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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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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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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2 01:45:46
卷二 鷓鴣天 第五六章 樓蘭寶刀

    “四六叔,怎不去睡?”

    玉尹挪了挪身子,看著羅一刀笑道:“明日還要趕路,再要休息,怕是天黑之後。”

    羅一刀笑了笑,沒有回答。

    玉尹奇怪,但羅一刀不開口,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羅一刀有話要說。索性也閉上了嘴巴,順手把哨棒順在身旁,靠著樹幹上,一言不發……

    “小乙怕不會使槍棒。”

    “啊?”

    羅一刀突如其來一句話,讓玉尹愣了。

    “小乙這年紀,便是再學槍棒,怕也是難有大成就。

    這槍棒之術,還是要從小學來,似小乙如今再學,也趕不及,最多是學一個把式。”

    我可是從沒說過,要學槍棒!

    玉尹被羅一刀說糊塗了,好半晌才笑道:“四六叔,你究竟想說什麼?”

    羅一刀似乎很糾結,半晌後輕聲道:“我觀小乙手掌,學刀最合適,不知有興趣否?”

    “學刀?”

    “嗯!”

    羅一刀看著玉尹說:“可記得當日我教你殺豬,曾說過小乙有天分。

    不瞞你說,我家中祖傳有一刀譜……我家這大哥,卻不指望了!文不成,武不就,從小就不喜歡耍槍弄棒。可這刀法,卻真個不想在我手中失傳。小乙拳腳不差,又使得好撲,思來想去,唯有你最合適,故而才冒昧一問,不知小乙願否?”

    學刀?

    玉尹真有些懵了!

    他怔怔看著羅一刀,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那牛寶亮可是練過撲的,哪怕是喝多了酒,這武者的本能猶在。勿論是從氣力還是體格來看,羅一刀都不是牛寶亮的對手。偏偏這羅一刀竟殺了牛寶亮,而且還從許多潑皮手中保住性命!以前,玉尹沒想太多,可而今羅一刀說出這些話來,讓他驀地醒悟。羅一刀能殺了牛寶亮,恐怕不僅僅是因為牛寶亮喝多了酒。

    他,也是個武人!

    不過在玉尹看來,羅一刀怎地也不像個練過武的。

    至於他說的那家傳刀法……

    “怎麼,你不信?”

    羅一刀看出了玉尹眼中的懷疑,頓時急了。

    玉尹連聲道:“信,怎地不信?”

    可那模樣,怎麼看都不是‘信’的表情。

    “我祖上,乃折御卿……帳下親軍。”

    見玉尹仍一副迷茫模樣,羅一刀又說:“你知道天波楊府?”

    天波楊府?楊家將!

    玉尹立刻如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

    楊家將嘛,我怎可能不知道?

    小時候聽楊家將演義,可是聽得極為痴迷。不過楊家將歷六朝天子,自神宗之後便開始衰落。而今老楊家已經破敗,天波楊府早已變成一處為人憑弔的遺蹟。

    雖然水滸傳裡說,那青面獸楊志也是老楊家子弟,但終究屬於演義。

    而岳飛傳裡,更說楊再興是楊家將後人。可楊再興世代居湯陰,顯然和天波楊府沒有什麼聯繫。也就是說,在宣和年間,老楊家基本上已經破敗,再無後人……

    羅一刀又道:“即知天波楊府,想來也知折老太君?”

    “折太君?”玉尹愣了一下,旋即醒悟過來,羅一刀說的折太君,不就是楊家將裡,那位老而彌堅的佘賽花,佘老太君的原型嗎?於是,玉尹再次點頭,表示知道。

    “折御卿,便是折老太君的二哥,曾隨太祖東征西討,拜永安軍節度使。當年他老人家在子河汊,曾一戰滅遼人五千餘人,打得遼人望風而逃,不敢正視……”

    說到這裡,羅一刀又露出落寞之色。

    “可惜,折將軍死得早,否則焉有後來遼人肆虐?”

    玉尹這一回,真聽懂了!

    這折御卿,原來還是趙匡胤時期的人物……

    羅一刀說:“我祖上曾在折將軍帳下做事,後來犯了軍紀,被趕出折家軍,這才回到東京定居。我那祖上回來之後,便鬱鬱不樂。後來聽說折將軍病死,他不久後,也追折將軍而去!自那時候,我家這刀法便不得全,無真法可以築基,只能做個屠戶。其實那天我教你殺豬執刀之法,便是從我家祖傳刀法中脫胎出來。

    你家學不俗,又有周教頭真法相傳,想必能練好我家祖傳刀法。

    大郎以後,也就是那樣子,難有什麼作為;我呢,這一去太原,這刀法便失傳了……

    小乙,你待我姓羅的,沒話說。

    姓羅的也沒什麼可以報答,唯有這家傳刀法,和一口祖傳寶刀,還請小乙笑納。”

    家傳刀法,祖傳寶刀?

    玉尹越聽,越覺得有些發懵。

    卻見羅一刀起身,走到那一旁拴在樹上的騾子邊上,從那騾子背上取下一個小包來。

    他復又回到玉尹跟前,把包裹放在玉尹手中。

    好沉!

    玉尹接過那包裹,心中不由得一動。

    這包裹看上去並不大,沒想到入手極重。玉尹粗略估量了一下,這包裹得有三十多斤。他扭頭看了一眼羅一刀,卻見羅一刀朝他一笑,示意他打開那包裹查看。

    揉了揉鼻子,玉尹把包裹放在腿上,解開上面的結扣。

    包裹裡,放著一本羊皮圖冊,還有一把黑鯊皮製成的短刀。這短刀的長度,大約在55公分左右,也就是半米出頭。刀柄是用什麼材質做成,黑色,呈龍形,長約二十釐米,入手涼潤,令人精神一振;刀身越三十釐米出頭,大約在三十三四的模樣,刀背極厚,靠近刀鍔處,有十餘個龍牙鋸齒,而且打磨的也極為鋒利……

    刀身呈現一個非常柔和的線條彎曲,使得這口刀看上去,感覺賞心悅目。

    寬越十釐米,透著一股子冷幽的光芒。

    “好刀!”

    雖然不太瞭解,可玉尹還是能感覺得出來,這口刀的不凡之處。

    在手裡掂量一下,玉尹不禁一呲牙,扭頭對羅一刀說:“這傢伙得有三十斤吧。”

    “三十六斤七兩!”

    羅一刀說的是宋斤宋兩,如果折算下來,差不多四十斤左右。

    也不知打造這口刀的人是怎麼想,竟然如此沉重。可以想想,羅一刀的祖上,一定是一位臂力雄渾的猛士。玉尹在手裡掂量掂量,覺得這口刀的份量,剛剛好……

    把刀收回刀鞘,玉尹有些相信剛才羅一刀的那些話了。

    “這刀,怎地不像是中土所造?”

    羅一刀一聽,頓時笑了,“小乙好眼力,我祖上喚這口刀,名為不死鳥!據說是當年樓蘭古國所造的寶刀。後來不知道怎地,就落到我祖上手中,一直傳到了今日。

    只是這不死鳥,著實太重。

    想要使用,不但要有足夠的臂力,還有筋膜粗壯悠長,手指靈活……我曾曾祖父,也是個有臂力的,想要使用這口寶刀,結果……自己把自己的手指給削了三根,變成殘廢。從那以後,我家便無人再能使用,更不要說,去修煉刀譜中刀法。

    小乙臂力驚人,筋膜粗壯,更兼一雙靈活的手,正適合做這寶刀主人。

    有道是寶刀贈烈士,我想這口‘不死鳥’,等待了一百多年,便是在等小乙出現。”

    玉尹,頓時沉默了!

    他猶豫一下,再次拔刀出鞘。

    在火光照映下,那刀口透出一抹淡淡的暗紅色,顯然是飽飲鮮血所致。伸出手,在刀身上拂過。玉尹閉上眼睛,似乎感受到一種,從寶刀傳來的莫名喜悅之情。

    這,莫非就是武俠小說所說的‘刀中有靈’?

    他再次把寶刀收回鞘中,拿起羊皮圖冊。圖冊並不算後,一共只有十頁而已……頭七頁,畫了七個人像,做出不同的執刀姿勢,圖下面還有密密麻麻,詳細註解。

    而在最後三頁中,卻共有三十多副小圖。

    每張小圖下,註明了文字,是練習手指的訣竅。

    玉尹初看時倒未在意,但仔細又看,卻發現這練習手指的訣竅,居然和多羅葉手的練習訣竅相似。只不過,比多羅葉手更加繁瑣,更加詳細,同時也更加困難。

    他看了一遍之後,突然笑了!

    莫非真是如此?這勞什子刀法,還有這勞什子寶刀,竟然是為他量身打造而成……

    玉尹猶豫不決,不知道是否改手下。

    哪知羅一刀已經為他做好了決定,把刀和圖冊放好,又包裹起來,打了結扣,塞在玉尹懷中。

    “這以後便是你的了!”

    “四六叔……要不這樣,這口刀,我買下?”

    這可是寶刀,若在市面上,怎地也要價值千貫。

    哪知玉尹話剛出口,羅一刀卻惱了!

    “小乙,莫非看你四六叔不起嗎?”

    “四六叔,你這話怎說。”

    “便你能幫得我,我便不能送你東西?這東西放在我身邊,說實話也著實無用……之前在牢裡時,我不知是生是死,便已經決定,把他送給你,只是苦於無有機會。你幫襯我恁多,甚至還救了我的性命……難不成我這一條命,比不得這口刀嗎?”

    羅一刀氣得鬚髮賁張,讓玉尹也無話可說。

    許久,他苦笑一聲道:“既然四六叔這麼說,那小乙再推辭,便是矯情了……好吧,這刀和刀譜,便先放在小乙這邊。他日若四六叔想要回去,只管與小乙開口。”

    “你四六叔,是這等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的人嗎?”

    羅一刀一臉不快,站起身道:“小乙,當初你做人太爽快,爽快的讓人心煩……可而今你雖變得好了,卻婆婆媽媽的惹人心煩。真不曉得,九兒姐怎受得你這脾氣。”

    一句話,說的玉尹面紅耳赤,又苦笑不迭。

    這四六叔,說話還真直接啊!

    不過他倒沒有生氣,把包裹往身邊一放,“既然如此,那小乙便生受了!”

    “這才對嘛!”

    羅一刀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伸了個懶腰,笑呵呵道:“總算是不至於老祖宗的絶技失傳,自家也算是放了心。

    睡了,睡了,明日一早,還要早起……”

    說完話,羅一刀便走到一旁,和衣而臥躺下。許是了卻了心事,羅一刀很快便睡著了,發出均勻鼾聲。

    初夏的夜,極靜!

    草叢裡不時還傳出蟬蟲的鳴叫聲,更給這夜晚,平添了幾分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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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五七章 斷碑溝

    陽光,熾烈!

    玉尹停下腳步,取下水囊喝了一大口水,隨後將水囊遞給羅德,用布巾抹去額頭汗水。

    “這狗娘養的天氣,真個要把人熱昏了。”

    羅德喝了口水,忍不住破口大罵。

    是啊,好熱的天氣!

    方初夏,便如此炎熱,真不知到了三伏時,會成什麼模樣。一旁羅一刀氣喘吁吁,羅格和冷飛兩人也是有氣無力。從羅德手裡接過水囊,冷飛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看上去精神不少。解開身上的差衣,坦露出胸膛來,用力呼出一口濁氣。

    “哥哥,天氣這般炎熱,不如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待涼爽些時,再啟程趕路,好過這般難耐。”

    玉尹忍不住開口勸說,從驢子背上解下一個水囊,遞到羅一刀嘴邊。

    羅一刀此時的模樣,真個狼狽。

    身上囚衣已經濕透了,更要命的是,帶著沉重的木枷和鎖鏈,行走起來也更加辛苦。若年輕個十歲二十歲,也許還能忍受。可羅一刀畢竟老了,身子骨又不算太好,自然更加辛苦。真虧了玉尹和羅德兩人一路扶持,否則怕早就堅持不住。

    冷飛看了一眼羅格,似是詢問羅格的意思。

    羅格的年紀比冷飛大,這解差更有多年經驗,所以一路上,大都是以羅格做主。

    “自家記得這條路,再往前大約三五里路,有一處村子。

    便到村子裡落腳歇息一下,順便吃些東西……等過了這晌午頭再出發,也許能涼爽些。今年這天氣真他娘的怪異,這才什麼時候?居然就熱的讓人難受無比……”

    玉尹猶豫了一下,走到羅格跟前,輕聲道:“羅大哥,可否商量件事情?”

    “小乙但說無妨。”

    “四六叔年紀大了,這行走起來,頗不方便。

    而今又帶著如此沉重的枷鎖,更有諸多不便……可否為他取了枷,也好加快速度?”

    “這個……”

    羅格猶豫了!

    這披枷戴鎖,是解差的規矩。

    羅格看了一眼羅一刀,不禁眉頭緊蹙。

    正猶豫著,卻覺手裡一沉。低頭看時,原來是玉尹放了一貫錢在他手裡。這叫做‘開枷錢’,雖說朝廷有規矩,犯人要披枷戴鎖,可實際上在操作時,也不是那般嚴密。羅四六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兇徒,年紀又大,更別說和羅格冷飛還是鄉親。

    羅格想了想,便從腰間解下了鑰匙,遞給冷飛。

    “小乙真個是性情中人,也罷……便開了這枷,也算是一場緣分。不過枷可開,鎖不可解,還請小乙寬恕則個。這規矩畢竟是規矩,真若不帶枷鎖,怕更惹來是非。

    這樣吧,四六叔也算是熟人,若真個辛苦時,便騎驢走一遭,免得耽擱了行程。”

    羅格這麼做,也算是給足了玉尹面子。

    自古以來,哪有犯人能騎驢趕路的先例?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加之羅四六和羅格也認識,才有如此方便。冷飛上前為羅四六開了枷,羅德忙不迭道謝。五人再次啟程趕路,取了枷的羅四六,也顯得輕鬆不少,這速度更加快許多。

    快正午時,一行人來到了羅格所說的村子。

    只是眼前的景色,讓玉尹和羅格大吃一驚……只見一片殘垣斷壁,哪裡還有村莊模樣?走進村子裡,半晌也見不到一個人影,冷冷清清,恍若一塊死地般,令人心悸。

    “這是怎麼回事?”

    羅格瞪大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

    冷飛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哥哥前次來這邊,是甚時候?”

    “這個……差不多兩年前吧。”

    兩年!

    玉尹不禁苦笑。

    “看起來,這裡怕是發生了什麼事故,以至於成了廢墟。”羅格搔搔頭,露出幾分尷尬之色。他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可真個是實實在在,丟了顏面。想了想,羅格道:“記得村口有一處龍王廟,實在不行,咱們就去龍王廟裡歇腳如何?”

    “便依了哥哥所言。”

    此地,名為斷碑溝,理論上屬河陰管轄。不過又因為靠近滎陽,同時還接壤滎澤,所以便成了一個三不管的地帶。斷碑溝面積不算太大,據羅格介紹,當初有幾十戶人家居住此地。天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偌大個村莊,變成了廢墟。玉尹示意羅德攙扶羅一刀,他拎著哨棒,與冷飛走在前面開道。而羅格則手持鋼刀,牽著那頭驢子在後面壓陣,五個人一路穿過廢墟,便到了村口。

    遠遠的,便看到了那座龍王廟。

    灰色的山牆上,佈滿歲月的斑駁。

    “小乙,怎地?”

    玉尹突然停下腳步,引起了冷飛的注意。

    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前後左右的四處張望許久。玉尹搖搖頭,輕聲道:“不知怎地,總覺著好像有人在盯著咱們。”

    “有人?”

    冷飛驀地打了個哆嗦,向四處張望了一下。

    只見一片殘垣斷壁之外,便是半人多高的荒草。這鬼地方連個人影都沒有,哪裡有人盯著?除非……冷飛的臉,刷的一下子便白了!

    “小乙,你莫嚇我,難道有不乾淨的東西嗎?”

    “啊?”

    玉尹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冷飛所說的不乾淨東西是什麼,不由得笑起來,連連搖頭。

    “哥哥誤會了,不是甚不乾淨的東西,只是……有些不自在。”

    所謂不乾淨的東西,便是那鬼怪神靈。這地方這麼荒涼,一個好端端的村子成了廢墟,難免會讓冷飛生出亂七八糟的想法來。這年頭,怪力亂神之說頗多,似冷飛更對這些事情深信不疑。身處在這一片荒涼之中,自然少不得讓他感到惶恐。

    聽了玉尹的解釋,冷飛鬆了口氣。

    “小乙,你以後把話說清楚點,哥哥膽子小,受不得驚嚇。”

    玉尹聽罷,笑容更盛。

    只是那眼眸中,卻閃過一抹冷芒。

    先前那種被人盯梢的感覺,真實存在,絶非他的臆想。若按照安道全和燕奴的說法,練武到了第二層功夫後,六識靈敏,若有危險時,便會產生毛髮森然感受。

    古時候說某某大將厲害,常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其性質,相差不大,而習武之人的六識,更遠非普通人能夠比擬。

    就在剛才,玉尹真的生出了一種毛髮森然的感受……

    +++++++++++++++++++++++++++++++++++++++++++++++++++++++++

    龍王廟不是很大,也就是二百多平方的模樣。

    當中央是一座龍王雕像,不過龍頭已經不見,只剩下半截殘軀。而廟宇牆壁,也坍塌了一面,以至於看上去更加殘破。走進龍王廟,玉尹四下看了一眼,便與冷飛清掃出一塊空地,把那龍王廟的供桌拉扯一旁,而後喚羅一刀等人進來休息。

    這廟裡,地上的灰塵積得很厚,角落裡還掛著蜘蛛網。

    玉尹在廟後面,找到了一個水井,發現裡面的井水,頗為清澈甘甜。取了井水回來,羅德已生了火,準備煮飯。玉尹便坐在羅四六身邊,一言不發,神情凝重。

    “小乙,發生何事?”

    “四六叔,我總覺著有點不太對勁。”

    “哦?”

    “說不上來原因,反正就是覺得不太好,似乎有事要發生……一會兒吃了飯,天氣稍涼爽些,咱們就上路吧。若停留太久,我擔心會生出變故,說不得會有危險。”

    “嗯,這樣也好。”

    羅四六很累了,靠在供桌腿上,很快便有了睏倦之意。

    而羅格和冷飛兩人,則坐在旁邊,看上去也有些疲乏……這麼熱的天,趕了一晌午的路,即便兩人是解差,也有些吃受不得。偏偏又沒有其他辦法,幹得便是這辛苦行當,哪怕再辛苦,也要幹下去。所以,兩人更抓緊了時間,想要休息。

    初夏時節的天氣,變幻莫測。

    晌午還是艷陽高照,可剛過了正午,便見天邊飄來兩朵烏雲。

    忽然起了大風,捲起風沙漫天來……玉尹一直沒休息,站在龍王廟的門口,向外張望。

    “好像要下雨了!”

    “是啊,這一場雨下來,說不得要涼爽幾日。”

    羅格和冷飛也覺察到了天氣的變化,走到玉尹身邊,低聲交談起來。

    正說話間,忽聽一聲悶雷炸響。緊跟著一道慘亮銀蛇在天空划過,似要撕裂蒼穹。

    “看起來,卻走不得了!”

    羅格眉頭緊蹙,不過言語間卻透出幾分得意,“幸虧咱們落了腳,否則要繼續趕路的話,必然會遭逢這場大雨。不過這場雨下來,說不得今後兩日,會舒服些。”

    冷飛笑道:“還是哥哥有見識。”

    他扭頭過來,見玉尹臉色凝重,便拍著玉尹的肩膀說:“小乙,莫擔心……咱們這兩日走的還算順暢,比預定行程,要快一些。等雨過之後,咱們再奔汴口,待過了河,便進入懷州治下。按照如今行程,說不得二十天便可以抵達太原府。”

    玉尹聞聽,只笑了一聲。

    哢嚓!

    又是一聲悶雷炸響!

    緊跟著,瓢潑大雨落下,將天地頓時籠罩在一片水幕之中。

    玉尹眉頭緊蹙,負手站在廟門外的台階上,心中那不安的感覺,卻越發強烈起來。

    “小乙哥,何故如此緊張?”

    羅德做好了飯,走到了玉尹身邊,輕聲詢問。

    玉尹回頭看了一眼正蹲在篝火旁狼吞虎嚥的羅格和冷飛二人,壓低聲音道:“不知為何,總有些不安,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一會兒照顧好四六叔,警醒一點。”

    說著話,他把哨棒塞到了羅德手裡。

    而後轉身走到篝火旁,盛了一碗粥,便坐在神龕旁邊,默默的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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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鷓鴣天 第五八章 滎澤有盜

    “直娘賊,這賊老天莫非瘋了?”

    雨越下越大,雨幕籠罩,彷彿要把大地吞噬。翻滾的烏雲中,不時傳來隱隱雷鳴,讓人心驚肉跳。冷飛本打算在門階上看看雨勢,卻被狂風捲裹的雨點打了回來。只那片刻功夫,衣服便濕了……只氣得冷飛站在大門後,跳著腳大聲咒罵。

    好大的雨!

    玉尹靠著神龕側壁,似乎睡著一樣。

    只見他閉著眼睛,兩手攏在袖子裡,面色極為平靜。

    而羅德則是一副緊張表情,緊握著哨棒,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呈現出一抹慘白色。

    玉尹方才那番話,讓羅德非常緊張。

    別看冷飛和羅格說不會有事,可對於羅德而言,他更信玉尹多些。

    “大哥,放輕鬆些。”

    羅一刀看羅德緊張樣子,頓時笑了,“你且看小乙,若真有事情,他自會發出警告。你這般緊張,待會兒就算出了事,也會受到影響,不如放鬆下來,陪我說話。”

    “阿爹……”

    羅德赧然一笑,撓了撓頭。

    正要開口時,卻聽到龍王廟外哢嚓一聲驚雷炸響,一道慘亮銀蛇掠過,把個昏黑的龍王廟裡,照映的一片通透。冷飛嚇了一跳,忙倒退幾步,引得羅格譏笑不已。

    可就在這時,玉尹突然睜開了眼睛。

    “大家小心!”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刷的從龍王廟外飛進來,直奔冷飛而去。

    “兄弟小心……”

    羅格大驚失色,連忙放聲叫喊。

    說時遲,那時快,玉尹錯步閃身,手持木枷啪的一下子將那支利箭打落,而後大聲喊道:“大家都小心,有敵人。”

    雨幕中,人影憧憧。

    十幾個衣著破爛,手持木棒的男子,風一般便衝上門階。

    “兄弟們,來了肥羊,休放過一人。”

    為首一個彪形大漢,手中拎著明晃晃的鋼刀,衝上門階之後,二話不說,邁步縱身跳進龍王廟內,照著玉尹當頭就是一刀。那刀勢極猛,竟掛著一股風聲,呼的劈下來。別看玉尹看上去平靜,可初次遇到這種情況,也難免產生出莫名緊張。

    手裡拿著一支木枷,向外一擋。

    就聽鐺的一聲響,鋼刀劈在那木枷上,竟迸濺出火星四射。

    原來,這木枷上面大都會包裹一層鐵皮,一方面可以限制囚犯的行動,另一方面,也可以在危急時作為兵器使用。玉尹不會使用槍棒,那哨棒在他手裡,說實話還沒有這木枷的威力大。所以,他把哨棒給了羅德,自己卻從冷飛手裡要過木枷。

    刀枷交擊,那漢子只覺虎口一振,險些拿捏不住鋼刀。

    “小心,有硬點子,扎手!”

    他大吼一聲,想要提醒身邊同伴。不過也就是這一剎那的光景,冷飛和羅格也都清醒過來。一個拔出腰刀,一個抄起哨棒,迎著那些衝進來的人,便鬥在了一處。

    玉尹一隻胳膊還有些不方便,但卻不影響他用木枷為盾。

    兩隻木枷在他手裡翻飛,先前那一剎那的緊張,也已經隨著戰鬥開始,而煙消雲散。

    眼前這漢子用的是一口鋼刀,明顯是首領。

    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對方人數雖多,可只要拿下這首領,便可以解決戰鬥。重生至今,玉尹已經經歷了太多上輩子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從最初的恐懼迷茫,到而今也已經習慣。雖然不清楚對方來歷,卻能看出這些人不過烏合之眾。

    他天生怪力,木枷又極為沉重,猶如兩張閻王帖子,呼呼拍向那持刀的漢子。

    很顯然,這漢子也沒有想到會遇到如此扎手的人物,一口鋼刀左封右擋,狼狽不堪。鋼刀雖然鋒利,卻明顯抵擋不住對方了木枷。每一枷拍下來,都讓他有一種無法抵抗的感受。

    “哥哥休要慌張,我來助你。”

    幾個青年見持刀漢子落了下風,立刻撲上來。

    玉尹先是一陣緊張,旋即一聲大吼,將那木枷使得更急。他本就不擅長用兵器,雖然這些天在路上,依照著羅四六給他的那刀譜修煉,終究時日太短,當不得用處。好在他氣力驚人,而手中木枷又極為堅固。雖然沒什麼章法,卻把對方逼得連連後退。

    這些人,似乎也沒什麼高明之士。

    但玉尹還是很小心,因為他發現,衝進來這些人,沒有一個帶弓箭的……而方才那支突然出現的利箭,顯示出對方還有人沒有露面,這讓玉尹如何不感到擔心?

    “你們別過來!”

    兩個漢子手持木棍,向羅德逼來。

    羅德手裡緊握著哨棒,緊張得大聲叫喊。

    可那兩個漢子,卻絲毫不懼羅德手中的哨棒,大叫一聲,揮棒便向羅德砸去。

    “不要!”

    羅德驚恐的大叫,可是卻沒有逃跑或者後退。因為在他身後,便是他老子。若他跑了,羅一刀豈不是危險。一咬牙,眼睛一閉,羅德擰棒踏步向前,狠狠刺出。

    只聽蓬的一聲,一根木棒砸在了羅德的肩膀上,痛的羅德慘叫一聲。

    不過,他手中的哨棒還是狠狠戳在其中一個漢子的肚子上,把那漢子戳的蹲在地上,半晌也站不起來。

    “大哥小心!”

    羅一刀的眼睛,頓時紅了。

    眼看著羅德被打倒在地,他咆哮著便衝過去,一下子將另一個漢子撲倒在地上,雙拳掄起,砰砰打得那漢子滿臉是血。別看羅一刀年紀大了,可畢竟是屠戶出身。真要是和人拚命,羅一刀還不懼什麼人。雙方的戰鬥,已經膠著成了一團。

    玉尹在經過最初的緊張之後,也漸漸平靜下來,一對木枷在他手裡,更見威力……

    他這一平靜,出手可就變得狠毒起來。

    只聽一連串慘叫聲響起,三個配合那持刀漢子的青年被他拍翻在地。包裹著鐵皮的木枷,每個幾乎有十幾斤的份量。加之玉尹神力,打在身上,頓時骨斷筋折。

    持刀漢子見情況不妙,也急紅了眼!

    “三郎再不出手,我等便要折在這裡……”

    說話間,從大門外射來一箭,向玉尹飛來。玉尹也不慌張,腳踩羅漢步,一個閃身,掄起木枷啪的拍飛了利箭。而那持刀漢子也趁著玉尹這一分神的功夫,縱步跳出圈子,舞刀撲向羅一刀。他看得出,這羅一刀,好像還是一個關鍵的人物。

    “狗賊,大膽!”

    玉尹一見,頓時大怒。

    反手刷的將左手木枷砸了出去。

    持刀漢子忙錯身想要封擋,哪知道羅德這時候拾起了哨棒,在他腳下使了個絆子。噗通,那漢子摔了個狗啃屎,手中的鋼刀也飛出去老遠。木枷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啪的砸在山牆上,火星四濺。羅德忍著肩膀上的劇痛,衝上前拿起鋼刀,便騎在了那漢子身上。鋼刀壓住那漢子的脖子,他大聲喊道:“都住手!”

    這說起來,似乎很長。

    但在當時,卻只是電光火石間。

    玉尹見狀大喜,忙跳出圈子。

    不過,也就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這龍王廟的地上,便躺了七八個漢子,一個個哀嚎不止。

    “哪個再動,便殺了那鳥賊。”

    正如玉尹所猜測的一樣,持刀漢子果然是個首領。

    剩下還有五六個青年,見此狀況,也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忙向後退去,聚在一處。

    冷飛被砸了好幾棍,拖著刀,和羅格相互攙扶著,也退到玉尹身旁。

    “外面那鳥廝,莫非真要見血不成?”

    玉尹朝著龍王廟大門外,厲聲喝道。

    “好漢,手下留情!”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披蓑衣,頭上綁著襆頭的少年,邁步走進來。

    光線有些昏暗,可還是可以看得出請這人模樣。看年紀大約在十七八左右,一身短打扮,卷著褲腿,赤著腳,手中一張獵弓,腰間有一把獵刀,一臉緊張之色。

    “這位哥哥,還請手下留情,放了我家哥哥!”

    說著話,他把手中獵弓放在地上,並取下獵刀,一併放下,而後退了幾步,朝玉尹唱了個肥喏。

    “三郎,你怎可以……”

    持刀漢子見狀,忙大聲叫喊,想要阻止少年投降。

    沒等他說完,冷飛便用刀柄狠狠砸在他肚子上,疼的那漢子一聲悶哼,再也說不出話。

    “這些人,似乎並非山賊。”

    羅格在玉尹耳邊,低聲說道。

    也難怪,山賊若混到了這些人的模樣,也真個叫做失敗。

    玉尹沉默了一下,用手一指那少年,“你叫什麼名字,何處人氏,為何要偷襲我們?”

    少年猶豫片刻,苦笑道:“我等皆斷碑溝人氏……”

    “啊?”

    “去年時,村裡起了一場瘟疫,以至於全村百餘口人,只剩下二三十個。本想投奔河陰,哪知河陰縣卻把我等當作流民,趕了出來。後來投奔滎澤縣,滎澤縣又說我等戶貫在河陰,不肯接受。無奈之下,我等只好躲在附近,靠劫掠為生。

    今見這位配軍大叔未戴枷鎖,更有人隨行照顧,還以為來了肥羊,所以才起了惡念……”

    這少年倒也誠實,言語間更沒有半點隱瞞和掩飾。

    只是卻急得那持刀漢子連連跺腳:三郎,你這不是要讓大家送命嗎?

    少年臉上還帶著幾分稚嫩,朝玉尹拱手道:“好漢,我等有眼無珠,冒犯了好漢……只不過,也是迫於無奈而為之。二三十口人,已經斷了兩天的糧,若不是逼得急了,誰又願意做這等無本的買賣?今日折在好漢手裡,王敏求心服口服。

    哥哥要殺要砍,我絶無怨言,但還請哥哥放了他們……實在是沒辦法,才走的這條路。”

    說著話,這少年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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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章 一群苦哈哈
   

    少年名叫王敏求,不過稱呼他做青年,可能更加合適。
    別看他外表長的好像十七八歲,但實際年齡比玉尹還大兩歲,已二十有四。只不過身體單薄,加之長得一張娃娃臉,所以看上去很年輕;持刀漢子名叫霍堅,比王敏求大一歲。兩人都是土生土長的斷碑溝人,不過斷碑溝已成了過往雲煙。

    霍堅練過兩年撲,大約有三級力士的水準。

    而王敏求是獵戶出身,生就一雙飛毛腿,射術精准,且能使得一手好刀。

    斷碑溝大瘟後,倖存的斷碑溝人便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官府不願意接納,又無處可去,只好做了盜匪。本來,王敏求和霍堅二人還可以去招刺,卻又捨不得鄉親,最後決定留下。三十多個斷碑溝人集合在一起,常出沒於斷碑溝附近路上。

    當然了,他們不敢,也沒有能力打家劫舍,更不敢去招惹商隊。

    北宋的經濟極其發達,即便是那些小商隊,也會有十幾個護衛相隨,絕不是他們這等連武器都湊不齊的烏合之眾能夠對付。所以,王敏求霍堅把下手的對象,主要是一些落單的行商。羅一刀身為配軍,偏偏又沒有帶枷,身邊還有人跟隨照應。這在王敏求和霍堅看來,便是典型的肥羊,而且說不定是那種作惡多端的肥羊。

    本來,兩人還猶豫著要不要下手。

    不成想玉尹一行人,竟來到了斷碑溝落腳。

    這送上門的肥羊,若是放走了,可真不知道何時才能夠再遇到。

    而且王敏求等人也確實有點撐不住了!年輕人還好說,可那些婦孺,卻已經兩三日吃不得飽飯,靠著挖野菜來勉強度日。王敏求和霍堅都是那血氣方剛的年紀,他們既然決定留下來,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鄉親餓死,最終下定決心動手……

    玉尹一旁也不說話,只靜靜聆聽。

    他不知道是否該相信王敏求和霍堅的話,而且就算是信了,又能如何?

    “小乙,把他們放了吧。”

    羅一刀突然開口,“不過是一群苦哈哈,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也不會做這等事情。”

    “放了?”

    羅格一蹙眉,顯得不太情願。

    這十幾個盜匪,若是拿到官府,少不得也是個功勞。

    做解差到他這個年紀,自然要考慮到方方面面。這解差還能做幾年?更不要說,這活計有多麼辛苦!羅格一直期盼著能再上一層臺階,擺脫解差的身份,哪怕是做個軍鋪的頭目,也好過風吹日曬,整日裏提心吊膽的討生活。而這十幾個盜匪,無疑能成為他進身之階。若運氣好一點,甚至有可能和石三那樣做個獄吏。

    若真如此,以後生活就能輕鬆許多……

    “小乙,這可是個大功勞!”

    如果不是玉尹,可能他而今已經死了!再說了,羅格也不想得罪玉尹,故而低聲勸說。

    只是他話未說完,羅德便開口道:“哥哥莫忘了,這裏並非東京。”

    羅格眼睛一翻,“那又如何?”

    “在這裏緝盜,當隸屬河陰縣所轄……哥哥以為,河陰縣會把這功勞分與哥哥不成?不要說哥哥要去太原府,便是留在這邊,河陰縣也斷不會把功勞讓給哥哥。”

    “這個……”

    羅格沉默了!

    羅德說的沒錯,這可是功績,怎可能分與外人?

    換做是他,怕也不會這般行事……

    “難道,真要放走嗎?”

    羅德沒有回答羅格,卻轉過身,拉著玉尹到了旁邊,“小乙哥,此事真假,還需確認。小弟倒是有一個想法,不過還要小乙哥驗明真假之後,才可以說與小乙哥知。”

    玉尹本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思,並沒有考慮其他。

    可羅德這麼神神秘秘,讓他不禁有些奇怪,“大郎打得甚主意?何不先說出來呢?”

    “這,還要確認之後再說。”

    +++++++++++++++++++++++++++++++++++++++++++++++++

    初夏的暴雨,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酉時將至,雲消雨停。一輪驕陽洗盡鉛華,重又出現在天邊,彩虹橫空劃出美麗光弧,又為這傍晚平添了幾分生動。玉尹和羅德,押解著王敏求和霍堅兩人,往斷碑溝人的老巢行去。其餘眾人,則被捆綁起來,由冷飛、羅格二人看押在龍王廟。

    斷碑溝人的老巢距離龍王廟不遠,大約也就是四五里路。

    地處一個極為隱秘的破廟裏,若非本地人,根本就無法找到。這破廟比之龍王廟,條件要好許多。只是當玉尹走進廟裏,便立刻蹙起眉頭來。廟裡大約有十幾個人,其中婦人有六個,生下九個全都是孩子。而婦人當中,還有兩個懷了身子。

    這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

    看到王敏求進來,一個婦人忙跑過來,“三郎,可找到糧食?”

    不等王敏求回答,她看到了玉尹和羅德。先是一怔,臉色旋即變得慘白,露出絕望之色。

    “三郎……”

    王敏求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女子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語道:“早就說過,莫做那傷天害理的事,總有一日會遭報應……而今,這報應真的來了!可這麼多孩子,又當怎樣?”

    她猛然抬起頭,手腳並用,爬到了玉尹身前。

    “大官人,我們也是迫於無奈,才走了這黑路,求大官人開恩,放過這些孩子,他們可都是無辜的!”

    說著話,女子已是淚流滿面。

    玉尹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此時,那些正在玩耍的孩子們也覺察到了不對勁兒,竟一個個哭喊起來,亂成了一團。

    王敏求和霍堅在旁邊,耷拉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他們很清楚自己犯下的罪過,若拉到了縣衙裏,必然是死路一條。這一年來,死在他們手裏的行商並不在少數……可那些落單的行商,連護衛都請不起,又能有多少油水?好不容易來了個肥羊,不想沒吃下去,反而折在了對方手中。兩人很清楚,迎接自己的將會是什麼命運。只是想到那些孩子,心裏不免生出許多愧疚。

    “兩位大官人,好漢做事好漢當,我等殺了人,認罪便是,哪怕是千刀萬剮,也絕不皺一下眉頭。還請大官人能放過這些孩子,他們,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玉尹揉了揉鼻子,扭頭向羅德看去。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拉著我來看這些,又是什麼目的?

    羅德卻表情平靜,直勾勾盯著王敏求兩人,而後又看著破廟裏的景象……

    “小乙哥,你而今在東京,也算是有頭面的人。

    一些事情,以前你可以做得,但而今卻不好再出面。就比如先前你贏了呂之士,許多人要歸附你,可你卻不能收留一樣。我知道小乙哥你是浪子回頭,可這一個好漢三個幫,劉玄德再厲害,也要有關張相助;李世民再英明,也要有淩煙閣二十四功臣才能成大事……小乙哥,我的意思是,何不把這些人,留在身邊?”

    “啊?”

    玉尹吃了一驚!

    他萬沒想到,羅德居然給他出了這麼一個主意。

    我如果要幫手,開封府裏大把的人,何必找這些人呢?

    羅德輕聲道:“我知小乙哥必然奇怪,要找幫手,為何不在東京尋找?

    小乙哥,你雖出身東京,還小有資產,可這身份和地位……東京城裏,七品官多如牛毛,你便是把琴使得再好,也比不得那些傢伙。況且東京人眼界高,心氣也高,又怎會真個服氣你呢?先前小乙哥你橫行馬行街,可禍事來時,一個個全都跑了。那些傢伙,不可靠……你得意時跟著你,你倒楣時,絕不會有一人跟隨。

    要麼,小乙哥似李寶那樣熬資歷。

    要麼就學張三麻子那樣,從別處招攬人手。

    我看這兩個生的精壯,雖說是亡命之徒,卻也知曉情意……何不收為己用,至少身邊能有個跑腿幫忙的人,總好過小乙哥你而今這樣,一個人在那裏拼死拼活。”

    “這個……”

    玉尹蹙起了眉頭。

    “你怎知,這些人會安分守己?”

    羅德微微一笑,“到了東京,那容得他們張狂?

    官面上,小乙哥與肖押司有交情,而且同時東京人,他自然會幫你;私底下,楊大郎和十三郎真個是那種好相與的不成?楊大郎我不瞭解,可那十三郎,當年也是個狠角色。若非他老娘約束,說不定早鬧出人命來……這些人焉能張狂起來?”

    高十三郎,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玉尹對此還真是不太瞭解,但聽了羅德的話,還是不免怦然心動。

    沒錯,他的事業越做越大!

    等過了這次風波,以後便算是在開封府站穩了腳跟。可他身邊,又有幾人可用呢?

    黃小七那些人忠心是忠心,卻不堪重用。

    而楊再興和高十三郎,也不可能讓他們隨意出動。

    必須要有一些屬於自己的人馬,就好像那張三麻子手下的潑皮閑漢,平日裏操持生意,趕豬殺豬……必要的時候,可以拿出來充門面,讓等閒人不敢正視自己。

    羅德說的沒錯,王敏求和霍堅是亡命之徒。

    可如果到了東京,他們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趴著,斷然折騰不出風浪來。更不要說,還有這些孩子和女人可以牽制他們。有這些人在,這兩人就鬧不出來什麼花樣。

    而養活這些人,並非難事。

    肉鋪的生意極好,需要增加些刀手。

    屠場也要有人幫忙,接下王敏求等人,根本不成問題。

    唯一麻煩的,恐怕就是那戶籍。可有那肖堃在,這戶籍又豈能難得住玉尹?

    “既然如此,就煩勞大郎,探一探他二人的口風……若真個可以,倒也省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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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浪里白條七十二


玉尹並沒有說話,而是在一旁站著,看著羅德和王敏求霍堅二人交談。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玉尹自己也說不清楚原因。自從羅一刀出事后,羅德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地,恍若脫胎換骨。勿論做事還是考慮事情,無不透出穩重氣質。而且比之當初那個在瀟湘館被妓女欺騙的家伙相比,多了一股子陰鷙氣。

嗯,就是陰鷙!

羅德很少說話,但每一次說話,都能說到點子上去。

那種隱藏在沉默中的陰鷙,讓玉尹感覺很不舒服。就好像,就好像一條潛伏的毒蛇。

羅德隱藏了毒牙,用沉默來迷惑旁人。

可一旦發起攻擊的話,必然會噴吐出致命的毒液……

這家伙,真不簡單!

玉尹不知道羅德對王敏求兩人說了什麼,可看得出來,兩人看上去,似乎很猶豫。

原本平和的面容,突然間露出猙獰。

羅德低聲好兩人說了兩句,令兩個人頓時臉色蒼白。

王敏求猶豫了一下,轉身走到先前說話的女人身邊,在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話。

女人點了點頭,蹲下身子,摟住兩個孩子。

玉尹敏銳覺察到,這女人正在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于是便笑了笑,也沒有開口。

就在這時,王敏求和霍堅二人在羅德的帶領下,走到玉尹身前。

只見他二人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著玉尹躬身一拜,“小底拜見大官人,以后還望大官人多多照拂。”

玉尹眉毛一挑,朝羅德看去。

羅德微微一笑,朝著玉尹點點頭,那意思是說:放心,都搞定了!

“你二人可想好了,真要跟隨我嗎?”

“小底本就是爛命一條,若非這些娃兒牽掛,怕早就闖下天大禍事。武動乾坤今日得大官人提點,小底可以有一條明路,又怎地能不真心跟隨?只望大官人,莫苦了這些孩子。”

這廝正如羅德所言,是個有情義的家伙。

玉尹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三貫錢,便遞給了王敏求。

“先拿去買些吃食,讓娃兒們和女人們填飽肚子……我這里也沒什麼好交代,該說的,想來大郎都已經說過了。東京居大不易,爾等當好自為之。到了那邊,自會有人招呼你們,其他事情,便不再贅言。一句話,到了開封之后,便好好做事。

以前所做種種,我不想知道,更無意追究。

可如果你們到了東京還不老實的話,自會有人收拾你們,讓爾等生不如死……”

“小底不敢,小底不敢!”

兩人忙不迭道謝,又連連和玉尹行禮。

“大郎,你究竟與他二人說了什麼?”

在回去龍王廟的路上,玉尹忍不住好奇心,向羅德打聽。

至于王敏求和霍堅那些人,並沒有跟隨玉尹返回。按照雙方的約定,王敏求等人會拿著玉尹的信物前往東京,找楊再興報到。只不過玉尹非常奇怪,羅德究竟和王敏求說了些什麼?以至于在分開的時候,這兩人都是一臉恭恭敬敬的模樣。

“我告訴他們,若不按照吩咐做,送去官府之后,便是死罪。”

“就這麼簡單?”玉尹笑道:“這些人既然敢做無本的買賣,恐怕早就把生死看開了。

我倒是覺得,若真個死了,對他們怕還是一種解脫呢。”

羅德說:“或許對他們是解脫,可對那些女人和孩子而言,才是災難的開始。”

“哦?”

“我告訴那廝,他們死了,倒是很爽快。

可這些女人,怕就要送去教坊中,做那最低賤的錄事……每日被人蹂躪,生不如死不說,那兩個孕婦肚子里的孩子,從出生那天起,便注定了要成為賤戶,一輩子不得翻身。還有那些孩子,若運氣好,或許能有個善終;運氣不好時,恐怕比那些女人還要凄慘!

呵呵,這王敏求霍堅,倒算是有情義的,否則斷然不會帶著一幫子烏合之眾,躲在這山溝里討生活。熱點書網這些人,是他們斷碑溝的種,若都死了,斷碑溝人也就絕了。”

玉尹聞聽,頓時啞然。

“便如此,就屈服了不成?”

羅德哈哈大笑,“小乙哥,一邊是一條死路,一邊則是生路,你說他們會選哪一條?

我告訴那王敏求,我知道他們的來歷。

若不老老實實,回頭便著人挖了他們的祖墳,把他們祖宗的屍骸拋至荒野中,屍骨無存。”

玉尹倒吸一口涼氣,看著羅德,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郎,你真會這麼做嗎?”

“若他們敢欺騙我,我便這麼做。”

羅德說的是風輕云淡,可那份隱藏在骨子里的狠毒,還是展露無遺。

這家伙,真的變了!

玉尹不禁感慨,但卻又感到高興。

如此心狠手辣的羅德,想必到了太原府之后,能混的風生水起,無需羅一刀再去費心了……

回到了龍王廟后,玉尹便放走了那十余個匪人。

羅格有些不太高興,但是在玉尹一番勸說下,很快便解開了心結。想他不過是一個解差,在河陰也沒什麼熟人。正如羅德所言,便是把王敏求等人送去官府,又那輪得到他的好處?只怕等他押解了羅一刀從太原回來時,早已經塵埃落地了。

與其這樣,倒不如賣小乙個面子。

玉尹而今也算是開封府的名人,為人又豪爽,總不會短了他的好處。

至于冷飛那邊,更好說話。他和石三關系不錯,也聽石三說過,玉尹在開封府里,有些門路。若處的好,到時候玉尹幫他周旋一下,得到的好處,遠可勝過這十幾個盜匪。所以,既然羅格不吭聲了,冷飛更是爽快,一切便交由玉尹做主。

當晚,眾人便夜宿在龍王廟里。

這一夜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也許是經過了一天奔波,加上午后的一場搏殺,大家都變得疲乏不堪。玉尹服用了一顆安道全為他特制的藥丸,盤坐神龕旁修煉。由于他此去太原要兩個月時間,至少要耽誤兩次強筋壯骨散的沐浴。為此,安道全便煉制出這強筋壯骨丹,每三日一粒,堪堪可以彌補上兩次缺憾。

而玉尹,對此也非常上心!

天亮以后,玉尹等人再次上路。

不過當他們走出龍王廟的時候,卻看到王敏求霍堅兩人,帶著斷碑溝人前來送行。

“大官人離開后,小底們也要趕路去開封了。

只是那汴口極不通暢,每每過河,也是非常麻煩,有時候甚至可能要等上一兩日。

小底在汴口有一個朋友,專門操持渡河的營生。

此人江湖人稱浪里白條田行建,也有人喚他做七十二郎。大官人可以到汴口陳家渡尋他,只要報上小底的名號,他自會盡力幫忙。小底聽人說,而今河東破混亂,大官人過河之后,還要多加小心才是……河東綠林道的好漢,聽人說極是厲害。”

王敏求說的非常誠懇,讓玉尹的心情,一下子舒暢許多。

他點點頭,“王三郎美意,自家心領。”

“如此,便恭送大官人!”

王敏求和霍堅,帶著三十余斷碑溝人,在路旁拱手相送。

玉尹又叮囑了他二人幾句,這才牽著那頭驢,與羅一刀等人一同上路。

“三郎,真要去開封府嗎?”

當玉尹等人的身影消失之后,霍堅突然開口問道:“你又何必待那些人厚道?要我說,便把他們交給七十二郎,讓七十二郎請他們在大河之上吃餛飩,不是更好?”

“哥哥此言差矣,小乙哥饒了咱們一次,更為咱們指明出路,怎可做那忘恩負義之事?再說了,這斷碑溝過往的人越來越少,咱們這日子,也過得越來越艱難。

羅大郎說的不錯,人挪活,樹挪死……

與其死守在這斷碑溝,倒不如出去尋條生路。以前是沒有門路,而今有了門路,且不可以錯過。聽那羅大郎說話,也非等閑之輩。他既然幫小乙哥說話,那說明小乙哥必有不同凡響之處。咱們到了東京,只要好好營生,難道還怕活不成嗎?

不為咱自己想,為你家那婆娘,還有你婆娘肚子里的娃兒,咱們也必須要拼這一遭。哥哥難不成希望自家娃兒將來也和咱們一樣,做這等沒有出路的營生嗎?”

王敏求一番話,說得霍堅啞口無言。

雖然他年紀比王敏求大,可是在很多時候,還是聽從王敏求的主意。

回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挺著肚子的女人。霍堅不由得一聲長嘆,苦笑點了點頭。

“三郎既然如此說,那咱們便去東京,走上一遭!”

王敏求和霍堅二人的交談,玉尹自不可能知曉。

離開龍王廟后,一行人風餐露宿,在第二天晌午時,便到了汴口。此時汴口官渡,人潮洶涌。這里是勾連河東路和京西路的必經之地,往來行人車輛,更不計其數。

看了一下渡口上排的如長龍一般的隊伍,玉尹和羅德商量一下之后,便照著王敏求所說,來到了陳家渡。這陳家渡,位于汴口官渡以東,大約十里左右的位置上。原本這里曾是一處商渡,可后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漸漸便荒廢了,以至于當玉尹等人來到陳家渡時,只看到一派荒涼景色。河面上,聽著幾只小船,看上去冷冷清清。而渡口上,則坐著幾個船夫打扮的男子,正在有說有笑的交談。

“敢問,七十二郎可在?”

玉尹走上前,大聲問道。

可那幾個船夫,卻沒有理睬,依舊自說自的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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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章水軍效用

“敢問,浪里白條七十二郎可在!”

欲尹再次大喊,可這話出口后,又有一種極其別扭的維和感。

浪里白條,不是水滸傳里的人物嗎?怎地這陳家渡也出來了一個浪里白條?若非這浪里白條名叫田行建,說不得欲尹真會以為,他是穿越到了水滸傳的世界里面。

“哪個在喊灑家?”

一個帶著淡淡巴蜀口音的聲音響起。

緊跟著,就看到在那幾個船夫身旁的一塊大石頭后,站起來一個白乎乎,胖墩墩的男子。

這男子的模樣頗為古怪,沒有蓄發,牛山濯濯,是個大光頭。

身高在七尺六寸左右,也就是180公分上下的樣子,光著膀子,只著了一條布袴,挽著褲腳,赤著足,晃晃悠悠走上前來,“哪個龜兒子在叫,卻擾了爺爺的好夢。”

陽光下,一身白肉隨著走動,一顫顫,好似一座肉山。

不等欲尹開口,冷飛便怒了:“兀那鳥廝,怎地出口傷人?”

“你這廝好沒道理,爺爺自睡爺爺的好覺,偏你在這里呱噪,怎地還敢這般張狂?”

這肥胖男子,長著一雙小眼睛,說話時眉毛一挑一挑,頗為生動。

欲尹看到這人,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兩個字來:猥瑣!絕對的猥瑣……這家伙從頭到腳,莫不散發出濃濃的猥瑣之氣,讓人有一種,有一種想要動手揍他一頓的沖動。

偏他說起話來,還慢條斯理,更讓人心頭火起。

冷飛雖然只是一個解差,卻哪里受得這種氣,二話不說,上前一步便要動手教訓這白胖子。沒想到,這白胖子看上去臃腫,身手卻極為靈活。眼見冷飛動手,那雙小眼睛猛然圓睜,腳下一頓,整個人呼的一下子竟撲出來,雙手張開,朝著冷飛便抱過去。

好撲!

欲尹眼睛一亮,不由得暗自一聲稱贊。

同時,更生出一絲不祥預感,忙上前一步,大聲道:“這位哥哥,我等是受斷碑溝王敏求引介,前來渡河,並無惡意,還請哥哥手下留情。”

哪知道,白胖子卻恍若未聞。

冷飛砰砰兩拳打在他身上,只見一身肥肉顫動,卻沒有半點用處。反倒是這白胖子一把將冷飛抱起,腳下極為靈活的一轉,身體順勢向地上砸去。這一招叫做抱摔,若是被這白胖子摔得瓷實,冷飛半條命恐怕都要沒了……欲尹見勢不妙,墊步上前,一個順鸞肘使出,把白胖子一下掀翻在地,放算是保住冷飛無礙。

可如此一來,卻讓那白胖子惱羞成怒。

“小賊焉敢偷襲?”

他爬起來,一掌便拍向欲尹。

欲尹忙閃身躲避,同時大聲道:“這位哥哥休要誤會,自家並無惡意,只是……”

“小白臉,休要廢話,看撲!”

白胖子根本不聽欲尹的話,猱身便撲過來。

與此同時,那碼頭上聊天的幾個船夫更嘻嘻哈哈笑道:“七十二郎,怎地遇到了對手?”

“一個小白臉而已,那算得對手,某三招之內,必把他制服。”

欲尹也看出來了,這一場相撲怕是少不得。眼前這白胖子便是浪里白條嗎?他那一身白肉,看上去倒是頗為妥帖,若到了水里,說不得真就是個浪里大白條呢。

可這是在岸上,欲尹並不怕他。

兩人索性便在這岸上使起撲,拳來腳往,好不熱鬧。

這七十二郎身體寬大,卻不失于靈活。更重要的是,這家伙的力氣不小,撲法也極為精妙。打了兩個回合之后,欲尹便知道,這家伙若在開封,怕也是個五級力士的水準。如果和呂之士爭跤,未必就會輸給呂之士,甚至有可能打敗呂之士。

又過去了五個回合,七十二郎有些頂不住了。

欲尹的撲法,在經過快活林一戰后,有了很大的提高。加上最近一段時間,用了那強筋壯骨散,身體變得更加強壯結實。如果不是他胳膊還有些不靈活,說不定早就把這七十二郎撲倒。不過,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欲尹必然能取勝。

但,有必要嗎?

想到這里,欲尹猛然跳出了圈外,一拱手道:“七十二哥撲法精妙,小乙甘拜下風。”

而那七十二郎則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和欲尹撲了這麼幾個回合,對于他而言,也是極為吃力。

“若是在水里,自家三兩下便能收拾你。”

他心里也很清楚,欲尹是給他留了面子。

再打下去的話,輸的人一定是他!不過,嘴巴上卻不肯承認,臉上依舊怒氣沖沖。

欲尹笑道:“那是自然,哥哥既然號浪里白條,想來這水上的功夫必然精湛。小乙在岸上或許還能周旋幾下,若是到了水里,便是個旱鴨子,如何比得上哥哥手段?”

誰人不好個臉面?

白胖子的臉色一下子好看許多。

“你剛才說,是王敏求王三郎介紹你來?”

“正是。”

“三郎可好?”

“他……呵呵,已經離開斷碑溝,去開封討生活了。”

“哦?”

白胖子一怔,詫異的看了一眼欲尹,“三郎那廝恁執拗,我勸他幾次來這里討生活,他都死活不肯,怎地跑去了開封?漢子,看你使得好撲,想來也是個有名號的,不知高姓大名?與那王三郎又是什麼關系?對了,你跑來找我,又是何故?”

合算著剛才光顧著打了,沒聽清楚欲尹說什麼。

欲尹倒也不矯情,只微微一笑,“不瞞七十二哥,自家在開封小有產業,身邊正需人手。與王三郎也是萍水相逢,只是看他是個有情義的,便想要幫他一把……

我叫欲尹,開封城里有個諢號,叫做欲蛟龍。

這次是因我一位長輩犯了命案,要發配太原。我正好也無事,便陪他一同去太原。

找哥哥來……呵呵,除了渡河還能有甚事?三郎說,這黃河雖有九曲,可是在哥哥眼里,猶如平地。方才在汴口渡見許多人排隊,自家不耐煩等待,所以請哥哥幫忙。”

欲尹這一番話出口,讓這白胖子頓時多了幾分親熱。

“我就說嘛……唉,三郎這廝牽掛太多,要他來這邊討生活,倒是真不如與你去開封尋個營生。這樣也好,不必整日提心吊膽,把腦袋拴在褲腰上過活。既然你是三郎的東家,那自家便不啰嗦了……渡河可以,拿一貫錢來,立刻便出發。”

“一貫錢?你怎地不去搶!”

冷飛勃然大怒。

白胖子田行建那雙小眼睛一瞇,“自家做的是無本的營生,要做自家的船渡河,沒有利市如何能行?若非你們是三郎引介,便不是一貫錢,而是所有家產,然而請你們吃一頓板刀面,或者扔到河里下餛飩。這是規矩,沒錢就休要要我開船。”

這大概意思,就和那拔刀就要殺人,刀出必須見血的意思差不多。

田行建倒是沒有掩飾自家的身份,倒是讓冷飛不知如何是好。

這廝,就是在黃河上討生活的悍匪……

欲尹一見,忙笑道:“一貫便一貫,還請哥哥費心。”

“你這廝倒是個有趣的,而且還使得一手好撲,又懂得情義,自家便嬌你這個朋友。”

說著話,他轉身往碼頭上走。

“這船這麼小,如何能……”

冷飛話未說完,就聽田行建在河邊打了個響哨。

緊跟著,從不遠處的蘆葦蕩里緩緩駛出一艘大船來,慢慢向渡口靠上。

“這……”

“哼,你以為自家沒大船不成?

告訴你,便是你要坐小船,自家還怕你會沉了那船呢?休要廢話,快點上船吧!”

田行建和冷飛真個好像是冤家一樣,不停的爭吵。

對于欲尹的來頭,他沒有追問,甚至連欲尹是在開封做什麼勾當,也沒有詢問……既然是王敏求介紹過來,而且田行建又看欲尹順眼,便渡一次河,又算得什麼?

欲尹呢,也沒有多說,更不會去詢問這大船從何而來。

不過看那船上人的裝束,他心里不禁有些發苦:怎麼看怎麼像是那黃河渡口的水軍……這個田行建,恐怕也不是普通水盜的身份,否則又如何能使得來這大船?

更重要的是,這里距離汴口水軍營寨,不過十五里。

而他……

兵匪一家!

想來這田行建既是兵,也是匪,否則不會有如此本領。偷偷打量了一下田行建,就見他上了船之后,儼然是大哥般的人物,連那船上的水軍對他也頗為敬重……

“這廝,是水軍效用。”

“啊?”

羅格畢竟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了田行建的來歷。

“你看他脖子上,有水軍刺身,一般水軍兵士,會把那刺身放在額頭,而效用士則無需如此,只隨便刺一個便成。這家伙絕對是水軍效用,否則斷不會如此張狂。”

大宋的水軍,早已糜爛。

欲尹瞇起眼睛,仔細看了一眼刺在田行建脖子上的飛魚刺身,而后輕輕的嘆了口氣。

連這軍兵都變成了水賊,天曉得大宋局勢,是何等危急!

只是,欲尹對此又有些無奈,只能是暗自擔心,卻束手無策。

想要避開靖康之恥,自己要走的路,要做的事情,真的是還有有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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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章 忻口寨

男人之間的友誼很奇怪,甚至是有些說不清楚,道不明白。聖堂

有一句俗話:不打不相識!

也許用在這裡,恰好解釋了玉尹和田行建之間的關係。至少田行建看對了眼,對玉尹很親熱。他沒有詢問玉尹在開封做什麼營生,也沒有打聽玉尹的身家。總之,他就是看對了眼了!以至於當玉尹在河對岸下船時,田行建還把他送下船來。

「小乙回程時,若等不得通行,便拿著這塊牌子,到武德鎮尋一個叫蘇燦的人。他是自家結拜兄弟,諢號龍門錦鯉,頗有些手段。你找到他,便可以讓他渡你過河。那廝在這大河上,也頗吃的開,有他相助,便可以輕而易舉渡過這大河。」

浪裡白條,龍門錦鯉!

聽這名字便知道,蘇燦應該也是個水性不差的主兒。

玉尹從田行建手中接過一塊看上去頗為簡陋的木牌,大約巴掌大小,正面是刻著波紋,北面則是一個『田』字。這想必便是田行建的牌子,只是不清楚什麼用途。

不過,玉尹還是非常感激。

朝田行建一揖,「哥哥若有閒暇時,不妨到東京玩耍。

別的小乙不敢保證,但可以帶哥哥看看這東京繁華……小乙這就與哥哥告辭了,還請哥哥保重。」

「兄弟,保重!」

田行建目送玉尹一行人離去,那張胖乎乎的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一個水賊上前,輕聲問道:「哥哥何故與那廝囉唆?」

「笨蛋,你可知這小乙是開封人,能收下王三郎那些傢伙,必是個有身份,有門路的……咱們雖說在水上討生活,卻畢竟眼界不寬。就比如上次那個孟州商人,多好的一塊玉器,偏偏找不得出路,結果賤賣給武陟縣的那幫子混蛋,只買了幾貫錢。聖堂後來我可聽說了,那廝把那玉器賣給了一個開封來的商人,就上百貫。

若是再遇到這種事,咱們便可以直接去開封找他,請他介紹些門路,豈不更快活?」

「哥哥怎就知,這廝有門路?」

「廢話,你要是能一下子招攬三十多個人做工,你他娘的能是個苦哈哈?

放心吧,自家這輩子從沒有看錯過,那廝使得一手好撲,又頗有身家,斷然不是等閒之輩。再說了,只是通過他尋門路而已,便真個沒本事,又算得個甚事情?」

那水賊聞聽,頓時露出欽佩之色。

「哥哥果然好算計!」

「那當然,自家雖長得不怎地,可這腦袋瓜子,卻好過那些飽讀詩書的窮酸書生。」

說完,田行建發出一陣『桀桀』怪笑,驚起路旁一群飛鳥。

「小乙哥,當小心那白胖子。」

在路上,羅德牽著驢子,來到了玉尹身邊,「那廝這般熱情,定然別有用意。」

玉尹聞聽,卻笑了!

「無事獻慇勤,非奸及盜。

那白胖子莫非以為自家是傻子嗎?太刻意了……不過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便看他能耍出什麼花招來。」

羅德一聽,也笑了。

「既然小乙哥已有了盤算,小弟便不再贅言。」

兩人相視,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大家都不是傻子,只看到最後,又是誰能算計到誰人?

渡河之後,便算是離開了京西路,進入河東路治下。這河東路,是在至道三年,也就是公元997年,由河東道改變而來,東際常山,西逾大河,南距砥柱,北塞雁門。《》下轄包括後世山西長城以南,聞喜縣以北全境,以及陜西葭縣以北之地。治陽曲縣,也就是太原府所在,統領並、代、忻、汾、遼、澤、潞、晉、絳、慈、隰、石、嵐、憲法、豐、麟、府等十七州,有平定、火山、定羌、寧化、岢嵐、威勝六軍,永利、大通二監。

可以說,北宋的官僚體系極其龐大,也非常周詳。

只是這體系實在是太過於龐大,以至於玉尹重生這麼久,也沒有徹底弄清楚其中關係。

一行人一路北上,倒也沒有遭遇什麼麻煩,行程可謂非常順利。

在渡河後大約二十一天上,陽曲縣便遙遙在望。

當晨光初升時,陽光照耀在陽曲城墻,玉尹等人不約而同,都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這二十餘日的行程,可真個辛苦!

玉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這風吹雨淋,又是炎炎夏季,人變得黑了許多,但看上去,卻又精神不少。人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雖則上輩子也曾去過不少地方,又怎比得這一步一個腳印丈量壯麗河山來的真實,來的貼切?好河山……只是不知道再過兩年,會變成什麼模樣。怪不得岳飛發出『還我河山』吶喊,這片河山,真的值得我輩,拋頭顱,灑熱血,用生命去守護……

「城門開了,且先入城吧。」

冷飛在小溪旁,濕了濕手巾,擦去滿面風塵。

「若是辦得順利,說不得今天便可以辦完事情……對了,如今既然來了太原府,小乙哥有何打算?」

「打算?」

玉尹有些詫異。

羅格道:「等過了堂,交了文書,我二人便算是交差了……最多在這邊歇息三日,便要啟程返回開封。到時候小乙是隨我們一同回去,還是先安頓好四六叔,自己回去?」

「這個……」

玉尹搔搔頭,「還是待四六叔安頓下來,再回程吧。」

羅格和冷飛相視一眼,臉上透出無奈之色。

他們倒是很想和玉尹一同回去!畢竟有玉尹這麼一個高手在,行走路上也能放心。

可現在看來……

「小乙,你還是和兩位差大哥一同走吧。」

羅一刀哪能看不出兩人的心思,便主動提了出來。

玉尹道:「先過了官營那一關再說,看看到時候如何安置四六叔……既然已經來了這邊,就把事情處理妥當再走,也省得心裡掛念不是?四六叔,你莫再管了。」

「也好,那咱們先入城!

陽曲,地處忻州和晉中盆地之脊樑地帶,扼守要沖,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城市的面積不算太大,但城墻極高。雖比不得開封府那般巍峨,卻也算得上雄渾。

這裡,本是一處軍鎮,三面環山。

不過隨著發展,已逐漸演變成大宋北部的一處商貿與軍事病重的城市。

玉尹等人在城門口驗了戶貫文書,並在城門旁邊的稅所中,交納了一些稅金,便牽著驢子,走進城中。繁華喧鬧的陽曲,遠遠比不得開封,可是由於地處邊塞,卻別具一番風味。

只是玉尹等人沒心情遊玩,逕自來到陽曲縣衙。

依照著規矩,由羅格冷飛兩人前去勾當公文,玉尹和羅德則在府衙外焦急的等待。

大約一個多時辰過去,冷飛出來了。

羅德忙上前幾步,焦急問道:「哥哥,官營要如何安排我阿爹?」

冷飛輕聲道:「大郎放心,四六叔那邊已經安頓好了。

本來這公文上,是要四六叔往平定勾當,不過忻州團練使發來軍令,要調集人手前往忻口寨。我與官營商議了一下,明日便帶四六叔前往忻口寨。那邊據說還不錯,忻州團練使季霆,也頗為和善。方才我使了兩貫錢,免了四六叔的殺威棒,並且為四六叔討來了一個料場的勾當……呵呵,活計不算太重,也算得清閒。」

玉尹哪能聽不出冷飛話語中的意思:分明是討利市!

已經到了這一步,便不心疼那兩個小錢了……只是不等玉尹開口,羅德便搶先一步,將一錠大約六七兩中的銀子塞到冷飛手中,口中更是忙不迭的一連串道謝。

這塊銀子,若折算下來,也有五貫錢。

羅德這般豪爽的出手,頓時讓冷飛笑瞇了眼……

「大郎何必如此?這一路上吃住都是大郎使錢,我們已經是非常羞愧了。不過隨手之勞,怎能讓大郎破費。」

「哥哥說得哪裡話?

若非兩位哥哥照顧,阿爹又如何能如此輕鬆過來?已經照顧許多,怎可讓兩位哥哥再破費。些許小錢,還請兩位哥哥笑納,這裡還有些銀兩,請代為轉交官營,多謝他對我阿爹的照拂。」

本來嘛,羅四六是羅德的父親,又不是玉尹的老爹?

玉尹雖說是為避難出來,可是這一路上,已經關照頗多。這時候,羅德斷然不能再讓玉尹出錢,而玉尹呢,也不想爭執,只是頗為讚賞的看了一眼羅德,心道:大郎真個比以前,有眼色許多。

冷飛又客氣兩句,便又走進衙門。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冷飛和羅格並肩走出來……

「小乙,明日一早,咱們送四六叔前往忻口寨。」

「啊?」

冷飛笑了笑,「這兩日太原府人手不夠,更抽不出人解差四六叔。那官營便與我們商議,讓我們代勞走一趟,還給了我二人兩雙買鞋的錢。想想左右也無事,還能得些好處,便走這一遭。如此,到了忻口寨我二人出面,也好給四六叔一些關照。

四六叔今晚要在牢裡休息,咱們先去驛站,待明日天亮之後,再來接四六叔動身。」

如此結果,倒是出乎了玉尹和羅德的意料之外。

不過這樣一來,便更讓兩人放心。

羅德忙道:「兩位哥哥這般關照,怎能再去驛站休息?左右也當讓小弟盡一番心意,不如先找個干凈的客棧落腳,然後好生吃一杯水酒,權作是小弟對兩位哥哥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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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章 羅德的機遇

已近仲夏,開封此時正烈日炎炎。

陽曲縣城倒顯得很涼爽,據說是因為前兩日一場豪雨所致。坐在路旁一家酒肆裡,點了豐盛的酒菜,玉尹和羅德陪著冷飛、羅格二人推杯換盞,氣氛倒也熱烈。

「這忻口寨,究竟是什麼去處?」

羅德給冷飛滿上一杯水酒,笑嘻嘻問道。

冷飛說:「說實話我二人也為來過這邊,不過剛才在衙門裡,大致打聽了一下情況。

明日咱們出發,過赤塘關和石嶺關,大約兩三日路程,便到了忻州治下。忻州共有三寨,徒合寨、云內寨,還有便是這忻口寨。其地處忻川水下游,毗鄰滹沱河,地勢極為險要,更是定襄和秀容的門戶……嗯,風景不錯,算是個好去處。」

哪知羅德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

門戶?

他只聽進去了門戶二字,心裡不免有些憂慮。

這太原府本就是一處兵家必爭之地,而忻州在太原府北面,恰恰又是太原府的門戶。秀容,是忻州治所所在,忻口寨作為秀容和定襄的門戶,其意義不言而喻。

那恐怕不僅僅是秀容和定襄的門戶,更是太原府的門戶吧!

這麼一個地方,一旦發生戰亂,豈不是要首當其衝?羅德一雙濃眉扭在一處,雖竭力做出平靜之色,可是那眼中還是流露出了一絲淡淡憂慮。這,又該如何是好?

「大郎,怎地?」

「這忻口寨,怕不是個好地方啊。」

羅德這句話的聲音,也許大了些,被羅格聽了個正著。

他頓時大怒,拍案道:「大郎你這是怎地說?好似我二人害了你父子一般!我告訴你,這可是我二人和那官營好說歹說,才求來的差事。你道這太原府是你家開的不成?你想去什麼地方便去什麼地方?我告訴你,這太原府下轄六軍,哪裡有許多空閒處?若不是這次正好忻口寨有這麼個閒缺,四六叔說不得要攤甚苦差。」

冷飛在一旁,也沉下了臉。

玉尹忙開口道:「兩位哥哥莫急,大郎這般說,怕也有他的原因。」

羅德也起身連連賠罪,「兩位哥哥休惱,自家不是怪罪兩位哥哥,而是這忻口寨……哥哥且先吃一杯酒,待小弟慢慢道來……這忻口寨是忻州門戶,更是太原北面屏障。小弟是擔心,若一旦發生戰事,忻口寨將首當其衝,少不得一場災禍。」

「戰事?」

羅格愣了。

冷飛笑道:「大郎恁地擔心,而今遼人已頹敗,而金人與我朝又有盟約,怎會有戰事?

更別說忻州北面尚有代州,屯紮我大宋數萬兵馬。

如果真個發生戰事,恐怕不等到了忻州,那賊酋便已經望風而逃,又怎地個有危險?要我說,大郎是多慮了……忻口寨那地方不錯,能到那邊勾當,也算不差。」

「遼人若病虎,金人似餓狼。」

羅德沉默許久後,輕聲道:「病虎不足懼,餓狼最兇殘……也許是我多慮,不過……也罷,便去了忻口寨也好。阿爹這身子骨也著實折騰不得,且享些清福再說。」

「著啊!」

羅格和冷飛都笑了。

不過玉尹的眼睛,卻陡然瞇縫起來,看了一眼羅德,心中不免詫異。

在他的印象裡,羅德雖然出身書院,飽讀詩書,卻算不得真本事。怎地而今……他竟然也感受到了那女直人的威脅嗎?沒錯,這忻口寨的確算不得好地方,可作為配軍的羅一刀,又有什麼資格去選擇。玉尹這心裡,不免也有些憂慮來。

只是他和羅德都未留意,在他二人背後的酒桌上,三個酒客都停止了用餐。

這三個酒客,看上去年紀都在三四十模樣,其中一個身穿錦袍,體格健壯魁梧,透著一股子濃濃的行伍氣。他留著絡腮鬍子,臉膛黑紅,顯然是究竟日曬所致。

一雙大手,佈滿了老繭。

當聽到羅德的話時,這漢子把酒碗放下,扭過頭詫異看了一眼羅德。

身邊兩個男子,也都放下碗筷,靜靜向羅德看去。似乎感受到了這三人的目光,羅德扭過頭,和那漢子對視一眼,而後微微一笑,便又扭過頭,不再理睬三人。

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況羅一刀尚未安置下來,羅德也不想生出事端。

「小乙哥,背後這三人,不簡單啊!」

玉尹扭頭看了一眼,眉頭微微一蹙。

那絡腮鬍子,顯然是一個武者,氣血之旺盛,令人心驚。

這,當是個高手!

就在玉尹猜測這三人來歷時,忽聽酒店外傳來一陣喧鬧聲。

「怎麼回事?」

他順著聲音向外看去,卻見一隊車馬,正緩緩從酒肆門前行過。車隊大約有數百人,前面開路的是一隊騎軍。身著白衣,個個是體型壯碩。而最為醒目的,卻是這些騎士身後留著的長辮子……金錢豬尾巴!玉尹看到那辮子,心裡頓時一咯噔。

「是女直人?」

「嗯!」

「這些女直人怎地來這裡?」

羅格道:「這是金國使團,說是要去開封覲見……呸,你看那模樣,真個是怪異,真不知道,遼人怎會敗給這幫子傢伙。不過我聽人說,這幫女直打起仗,可兇得很呢。」

「能有多兇?」

「連遼人都不是對手,你說有多兇?」

冷飛和羅格低聲交談,似乎對這些女直人,也非常不爽。

反倒是玉尹和羅德走到酒肆門口,仔仔細細的觀察這些個傢伙……

「好像是金人的阿里喜。」

「阿里喜?」

「就是正兵隨從。」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玉尹扭頭看去,卻是那個魁梧的絡腮鬍子走過來。

「那些,才是正兵,女直人真正的銳士。」

順著絡腮鬍子手指的方向,車隊中央,大約有百人騎隊。

與那些白衣阿里喜相比,這些騎士明顯要年輕許多,而且更加剽悍。胯下的坐騎,也非白衣阿里喜的坐騎可以相比,行走間流露出的氣勢,更令人頓感壓力。

「某曾親眼見過,五個女直正兵,生生把二十多個遼兵精銳打得狼狽而逃……這些傢伙,正如這位小兄弟說的那般,是一群餓狼,兇殘悍勇,卻有驍勇善戰。

而今那耶律延禧集結兵馬,意欲和金人決戰,奪回燕云。

只是以我看來,這一戰的結果,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恐怕耶律延禧就要落個慘敗。耶律延禧若敗走,金人在北疆便再無牽制。西夏早已不是當年可比,恐怕也無力阻擋金人鐵騎。若真個變成這般狀況,這些個女直人的下一個對手……」

絡腮鬍子言語中,透著濃濃的憂慮之意。

羅德突然道:「這些女直人去開封,莫非是因為耶律延禧的那封書信?」

絡腮鬍子聞聽一怔,看了一眼羅德,而後露出一絲笑意,「小兄弟莫非是開封人士?」

「正是!」

「那怪不得!」

絡腮鬍子點點頭,輕聲道:「據說耶律延禧給官家一封書信,請求官家出兵相助。而今女直人正要和遼人決戰,斷不會允許有意外發生,所以派遣使團,也正是為此事而去。」

「敢問大官人高姓大名?」

羅德愣了一下,對這絡腮鬍子,多了幾分好奇。

看這人的氣勢,似是個做官的,可是又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來頭。羅德只好用大官人這個稱呼來代替,以表示他對絡腮鬍子的尊重。絡腮鬍子一怔,旋即笑了。

「某名劉子羽。」

「劉子羽?」羅德頓時露出驚訝之色,「莫不是崇安仲偃公大公子當面?」

「咦,你知我名?」

羅德忙說道:「焉不知大公子威名……大公子從仲偃公在越州鎮壓方逆,小底也曾聽過。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大公子,若被人知了,定然不會相信這番造化。」

玉尹卻愣住了!

劉子羽是哪個?這仲偃公又是哪個?

至於羅德說的方逆,他倒是可以猜出一二,想來便是方臘。這位大公子,定然曾參加過鎮壓方臘起事的行動,但何至於讓羅德如此激動?言語間,更透著親近。

劉子羽卻笑了。

「未曾想賢弟也知我名。

我從家父在真定府,為衛尉丞,今日正好來太原府公幹,卻不想遇到了賢弟。方才聞賢弟所言,似乎對女直人頗為顧慮,倒是與家父的想法不謀而合,卻不知來太原,又是為何?」

看樣子,那位仲偃公對女直人,也沒有好感。

這一點從劉子羽剛才的話,便可以聽出一些端倪來,所以玉尹倒也不覺得奇怪。

甚至,他有些為羅德感到高興。

若真個能得了劉子羽的關照,想必羅一刀父子在這邊的生活,也能有不少方便。這衛尉丞職位不高,不過從七品而已。但劉子羽既然隨其父前來,想必他那老子,也是個有實權的大人物。玉尹這時候,不禁對這仲偃公的來歷,感到好奇。

他實在是記不太清楚,北宋末年,這真定府有什麼名臣嗎?

至於羅格和冷飛兩人,則嚇了一跳。

他二人也沒想到會在這小小酒肆中,遇到劉子羽這樣的人物。兩人都是老油子了,見羅德和劉子羽交談甚歡,這目光中便頓時多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還真個是人挪活,樹挪死……羅德在開封的名聲已經臭了,卻不想來到太原,竟有如此機遇。

他若是真搭上劉子羽這條線,說不得以後的路,會變得格外光明。

羅格更暗自後悔,怎地剛才對羅德那般無禮呢?

劉子羽和羅德相談甚歡,就在這時候,忽聽對面酒樓上傳來一聲厲喝:「蕭慶,背主家奴,拿命來!」

緊跟著,一聲弓弦響,一支利箭從酒樓裡射出,朝著那女直人車隊正中央的一輛馬車飛去。與此同時,嘩啦聲響,十幾扇窗戶破開,從裡面縱身跳出數十個黑衣人,一窩蜂朝那馬車撲去,一個個手中執明晃晃兵器,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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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章 無妄之災

    蕭慶是誰?

    玉尹不知道,更不關心!

    隻是這突如其來的刺殺,讓他心莫名一顫,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在他有些糊塗的時候,黑衣人已經衝進了女直人車隊中。聖堂這些人顯然是一群經曆過無數次慘烈搏殺的戰士。方一出現,便立刻結成了戰陣,三人一組組合一處,瘋狂與女直人打在一處。

    狹長擁擠的街道,讓女直人很不適應。

    雖然他們人數佔居優勢,可在這陌生而又擁堵的環境下,遭遇這突如其來的刺殺,難免手忙腳亂。許多女直正兵甚至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便被黑衣人從馬上扯下來,亂刃分屍。而在前後兩邊的阿喜,也因為事發突然,以至於亂成一鍋粥。有的要下馬參戰,有的要撥轉馬頭,於是乎,這狹長街道上頓時變得混亂不堪。

    人喊,馬嘶!

    鮮血混著一聲聲慘叫,在長街上空迴蕩。

    劉子羽眼見這場麵,也變了臉色。

    「怎麼回事?」

    他衝出酒肆大門,厲聲喝道:「鋪兵何在?」

    他想要製止這場刺殺,因為這是太原,而對方卻是女直人。如果真的讓女直使者死在這,怕少不得要有一場大風波。劉子羽很討厭女直人,卻不代表他可以眼睜睜看著女直使者被殺。

    「劉衛尉,小心!」

    玉尹見劉子羽衝出去,也嚇了一跳。

    他二話不說,也跟著衝出去,一把抓住劉子羽的胳膊,大聲道:「衛尉,休要逞強,這局勢已經夠亂了,萬一再有個閃失,會讓局麵變得更加複雜,快退回去。」

    「可是……」

    「雙方都還有後手,咱們這時候不宜加入!」

    玉尹連拖帶拽,想要把劉子羽拉回酒肆。可沒想到,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名阿喜看到玉尹和劉子羽在街上,二話不說,拔刀就撲過來。聖堂

    「小乙,小心!」

    酒肆,冷飛忙大聲提醒。

    不過不用他出聲,玉尹已經發現了那阿喜,於是拉著劉子羽錯步一個閃身,腳下使出玉環步,身形在原地滴溜溜一個轉,反手一拳,便把那阿喜打翻在地。

    一名黑衣人從旁掠過,見此情況二話不說,一刀便砍死了那阿喜。

    一蓬鮮血噴濺在玉尹的身上,頓時把他的衣裳打濕。

    而玉尹卻一下子懵了!

    他本來隻是想要救下劉子羽,哪會想到,發生這樣的事情?

    死人了!

    雖然不是他親手所殺,卻與他有著莫大幹練。看著那倒在地上,依舊是一臉猙獰之色的阿喜,玉尹腦海中一片空白。最可惡的,還是那黑衣人殺了阿喜後,衝著玉尹說了聲:「小心點!」

    聲音很輕柔,卻是典型的北方口音,好像是個……女孩子?

    偏偏就是這麼一句提醒,被女直人聽得真切。兩名阿喜立刻大聲喊道:「此地南人是刺客同黨,休要走了他們。」

    那間,十餘名阿喜嚎叫著便朝玉尹和劉子羽撲過來。

    「小乙,快跑!」

    羅德在酒肆看得真切,也忙不迭一聲大喝。

    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從方才那令人震驚的一幕中清醒過來。與此同時,劉子羽和他的兩個隨從,已經和阿喜打在一處。同時還不停的叫喊著:「我乃真定衛尉丞,並非刺客!」

    可這時候,阿喜們已經殺紅了眼。

    這群從白山黑水中走出來的家夥,骨子有一種兇殘本性,而今更變成了囂張氣焰。

    女直人對生活在大宋統治下的漢人,有一種莫名的仇視。

    他們稱呼生活在北方,也就是原來遼人治下的漢人為『漢兒』;對生活在大宋統治下的漢人,稱之為『南人』。眼見袍澤被殺,而那刺客又讓玉尹等人小心,本能的便把他們當成了刺客同黨。你劉子羽便是宋朝的官又如何?就算是你們大宋的皇帝,也要對我們恭恭敬敬,便是殺了爾等,你們也奈何不得我們……既然如此,殺了又有何妨。

    劉子羽相貌粗獷,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文士。

    隻不過由於經曆討伐方臘的戰事,又在真定生活日久,所以才帶著一股子行伍氣。

    不過他那兩個隨從,卻是實實在在的軍中銳士。

    兩人拔刀和那些女直阿喜站在一處,拚死保護著劉子羽的周詳。

    玉尹見此,不由得一聲苦笑。

    這還真個是無妄之災啊!

    他一咬牙,衝過去劈手從一名阿喜手中奪過一把腰刀。隻見那腰刀在手中滴溜溜一打轉,反手就劈翻一個阿喜,同時高聲叫喊道:「劉衛尉,速退,休要糾纏。」

    若說刀法,玉尹還真不算純熟。

    雖然這一路上反複練習,初步掌握了羅一刀傳給他的刀法,可要說用到實戰當中,還遠遠不夠。不過,他天生力大,加之練就第二層功夫後,對力量的運用極為純熟。特別是和呂之士一戰,讓他不至於在慌亂之中亂了手腳。同時憑藉著超乎尋常的六識,也能讓他提前預知危險,從容閃躲。一口腰刀在他手,好像一柄大斧,直來直去,大開大闔,全無半點退讓。衝過來的阿喜,根本無法抵擋住他一刀之力,隻聽一連串的慘叫聲,三名阿喜隨著玉尹衝鋒,倒在血泊中。

    「攔住那廝!」

    阿喜們也覺察到玉尹的威脅,忙丟開劉子羽三人,朝玉尹撲過來。

    與此同時,車隊的女直正兵也逐漸穩住了局麵,紛紛下麵,聯手與黑衣人展開搏殺。

    這些正兵,兵器精良,更剽悍兇狠。

    黑衣人雖然個個武藝高強,但麵對著女直人悍不畏死的拚殺,也是連連後退,呈現出不支的局麵。

    「休放走一個刺客!」

    這時候,一個中年男子從車廂走出。

    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名精瘦男子,似乎是他的隨從。

    「蕭慶,拿命來!」

    從酒樓傳來一聲怒吼,緊跟著一道黑影,縱身從酒樓中跳下。

    那是個身高近兩米的彪形大漢,手中一根大約有180公分長,碗口粗細,用精鋼打造而成的狼牙棒,呼的一下子,便把一名騎在馬上的女直正兵,連人帶馬砸成了一灘爛肉。這大漢身上披著輕甲,黑黑的臉膛,露出猙獰之色,舞動狼牙棒便朝那馬車衝過去。十幾名正兵衝上前,卻無人能夠抵擋那大漢的兇狠一擊。

    「耶律習泥烈!」

    中年人看到那大漢,非但沒有驚慌,反而笑了。

    「嘿嘿,沒想到堂堂趙王殿下,居然親自出馬來取我性命……也好,我正要找你,讓你和你那兩個兄弟作伴,你便自己來了!善應國師,還請將此獠生擒活捉。」

    精瘦男子聞聽,嘴角微微一翹。

    「愛臣賢弟既然吩咐,便走這一遭。」

    說話間,這精瘦漢子也不見使力,驀地一下子憑空從車上騰空而起,向那大漢撲去。

    身形掠空而行,卻好像飄在半空中一樣。

    一雙大手從大袖中探出,手指烏黑,帶著一抹詭異的光亮……

    「桀!」

    從他口中發出一聲長嘯,也說不清楚是什麼聲音,帶著一股子勾魂蕩魄的詭異力量,迴蕩在長街上空。玉尹手中的腰刀已經折斷,正從一名阿喜手中奪過一柄大斧。可是這刺耳的聲音傳來,讓他不由得心神一蕩,手中大斧險些脫出手。

    也多虧他最近一段時間勤練養氣之功,總是沒有被那聲音驚擾。

    可是內心中,卻感到一陣莫名惶恐,忙舞動大斧,劈翻兩個阿喜,來到劉子羽身邊。

    「衛尉,速退!」

    劉子羽這時候那張黑臉已變得煞白,聞聽之後,立刻轉身。

    可是,十幾個阿喜卻衝過來,迫的玉尹不得不執斧回身和對方戰在一處……

    蓬!

    一聲悶響。

    那手持狼牙棒的魁梧大漢,被赤手空拳的精瘦漢子一拳打在肩膀上。哢嚓哢嚓,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可聞,魁梧大漢慘叫一聲,手中狼牙棒一下子跌落在地上,抱著胳膊連連後退。

    「趙王殿下,既然來了,便留下命來!」

    那精瘦漢子一擊得手,卻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地,朝著大漢便逼過去……

    大漢臉煞白,拔出腰刀要與那人拚命。

    可不等他動手,三名黑衣人已經瘋狂朝著那精瘦漢子撲去。

    「殿下,休要戀戰,速走!」

    遠處,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顯然是驚動了太原府的兵馬。

    玉尹心才鬆了一口氣,卻見一個黑衣人從他身邊掠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傻子,留下來想要送命嗎?」

    「啊?」

    「快跟我走!」

    那黑衣人的力氣不小,拖著玉尹邊走。

    遠處,太原府兵馬已經趕來,為首一員大將厲聲喝道:「所有人全都住手,若再反抗,格殺勿論!」

    中年人見此情況,眉頭不由得一皺。

    他先是猶豫了一下,旋即用女直話喊了幾聲,女直兵馬旋即緩緩退到了一旁……

    可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那些黑衣人死的死,逃的逃,在長街上留下了遍地屍體。

    中年人臉色鐵青,厲聲喝道:「某家乃大金國皇帝所差,出使大宋使團正使蕭慶,今在太原府被刺,爾等不阻攔刺客,反而將某家隨從阻攔,莫非大宋欲與我大金開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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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2 01:48:26
第六五章 忻州團練使

「金國使者休著急,你說我大宋軍卒阻攔你們抓捕刺客,某家倒要問你一句,在我大宋治下,擅自攻擊我大宋官員,莫非真以為我大宋朝無人,不敢與爾開戰嗎?」

不等宋軍將領開口,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搶先站出來,手指中年人厲聲喝問。

中年人一怔,疑惑向青年看去。

只見青年身邊,一身斑斑血跡的劉子羽在兩個隨從的攙扶下,正向他怒目而視。

什麼意思?

中年人記得,劉子羽曾加入戰團,並夥同一名男人,殺了十幾個阿里喜。

劉子羽怒道:「某為真定府衛尉丞劉子羽,奉命來太原府勾當。哪知你女直兵馬不分青紅皂白,便圍攻於我,險些置我於死地……我待要問,這件事又如何算?」

真定府衛尉丞?

中年人心裡一咯噔,眼睛不由得瞇縫起來。

這真定府衛尉,屬河東河北宣撫使帳下,也就是說,眼前這個人是那老太監童貫的部曲?若如此,倒真個不好追究……可如果就這麼放過,中年人卻又不甘心。

眼中閃過一抹冷芒,猛然扭頭喝問:「哪個方才與劉衛尉動手?」

幾名阿里喜你看我,我看你,猶豫了一下之後,便站了出來。哪知他們剛一站出,那中年人朝精瘦漢子一點頭,精瘦漢子二話不說,閃身便到了那幾個阿里喜跟前,手起掌落,就聽啪啪啪三聲響,這精瘦漢子三掌擊斃了三個阿里喜,復又閃身退回中年人身後。從阿里喜們站出,到精瘦漢子出手擊斃,不超過十息功夫。

三個鮮活生命,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劉子羽和那青年臉色也是一變,暗自道一聲:這廝端地是心狠手辣!

「自家冒犯了劉衛尉,自有自家處置。

然則男人勾結遼人刺殺於我,不知兩位又要怎生交代?」

青年朝劉子羽看去,卻見劉子羽眼珠子一轉,扭頭向那宋軍將領道:「季團練,怎地在此?」

那宋軍將領,正是忻州團練使季霆。武動乾坤

宋代延續唐舊制,依舊設立團練使一職。不過與唐代團練使不同,宋代採用強幹弱枝的政策,團練使實際上僅是一個虛職。諸州團練使,其實就是個武臣寄祿官,並無定員,也沒有實權,並且不駐本州。比如這位忻州團練使季霆,若是在唐代,應該駐紮忻州才對。可是在宋代,便不可以駐守忻州,而是在太原府聽命。

這也就是自趙匡以來,推行的將不將兵的政策。

許多將領甚至不清楚本部兵馬就有有多少,而兵卒們,也可能從未見過他們的主帥。

如此一來,固然可以穩固朝堂,不至於出現唐末期的藩鎮之亂。但同時也造成了宋代兵馬指揮體系混亂,文臣知軍的尷尬局面。季霆在開封,若忻州方面有政務,便通過他呈報太原府。比如之前忻口寨呈報人手短缺,便是由季霆出面處理。

季霆在馬上微微一笑,「某聽聞使團遭遇伏擊,故奉命前來保護。」

那中年人卻一蹙眉,「劉衛尉,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要追查兇手,自去追查……那人自家卻不認得。

我本是出來阻止刺客行兇,哪知道卻被貴使團部曲攻擊,誰又知道方才那人身份?」

「你……」

中年人臉色頓時鐵青。

方才他明明聽到劉子羽和玉尹對話,而且玉尹也確實是在保護劉子羽。

哪知道,劉子羽卻翻臉不認,根本不承認他認得玉尹,讓中年人一下失了算計……

本來,他還想通過這件事,給予太原府一些麻煩。

哪知道對方這一否認,便把他所有的算計都給破壞了。不單單如此,他還殺了三個自己人,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自歸附大金以來,這中年人可謂是春風得意,甚得大金兩代皇帝看重。誰又想到,在這小小的陽曲縣城,吃了一個啞巴虧。

怎麼追查?

中年人很清楚,如果真要追查,劉子羽一定會設法保護那南人兇手。(熱點書網)

而自家身上還有重任,他必須要趕去開封,警告大宋皇帝,逼迫大宋皇帝拒絕和天祚帝結盟。如此一來,女直人就可以心無旁騖,全力備戰,準備與天祚帝交鋒。

面頰抽搐了一下,中年人突然笑了。

「大宋國果然是人才輩出,劉衛尉好本事。」

「金國使者客氣了!」

「敢問這位俊才,高姓大名?」

站在劉子羽身邊的青年,則挺起胸膛,高聲道:「自家便是真定府承務郎劉子翬!」

「哈哈哈,能得識兩位俊彥,倒也不虛此行。

可惜蕭某尚有公務在身,不能與二位盤桓。他日若有機會,咱們在真定府一醉方休。」

劉子羽臉色一變,冷笑道:「若蕭使者能來,自家定會款待。」

「告辭!」

中年人再次登上馬車,而那精瘦漢子也緊跟著鑽進車廂。

就在他進車廂的一剎那,劉子羽只覺兩道陰冷目光在他身上掃過,令他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蟬。聯想方才那精瘦漢子的殺人手段,劉子羽也頓時提高了警惕。

女直人收拾了自家軍卒的屍體,車隊再次行進。

自有宋軍將士負責收拾那些黑衣人的屍體,劉子羽和季霆站在路旁,目送女直人離去。

「方才那人,便是蕭慶?」

「嗯!」

「據說這廝原本是遼國進士,不知怎地就得罪了蕭奉先,無奈流亡女直,卻被完顏阿骨打看重,並委以重任……可惜遼人無能,竟殺不得此人,早晚必成大禍。」

蕭慶,字愛臣,出身遼國貴胄。

得完顏阿骨打看重,擔任要職,更曾一手促成了宋金海上盟約。

劉子翬咂巴了一下嘴,忍不住輕聲咒罵。

而劉子羽則是面沉似水,輕聲道:「這次蕭愛臣出使開封,只怕又要惹出一場風波!」

身為真定府衛尉丞,劉子羽當然清楚這開封府的事情。

數日前,劉子羽得到消息,少宰王黼不知何故得罪了徽宗皇帝,一日徽宗皇帝連夜造訪,卻意外發現王黼居然和梁師成的府邸相互連通。之後不幾日,徽宗皇帝便下詔,責令王黼致仕!這件事在開封反響頗大,也使得朝堂上頓生出變化。

王黼是堅定了主和派,認為應該加強與女直人的聯繫,不與遼人聯合。

隨著他被責令致仕,主和派頓時人心惶惶。而作為主戰派的朝臣,紛紛表示贊同與遼人聯手,共同抵禦女直人!消息傳來真定時,劉子羽的父親,也就是河東河北宣撫使行軍參議劉韐喜出望外,認為這是大宋徹底掌控燕云的最佳機會……

但現在看來,女直人似已得到消息,這件事恐怕要再生波瀾。

「劉公子?」

就在劉子羽沉思時,羅德戰戰兢兢走上來。

「啊……」

劉子羽扭頭看去,旋即笑道:「怎地大郎有事?」

方才和羅德交談了幾句,劉子羽對羅德的印象頗佳,故而態度也顯得極為和善。倒是在他身邊的劉子翬有些奇怪,看羅德這打扮,似乎是外地人,又是什麼來路?

「小乙哥他……」

羅德道:「方才小乙哥被那些刺客拉走,該如何是好?」

「方才那位壯士,名叫小乙嗎?」

「啊,非也,非也!」羅德連忙擺手,「小乙哥大名玉尹,是開封府極有名的樂家,有開封府第一嵇琴之美名。他這次是護送我父子來太原府,不想卻受到無妄之災。

敢問公子,該如何是好?」

劉子羽和劉子翬聞聽,都是一愣。

開封府第一嵇琴?好大名號!

既然有這般名號,那想來也不是等閒人,可萬萬不能出了差池。

更何況,方才玉尹與阿里喜搏殺,劉子羽也看在眼中。可以說,玉尹若非是為救他,怕也不會被捲入這件事。想到這裡,劉子羽不禁也感到焦慮起來。他想了想,回身向季霆道:「向真,方才那些人,可知道來歷?他們若走,又會躲到何處?」

季霆是個老陽曲人,聽罷一蹙眉,沉吟不語。

片刻後他說道:「這個確不清楚,看這些人似乎是遼人死士,而具體身份,恐怕只有那蕭慶知曉。他們既然敢在這邊刺殺蕭慶,必然有周詳計劃。陽曲三面環山,若在城內或許還能找到,一旦被他們出了陽曲城,恐怕就很難找到行蹤……

而且,即便是找到那人,怕也難有好結果。

你道蕭慶真會這般算了嗎?估計他很快會派人通知,要求我們緝捕兇手……若真如此,那人跑了倒也有好處。只要蕭慶不清楚他的身份和來歷,便可以安然脫險。」

劉子羽想了想,感覺頗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而後轉身與羅德說:「方才季團練的話,大郎想必都聽到了!

小乙不在這裡,與他倒也是一樁好事,否則又要平添麻煩……不過,從現在開始,大郎當牢記,你們並不認得方才那南人身份,以免被女直人知曉,小乙更加危險。」

羅德點了點頭,向冷飛和羅格看去。

冷飛一瞪眼,「大郎看我作甚,我二人只不過解差,在這裡更人生地不熟,何來熟人?」

聽他這麼一說,羅德也算是放了心。

他剛要開口,卻聽劉子羽問道:「對了,大郎既然來了太原,可有什麼周詳打算?」

羅德愣了一下,道:「卻無甚打算。

家父因誤殺他人而獲罪,被刺配太原,明日將前往忻口寨勾當。自家當隨同家父前往忻口寨安身,到時候且看情況,找個營生便是,難不成還能跑去做個閒人?」

「忻口寨?」

劉子羽和季霆都愣住了。

那劉子羽眼珠子一轉,突然對季霆道:「向真,某有一事相求,不知……」

沒等劉子羽說完,季霆卻一瞪眼,大手一擺,厲聲道:「彥修勿贅言,此事絕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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