作詩社,柔福帝姬還專門向官家稟報,得了官家的准許,方準開放使用。”

    “呃!”

    男子聞聽,不由得一拍額頭。

    “我想起來了,嬛嬛卻說過這事……不過,這玉小乙又是誰?”

    “便是十年前與遼人爭跤,慘死於獻台之上的內等子玉飛之子。官家莫非忘了?當年官家還稱讚過,說玉飛撲法,天下無雙。他戰死之時,官家還難受了好幾日。

    玉小乙便是玉飛之子,而今在馬行街開了家肉舖,販賣生肉。”

    官家?

    自趙匡胤興宋以來,官家這個稱謂,一向只用於皇帝的身上。

    這中年男子,赫然正是趙佶!

    趙佶這幾日頗有些煩悶,而這煩悶的源泉,卻是來自於一封書信。遼天祚帝派人前來送信,言欲與金人決戰,請趙官家出兵相助。而且天祚帝承諾,若是敗了金人,他定然會把燕雲十六州還給大宋,從此以後,遼為弟,宋為兄,永保太平。

    這書信傳來,頓時引得朝堂動盪。

    是幫助大遼,亦或者是協助金人?朝堂之上爭論不止。

    為此,趙佶也極為頭疼。

    他實在是受不了雙方無休止的爭吵,於是便走出宮門,微服私訪,來到潘樓玩耍。

    哪知道,卻聽到了玉尹的名字。

    “肉屠,也知操琴?”

    趙佶疑惑問道:“卻不知那二泉映月和梁祝,又是怎樣狀況?”

    白胖男子,名叫張大年,是宮中宦官,也是趙佶的近臣。

    聽到趙佶詢問,他忙輕聲說:“回官家,二泉映月和梁祝,據說是那玉小乙所做曲譜,曾在大相國寺使出,引得許多人稱讚。不過奴婢聽說,這廝以前善使嵇琴,卻不想居然還能操得一手好琴,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奴婢這也是道聽塗說,官家只聽一聽便是……要說操琴,奴婢覺得,還是李娘子操得好,玉尹怕也是言過其實。”

    其實,要論琴技,趙佶尤勝李師師一籌。

    只是這時候不能說出來,一個肉屠和當今天子相提並論,張大年還沒有那麼愚蠢。

    不想,他話音剛落,從身旁走出一人。

    “官家,說起李娘子,奴婢還聽說了一件趣事。”

    “趣事?”

    趙佶聞聽一笑,“甚趣事,白鍔你慢慢說來。”

    “我聽說,玉小乙此前欠了別人三百貫……這廝倒也是個有骨氣的,居然不肯低頭,拼了命想要還債。眼看著就要還上了債務,卻又被人設計,不斷沒了錢兩,甚至又多欠了別人五百貫。幸虧李娘子出手相助,給他兩千貫,渡過了難關。

    而今這坊巷中多有流傳,說李娘子是個知情義的,慷慨豪爽,有不讓鬚眉之風……”

    趙佶,笑呵呵的聽著這白鍔說事。

    一開始,他還撚鬚輕輕點頭,不住稱讚玉尹是個有情義的。

    可等他聽說李師師借了玉尹兩千貫,而那白鍔有說什麼‘知情義’,臉上笑容頓時一僵。

    李師師,可是他的禁臠。

    怎地又和這肉屠聯繫在了一處?

    心裡面頗不是滋味,趙佶的臉色,便陰沉下來。

    “白鍔,休要胡說……官家,此時奴婢倒也聽人說過。據說是這潘樓上廳行首封宜奴,向這玉尹買了一部曲子。封大家和李娘子素來親密,當時封大家不在東京,李娘子聽說了這件事,便代封大家,提前把那兩千貫給了玉小乙,倒也不是平白相助。”

    說到這裡,張大年狠狠瞪了白鍔一眼。

    這混帳東西,卻越來越放肆,渾不曉得規矩……

    張大年是得了茂德帝姬的託付,想要為玉尹說些好話。

    可這白鍔!

    他心裡惱怒不已,卻又奈何不得白鍔。蓋因這白鍔,是康王之母,韋妃門下的太監,平日裡頗為曉事,所以也甚得趙佶喜愛。只是這一次,卻不知為何如此不知進退。

    趙佶‘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此時,樓外已亂成一團,爭執不休。

    忽聽‘啪’的一聲響木,賈九慢條斯理道:“諸位客官,卻都猜錯了……小乙使得這一曲,名叫三弄梅花!別噓小底,這三弄梅花雖是古曲,但小乙卻平添了新意。

    這一曲使得是至清高雅,全無三弄梅花的愁怨離緒之意。

    小乙使了這一曲後,又引得席間一人,怦然心動。要知道,這三弄梅花本源自笛曲梅花落,而這人,偏偏又最擅長使笛,一時忍不住,便叫人取了一支玉笛,吹奏起來。

    方才可說過,小乙這三弄梅花,有新意……偏這人的並不知曉新曲,只會梅花落。這新舊相交,本應會亂了曲調,哪知小乙變了個法,竟把這舊曲,融入新曲之中。原本相互矛盾的曲子,在這一刻配合的天衣無縫,令在座等人無不稱讚。”

    “兀那九哥,那人是誰啊!”

    台下頓時有人鼓噪起來。

    而賈九則故作神秘的一笑,突然壓低聲音說:“此人便是茂德帝姬……這正是,一曲梅花添佳話,心有靈犀一點通……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自家與客官分解。”

    “原來是茂德帝姬啊!”

    “沒想到,真個沒有想到……”

    台下眾人頓時鼓噪起來,卻不想趙佶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

    他也知道,這坊巷中最喜歡流傳什麼才子佳人的故事,而這皇室子女往往會成為其中主角。

    只是……

    趙佶惱怒起身,哼了一聲便走。

    “官家,待奴婢著人,收拾了碎嘴的。”

    白鍔忙上前請示,不想趙佶停頓了一下後,猶豫片刻道:“算了吧,本就是沒蹤影的事兒,若真個和這人較真,反而平白坐實了閒話。這件事,便到此為止吧。”

    白鍔還想再說什麼,張大年已攔在他身前。

    趙佶滿懷心事,從雅間走出,下了樓,便在侍衛的簇擁下,悄然返回皇宮去。

    “張常侍且留步。”

    白鍔緊走幾步,喚住了張大年。

    張大年則冷笑一聲,“白常侍,有何指教?”

    “張爺爺何必這邊,奴婢在張爺爺跟前,那算得甚常侍……只是今日奴婢之舉,非是為了別事,想為康王出一口惡氣罷了,別無其他意思,請張爺爺恕罪則個。”

    白鍔雖得看重,但在宮中地位,卻遠遠比不得張大年。

    聽他這一說,張大年一蹙眉,輕聲道:“這玉小乙,又怎地惹得康王殿下不快?”

    白鍔嘆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話長!”

    ++++++++++++++++++++++++++++++++++++++++++++++

    卻說趙佶返回宮中,直奔西寢閣。

    這西寢閣,位於坤寧殿。而坤寧殿,又分東西兩閣。

    西寢閣原本是太子所居,不過隨著太子趙桓長大,便搬出坤寧殿去了。於是,趙佶便把西寢閣改為書房,平日裡在此操琴書畫,即便是皇后,也不可以擅自打攪。

    在西寢閣內坐下,趙佶很煩躁。

    只不過,這次他不是為那天祚帝的書信而煩惱,而是為了方才聽到的消息而煩惱。

    李師師?玉小乙?

    雖然張大年已經做出瞭解釋,可趙佶這心裡面,還是很不舒服。

    還有,茂德帝姬的事情,也讓趙佶感到難堪。自家女兒竟然被平民百姓當成了笑料談論,這讓身為大宋天子的趙佶,情何以堪?簡直,簡直就是丟了官家的臉。

    走到《鴛鴦沐春波》圖前,趙佶沉思不語。

    片刻後,他突然喝道:“張大年!”

    “奴婢在!”

    “宣茂德帝姬來,朕有事要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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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2 01:44:49
卷二 鷓鴣天 第五五章 流傳在東京的傳說(二)

    西寢閣裡,燈火通明。

    宋時的夜間照明,多是以燈油為主,而且價格不高,最能為普通百姓所能夠接受。

    當然,官家不是普通百姓,所以使用的,是由河陽縣專造,又用龍涎香灌入燭心,價格及其昂貴。在照明的同時,龍涎香還可以有提神清腦效用。而趙佶本又喜好奢華,所以這西寢閣中,分列一百二十支蠟燭,幽香襲人,更令華麗的陳設生輝。

    趙福金本已睡下,不過聽說父皇召見,便忙不迭趕來。

    燭光下,只見趙福金身穿一件絳紅如意牡丹蜀錦薄絲背子,小心翼翼走進了西寢閣內。

    “父皇,這麼急喚我與姊姊來,有事嗎?”

    不等趙福金行禮,就見一個少女突然從她身後竄出來,歡叫著便撲到了趙佶懷中。

    “嬛嬛……“

    趙福金大驚失色,忙出聲喊道。

    哪知那少女卻鑽進趙佶懷裡,好似扭骨糖般的扭動著,更嘻嘻笑道:“父皇,我有一件禮物要送你。本打算日間便送來,可是……昨夜睡得晚了,竟起不得早來。”

    在這西寢閣裡,能如此肆無忌憚的,便只有趙多福一人。

    柔福帝姬摟著趙佶的胳膊,那模樣讓趙佶哭笑不得。抬頭向茂德帝姬看去,似是在問她:朕要你來,怎地你把這小傢伙也帶過來了?你們姐妹倆,搞什麼把戲?

    茂德帝姬忙道:“父皇,昨日嬛嬛便在女兒那邊歇息。

    今日纏了女兒一天,連女兒練字的功夫都給占去……父皇,你卻要好生管管嬛嬛。”

    “哼,才不是……明明是姊姊想要賞琴,不肯讓我離去。”

    “哪有!”

    “就是有……哼,要不是我要把琴獻給父皇,姊姊說不得就把琴強行奪走了去。”

    “嬛嬛!”

    這姐妹二人鬥嘴,讓趙佶哭笑不得。

    這可是朕的地方,怎麼變成了兩個小女孩吵架之地?別看茂德帝姬已經嫁人,可是在趙佶眼裡,她始終是沒有長大的小孩子。而今兩個小女孩兒嘰嘰喳喳的吵鬧,非但沒有讓趙佶生氣,反而把方才心裡的那點積鬱之情,也一下子驅散乾淨。

    “福金,嬛嬛!”

    趙佶抱起趙多福,“休在吵鬧,且坐吧。”

    父女三人在兩張朱漆螺鈿椅子上坐下,趙多福倚在趙佶懷裡,似乎不肯離開。而趙佶也沒有生氣,笑眯眯問道:“嬛嬛,方才說送父皇禮物,不知道是什麼禮物呢?”

    “嘻嘻,父皇一定喜歡。”

    趙多福頓時來了精神,從趙佶懷中掙脫出來,跑到了西寢閣門口。

    “張大年,把我剛才帶來的東西拿進來。”

    在西寢閣外值守的張大年,連忙答應一聲,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抱著一張古琴走進來。

    “這就是嬛嬛送父皇的禮物?”

    趙佶笑了!

    他宮中珍藏名琴無數,趙多福又能為他找來甚好琴呢?

    不過,他還是興緻勃勃起身,來到琴桌旁站下。而趙福金則舉著一支蠟燭到跟前,輕聲道:“父皇,你好好看看,這琴是什麼琴?”

    “哈哈,正好好好欣賞。”

    趙佶說著話,便彎下腰仔細查看。

    突然,他發出一聲驚呼,“這莫不就是武德元年所造的仲尼式?”

    “嘻嘻,正是……不過現在,它已經換了名字,我與姊姊商量一下,喚它做梅花落。”

    “梅花落?”

    趙佶眼睛一眯,腦海中突然浮現了那梅花一曲訴衷腸,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傳言。抬頭看了看趙福金,卻發現趙福金面色如常,沒有絲毫不一樣的感覺。這心裡面,才算是多少舒服了一點。本想詢問一下,可一來趙多福在旁邊,二來又想要仔細欣賞這梅花落,便決定等一下再去詢問。

    “這琴,又怎生來得?”

    “嘻嘻,是女兒撲來的。”

    “嗯?”

    趙多福見趙佶來了興緻,便興緻勃勃的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是說,這琴原本是王黼所有?”

    趙佶眉頭一蹙。

    趙多福撅起了嘴巴,“嗯,就是王相所藏。

    據說,這張琴價值十萬貫呢……父皇,是不是真的價值十萬貫啊。”

    趙佶笑著伸手,輕輕拍打了趙多福的小腦袋瓜子一下,“區區阿堵物,又怎比得這好琴?朕倒是沒想到,王黼家中居然藏了這好物品,而朕卻對此,是一無所知。”

    “哼,他那麼厲害,當然能藏得好物品。”

    “怎地嬛嬛也覺得王黼厲害?”

    “何止是厲害,我看啊,這開封府內,沒人能比他更厲害。”

    “嬛嬛,住嘴!”

    趙福金忙出聲喝止。

    可趙佶卻已聽出了端倪,蹙眉問道:“嬛嬛,豈能這麼說話……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父皇,是這樣的……”

    趙福金見趙佶板起臉來,忙上前為趙多福求情。

    她把昨夜王勝和玉尹鬥琴,而後還差一點把趙多福推倒在地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當然了,在趙福金口中,王勝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形象被誇張百倍。

    “一個王勝便如此猖狂,也不知那王相,要猖狂成甚模樣。”

    “夠了!”

    趙佶突然怒聲喝道:“王黼乃朝中大臣,豈是你們這種小女娃可以隨便評價?還有你,福金……你說你堂堂帝姬,竟然和一個肉屠琴笛合奏,簡直,簡直就是……這件事休要再講,帶著嬛嬛下去後,把《女誡》抄寫百遍,否則不准你回府。”

    “父皇……”

    趙多福還想撒嬌。

    可趙佶卻沉著臉喝道:“再囉嗦,朕可真要生氣了!”

    趙福金連忙扯了一下趙多福,恭恭敬敬朝趙佶行了一禮,而後退出西寢閣。

    這偌大西寢閣中,只剩下趙佶一人。

    他坐在椅子上,輕輕拍打額頭,又突然看著那梅花落琴呆呆發愣。西寢閣中,鴉雀無聲。張大年站在西寢閣外,更是膽顫心驚,有些不知所措。很少見官家如此發怒,今天這是怎麼了,居然發了這麼大的火?看樣子,今天晚上要小心一些。

    哪知道,他念頭剛起,就見趙佶起身,走出西寢閣。

    “官家,這是要歇息嗎?”

    “不,你叫上人,立刻隨我出宮。”

    “出宮?”

    張大年好生奇怪。

    眼看著就要過了亥時,子時將近。

    這時候,宮門都已經落鎖,官家這好端端,又要出宮作甚?難道說,是要找李娘子嗎?

    不過,他心裡雖然奇怪,卻不敢耽擱。

    幫著趙佶換好衣服,帶著一干侍衛,直奔宮門行去。

    在路上,張大年小心翼翼問道:“官家,這麼晚,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卻見趙佶眉毛一挑,眼中閃過一抹冷色,“朕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要去拜訪一下王相。”

    張大年可從未見過趙佶如此表情,心裡不由得一寒。

    王相?

    王黼又怎地招惹了官家,使得官家這大半夜,竟要動如此干戈?

    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了一個念頭:莫不是享了多年恩寵的王相,今夜就要完了嗎?

    +++++++++++++++++++++++++++++++++++++++++++++++++++++++++++

    月冷,星稀。

    在一片疏林中,火光跳動。

    玉尹羅德,還有羅一刀、冷飛羅格五人,圍坐在一堆篝火邊上,正有說有笑。

    出了開封以後,玉尹和羅德直奔牟駝崗,等候羅一刀三人。直到午時,羅一刀在冷飛和羅格的押解下,才來到牟駝崗,和玉尹羅德匯合一處,然後踏上了旅程。

    剛開始時,玉尹的心情很低落。

    臨走時,燕奴那殷殷期盼的聲音猶在耳邊迴響,讓他有一種莫名的心痛。

    “小乙哥,喝點湯吧。”

    羅德端著一個陶碗,遞給玉尹。

    玉尹接過來,朝羅德笑了笑,拿著手中烙餅狠狠咬了一口之後,又喝了一口麵湯。

    “冷大哥,這一路前往太原,需幾多辰光?”

    冷飛喝了一口酒,想了想道:“若路上順利,走的快時,大約二十餘日……不過若不順利,怕要三十多天才可以抵達。怎地小乙,這剛離家,便想回家了不成?”

    羅格哈哈笑道:“哪裡是想家,依我看,怕是想那千嬌百媚的九兒姐!”

    玉尹頓時露出赧然之色,連連擺手,“兩位哥哥休要說笑,小乙不過是隨便問問。”

    “呵呵,非是取笑,不過人之常情。

    想當初自家新婚,正趕上一趟解差……不過不是去太原,而是要押解大名府。當時與小乙一樣,才出了門楣多久,便惦記家中嬌妻,恨不得能立刻回去,與她團聚。

    只是做了這行當,就要守這行當的規矩。

    自家不必小乙,雖在市井,好歹也能搏個出身;似自家,三代解差,到了我這一代,已是第四代。眼看著兒子一日日大了,說不得將來,也是要繼承我這差事。”

    有宋一朝,胥吏子弟不得為官。

    所謂胥吏,便是在衙門裡當差的職事,比如肖堃,比如石三,比如眼前這冷飛和羅格,都屬於胥吏範疇。按照規矩,他們的孩子不可以入朝為官,不過第三代不在受此約束。只不過,這需要一個前提,那便是冷飛羅格的孩子,不為胥吏。

    可不為胥吏,又能如何?

    這其中的心酸,怕只有冷飛等人自己明白。

    玉尹在一旁聽著,也不禁隨著他二人一陣唏噓感慨。

    眼見天越來越晚,眾人便依次安歇。

    玉尹睡不著,便討了個值夜的活計……他懷抱著哨棒,背靠著大樹,透過枝椏縫隙,仰望寂寥蒼穹。

    忽然間,聽到一陣悉索聲響。

    玉尹忙回頭看,就見羅一刀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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