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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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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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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3 00:34:03
卷二 鷓鴣天 第八六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陽光從繁茂的枝葉縫隙間透入林中。

    耶律查奴不知何時醒來,正瞪著眼睛,盯著玉尹,等待他的回答。

    臉色依舊蒼白,精神似乎也很萎靡。濃密的絡腮鬍子上,還殘留著些許血污,讓他更顯狼狽。不過,耶律查奴卻沒有轉移目光,輕聲道:“小乙,你告訴我,四太子可堪重任嗎?”

    玉尹忙蹲下身子,“查奴,你醒了?”

    “小乙,你休要打岔,先回答我。”

    “這個……”玉尹露出為難之色。他朝左右看了一眼,耶律習泥烈還在呼呼大睡,鼾聲如雷。進樹林的時候,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玉尹和耶律查奴等人並沒有和耶律習泥烈等人靠的太近,而是在樹林邊緣找到了一個僻靜之處,用以隱藏蹤跡。

    “查奴,你這讓我如何回答?

    我不是大遼子民,之所以捲入其中,不過適逢其會。四太子是大遼皇子,而今更是大遼唯一的繼承者……且不說我的話沒有用處,就算是有,說多了也會有喧賓奪主之嫌。”

    是啊,會喧賓奪主!

    耶律查奴苦澀笑道:“小乙以為,大遼而今可有真主?”

    “這個……”

    “小乙,我也知道,這樣逼你回答有些不妥。可這件事牽扯到我大遼國祚,四太子雖是我大遼唯一的繼承人,卻無人主之像。我擔心,若大遼真個交給四太子,最後也是難以善終。你我曾並肩作戰,我也看出來,你雖心懷大宋,可是對我大遼並無惡感,而且一心一意想要幫我大遼延續國祚。你是個好漢,蜀國公主對你也極為看重,所以我希望你能真心回答我這個問題,四太子可堪重任否?”

    耶律查奴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讓玉尹再也無法迴避。

    是啊,他來可敦城,不就是希望能夠在未來,為大宋的將來,增添一個變數嗎?

    他而今不過布衣,可位卑未敢忘憂國,玉尹內心裡一直期望能改變歷史。

    大遼,是一個變數!

    可如果把這個變數放在一個不靠譜的人手中,到頭來還是一潭死水,豈不是和他最初期望背道而馳?

    為公,他不想大遼滅亡。

    為私,他也不希望耶律習泥烈執掌朝堂。

    想到這裡,玉尹嘆了口氣,苦笑道:“查奴,你這是在逼我。”

    朝耶律習泥烈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玉尹壓低聲音道:“四太子,無人主之像。”

    “嗯?”

    “四太子看似洪烈,實則小肚雞腸。

    看似果決,耳根子卻很軟,很容易受人蠱惑。如今大遼,實非虜人對手,當務之急應積蓄力量,休養生息。可是令國主在應該死戰時卻倉皇逃亡,應該收斂鋒芒時,卻要拚死一戰。說好聽一點,他是剛強不屈,說難聽點,就是不識時務。

    四太子在某些方面,和令國主極為相似……若真個把大遼國祚放在他手中,到頭來必然是一個淒涼結局。

    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查奴莫要再逼我。”

    耶律查奴面頰抽搐了兩下,苦笑著點了點頭。

    “小乙,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請講。”

    耶律查奴咬著牙撐起身子,朝耶律習泥烈六人看了一眼之後,突然把聲音再一次壓低了一些,幾乎是在玉尹耳邊輕聲低語問道:“小乙,蜀國公主,可堪重任嗎?”

    玉尹心頭一顫,耶律查奴這句話,一下子擊中了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一路過來,他已經覺察到,余黎燕其實比耶律習泥烈更適合接掌大遼國祚……可問題是,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可供余黎燕施展才華的空間,實在太小。

    如果余黎燕能接掌大遼,那倒是真有可能成為變數。

    可問題是,余黎燕是一個女人……

    玉尹不是看不起女人!

    事實上,前世的世界女權至上。不管是否屬實,可動輒男女平等的口號,著實讓女人的地位提高許多。余黎燕如果生在後世,說不定能夠成為一個女強人。可現在……

    玉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若以蜀國公主才具,倒也算得上合適。”

    “好了,我知道了!”

    耶律查奴好像鬆了一口氣,復又躺下來。

    “對了,你若是到了可敦城,需小心兩個人。

    蕭乞薛和坡裡括……此二人乃陛下心腹。其實陛下此次出兵,還是留了後手,讓他二人留守可敦城,只怕也是想有一個退路。蕭乞薛驍勇剛猛,在上京時便有賽翼德之名,槍馬純熟,有萬夫不擋之勇;坡裡括心狠手辣,且詭計多端,需要提防。

    這四太子和蕭乞薛關係甚好,而蕭乞薛和坡裡括,素來狼狽為奸。

    我知道,耶律屈突律其實一直對蜀國公主心懷叵測,蜀國公主對你則信任有加,令耶律屈突律很是不滿。這一路上,他背地裡沒少說你壞話,偏他又是粘八葛的繼承人,四太子對他極為倚重。若到了可敦城,一旦四太子得勢,小乙你必然會面臨危險。所以,你最好小心一些……蜀國公主能護你一時,恐護不得一世。”

    耶律查奴對玉尹,可謂是推心置腹。

    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一併說出來,而後眼睛一閉,躺在那裡便不再言語……

    怎覺著,這耶律查奴是在交代後事?

    玉尹嘴巴張了張,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來。

    其實,耶律查奴已經說得夠多了!

    蜀國公主能護玉尹一時,卻護不得玉尹一世……潛台詞恐怕就是:除非公主能成為女王。

    可問題是,余黎燕可以嗎?

    +++++++++++++++++++++++++++++++++++++++++++++++++++++++++++

    天漸漸黑了,余黎燕四人在傍晚時回來。

    她們的收穫不小,獵來了兩頭獐子。忽圖黑台和馬爾忽思興高采烈,余黎燕則招呼玉尹,一起處理獐子,而後生了火,燒烤起來。林中,瀰漫著一股子濃濃肉香,耶律習泥烈等人也醒過來,興奮的跑上前,看著在火上被烤的吱吱冒油的獐子,直吞口水。

    玉尹發現,耶律查奴和任怨並沒有湊過來,而是躲在一旁竊竊私語,不曉得再說什麼。

    眉頭微微一蹙,玉尹覺得事情似乎變得有些複雜了!

    說實話,當初決定和余黎燕一起去可敦城,本是想著能做出一個變數出來,卻不曾想這大遼內部,還有許多周折。還是考慮欠周詳,卻忽視了耶律習泥烈的性情。

    一開始覺得這個人挺豪爽,可相處下來才知道,此人也是個空心大蘿蔔,花把勢而已。

    相比之下,余黎燕還真是一個繼承大遼國祚的合適人選。

    而且從耶律查奴的話語中可以聽出,耶律查奴似乎也改變了主意,不太希望耶律習泥烈上位。可就如同耶律查奴所言,耶律習泥烈在可敦城還是有一些根基……那勞什子蕭乞薛和坡裡括,必然會成為耶律習泥烈的臂助,這問題還真麻煩了!

    至於那耶律屈突律,玉尹並未放在眼中。

    小人一個,成不得大事……

    如果這傢伙不是粘八葛的王子,恐怕余黎燕根本就不會正眼看他。

    但問題在於,大遼若想延續國祚,少不得要拉攏一些盟友。粘八喊是蒙古高原西部的一個大部落,實力強橫,絶對會成為耶律習泥烈拉攏的對象。可耶律習泥烈如果要拉攏粘八葛,只怕到最後,一定會犧牲余黎燕,來達到拉攏粘八葛的目的。

    想到這裡,玉尹沒由來心裡一陣泛酸。

    他也說不清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緒,只下意識握緊了腰中樓蘭寶刀,看著那正在大快朵頤的屈突律,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殺機。余黎燕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朝玉尹笑了笑,復又低下頭,燒烤獐子肉。玉尹輕輕出了口氣,慢慢鬆開了樓蘭寶刀。

    大家飽食之後,便又休息。

    也難怪,這一路折騰,風餐露宿,所有人疲憊至極,已經到了極限。

    半夜的時候,玉尹迷迷糊糊,突然聽到一陣呻吟聲。他睜開眼睛,卻見一旁耶律查奴臉通紅,身子不住的抽搐,看上去好像得了重兵一樣。他連忙爬起來,走到耶律查奴身邊,伸手在耶律查奴的額頭摸了一下,好燙……壞了,這傢伙莫不是得了風寒?

    “小乙,發生了什麼事?”

    余黎燕也被驚醒,忙走過來問道。

    “查奴好像得了風寒,看樣子病的不輕。”

    玉尹說著,還檢查了一下耶律查奴的傷口……可是好奇怪,傷口沒有任何問題,安道全的金創藥可不是白來的,耶律查奴的傷勢,已經大有好轉。突然得了病症,恐怕還是昨夜在水中受了風。玉尹把他的猜想說出來,余黎燕也著急了……

    “明日天亮,查奴能否好轉?”

    耶律習泥烈也被驚醒,走上前來,面沉似水。

    這傢伙,好涼薄!

    耶律查奴跟隨他一路走來,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地這個時候他不慰問,反而……玉尹立刻反應過來,耶律習泥烈這麼問,恐怕是在擔心,耶律查奴耽擱了他的行程。

    “四太子,怕是不成!”

    “哦?”

    任怨輕聲答道:“若查奴患了風寒,恐怕不是一下子能夠康復,需要慢慢調養才成。”

    “這怎麼可以!”

    耶律習泥烈頓時急了眼,“咱們必須要立刻趕去可敦城,怎能為他在這裡耽擱下來?”

    “四哥,你怎地說話?”

    “燕子,我等身繫大遼國祚,一切當以國事為重,且不可以感情用事。”

    耶律習泥烈說的是大義凜然,余黎燕還想爭辯,卻被玉尹扯了一下,示意她別再說話。

    就在這時,耶律習泥烈身邊一個親信,便是那昨日回答玉尹問題的親信……此人名叫蕭孛要合,蕭是姓氏,孛要合是他的名,沉吟片刻後,開口說出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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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八七章 任怨與查奴

    “四太子身繫國祚,自不可耽擱。不過查奴身患重病,也的確不適合長途跋涉顛簸。這裡距離白達旦部不遠,而白達旦與我大遼一向親密,可以著一人送查奴往白達旦部,請巫醫診治,待身體康復再往可敦城匯合。這樣一來,即不會耽擱四太子要務,也能使查奴有妥善安置。四太子,以為如何?”

    蕭孛要合一席話,令耶律習泥烈大喜。

    “孛要合所言極是,就這麼定下……只是,諸君之中,誰願意送查奴前往白達旦?”

    白達旦部,位於遠遼倒塌嶺招討司治下,毗鄰雲內州。

    表面上,白達旦是契丹部落,和遼國一脈相承。但實際上,白達旦部是一個由契丹人、漢人和西夏人組合而成的部落,一直以來負責為大遼守禦陰山以北地區。

    可問題是,誰願意護送耶律查奴?

    余黎燕目光掃過習泥烈身邊眾人,除了蕭孛要合之外,其他人都把頭低了下來。

    心裡暗自嘆息一聲,余黎燕剛要開口,卻見任怨站出來。

    “便由小底送查奴往白達旦吧。”

    “怨哥兒,你成嗎?”

    任怨到底是宋人出身,余黎燕擔心他不瞭解白達旦的情況。萬一鬧出什麼誤會,反而會惹來麻煩。自大遼兵敗之後,白達旦的態度就變得有些曖昧,不似從前那般緊隨大遼的腳步。這一點,從此次天祚帝出兵夾山便可以看出端倪。按道理說,白達旦也應該派出兵馬支援才是,可到目前為止,只聽說了謨葛失部落出兵的消息。

    而謨葛失部落,還算不得契丹部落,而是室韋人。

    任怨笑了,“公主不必擔心,小底這些年幫契爺打理外務,走過不少地方,甚至遠赴西域諸國。這白達旦的習俗,小底心知肚明,而且在那邊還有幾個好朋友。

    這次護送查奴就醫,順便還可以訪友,說不定能夠為四太子請來一些幫手。”

    耶律習泥烈眼睛一亮,那張極為粗礦的臉上,頓時升起燦爛笑容,連連道:“怨哥兒既然熟悉白達旦,就只好煩勞辛苦一趟。不過怨哥兒前去白達旦,空手前往恐怕不好……這樣吧,屈突律,你把那袋子裡的東西取一半來,讓怨哥兒帶去。”

    耶律習泥烈離開陽曲時,任老公曾送給他袋子珠寶。

    本打算讓他獻給天祚帝,卻不想耶律習泥烈等人中途改變了主意。

    屈突律答應一聲,立刻轉身去取珠寶。

    只是他沒有發現,站在耶律習泥烈背後的孛要闔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似在不經意間,朝任怨點了點頭。

    發生了這件事後,眾人自然再無睡意。

    耶律習泥烈和余黎燕商量一下,決意連夜趕路。

    能早一日抵達可敦城,便多一分保障,所以他很快下令,收拾了行李,準備出發。

    余黎燕則蹲在查奴身邊,輕聲安慰。

    也不知道耶律查奴是不是燒糊塗了,竟然一把握住余黎燕的手,半晌才鬆開來……

    玉尹留意到,余黎燕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燕子別往心裡去,查奴也是燒糊塗了,才有這失禮舉動。”

    余黎燕強自一笑,卻沒有吭聲,只是點了點頭,輕聲道:“小乙放心,咱沒有事。”

    這話,是什麼意思?

    玉尹心頭一怔!

    我讓你別往心裡去,你卻回答沒有事。

    下意識朝耶律查奴看去,卻見耶律查奴睜開了眼睛,目光在夜色中,顯得澄亮……看著目光,那像是燒糊塗的人?腦海中頓時閃過一個念頭,玉尹心裡咯噔一下。

    下午時,耶律查奴還好好的。

    說話雖然有些中氣不足,但精神卻極好。怎地這入夜以後,突然便生了病呢?再聯想下午時耶律查奴說的那一番話,還要提醒玉尹要注意的事情……玉尹驀地明白了!

    他扭頭朝任怨看,見任怨朝他點點頭。

    玉尹恍然,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耶律查奴看樣子是要反擊了!或者說,他已經決定,要保住余黎燕進行反擊了……至於怎樣反擊?玉尹猜不出來。但他可以肯定,這必然會引發一場不小的動盪。

    若成功了,余黎燕便可以登上女王之位。

    可若是失敗了……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暗自苦笑一聲。

    他突然發現,自己捲入了一場大遼國祚之爭。當初,他出於為大遼延續國祚,可以在未來增添一個變數。可又怎會想到,加入這國祚之爭的漩渦?如果余黎燕失敗,恐怕第一個喪命的,便是玉尹。哪怕這時候想要抽身出去,也是要身不由己。

    出賣余黎燕?

    玉尹沒有想過!

    其實在他心裡,余黎燕也許才是這大遼國祚的真主。

    罷了罷了,既然無法獨善其身,那不妨爭一回……反正自己本就是想要增添一個變數,索性便讓這變數,再大一些。遼國的變數越大,恐怕於大宋的好處更多。

    想到這裡,玉尹深吸一口氣,轉身走了。

    他並不知道,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余黎燕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裡,閃過一抹喜色。

    同時,更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

    玉尹還是騎著那匹老馬。

    說來奇怪,這匹老馬的賣相不好,鬃毛更長的幾乎齊胸,一副潦倒模樣,卻極有耐力。

    從陽曲這一路下來,回回都落在最後。

    可除了最初為配合玉尹學習騎術之外,這匹老馬從未掉隊。

    哪怕是在金河泊,也是它率先衝進水中,泅水渡河。這匹老馬的鬃毛髮黃,色澤有些發黑,於是玉尹便極有惡趣味的喚它做‘暗金’,看它樣子,好像對這個名字也頗為滿意。

    一行人準備妥當,玉尹抱著馬爾忽思上馬,忽圖黑台則跟在余黎燕身邊。

    隨著耶律習泥烈一聲令下,八人縱馬疾馳,衝出樹林……目送玉尹一行人離去,直至消失不見。任怨這才鬆了一口氣,回過頭大聲喊道:“查奴,起來吧……別裝了。”

    “直娘賊,快燙死咱了!”

    耶律查奴一聲大叫,從懷中取出一個水囊,丟在了地上。

    任怨笑嘻嘻從地上撿起水囊,“若不如此,又怎能騙得過屈突律那小子?”

    說罷,任怨臉色一整,“查奴,咱這次可是背水一搏,輸了的話,咱還好說,了不起跑回陽曲當咱的平民百姓,你可是把所有身家,都投在了公主身上,可不能有半點疏忽。”

    “咱心裡明白。”

    耶律查奴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從任怨手中接過一件乾淨的布衣穿在身上,而後沉聲問道:“你說能請來汪古鐵騎,可真有把握嗎?”

    任怨嘿嘿笑了!

    “咱與汪古少主攝叔,是結義安答。”

    “哦?”

    “三年前咱奉契爺的命,往淨州送貨,不想在途中遇到汪古和克烈兩部衝突。攝叔當時被克烈人追的極為狼狽,幸虧是咱出手,把他解救下來。攝叔因此,與咱結為安答……呵呵,剛才我說和白達旦有熟人,其實說的,就是這汪古的攝叔。”

    汪古部,也叫做雍古王孤、甕古、旺古、汪骨、汪古惕等名字。

    在蒙古語中,汪古叫unkuh,是‘大牆’的意思。汪古部起源於唐會昌元年,也就是公元841年。當時回鶻被攻破,其中一部南走,定居於陰山地區。故而其貴族與高昌回鶻一樣,以卜國可汗為始祖。唐末,汪古部同李克用率領的沙陀關係密切。可能是因為有部分沙陀人融合其中,故而自稱‘晉王’或‘沙陀雁門節度’後裔。

    這晉王和沙陀雁門節度,便是指李克用。

    後契丹崛起,汪古臣服於大遼。

    不過隨著大遼國勢逐漸衰弱,汪古便不再聽從大遼調遣,只是名義上臣服大遼國。

    而今的汪古部,和白達旦頗為相似,融合了漢人、契丹人和西夏人,以及從西域內遷而來的回鶻人,稱雄於漠北。而漠北各部,在史書中多稱之為韃靼。汪古在唐書和五代史書中,也被認為是韃靼別部。不過實際上,汪古的主要語言與諸多部落頗有不同,基本上是以突厥語為主,所以有一部分汪古人,自稱突厥貴族。

    汪古人的相貌和習俗,與蒙古人、契丹人也不太一樣。

    加之其貴族成員皮膚偏白,所以契丹人也把他們換做‘白韃靼’,以區分漠北地區蒙古語族的韃靼或者黑韃靼。歷史上,到元朝時期,蒙古人把汪古併入色目人行列。

    耶律查奴聽了任怨的話,也是萬分驚喜。

    同時內心中,又有一絲莫名的傷悲……若大太子還活著的話,焉能使大遼淪落如斯?

    任老公是大太子,也就是余黎燕的親哥哥耶律敖盧斡所遣,在陽曲通過陽曲獨特的地理環境,連接大遼西北部和大宋之間的聯繫,同時還擔負著結交漠北各部落的使命。如果按照耶律敖盧斡的計劃,用二十年時間整合漠北河套各部落人馬,必然可以是大遼獲得一個巨大的發展,其鐵蹄可以踏遍漠北,直指西域諸國。

    可惜,未等他施展才華,便慘死於宵小之手。

    耶律查奴感慨萬千,對任怨道:“如此,那汪古援兵,便拜託怨哥兒。”

    “還請查奴到了西夏,好生與大太子說項……大遼國祚,就將決定於你我兩人之手。”

    任怨一揖到地,耶律查奴不敢怠慢,忙一揖回禮。

    兩人相視,突然笑了。

    “如此,我便啟程了!”

    “那我即刻趕赴西夏,請仁愛大太子出兵相助……怨哥兒,此去汪古,你多保重!”

    “保重!”

    任怨翻身上馬,朝耶律查奴一拱手,便打馬揚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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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八八章 牟那山中月

    牟那山,安川之南,黃河之北。

    它東起昆都侖溝,西至巴彥淖爾盟烏拉特前旗西嘴山,為陰山支脈,全場70多公里。

    過牟那山再 往西行進,便可抵達烏梁素海,可敦城所在。

    自從和任怨分手之後,玉尹就越發孤獨了。除了余黎燕之外,能和他說話的便只剩下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兩個小孩子。忽圖黑台還好,漢話說的挺流利,可馬爾忽思雖然會說漢話,可是這口音裡帶著濃濃的異族語調,交流起來非常吃力。

    再說了,兩個小孩子,又能說些什麼?

    玉尹開始變得沉默了!

    其實,從過了金河泊之後,玉尹便有一種強烈的被排斥感。

    這種被排斥感來自於耶律習泥烈。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耶律習泥烈和他的那些心腹,總把玉尹隔離在圈子以外,有什麼事情,也不再和玉尹商量。這與早先的情形完全不同。在未過金河泊之前,不管什麼事,耶律習泥烈都會詢問一下玉尹的意見。哪怕是玉尹沒什麼好主意,出於一種客氣,他也會表示出尊重。

    可是過了金河泊後,這種客氣和尊重,就漸漸淡弱了!

    玉尹心裡清楚,在沒有過金河泊之前,耶律習泥烈有很強的危機感,故而要禮賢下士;可是進入雲內州之後,這危機感也就隨之淡化,耶律習泥烈則然意氣風發。

    說好聽一點,叫過河拆橋,說難聽點,便是卸磨殺驢。

    也許這才是耶律習泥烈的真實心性,只是在過金河泊之前,玉尹並沒有覺察出來。

    人若得意時,總難免會猖狂……

    在耶律習泥烈心中,只要到了可敦城,他便可以順理成章的掌握局勢。那麼似玉尹這樣的人物,自然不再需要重視。而今耶律習泥烈眼中,耶律屈突律也許才是那個值得他下工夫拉攏的對象。所以一路上,耶律習泥烈對屈突律更加親熱。

    好在還有餘黎燕!

    不過大多數時候,余黎燕顯得很沉默,甚至比玉尹還要沉默。

    玉尹隱約能夠猜出余黎燕的心思,但是卻不好明言。耶律習泥烈既然排斥他,倒也正和了玉尹的心思。每當宿營時,玉尹便帶著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獨自在外尋找住所。即便是用飯時,也很好參與其中,只領了食物以後,便在一旁默默用餐。

    一時間,彷彿隊伍中沒有玉尹這個人的存在一樣。

    耶律習泥烈從最初的刻意排斥,到如今,似乎已經淡忘了……

    “小乙,穿過牟那山,便可以抵達可敦城了!”

    當眾人在牟那山腳下宿營的時候,玉尹一如往常,帶著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找到一處僻靜之所,正準備生火做飯,不想余黎燕卻突然到來,把玉尹喚道了旁邊。

    “小乙這兩日,可有委屈?”

    “委屈?”

    玉尹笑了。

    他搖搖頭,“談不上什麼委屈,自家早已經習慣了……倒是燕子你不在那邊,怎地來這邊說話?”

    余黎燕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盯著玉尹,久久不語。

    “陪咱走走吧。”

    “好!”

    玉尹笑了笑,招呼了一下馬爾忽思兄妹,便隨著余黎燕沿著小徑,往牟那山上行去。

    這牟那山的平均海拔,兩千米靠上。

    山路崎嶇,余黎燕走在前,玉尹跟在後,兩人默默沿著山路而行,很快便登上了山頂。山風猛烈,吹拂一閃獵獵作響。舉目眺望,可見巍峨牟那山在一輪皎月中,格外婀娜。

    好美的山色!

    玉尹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

    余黎燕停下腳步,輕聲道:“牟那山雖美,卻終究清冷了些!”

    “呵呵,其實也不錯,沒有那許多人工雕琢,才是那最自然的美麗。”

    “是嗎?”

    余黎燕在一塊山石旁停下腳步,取出手帕,拂去山石上的灰塵,而後朝玉尹一笑,“小乙,坐!”

    “好。”

    玉尹也不客氣,自尋了一塊山石坐下。

    “咱知道小乙這兩日苦悶,但咱還是希望,小乙能助咱一臂之力。”

    終於要說開了嗎?

    玉尹其實一直都在等待,等待余黎燕向他表明。

    當下微微一笑,“燕子這話從何說起,自家不一直在幫忙嗎?”

    “不,之前小乙是幫大遼,可現在,咱希望小乙幫咱,幫咱掌控住可敦城。”

    這也是和余黎燕相識後,余黎燕第一次說出她的野心。哪怕玉尹早已經猜出答案,可是聽余黎燕說完,仍忍不住有些駭然。他看著余黎燕,一言不發;余黎燕也沒有再出聲,只靜靜和玉尹對視。山頂上,山風呼嘯而過,除此之外,再無聲息。

    余黎燕的目光熾烈,帶著強烈的期盼。

    雖然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從她的眼睛裡,玉尹卻看到了一絲乞求之意。

    雙手搓揉麵頰,玉尹沉默了!

    良久,他輕聲道:“燕子,你真下定決心了嗎?

    你可要想要,若你這決心下了,再想後悔可就沒了退路。”

    “其實,你都知道,對嗎?”

    余黎燕露出苦澀笑容,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頓讓人生出一種想要憐惜的衝動。玉尹閉上了嘴巴,只點了點頭,卻未說話。

    “其實,這兩日,咱一直在猶豫。”

    余黎燕深吸一口氣,眼中突然浮現出一層水霧。她站起來,走到懸崖邊,俯視山下景色。

    那瘦削修長的身影,在月光下,楚楚動人。

    “自咱娘親故去,四哥一直很照顧咱,好像是親兄妹一樣。

    離開陽曲時,咱也想著,要助四哥一臂之力,為我大遼延續國祚。可咱沒有想到……

    金河泊時,咱就對四哥有些不滿。

    可一想到這些年的關照,若父皇敗了,咱在這世上,怕也只剩下四哥可以依靠。所以,那天查奴給咱提醒時,咱雖然沒有阻止,可心裡面還有些猶豫。咱希望四哥只是一時失了方寸,等他清醒過來,自然能夠悔悟……這一路上,咱一直在觀察,觀察四哥。但是,咱很失望,四哥的表現,不是一個中興之主,更像是個得志的小丑。”

    玉尹愣住了!

    得志的小丑?

    這句話可是有夠毒辣。

    不過余黎燕能說出這樣的話,不也正表明了她對耶律習泥烈的失望之情嗎?

    也不知道耶律習泥烈做了什麼事情,竟讓余黎燕說出這麼惡毒的言語。玉尹沒有出言打斷,只坐在那裡,靜靜聆聽。突然,余黎燕抽泣起來,瘦削雙肩抖動不停。

    玉尹忙站起身,走上前……

    他伸出手,想要扶住余黎燕的肩膀,可是當他雙手在余黎燕肩膀上空時,卻僵住了。

    “若非有人通風報信,咱甚至不知道,四哥他……他竟然要咱嫁給那屈突律,以換取粘八葛的支持?咱成了什麼!”

    月光下,余黎燕猛然轉過身,臉上已佈滿淚痕。

    玉尹不由得一陣心痛,再也無法顧及許多,把余黎燕摟在了懷中。

    余黎燕再也無法抑制住心中的痛,失聲痛哭起來。

    淚水,瞬間打濕了玉尹的衣衫,讓玉尹也生出一陣莫名的酸楚。他緊緊摟著余黎燕,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站在山巔上,任由山風拂起衣衫作響。清冷月光掃在兩人身上,那地上的影子,已融為一處。

    “我去殺了屈突律!”

    他脫口而出,帶著濃濃殺機。

    余黎燕卻搖了搖頭,從玉尹懷中掙脫出來,臉上帶著一抹羞意。

    “便殺了屈突律,還會有其他人……四哥而今已經失了本心,一心想要做這大遼國主,卻不知,而今大遼已是病入膏肓,想要中興,又談何容易?小乙不知草原上那些部落,全都是些見利忘義的傢伙。除了少數幾個部落之外,誰肯真心幫助?

    咱大遼當年,疆域何其廣盛,治下部落,更多達千餘。

    但是當父皇落魄時,除了室韋人出兵相助之外,就連許多本宗部落,都袖手旁觀。

    粘八葛當初靠著咱大遼的幫助,才在漠北立足。這些年來大遼給予粘八葛的援助不計其數,可是當咱遇到麻煩的時候,粘八葛按兵不動,至今未給一兵一卒的援助。

    四哥以為讓咱嫁給屈突律,便可以獲得粘八葛的援助?

    且不說粘八葛靠不住,屈突律更做不得主……他上面還有部主在,哪裡輪得到他來話事。便是粘八葛能給予支援,咱大遼子弟,又豈能仰仗他人鼻息,做低三下四之事?太祖當年憑藉一部之力,橫掃北疆,建立了赫赫大遼。自古以來,又有哪位雄主,是靠著出賣家人才打下的江山?小乙,咱要你幫咱,拿下可敦城?”

    余黎燕臉上仍殘留淚痕,可是這話語中,卻透著一股剛烈之氣。

    玉尹只覺心神激盪,他看著余黎燕,半晌後柔聲道:“燕子放心,你不說,我也會幫你。”

    余黎燕笑了!

    她這一笑,猶如梨花帶雨,煞是嬌媚。

    “小乙,咱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但是咱卻能猜出一些你的心思。”

    “啊?”

    “你別奇怪!”余黎燕說:“咱不相信,大宋朝能有你這麼一個文武雙全的生肉屠子……咱向你保證,只要大遼國祚尚存一息,他日若大宋有難時,咱絶不袖手旁觀。”

    玉尹聞聽這話,頓時呆愣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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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八九章 斯諾的《西行漫記》

    “你……看出來了?”

    這話才一出口,玉尹就後悔了。

    這不是廢話嗎?自以為表現的很好,卻不知余黎燕早就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是玉尹笨,而是他小看了古人,或者說小看了古代女人的智慧。余黎燕在深宮里長大,所接觸的,經歷的事情,絶不是玉尹可以相比。即便他是從後世穿越而來,便真的能比余黎燕的智慧高深嗎?說起來,也是最近一段時間,他有些太得意了!

    歸根到底,玉尹之前的接觸層面太低,哪怕在他前世,更多時候也就是一個宅男。

    嗯,文青宅男。

    哪怕穿越以來,他賺了錢,揚了名,還挫敗了郭京。

    可郭京又算什麼人物?不過是開封一個不足為人道的混混,潑皮,閒漢而已。哪怕後來玉尹還認識了陳東、李逸風等人,更與李清照、李師師還有兩位帝姬產生糾葛,但也僅止於此。他並沒有接觸到這個時代的精英階層,更不瞭解那些個精英們的手段。僅憑著他對歷史的瞭解,勉勉強強站穩腳跟,但始終不是長久之計。

    一直以來,玉尹並沒有認認真真的去認識這個時代。

    甚至隨余黎燕一同來天德軍,也是一時衝動,更沒人一個周全的計劃。

    余黎燕,給他上了一課!

    實實在在的上了一課……

    在這時候,玉尹再也沒有那點小算盤,只看著余黎燕,苦澀而笑。

    余黎燕輕聲道:“小乙有才具,能文能武。

    咱其實一直在想,小乙為何要幫助咱呢?大遼和大宋之間,恩怨極深……小乙卻要幫助大遼延續國祚,咱心裡甚是奇怪。這一路上,咱就在考慮這件事情,小乙幫助咱的真正目的。若說為了權勢,正如小乙所說,大遼而今不過風中殘燭,能否生存尚在兩可……如果真為權勢,大可以投靠虜人,他們說不定更加歡迎。

    錢帛嗎?

    大遼國庫早已經不復存在,咱與四哥,也是靠著任老公幫助,才躲過了一劫,又哪有什麼財富錢帛?

    不是為權勢,也非為錢帛,咱一開始還以為,小乙是為了咱……

    可是後來,咱知道錯了!小乙看咱的目光很清澈,更沒有那種赤裸裸的慾望。而且咱可以感覺出來,小乙對家中妻子甚是相愛,不太會為了咱,做那種拋妻棄子的事情。思來想去,咱後來終於明白了!虜人勢大,連我大遼也無法抵擋,那麼一旦大遼滅亡,接下來……咱不知道小乙是如何看出這大勢,但咱相信,小乙之所以願意幫咱,恐怕也是不希望大遼滅亡,大宋成為下一個大遼。這麼一想,所有的疑問也就一下子清楚了……小乙,咱只想問你一句,你究竟是什麼人?”

    余黎燕好奇的看著玉尹,等待著玉尹的回答。

    玉尹則一聲苦笑,“小底並未欺騙燕子,我只是開封街頭,一個殺豬賣肉的屠戶。”

    “那你……”

    “位卑未敢忘憂國!”

    玉尹深吸一口氣,沉聲回答。

    余黎燕聞聽先是一怔,那明亮的雙眸,透出一抹古怪之色。

    “位卑未敢忘憂國嗎?小乙真個出口成章……只是,咱越發無法相信,小乙大好人才,何故做那殺豬賣肉的屠戶?也罷,小乙心思咱已經明白,唇亡齒寒,咱懂了!

    咱只要小乙一句話,可願幫咱掌控可敦城?”

    壞了!

    玉尹剛說出口,便知道說錯了話。

    位卑未敢忘憂國,是南宋著名詩人陸游在《病起書懷》一詩中的句子。可問題是,陸游而今似乎尚未出生,若記得不錯,他應該是在明年才會呱呱落地,這位卑未敢忘憂國一句,自然無從談起。

    不過既然已經說出來了,玉尹索性也不去辯解。

    他正要開口回答,卻聽余黎燕又道:“有件事,咱要和小乙說明白!便是咱掌控了可敦城,其實能給大宋的幫助也不會太多,至少在這幾年裡,不會有太多幫助。

    你還願意幫咱嗎?”

    如果余黎燕說話是大包大攬,玉尹反而不會信她。

    以大遼而今的形式,便是余黎燕接掌了大遼國祚,想要對抗女直人,也不太可能。女直人如今正氣焰囂張,哪裡是余黎燕現在可以對抗?哪怕是接掌了可敦城,余黎燕想要穩住陣腳,也需要一個漫長過程,甚至在必要時,會拋棄可敦城。

    連立足之地都沒有,又如何能幫助大宋?

    玉尹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只是希望借助大遼的影響力,在必要時可以給予女直人一定程度的牽制。換句話說,余黎燕不過一隻小蝴蝶,還無法製造出一場風暴。

    閉上眼睛,玉尹沒有回答。

    余黎燕的臉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她站立良久,默默轉過身,想要沿著原路下山。

    不想就在她準備離開的一剎那,玉尹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輕聲道:“燕子,拿下可敦城之後,最好能派人走一趟伊犁河谷。若小乙沒有記錯,在八拉沙兗一帶,似乎還有你的同宗。而且當地康裡人和葛邏祿人,對大遼始終存在一絲好感。”

    “啊?”

    余黎燕身子一顫,猛然回過身,瞪大雙眼,一臉震驚。

    “你,你怎知道這些?”

    我怎知道?

    還真要多虧了我那位好友老紀!

    他曾經專門研究過西遼的建立過程,而且作為耶律大石的粉絲,更對耶律大石在反出大遼之後的經歷,瞭如指掌。公元1124年,耶律大石率眾西進,打算向阿拉伯借兵復國。他率領四萬兵馬,分兩路進入西域,一支南下喀什葛爾,準備打通帕爾米通道。只是這支南進軍,遭遇了喀喇汗王朝的抵抗,最終以失敗告終。

    而另一支兵馬,則是由耶律大石親自率領的北路軍,在穿過伊犁河谷的時候,也就是在八拉沙兗地區,受到久居此地的同宗歡迎,並且收服了當地康裡人和葛邏祿人,取得出乎意料的勝利。後來,耶律大石改八拉沙兗為虎思斡耳朵,然後揮兵西進,攻佔了中亞大部分地區,更建立了西遼帝國,延續大遼九十年國祚。

    對於這段歷史,玉尹的記憶有些模糊,所以需要認真思考,才做出了回答。

    他這麼回答,也就等於是向余黎燕保證,他會幫助余黎燕,卻接掌大遼國祚……

    余黎燕且喜又驚。

    喜的是,她沒有看錯人,玉尹還是決定要幫助她。

    而驚得則是,玉尹既然是一個殺豬販肉的屠戶,又如何能知道這許多事情?他怎會知道八拉沙兗有自家同宗?余黎燕不知道玉尹說的真假,可是八拉沙兗是契丹語,她卻聽得明白。既然是契丹語命名的地名,說不定還真會有自家的同宗。

    玉尹說八拉沙兗的同宗,依舊忠於大遼……

    他,如何知曉?

    面對著余黎燕那滿是疑惑的目光,玉尹也有些頭疼了。

    他知道,他必須要對這件事做出一個解釋,否則余黎燕又如何能相信他的言語?

    深吸一口氣,玉尹道:“也許燕子不知,小乙在開封,還算有些名氣。

    因使得好琴,故而和一些權貴也有接觸。小乙有一位好友,名叫李逸風。他父親,便是我大宋當朝太常少卿李綱李伯紀……梁溪先生家中有一部古書,是一個叫做斯諾的人所撰寫,叫西行漫記。其中便記載了這件事,小乙也是偶然翻閲。”

    編,接著編吧!

    反正余黎燕也不可能跑去開封找李綱,更不可能詢問這件事的真假。

    最多她能打聽到李逸風,而玉尹和李逸風,恰恰認識……這便足夠了,足以令余黎燕深信不疑。聽了玉尹這解釋,余黎燕糊塗了!李綱李伯紀,她當然聽說過,而且她還知道,在對待大遼這件事情上,李綱是站在大遼一邊,不贊同宋金聯合。

    只是……

    這斯諾是誰?

    怎地這名字聽上去忒古怪,似乎不像是宋人的名字。

    西行漫記?

    更沒有聽說過,難道說是某個部落的人所撰寫?不過內心裡,余黎燕已經信了八九分,蓋因玉尹說的有鼻子有眼,容不得余黎燕不相信。不成,將來若有可能,還是要派人去陽曲,請任老公幫忙,想辦法找來這部書,好好的看一看才是。

    余黎燕沒有再去詢問這部子虛烏有的《西行漫記》,心中更充斥著一種莫名幸福。

    他,真的只是位卑未敢忘憂國?他,真的只是為唇亡齒寒而助咱?

    看得出來,玉尹是下了功夫,甚至連奪取可敦城之後的計劃,都已經為咱想清楚了……

    余黎燕咬著嘴唇,半晌後輕聲道:“入可敦城後,怕要有些麻煩。

    到時候小乙要多加小心,莫落了他人口舌……如果真有麻煩,可以找孛要合幫忙。”

    孛要合?

    耶律孛要合!

    玉尹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愣了。

    耶律孛要合不是耶律習泥烈的親信嗎?怎地聽余黎燕這口氣,耶律孛要合是她的人?

    剛想要再問,余黎燕卻不給他機會,轉身走了。

    “小乙,且忍些時日,最多不過三十天,咱便可以掌控局勢。”

    余黎燕的聲音,在玉尹耳邊迴響。

    看著余黎燕背影消失在崎嶇山路上,玉尹突然長出了一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官家子弟,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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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九十章 可敦城

    烏梁素海,是後世的稱呼。

    烏梁素,在蒙古語中是烏里雅蘇的轉音,翻譯成漢語就是‘生長紅柳的地方’的意思。

    事實上,後世的烏梁素海,形成於公元1400年左右。而此時的烏梁素海,還是一片長滿紅柳的低窪地。河套地區,最適合生長紅柳,故而又有‘燒紅柳,吃白麵’的說法。這片紅柳林面積極為廣袤,占地多達三百平方公里,一眼望去,儘是紅柳搖曳。

    可敦城,就坐落在這片紅柳林一畔。

    不過說起來,可敦城不大!

    只要想想這可敦城的由來,就能想出一個大差不差。它本是軍寨,後來改成軍鎮。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甚至被拋棄,直到後來才又重新啟用,其格局又能有多大?

    可敦城的實際人口,大概在三萬出頭。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當地的遊牧部落成員……城牆很高,但也非常殘破,大眼一看,便能看出應該有很多年未曾修繕。有的地方,甚至還出現了坍塌的狀況……

    當玉尹看到這座城池的時候,不免有些失望。

    原以為,這座軍鎮至少從外表看來,至少應該保留軍鎮的氣息。可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個殘破的小鎮而已。憑藉這座小鎮,真可以抵擋住女真人的鐵騎嗎?玉尹非常懷疑。

    可沒有辦法,這也是而今大遼治下,可能是唯一一座完全掌控在手中的城鎮了!

    “早在許多年前,可敦城就被棄置。

    如果不是大河改道,使得原來的天德軍治所無法繼續使用,可能也不會遷至北城。”

    余黎燕輕聲和玉尹解釋,話語中帶著一絲無奈。

    大遼國,不就像眼前這可敦城一樣,已經到了風中殘燭的地步嗎?

    如果想要中興大遼,她就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嗯,小乙說那八拉沙兗還有我大遼同宗,倒是值得考慮。實在不行,便只有棄了可敦城,再向西進……或許那西州,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在那裡,可以暫時躲避女真人的鋒芒。

    西州,包括了彰八里、北廷、龜茲、伊州等六座城市,原本屬於高昌回鶻的聚居地。不過隨著高昌回鶻的沒落,西州即便上就成為無主之地,而今也極為混亂。

    但不可否認,西州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東面有西夏可以作為屏障,南面有黃頭回紇勾連吐蕃,是一個相對獨立而有封閉的地區。如果能拿下可敦城,也許抵擋不住金兵的攻擊,但是拿下西州卻不是問題。

    嗯,只要拿下了西州,便可以獲得喘息之機。

    女真人不可能久駐天德軍,當他們把注意力轉移到大宋的時候,便是我大遼崛起之機。

    余黎燕的心思細膩,遠非耶律習泥烈可比。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種危機感,一種極為強烈的危機感,遠比耶律習泥烈看得更遠。

    居安思危,余黎燕雖然還沒有掌控可敦城,已經開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在這一點上,自從過了牟那山便顯得意氣風發,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的耶律習泥烈,遠遠不如余黎燕的腦子清醒。不過,而今還未掌控可敦城,余黎燕很快便收回了思緒。

    遠處,可敦城城門大開,一隊遼國鐵騎在兩個遼國官員的帶領下,正在列隊迎接。

    “小乙,你要多加小心。”

    余黎燕又看了玉尹一眼,而後催馬便追上了耶律習泥烈。

    玉尹下了馬,在他的身邊,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分立兩側,靜靜的看著耶律習泥烈等人縱馬而去。

    “小乙哥,我們該去哪裡?”

    玉尹深吸一口氣,朝兩人微微一笑,“咱們先進城,等進了城之後,也就清楚了。”

    馬爾忽思沉默了!

    良久,他再次開口道:“小乙哥,四太子他們……好像並不在意你。”

    “呵呵,四太子乃一國儲君,操心的都是國家大事。

    我等升斗小民,哪裡入得他法眼?好了,別想那麼多,咱們先進城,總要找個落腳的地方才是。至於以後的事情,自有公主去費心,咱們現在,還是要耐心等待。”

    三人說著話,牽馬往可敦城走去。

    此時,耶律習泥烈已經在城下和可敦城的兵馬匯合一處。

    遠遠看去,這位四太子閣下一掃早先狼狽模樣,整個人顯得是意氣風發,格外得意。

    迎接耶律習泥烈的人,正是留守可敦城,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兩個心腹。

    一個是蕭乞薛,另一個便是坡裡括。

    對於耶律習泥烈的到來,兩人也是非常歡迎。不過內心裡,也非常奇怪,四太子怎地不去和陛下匯合,卻跑來這可敦城呢?不過出於對耶律習泥烈的尊重,兩人也沒有多問。只是在城外和耶律習泥烈寒暄一陣之後,便簇擁著耶律習泥烈入城了!

    “小乙!”

    眼看無人招呼自己,玉尹也頗有些尷尬。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叫他名字,於是抬頭看去,就見蕭孛要合催馬來到他三人近前。

    “四太子已經安排好了小乙住處,請小乙隨我走吧。”

    “已安排妥當了?”

    玉尹聽了先一怔,旋即心裡冷笑。

    如果耶律習泥烈真有這份心,那也就不會讓余黎燕下定決心,要掌控可敦城了……

    想來,這應該是余黎燕的安排。

    之前余黎燕不是說過,如果有事情的話,可以找蕭孛要合幫忙。

    只是玉尹心裡有些奇怪,這蕭孛要合,又是什麼時候歸附了余黎燕呢?看他的態度,非常親熱。而且余黎燕既然讓他來招呼自己,也就說明對這蕭孛要合非常信任。

    官家子弟,手段真個高明!

    恐怕連耶律習泥烈在內,都不會想到這蕭孛要合,會是余黎燕的人吧。

    “那就有勞大兄。”

    “哈哈,小乙客氣,都是為主公效力,何來‘有勞’之說?”

    蕭孛要合爽朗大笑,而後翻身下馬,和玉尹並肩走進了可敦城城門。這可敦城的面積不大,城市格局也非常簡單。主體結構,依舊沿用了唐五代時期的十字格局,一橫一縱兩條主幹道,把可敦城分為四個區域。西部,為民居,大都是一些平民所在;東部是商業區,雖然算不得繁華,卻也還說得上熱鬧。畢竟可敦城位於大遼西北邊塞,同時勾連漠北和西域地區,所以過往的商人,也不算少。

    而南部則是可敦城軍鎮所在,除了三座校場之外,可敦城的政府官署都集中在這裡;北部也是一個商業區,可敦城的軍驛和客棧大都建在這裡,供過往客商居住。

    總體而言,可敦城格局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一路走下來,整座城市看上去也算的上一個乾淨整潔……

    蕭孛要合的話語中,透著幾分親熱。

    他別是說‘同為主公效力’時,似乎刻意咬重了‘主公’的讀音,玉尹心中瞭然。

    他這是在讓自己放心,同時也是告訴自己,這是余黎燕的安排。

    “大兄,我有一事想要請教。”

    “但說無妨。”

    玉尹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我聽人說,林牙大石如今被陛下關在這可敦城?”

    蕭孛要合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輕聲道:“確有此事。”

    “那林牙大石,被關在何處?”

    “這個倒不太清楚……小乙問林牙大石有事嗎?”

    “呃……有些私事,想要找他請教。”

    “這樣吧,我回頭打聽一下,不過需要些時日。你也知道,我剛來可敦城,不好太過招搖。而且林牙大石的身份頗為敏感,我也不好開口。明日蕭乞薛的兒子回請我吃酒,到時候我再找機會,向他打聽情況。這兩日,小乙最好多加小心。”

    蕭孛要合這話一出口,頓時引起了玉尹的重視。

    他詫異向蕭孛要合看去,卻見蕭孛要合低聲道:“金河泊一戰時,公主聽說你陷在南岸,便登船前去救援……屈突律因此對你頗為不滿,這一路上時常有挑唆之語。方才入城時,屈突律還對人說,要找個機會,尋你麻煩,所以要多加小心。”

    屈突律!

    又是這個屈突律……

    玉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苦笑,這屈突律還沒站穩腳跟,便要爭風吃醋,還真是個麻煩的角色。

    他明白,蕭孛要合為什麼要提醒自己。

    屈突律是粘八葛的少主,而粘八葛距離可敦城,也算不得太遠……耶律習泥烈還希望能借助粘八葛的力量,完成復國大業,所以一旦自己和屈突律起了衝突,耶律習泥烈絶不會站在自己一邊。而余黎燕才到可敦城,哪怕她身為蜀國公主,卻畢竟不是主角。所以在短時間內,余黎燕恐怕也無法給玉尹太多實際的幫助。

    再說了,耶律習泥烈不是還想用余黎燕做代價,交換粘八葛對他的支持嗎?

    玉尹想到這裡,也忍不住感覺有些頭疼。

    還真是個大麻煩啊!

    沒想到自己還沒有實現這個歷史的變數,卻要先捲入一場爭風吃醋的風波之中……

    余黎燕提醒過他,要他小心忍耐。

    蕭孛要合也提醒他,要他留意那耶律屈突律。

    看起來,這耶律屈突律是已經做好了準備,要來尋他的麻煩了……

    玉尹不由得蹙起眉頭,心中沒由來,一陣心煩意亂,同時更生出一絲淡淡的殺機。

    若這屈突律真個要生事,又當如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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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九一章 耶律大石的消息

    玉尹三人,被安排到了北城的軍驛住下。

    這裡環境還算不錯,地勢也比較高,視野也挺寬闊。玉尹的住所是一個獨立的庭院,有一座三層閣樓。據說能在以前能住在這裡的,至少也要是州府一級的官員。

    由此可見,耶律習泥烈雖然把他排斥在外,但還沒有把事情做的太絶。

    不管怎麼說,玉尹這一路也算立了大功,如果做的太過於明顯,只怕會讓那些跟隨耶律習泥烈的人,生出不滿之意。特別是前去白達旦部借兵的任怨,和玉尹一樣都是南人出身。若耶律習泥烈做的太過分,弄不好會讓任怨生出不滿之意。

    在目前而言,耶律習泥烈還需要依靠任怨。

    不僅僅是任怨能借來白達旦的兵馬,任怨背後還有一個任老公,雖然人在陽曲,但卻是耶律習泥烈如今不可缺少的臂助。如果耶律延禧戰敗,可敦城孤城一座,需要大量的物資和錢帛。這些物資和錢帛從何處來?怕很大程度,要依靠任老公。

    所以,哪怕是面子工程,耶律習泥烈也不能太怠慢了玉尹……

    站在三層閣樓上,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遠處那一片繁茂的紅柳林,也算是可敦城一景。

    玉尹來到可敦城,已經兩天了。

    兩日裡,一切也還平靜,並沒有什麼麻煩上門。

    至於耶律屈突律,也沒有找上門來。據孛要合偷偷派人傳信,說那屈突律最近正忙著聯絡粘八葛部落,所以才沒有過來招惹玉尹。孛要合說,屈突律和耶律習泥烈私下有協議,只要粘八葛那邊回覆可以出兵,耶律習泥烈就會把余黎燕嫁給屈突律。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余黎燕到了可敦城之後,便被耶律習泥烈禁足了!

    若不是有蕭孛要合在暗中協助,通風報信,余黎燕就很可能要與外界失去了聯繫。

    玉尹聽說這消息後,感覺很不舒服。

    這心裡面,更一個勁兒的冒酸水,對耶律習泥烈和屈突律的反感,更進一步加深。

    不過,余黎燕說過,要他務必忍耐。

    相信余黎燕已經有了對策,可具體是如何安排,余黎燕究竟有什麼計策,玉尹還不是特別清楚。他隱隱約約可以猜到一些端倪,比如任怨和耶律查奴的去向……

    耶律查奴不是生病,只怕是為余黎燕尋求臂助。

    但究竟是怎樣的臂助?

    余黎燕沒有機會詳細和玉尹說明,亦或者說,她不願和玉尹說明……

    +++++++++++++++++++++++++++++++++++++++++++++++++++++++++++++

    整日裡呆在軍驛裡,著實無聊。

    閒來無事,玉尹便修煉庖丁八法,同時不斷琢磨當日在金河泊殺敵時,產生的一絲靈感。金河泊一場大戰後,玉尹的功夫進境甚快。特別是連續服用那強筋壯骨丹以來,玉尹有一種感覺,他很快就要突破第二層功夫,進入第三層功夫,也就是燕奴口中的‘意氣君來骨肉臣’的境界。只有到了這第三層境界,方算真正登堂入室。

    八閃十二翻的內容,已經背的滾瓜爛熟。

    玉尹也知道,唯有練成第三層功夫,做到以氣立身,才能忘身化神,最後至煉神還虛,達到大成。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想要練成第三層功夫,還需要一個契機。但究竟是什麼契機,玉尹也說不清楚,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將要突破。

    立身庭院,玉尹緩緩施展拳腳。

    他的動作非常緩慢,而這些架子套路,早已經練得純熟。

    意為君,骨肉動作只是基礎。什麼時候能達到了以意煉形,用意識來指揮動作,才算是真正邁入第三層功夫。一套拳腳,從肩圈胯圈練起,慢慢引動氣機,是內氣流轉,最後達到用意氣指揮形體而產生勁力的途徑……玉尹拳腳的圈子從最初的大開大闔,越來越小,漸漸進入一種非常奇妙的境界當中。一套拳腳使完之後,他擺了一個羅漢樁,閉目而立,慢慢的體味著方才練拳時所產生的氣勁感受。

    忽然,耳邊響起了馬爾忽思的聲音。

    “小乙哥,能教我練拳嗎?”

    玉尹猛然睜開眼,向外看去,就見馬爾忽思站在門口,正滿臉期盼之色的看著他。

    微微一笑,玉尹收了羅漢樁,擺手示意馬爾忽思過來。

    “怎地突然想要學拳?”

    “我……”

    馬爾忽思眼圈一紅,輕聲道:“我想要報仇!”

    “報仇?”

    “嗯!”馬爾忽思抬起頭說:“我父母和依麗克赤的家人,都死於虜賊之手。若非我當時機靈,帶著依麗克赤躲進蘆葦蕩,只怕而今也已經變成了死人。這一年來,我一直想要找機會為家人報仇,可是虜賊凶悍,我年紀小,終難以達成心願。

    小乙哥是高人,我想請小乙哥教我本事,請小乙哥成全。”

    說完,馬爾忽思跪在玉尹身前,砰砰砰直磕頭。

    玉尹連忙把他攙扶起來,怔怔看著馬爾忽思,半晌後輕聲道:“馬爾忽思,你可知習武,可是極為辛苦。”

    “我知道,可是我要報仇!”

    輕輕嘆了口氣,玉尹道:“自家功夫也練得不好,不過既然馬爾忽思你想要學,我也不會拒絶。這樣吧,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聞雞起舞,隨我練功……至於你能學多少,只看你的造化。自家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教好,但我會儘力教你。”

    馬爾忽思聞聽大喜,又鄭重的朝玉尹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來。

    “對了,你不是說要帶依麗克赤去玩耍,晌午不回來嗎?”

    馬爾忽思這才想起正事,連忙道:“師父,剛才我和依麗克赤在街上,遇到了孛要合。

    他偷偷給我一封書信,要我帶給師父……剛才看師父練功看得歡喜,險些把正事給忘記了。孛要合的書信在這裡,師父慢慢看,我這就找依麗克赤報喜去!嘿嘿,她若知道師父收了我做徒弟,一定會非常歡喜。對了,師父可要吃些可敦城特產?”

    可敦城能有什麼特產?

    無非就是一些漠北風味,說實話真沒什麼好吃。

    只是看馬爾忽思如此興奮,玉尹也不好薄了他的興緻,便點點頭,表示同意……

    馬爾忽思興高采烈的走了!

    而玉尹拿著書信,在閣樓前的門階上坐下,把書信打開。

    “近日四太子與蕭乞薛、坡裡括走動頻繁,故而難以脫身,還請小乙見諒。陛下已攻克振武,捷報頻傳。據悉,陛下不日將出兵白道阪,並決意攻取宣德,兵進焦山。四太子似有些意動,然坡裡括認為四太子而今前往振武無用,待粘八葛與白達旦援軍抵達之後,再前往振武,方能助陛下一臂之力,所以與屈突律甚親密……”

    信中,蕭孛要合簡單介紹了一下形勢,明言耶律習泥烈這幾天來的動向。

    而後他在心中告訴玉尹,他已經得到了耶律大石的消息!

    看到耶律大石四字,玉尹心裡一動,頓感振奮。

    原來,耶律大石自金軍逃走之後,率七千兵馬歸附天祚帝耶律延禧。表面上,耶律延禧非常歡迎大石,並且表現出一種既往不咎的態度,好像不再計較當初耶律大石擁立耶律淳,建立北遼的事情。可實際上,在耶律大石歸來不久,耶律延禧便收回了耶律大石手中的兵權,並且把耶律大石從金軍帶來的七千兵馬打散。

    不久之後,天祚帝得到了室韋謨葛失人出兵相助,認為大遼復興在即,於是決心攻取大同府,奪回燕雲十六州。

    可耶律大石卻表達了不同意見。

    他認為,耶律延禧在應該和女真人決戰時,卻狼狽而逃,失了國祚;而今應該設法休養生息,恢復元氣,可天祚帝卻要和女真人決戰。當戰時不戰,不當戰時卻一意要戰……耶律大石的話,可能說的有些難聽了,惹得天祚帝勃然大怒……

    耶律延禧原本想要殺了耶律大石,不過被部曲勸阻。

    但要他放過耶律大石,又不太可能……特別是耶律大石以前做過的事情,也一一被他想起。所謂新仇舊恨,耶律延禧一怒之下,把耶律大石打入了大牢,並著蕭乞薛和坡裡括兩人看守,並明言等他打敗了女真人之後,再治耶律大石死罪。

    而今,耶律大石就被關在可敦城大牢裡,坡裡括更派了一個百人隊,負責看守耶律大石。

    蕭孛要合告訴玉尹,如果想要解救耶律大石,斷無可能!

    玉尹看罷書信,忍不住笑了。

    蕭孛要合誤會他了,他哪裡是想解救耶律大石,只是希望能從耶律大石口中,獲悉當初父親玉飛的真正死因而已。至於耶律大石的死活,玉尹才懶得理會!他要幫助余黎燕,便是這耶律大石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去臣服一個女人,那又何必理會?

    慢著!

    玉尹心裡突然一動。

    依稀記得,耶律大石就是在天祚帝和女真人決戰之前,突然逃走……而後才有了北進中亞,建立西遼的事蹟。那豈不是說,耶律大石要逃走的話,就在這一段時間嗎?

    可他被關押在大牢裡,又如何得以脫身?

    還有,他被關在大牢,有重兵看守……自己想要接近耶律大石,豈不是非常困難?

    若不得接近耶律大石,又如何探聽玉飛的死因呢?

    這個問題,還真有些棘手!

    玉尹眉頭緊蹙,坐在門階上,陷入了沉思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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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九二章 登門尋釁

    可敦城地處漠北,但風景如畫。

    北宋時的漠北,沒有後世的水土流失,土地沙化現象,整體而言,頗為宜人。紅柳林在初夏陽光照耀下,透出勃勃生機。站在閣樓上,放眼看去,入目皆是綠色。

    天剛剛亮,玉尹便喚醒了馬爾忽思。

    先是在庭院裡熱身,把身體活動開來之後,便傳授馬爾忽思羅漢樁的功夫。待馬爾忽思清楚了羅漢樁的要點,玉尹便走到庭院正中央,取出那口名為‘不死鳥’的樓蘭寶刀,一遍遍聯繫庖丁八法。這過程,極為枯燥,但玉尹卻練得興緻勃勃。

    晌午時,忽圖黑台跑來拉著玉尹,讓他教她識字。

    這忽圖黑台也是個極聰明的女孩子,同時性情中更有一份就算男人也難比擬的暴烈。

    她求上門來,玉尹自然也不會拒絶。

    於是便託人在外面買來一本百家姓,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教授忽圖黑台,倒也別有樂趣。

    ++++++++++++++++++++++++++++++++++++++++++++++++++++++++++++

    時間,就這樣流逝,眨眼間三天過去。

    玉尹在這軍驛中過的挺平靜,只是和外界的聯繫,幾乎斷絶。

    他只能通過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瞭解可敦城而今的變化。蕭孛要合自從把玉尹送來軍驛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期間也只送來了兩封書信,除了耶律大石的消息之外,另一封書信只簡單介紹了耶律習泥烈的狀況,並提醒玉尹要多小心。

    小心?

    小心什麼?

    玉尹感覺有些奇怪!

    “小乙哥,屈突律向公主求婚了!”

    “啊?”

    這一日,玉尹正在教忽圖黑台寫字,就見馬爾忽思急匆匆跑來,一進門便大喊大叫。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馬爾忽思的漢話也逐漸純熟。

    雖然言語間,總帶著一些口音,但已經不會在影響到和玉尹之間的交流。至於忽圖黑台,口音在漸漸淡去,說漢話的時候,有時候甚至會帶著開封官話的味道,頗讓玉尹驚奇。

    放下書本,玉尹道:“屈突律怎地求婚了?”

    “方才那廝在署衙外唱歌,不過公主並沒有回應。

    那廝倒是沒能求成,走的時候更臉色發黑……哼,算得什麼東西?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樣,居然妄想迎娶蜀國公主。要我說,這天下能配得上蜀國公主者,只有小乙哥。”

    按照契丹人的傳統,登門歌唱,是求婚的一種形式。

    女方只要願意,可以隔牆回應;若是不同意,便不作回應,男方也就會知難而退。

    屈突律的長相其實不差,也算得上一個小帥。

    馬爾忽思倒是說差了,而今的蜀國公主雖然是大遼唯一的公主,可是比起粘八葛少主來,還真比不上。不過玉尹卻不太高興,甚至有一種心裡泛酸的感覺。雖然明知道余黎燕沒有同意,可屈突律已經開始行動,著實讓玉尹心裡,感覺不太舒服。

    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玉尹合上書本,“依麗克赤,今日便到這裡吧。”

    忽圖黑台非常醒目的點頭,她年紀雖然不大,可是這古時的女孩子,卻早熟的緊。遭逢滅家之禍的忽圖黑台,比之同齡人多了些察言觀色的本事,哪裡能不明白玉尹的心事?

    她非常乖巧的告退離開,拉著馬爾忽思走了。

    這一對小兄妹,雖然說是口稱兄妹,但更多時候,像是一對小情侶。

    特別是馬爾忽思,別看平日裡很凶悍,可是在忽圖黑檯面前,溫順的好像牧羊犬一樣。

    “你怎地亂說話?”

    才一出門,忽圖黑台便責怪道。

    馬爾忽思詫異道:“我怎地亂說話了?”

    “傻子,這種事怎可以當著小乙哥說出來……你也知道,這幾日小乙哥困在軍驛中,本就不太快活。而今聽說了屈突律向蜀國公主求婚的事情,豈不是更加難過?

    公主和小乙哥有大事要做,需靜下心思才成。

    你倒好,糊里糊塗把這消息讓小乙哥知道,萬一亂了小乙哥的心思,豈不是壞了大事?”

    “那怎生是好?”

    馬爾忽思露出慌亂表情,不過旋即臉上又浮現出兇狠之色,“一不做,二不休,乾脆……”

    “閉嘴。”

    忽圖黑台嚇得忙摀住了馬爾忽思的嘴,左右看無人,輕聲道:“你這傻子,又犯了糊塗。如今咱們在可敦城,沒有半點根基。你看四太子那狀況,明顯在提防小乙哥……從金河泊過來,一行人除了查奴哥哥和任怨哥哥不在,沒有接受封賞之外,怕也只有小乙哥沒有被賞賜。咱唯一的機會,便是等待時機,在此之前,且不可以亂了分寸。對了,以後你出去,多留意打聽消息,先與我說了,再告知小乙哥……不過也是,這要忍到何時?公主自入了署衙,已許久沒有消息。”

    馬爾忽思沉默了!

    忽圖黑台,則一臉擔憂表情。

    玉尹站在閣樓的窗口,默默看著庭院門口正在說話的兩人,眉頭也緊蹙在一起。

    他聽不懂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在說什麼。

    因為兩人交談時,一邊壓著聲音,又是用契丹語說話,所以玉尹也無法聽得真切。

    但大致上,他可以猜出端倪。

    屈突律突然求婚,只怕是得了耶律習泥烈的准許。

    看樣子,耶律習泥烈也很焦急啊……他之所以這樣放縱屈突律,怕也是想要建立自己的班底。畢竟天祚帝振武大捷的消息,給耶律習泥烈造成不小的壓力。如果耶律延禧獲勝,他就必須要有立足的根本;如果耶律延禧失敗,他也要建立自己的勢力。

    耶律習泥烈不算愚蠢,又如何能看不清楚這其中玄機?

    粘八葛,便是他日後立足的根本。

    可敦城的這些人,包括蕭乞薛和坡裡括,說穿了都還是耶律延禧的親信……

    只要粘八葛能夠表示支持,他便可以在漠北站穩腳跟。有了漠北的勢力,勿論大遼是否獲勝,耶律習泥烈都能保住他的地位。他算計的倒是很清楚,只是用自家妹子做籌碼,去拉攏粘八葛的手段,實在是太過下作。再說了,便真個聯姻,粘八葛便一定能支持你耶律習泥烈嗎?草原遊牧民族,何曾知曉‘信義’兩字!

    想到這裡,玉尹輕輕搖頭,轉過身去。

    這樣整日裡呆在軍驛中,卻不是個常事……

    只能被動的聽候命令,卻無法主動出擊,實在是太令人憋屈。

    同時,玉尹還有一些憂慮。

    歷史上耶律大石便是在這段時期起事動手,而今他被關在大牢中,難道這歷史已經出了差錯嗎?

    雖然沒有見過耶律大石,更沒有過多的瞭解。

    可是通過後世史書上的記載,一個能雄霸中亞,建立西遼帝國的梟雄人物,又怎能讓玉尹掉以輕心?可偏偏,他無法打聽到更多關於耶律大石的消息,這心裡面,便始終多了一份警惕。如今這可敦城中,耶律習泥烈尚無立足根本,故而不斷拉攏屈突律,以期獲得粘八葛支持;蕭乞薛和坡裡括,是天祚帝耶律延禧的人;蜀國公主余黎燕雖然已開始行動,但說穿了,三方中恐怕就輸她最弱小。

    除了這三方人馬之外,還有一個不明底細,不曉蹤跡的耶律大石……

    群狼環顧,余黎燕想要破局,並非一樁容易的事情。

    “馬爾忽思!”

    玉尹突然高聲呼喚,在門外的馬爾忽思聽到玉尹的喊聲,連忙答應,匆匆跑進樓內。

    “你和忽圖黑台,去設法聯繫一下公主。

    就告訴她,要多小心耶律大石……嗯,就對她說,我擔心耶律大石,近期會有行動。”

    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有些糊塗了!

    耶律大石,又是誰?

    出身於小漁村的一對兄妹,又怎可能知曉耶律大石的來頭?

    可是玉尹說的鄭重其事,讓兩兄妹也不敢怠慢。於是便答應一聲,匆匆離開軍驛。

    至於這二人如何與余黎燕聯繫,已非玉尹所要關心的事情。

    他相信,這兩兄妹自有途徑,能夠和余黎燕取得聯繫……接下來,就要看余黎燕的應對了!

    ++++++++++++++++++++++++++++++++++++++++++++++++++++++++++++++++

    午飯時,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都沒有回來。

    玉尹吃了午飯,便一個人在庭院中徘徊。他想要走出去,又擔心壞了余黎燕的計劃。他知道,余黎燕絶不會眼睜睜看著耶律習泥烈把她當成一塊籌碼,拿出去和人交換。這女子心氣極高,而且頗有才具。她既然決定了,便不會束手待斃……

    只是,余黎燕等同於被困在署衙,又會如何行動呢?

    玉尹心裡,頗有些好奇,好奇這余黎燕,究竟如何變這個戲法,把局面扭轉過來。

    輕輕拍了拍額頭,玉尹停下腳步。

    不行,總要做些什麼才是,至少也要想辦法弄明白耶律大石的情況。

    這傢伙如同一根刺卡在玉尹的喉嚨裡!

    余黎燕要想成事,那麼耶律大石,就是她必須要邁過去的一道檻兒……如果不能搞定耶律大石,一起都將是空想。內心裡,玉尹對耶律大石的忌憚,更甚於耶律習泥烈。

    仲夏時節,天氣炎熱。

    不過在這漠北,卻又是一番別樣的滋味。

    從紅柳林吹來的風,帶著一絲絲涼意,吹拂在玉尹身上,卻又別樣的愜意和舒適。

    玉尹站在庭院中,正思考著事情。

    忽聽門外一陣騷亂,緊跟著院門被人砰的一聲踹開,耶律屈突律在一群扈從的簇擁下,走進了庭院,頓時將這庭院中的幽靜氣氛,一掃而空,頓時變得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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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九三章 你在威脅我?

    屈突律的火氣很大!

    晌午時向余黎燕求婚,沒想到余黎燕根本就不回應,讓他在眾人面前丟了老大面子。

    可這口氣,又不能向余黎燕發作,更不可能找耶律習泥烈的麻煩。

    屈突律對余黎燕可謂垂涎久矣,一直想要等待機會,把余黎燕娶回家中。哪知道,余黎燕對他一直表現冷淡,哪怕是在逃亡路上百般獻慇勤,余黎燕也未給過好臉色。

    耶律習泥烈說:“若迎娶燕子,咱自不會反對。

    只是要想讓燕子點頭,還需你去求婚……到時候咱會一旁幫襯,以全了你的心願。”

    也就是說,你要去余黎燕,必須要先做出姿態,咱才可以點頭。

    屈突律也清楚契丹人的習俗,所以在耶律習泥烈開了口之後,便主動登門求婚,結果嘛……吃了一個閉門羹,還平白惹來許多人看笑話,這讓屈突律如何不怒?

    “蜀國公主之所以未點頭,以咱觀察,怕是和那個南人小白臉有關。”

    午飯時,一個隨同耶律習泥烈一同前來可敦城的遼人子弟,對屈突律分析原因道:“你看咱這一路上,蜀國公主對那南人一直很親切,金河泊甚至不惜犯險,也要去營救那男人。在牟那山休息的時候,咱還看見公主和那南人上了山,也不知道做什麼,反正在山上停留許久,而後公主獨自下來,看表情頗有些快活之態。

    公主一向潔身自好,卻與那南人多有糾葛。

    要咱說,必是那個南人使了巫法,令公主對他神魂顛倒,所以才會拒絶屈突律少主的求親。而今已經來到可敦城,少主想成就好事,就必須要讓那南人知難而退。”

    屈突律聞聽,頗以為然。

    不過他也知道,玉尹雖然是南人,可一路上出力不少,耶律習泥烈也不好過於明目張膽的對付玉尹。特別是任怨前往白達旦借兵,耶律習泥烈更不希望因為此事,而造成任怨的誤會。畢竟任怨背後,尚有任老公在,耶律習泥烈也要三思。

    耶律習泥烈不好對付玉尹,可屈突律卻沒有顧慮。

    “那小子有何德行,也能討得公主歡心?

    若在以前,倒是可以由著公主性子,但是現在,哪裡容得她放肆?少主若真想成就好事,還是應該從那南人身上著手。南人懦弱,少主只要稍稍威脅,而後誘之以利,那廝還不是乖乖的聽話?只要他老實了,公主那邊自然也就不會拒絶。”

    屈突律也是喝了些酒,聽了這些話,頓時酒勁上湧,決定來教訓一下玉尹。

    玉尹正在思索對策,被人擾了思路,心中極為不快。

    “屈突律少主怎地來此,不知有何指教?”

    “哈,這裡是可敦城,我為北院都監,何處去不得?”

    咦,這傢伙居然做到了北院都監!看樣子耶律習泥烈為拉攏他,確實下了重注。

    不過對玉尹而言,你大遼亡國在即,便是北院都監,又能如何?

    玉尹自然清楚自家份量,更知曉耶律習泥烈的心思。而今耶律習泥烈還不敢對他如何,畢竟在他根基未穩之前,哪怕有多麼不喜歡玉尹,他也必須要忍耐一二。

    “那不知都監來,有何指教?”

    屈突律一擺手,示意扈從退到庭院門外。

    他環視這庭院,冷笑道:“看樣子你在這裡還挺快活!而今所有人都在為大遼國祚而盡心盡力,你一介南人,又未出半點力,更不兼一官半職,有何資格住在此處?”

    這廝今天,是來尋事的!

    玉尹可以聞到,從屈突律身上傳來的濃濃酒氣。

    當下一笑,轉過身往閣樓走去。

    一個醉鬼,何必在意?

    屈突律頓時努力,“玉小乙,某在與你說話,你怎敢無禮?”

    玉尹嘆了口氣,搖頭笑道:“自家住在何處,乃四太子安排,我也是聽從安排而已。

    若都監不滿自家住在這裡,只管與四太子說。

    若四太子要我搬出去,便搬出去也算不得什麼事情。只不過我有些奇怪,都監這般人物,何故要來尋我麻煩?自家快活與否,亦或者是否有資格住此處,似乎非都監所轄。若有那功夫,不妨去練好兵馬,來日與虜人決戰,方不負四太子之厚望。”

    你堂堂北院都監,不盡你的本份,跑來找我一個市井小民耀武揚威,又算什麼本事?

    玉尹一番話,令屈突律惱羞成怒。

    只見他三步並作兩步,竄到了玉尹面前,惡狠狠說道:“玉小乙,明人不做暗事,咱要你老老實實聽從吩咐,休要再招惹蜀國公主。咱要娶蜀國公主為妻,若你聰明的,就乖乖聽話。如若不然,在這可敦城,咱自有千般手段,要你生不如死。”

    這是圖窮匕見了嗎?

    玉尹臉色一沉,“都監說話好沒道理,自家如何行事,還輪不到都監費心。”

    “你這是要找死嗎?”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玉尹在這個時候,斷然不會有半步退縮。

    屈突律怒不可歇,“你這南人,真個找死,咱今天若不好生教訓你,又如何在可敦城立足?”

    說話間,他突然探手,一把向玉尹抓去。

    玉尹眉頭一蹙,閃身錯步,一個玉環步使出來,滴溜溜躲過屈突律的手掌,順勢一抄,探入屈突律肋下,跨步一個順鸞肘使出,把個屈突律一下子便掀翻在地。

    屈突律被摔得有些懵了!

    “你這賤種,竟敢還手?”

    他破口大罵,翻身站起身來。

    哪知道這一句話,卻惹惱了玉尹,跨步上前,一掌便劈下來。屈突律身為粘八葛少主,也不是弱手。眼見玉尹使出拳腳,他忙閃身撤步……可是,玉尹腳踩連環,如影隨形。屈突律接連兩次閃躲都未能閃開,被玉尹一掌拍在肩膀上,身體如同滾地葫蘆般骨碌碌打了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兒……再站起來時,屈突律已經沒了早先剛來時候的瀟灑風範,髮髻散亂,襆頭更散開,掉在了地上,衣衫凌亂不堪。

    兩人這一動手,立刻驚動了門外的扈從。

    兩個扈從衝進來,忙攙扶住屈突律。

    “一群廢物,還愣著做什麼,給我殺了他,殺了這南兒。”

    屈突律被玉尹接連掀了兩個跟頭,早已抑制不住內心中的殺氣,手指玉尹,嘶聲吼叫。

    扈從們你看我,我看你……

    旋即同時發喊,從腰間拔出短刀,便朝玉尹撲來。

    玉尹的樓蘭寶刀在樓上,並沒有帶在身邊。眼見著那些個扈從上來,他眼中閃過一抹戾色,心中立刻騰起濃濃殺機。自家未去找你們麻煩,你們卻來找不痛快!

    想要殺人,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玉尹想到這裡,墊步騰空而起,雙腳落地時,腳下一個錯步,呼的原地旋身,躲過當先一名扈從迎面刺來的短刀。說時遲,那時快,玉尹手疾眼快,握住那扈從手臂,手上一用力,只聽嘎巴一聲脆響,那扈從一聲慘叫,胳膊被玉尹生生折斷。

    臂骨森森,從肘部直接刺穿了皮膚,想來是好不得了。

    玉尹一抬手,扭著那扈從胳膊,往回一送,噗的一聲響,扈從手中短刀,便沒入自家胸口。

    玉尹手一鬆,這扈從的身子,直挺挺倒在地上,鮮血順著石階,瞬間染紅了地面……

    這廝,竟敢殺人?

    一干扈從都愣住了,站在原地,傻傻看著玉尹。

    這南兒好厲害的手段,殺起人來絲毫不手軟,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具屍體……屈突律的這些扈從,是來到可敦城之後才跟隨了屈突律。

    對玉尹,他們沒有任何認識,甚至在此之前,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耶律習泥烈把玉尹邊緣化,造成只有少數人知曉玉尹的存在。原以為是一個輕鬆的活計,沒想到,卻在這軍驛中,丟了性命。玉尹陰沉著臉,邁步便向屈突律走去。

    屈突律這才想起來,這玉尹可是一個人能硬撼十幾名虜人的好漢。

    他沒有見過金河泊的那場廝殺,但玉尹卻實實在在,是從金河泊殺將出來。心裡沒由來一陣慌亂,屈突律嘶聲吼道:“給我攔住他,殺了他……休要讓他過來。”

    扈從們在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也冷靜下來。

    我們這邊有十幾個人,難不成還殺不得你一個赤手空拳的傢伙?

    “殺了他!”

    兩名扈從嚎叫著挺刀撲向玉尹,玉尹眼睛一眯,也不閃躲,迎著那兩個扈從猱身而上。眼見著就到了近前,他猛然一躬身身子,躲過其中一人的短刀,搶身便闖入對方懷中。雙手攔腰抱住對方,口中發出一聲暴喝,而後身形一轉,另一人手中的短刀,便刺入這扈從後心,玉尹頓足發力,把懷中的扈從向外一推……

    蓬!

    一聲悶響傳來,那扈從的屍體狠狠砸在另一人身上。

    玉尹這一回,可是使了全力,把那人砸的當場便倒在地上,骨斷筋折。

    腳下一挑,將地上短刀挑入手中,他卓然而立,執刀一點屈突律,“兀那鳥廝,你確定,真要殺我嗎?”

    “你……”

    屈突律的臉色有些發白。

    他也算是一條漢子,可是面對玉尹時,卻沒由來生出一絲恐懼的心理。

    玉尹面色平靜,好像沒事兒人一樣。可越是這樣,屈突律就越是感到害怕,噔噔噔連退幾步,腳下一個趔趄,噗通便坐在了地上。與此同時,玉尹踏步向他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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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行 第九四章 入獄


    一步,兩步,三步……

    當玉尹距離屈突律越來越近時,屈突律心中的恐懼感也越發強烈,幾近崩潰邊緣。

    至於他那些扈從,平日張牙舞爪還成。

    可真要遇到狠角色,這幫子扈從也就立刻偃旗息鼓了!

    玉尹不算身經百戰。

    但三場搏殺下來,已令他有了常人難以擁有的殺氣。

    試想任何一個人殺死幾十人之後,身上都會帶有一股子殺氣。玉尹的殺氣並不算重,卻足以讓所有人為之心驚肉跳。這廝實在是太過凶悍,怎地說話間,就是兩死一傷?

    人多,有時候並非優勢。

    特別是當一群烏合之眾聚在一處的時候,玉尹的雷霆手段,足以讓這些人膽戰心驚。

    “玉小乙,你敢殺我?”

    屈突律嘶聲吼道:“你若殺我,四太子也不會放過你……啊!”

    他想要威脅玉尹一下,哪知道玉尹抿著嘴,二話不說,抬手一刀便朝他刺過來,嚇得屈突律頓時慘叫一聲,閉上眼睛。一股惡臭,從屈突律的褲襠傳出來……

    玉尹眉頭一皺,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屈突律驚叫連連,可是半晌卻不見動靜。

    周圍靜悄悄的,隻有他的嘶吼聲在回蕩……屈突律睜開眼睛再看,卻見玉尹手掩鼻子,已經退到了十步之外。那麵容依舊顯得平靜,不過嘴角翹起,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線,眼中更透出譏諷之色。

    “你……”

    屈突律心中,頓感屈辱。

    同時也放下心來,暗道:這廝膽子也不大,卻不敢殺我。

    剛要破口大罵,隻是那‘你’字才出口,就見玉尹突然翻轉手中短刀,滴溜溜在手一打轉,刷的便擲向屈突律。嚇得屈突律又是一聲驚呼,再睜開眼,卻見那短刀插在他兩腿之間的地上,刀身入地一般,刀柄裸露在外,猶自搖晃不停。

    “自家大好男兒,卻不屑於殺你這等屎尿小兒。”

    玉尹這句話,說得極為陰損。

    屈突律麵紅耳赤,手指著玉尹,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是,他這時候真不敢再像剛才那樣猖狂叫喊,因為他看出來,玉尹真個敢殺他!

    “小乙手下留情!”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高喊。

    緊跟著就見蕭孛要合氣喘籲籲衝進院門。

    他是才得到消息,說耶律屈突律帶著人去軍驛,找玉尹麻煩……蕭孛要合方一聽,頓時就急了,忙帶著人趕來軍驛,想要阻止屈突律。可一進庭院,就看到屈突律坐在地上。一股惡臭襲來,讓蕭孛要合眉頭一蹙,忙不迭向後又退了兩步。

    “蕭都統,給我殺了他,殺了他!”

    屈突律看到蕭孛要合,好像看到親人一樣,立刻撲上來,手指著玉尹嘶聲吼叫……

    蕭孛要合忍著那股子惡臭,在院子掃了一眼。

    看到地上的兩具屍體,還有那個猶自哭號的扈從,眉頭一蹙,厲聲喝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廝,這廝狂性發作,殺人了!”

    一名扈從手指玉尹,大聲起來。

    “是啊,這廝殺人,蕭都統休要放過他。”

    都監和都統,乍聽隻是一字之差。可實際上,也能看出耶律習泥烈雖然看重屈突律,卻也沒蠢到底。都監不掌兵,而都統掌兵。雖說品級上屈突律高過蕭孛要合,但如果單以權力而言,蕭孛要合要大過屈突律。遼人和宋人不同,尚武!掌兵的武將擁有實權,而不似宋人一樣,武將沒有實權,甚至還要受文官節製。

    蕭孛要合雖然有些討厭屈突律,但表麵上還是和顏悅色。

    安慰了屈突律兩句,他走上前和玉尹搭手一禮,“小乙,都是自己人,何必下此狠手?”

    玉尹笑了!

    “若我真下狠手,隻怕此刻蕭都統就隻能為那位粘八葛少主收屍了……”

    “這個……”

    蕭孛要合苦笑搖頭,對玉尹的回答,也真個沒辦法反駁。

    沒錯,是屈突律跑來生事,若玉尹真要下狠手,恐怕屈突律而今已變成一具死屍。他相信,玉尹能做出這種事!當初伏擊謀良虎的時候,這廝可是把謀良虎半個腦袋給碎掉,絕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善與之輩。這是玉尹的住處!根據蕭孛要合對玉尹的了解,玉尹也不是那種西幻惹是生非的主。否則,他斷然不可能在這軍驛中一住就是七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老實實的呆在房間麵。

    可問題是,玉尹殺了人!

    而且是殺了屈突律的手下,更讓屈突律丟了偌大麵子。

    就憑這個,屈突律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也是耶律習泥烈今天不在可敦城,和坡括一同去了黑山……黑山距離可敦城不遠,大概往返需要兩天。那駐紮著一支兵馬,大約在千人左右,頗有戰鬥力。

    隻是這支人馬,一支沒有表明態度,也是可敦城的一大隱患。

    蕭乞薛曾率部想要消滅這支兵馬,但結果卻是落得了一個慘敗;而坡括也想要招攬對方,卻始終沒有一個結果。耶律習泥烈來到可敦城之後,便聽說了這支兵馬。他有心招攬這支兵馬為他所用,於是便派人前去商議……這一次,對方有了回應。

    他們同意歸附可敦城!

    耶律習泥烈喜出望外,更決意來一次禮賢下士,演一出求賢若渴的好戲,於是便和坡括一起前往黑山,收編這支兵馬。如果耶律習泥烈在可敦城,屈突律說不得立刻向耶律習泥烈告狀,弄個不好,耶律習泥烈為安撫屈突律,會殺了玉尹。

    輕輕拍了拍額頭,蕭孛要合輕聲道:“話這般說,可小乙卻做得過了。”

    “難不成,我被他打死便不算過了?”

    “話不是這麼說,小乙當知道……這件事咱也做不得主,隻是小乙殺了人,難免會被人報複。小乙繼續住在此地,也不甚妥當,所以便隻能委屈小乙,隨咱走一趟。”

    “去哪兒?”

    蕭孛要合道:“自是先入大牢。

    不過小乙放心,咱會關照麵,盡量不讓小乙受委屈。四太子而今不在城,這件事必須要由四太子決定,非是咱便能做的主。”

    說話間,蕭孛要合走上前兩步,用隻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小乙先入了大牢,自不會再有麻煩。等四太子回來,公主和咱會為小乙周旋,隻需堅持十五日,便可以塵埃落地。在此之前,還請小乙在忍耐一下,隻是要擔一些委屈……”

    十五天?

    也就是說,再有十五天,便可以有變數嗎?

    玉尹猶豫了一下,目光穿越蕭孛要合的肩膀,冷冷盯著那屈突律。

    “請轉告公主,若事成之後,我要那鳥廝項上人頭。”

    玉尹不太清楚蕭孛要合是如何歸順餘黎燕,但既然餘黎燕說了這人可信,便無需擔心。

    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進大牢,隻怕耶律習泥烈回來後,便要發作。

    若進了大牢,到時候餘黎燕自會設法周旋。十五天,隻要撐過十五天,便可以做成這變數。

    想到這,玉尹點了點頭。

    “那麼,煩勞蕭都統帶路。”

    蕭孛要合輕輕出了一口氣,擺手示意兩名軍士上前,帶著玉尹往外走。

    他也準備離去,卻被屈突律攔住,“蕭都統,我要殺了這鳥廝。”

    好臭!

    蕭孛要合抬起手,做出揉鼻子的動作,同時輕巧的向後退了一步,和屈突律拉開兩步距離。

    “耶律都監,小乙殺人,自當處置,咱會送他入大牢之中。

    不過不管怎樣,小乙一路隨四太子來到可敦城,終究是四太子的人。而今四太子不在城,咱也不好擅自做主,一切由四太子回來定奪。耶律都監隻管放心,他入了大牢,便是插翅也難逃走。到時候自然會有四太子出麵,為你做主不是?”

    “正是……恨不得現在就能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耶律屈突律惡狠狠說道,可能也感覺身上的不適,便與蕭孛要合一拱手,帶著人走了。

    “蕭都統,出了什麼事?”

    走出軍驛的時候,忽見馬爾忽思兄妹攔住去路。

    蕭孛要合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速與公主知,就說小乙惹了禍事,暫時被我關進大牢。請公主早作準備,估計等四太子回來後,屈突律那鳥廝不會善罷甘休。”

    馬爾忽思與忽圖黑台兄妹一怔,“依麗克赤,你立刻前去通知公主,我去收拾一下,隨後便到。”

    忽圖黑台答應一聲,轉身一溜煙的走了!

    +++++++++++++++++++++++++++++++++++++++++++++++++++++++++++++

    可敦城隻有一座大牢,麵積並不算大。

    要知道,可敦城人口本來就不算太多,而且以遊牧民族為主,平日若有人犯了事,自會有可敦城官署通知部落,再由部落自行處置,所以這大牢大多時候,其實隻是個擺設,基本上沒有怎麼使用過。也正是因為這原因,大牢隻有兩間牢室,一個麵積較大,能同時容納幾十人,另一個麵積較小,隻能容納幾個人。

    當一聲,牢門關閉。

    玉尹站在小牢之中,目送獄卒離去之後,環視周遭,便邁步走到了牢門口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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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36:39 |只看該作者
宋時行 第九五章 你好,耶律大石!   

    牢室很簡陋,夯土築成的牆壁,在歲月的侵蝕下,已經呈現出裂紋。

    一排碗口粗細的柱子,緊密的排列一起,每根柱子的距離大概在10-15公分左右。牢門先前在木柵欄上,有一根兒臂粗細的鐵鏈把大門緊緊鎖住。牆壁上,有一盞油燈,燈光昏暗。透過牢室大門,有一條不算太長的甬道,對麵便是大牢室。

    兩間牢室都還算幹淨,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醃臢物品。

    站在大牢門後,可以清楚的看清楚對麵牢室的情況,乍一看,還真不覺得那是一間牢室。

    牢室有一張大床,還有一張書案。

    靠牆擺放著一個架子,上麵疊摞著一本本書籍。燈光比之玉尹的牢室要明亮許多,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個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的男子,身穿錦袍,正在捧書閱讀。

    那男子背對著玉尹,似乎對這麼一個牢友的到來毫無興趣。

    他坐在那,猶如一座大山,又恰似一汪清泉,給人一種莫名的沉靜感受!

    玉尹凝視那人半晌,突然轉身,回到牢室中間坐下。

    說來也怪,按理說小牢室的環境應該比那大牢室好一些才對,偏偏在這座監牢,小牢室和那大牢室相比,顯然不是一個層次。也就是20多平方的麵積,麵什麼擺設都沒有。不要說床櫃書架,便是那堆在角落的幹草,也顯得很淩亂。

    除了一個能夠與牆外連通,釘死在地上的馬桶之外,甚至連洗手的地方也看不見。

    玉尹閉上眼睛,在牢室中央坐下,依照著強筋壯骨法的口訣,吐納體內那一口至純至剛的真氣,很快便進入一種空靈的境界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玉尹被一陣酒肉的香味吸引,睜開了眼。

    月光從窗口照進這鬥室,恍若在地上鋪上了一層白霜,透著一種別樣的美感。

    天已經黑了!

    牢室甬道,點著幾盞油燈。

    在牢門口,有一個黑瓷碗,麵盛著飯食,旁邊還有一個小酒葫蘆。

    不過在牢室對麵的大牢中,那中年人正端坐在桌前,大快朵頤。桌子上擺放著滿滿當當的肉食,還有一壇酒。看到玉尹走到牢室門口,中年人突然嘿嘿的笑了。

    他張口吐出一串音符,可惜玉尹是一句不懂。

    “你在說什麼?”

    “咦,聽你口音,似是南兒?”

    “是有怎地!”

    玉尹心有些吃驚,這中年人說的好流利一口官話。

    帶著濃濃的東京口音,若不是他那服飾,玉尹險些以為,這家夥是從開封而來。

    中年人站起身,走到了牢門口。

    他身材大概不到六宋尺,體態略顯瘦削。長的是相貌堂堂,一對八字胡梳理的頗為整齊,看上去別有一番儒雅氣質。往牢門口一站,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玉尹兩眼。

    “既是南兒,怎地在此?”

    “要你多問?”

    玉尹扒開了酒葫蘆的塞子,喝了一大口酒。

    “嗯,酒不錯,似乎是開封高陽正店特釀的皇都春,不知是不是?”

    中年人說著,拎起酒壇子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後說道:“皇都春雖好,卻比不得咱這燕酒猛烈。男兒就當吃這種烈酒,怎是南兒那般,吃那軟綿綿的皇都春。

    大宋雖好,卻太柔弱,連這酒水,都少了些許凜冽之氣,難怪一直非我大遼之敵。”

    玉尹抬起頭,笑了。

    “你與我說這些沒用,我不過是開封城一個小廝,國家大事並不清楚。”

    “既是小廝,怎來這可敦城?還成了階下之囚?”

    玉尹歎了口氣,“你道我願意來這蠻荒之地,受這風沙之苦?若不是惹了禍事,又怎可能背井離鄉。倒是你,看上去頗有威儀,定非小人物,不和我一樣,也是階下之囚嗎?”

    中年人一怔,突然哈哈大笑。

    “你這潑皮也敢和咱相提並論嗎?”

    “以前或許不敢,不過而今嘛……,大家都是階下之囚,又有什麼敢不敢?”

    玉尹說完,端起飯碗扒了兩口飯菜。

    中年人不由得笑了,頗有興致的打量玉尹半晌,突然大聲喊道:“馬爾驢糞,馬爾驢糞!”

    玉尹一怔,愕然向中年人看去。

    卻不想從大牢外一溜煙跑進來一個獄吏,一臉謙卑之色道:“林牙大石有何吩咐?”

    林牙大石!

    玉尹聽了那獄吏的稱呼,臉上頓時閃過一抹詭異笑容。

    你果然就是耶律大石!

    那獄吏名叫馬爾驢糞,也是契丹人經常使用的名字。

    中年人,疑似便是耶律大石,笑用手一指桌上的飯菜,“給對麵的小兄弟拿一半過去。好東西當大家一起享用,既然同為階下囚,也是咱們的緣分不是?”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把那還剩下一半酒水的酒葫蘆,放在牢室門外。

    馬爾驢糞也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聽從了耶律大石的吩咐,打開牢門,從麵去了一條牛腿,還有半隻燒鵝,送到玉尹的牢室之中。玉尹也不客氣,拿起那燒鵝吭哧就是一口,連骨頭帶肉嘎巴嘎巴一陣咀嚼,便吞進了肚子。習武之人,牙口極為強健。眼見著就要突破第三層功夫,也使得玉尹的胃口比之從前更大。

    “好猛士!”

    耶律大石眼睛一眯,拔了酒塞子,把那半葫蘆皇都春一飲而盡。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姓高,名寵,號十三郎。

    開封城,人送諢號拚命三郎便是自家。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看你這打扮,可不是普通人,應該也是大遼的高官才對。怎地也被關進這大牢,成了階下囚呢?”

    “咱叫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隻說了名字,便不複贅言。

    他撕下一塊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而對麵的玉尹則直接拿起那牛腿,一口便咬下了二兩多肉,狼吞虎咽吃下肚子。這也讓耶律大石看在眼中,異彩連閃……

    “十三郎,你怎地來了可敦城?”

    “自家在開封得罪了馬行街的玉蛟龍,不得已逃離開封,到了陽曲。

    後來得少東家任怨招攬,護送你們四太子和蜀國公主前來可敦城……誰料到,自家生的俊俏,竟然被你們蜀國公主看上,以至於得罪了什麼北院都監耶律屈突律。

    對了,那屈突律和你是什麼關係,都喚作耶律。”

    “蜀國公主和四太子來了可敦城?”

    耶律大石眼中,閃過了一抹詫異之色,旋即笑道:“四太子和蜀國公主怎來了可敦城?按道理說,他們不是應該前往夾山與陛下匯合?跑來這可敦城又算什麼?”

    “我哪知道?”

    耶律大石陷入了沉思,而玉尹在對麵,卻是狼吞虎咽。

    “,你說蜀國公主看上你,也恁大言不慚。蜀國公主何等人物,怎會看上你這區區莽漢?”

    “你莫小覷了我,我在開封也算有些名氣。

    我能使一手好嵇琴,便是那位嵇琴宗師徐衍的弟子,也擺在我手下……唉,也正因此,惹得那玉蛟龍的嫉恨,三番五次尋我麻煩,後來我一怒之下,打傷了他,便逃出開封。

    隨你們四太子和蜀國公主一路來,我曾殺了幾十個虜人。

    金河泊,還是我使了一著火馬連環計,幹掉虜人一蒲輦追兵,也因此遭了那屈突律的嫉恨。來到可敦城後,那廝三番幾次尋我麻煩,今日我一怒之下,便教訓了他一頓。那廝真不經打,還沒打到他,便嚇出了屎尿……後來因為這屈突律是……甚八哥的少主,而四太子又一心想要拉攏他,所以便把我關進這大牢。”

    “粘八葛?”

    耶律大石沉默片刻,輕聲說道。

    “沒錯,正是那勞什子八哥,你們這些人的名字古怪,你還好些,耶律大石……比之那四太子和蜀國公主的名字好記一些。唉,早知這樣,我便不接這勾當。”

    玉尹一邊吃,一邊說話。

    三斤牛肉很快入腹,看得耶律大石連連點頭。

    “你這後生還真不知死活,粘八葛少主,又豈是你能得罪?

    怎地,你現在什麼打算?咱估計,便是蜀國公主欣賞你,也未必會為你得罪了粘八葛人。等到粘八葛的兵馬進駐可敦城,嘿嘿,便是你這廝人頭落地之時……”

    玉尹,卻露出渾不在意之色。

    “便是死了,也先填飽肚子再說……你們遼人若真不講信用,拚了命也要換幾條人命過來不可。”

    “哈哈哈!”耶律大石忍不住仰天大笑,“你這廝學了幾招把式,便如此猖狂嗎?便是你殺過幾十個虜人,可你知道這可敦城有多少兵馬?三千!咱告訴你,這三千兵馬中,尚有三百斡魯朵和八百瓦,全都是身手不俗的好漢,你又能殺幾人?”

    “斡魯朵是什麼?”

    “斡魯朵,便是宮衛,也就是你大宋五龍寺的內等子。”

    “啊?”

    “這些個斡魯朵,盡歸坡括所轄,到時候若屈突律要殺你,隻需找幾十個斡魯朵一擁而上,你根本就不會有還手之力。嘿嘿,現在害怕了吧?還敢在猖狂嗎?”

    玉尹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耶律大石說完,又給自己倒滿一碗酒水,一飲而盡,便起身倒在了床上。

    玉尹把手中的牛腿放下來,默默看著對麵的牢室……良久之後,他忽然轉身,複又在囚室中央坐下。

    月光,從囚窗透入。

    銀白色,恰如白霜般的光亮照在玉尹身上,就好像在玉尹的身上,披上一層白紗。

    你好,耶律大石!

    玉尹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奇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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