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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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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1 17:50:00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魔戒

  太平公主送走李隆基,馬上吩咐道:「備車,我要進宮!」

  宮城現在由萬騎和飛騎負責防務,實際上都操控於李隆基之手,在李隆基的名單上,只有有限的幾個人可以自由出入宮廷,其中就有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進了皇宮,立即去見少帝李重茂。李重茂依舊住在東宮,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以前是韋后霸佔了甘露殿,現如今甘露殿已經空了,可他這位皇帝依舊住在東宮裡,似乎自武則天之後,李顯、李旦、李重茂,這幾位皇帝都有住東宮的癮。

  李重茂雖然年幼,卻並非不懂人情世故,這個擔驚受怕、毫無感覺的皇位,他是真的坐膩了。他也清楚他被韋后推上帝位完全是為了方便韋后掌權而推出來的傀儡,現如今卻有人不想讓他繼續做這個傀儡了。

  太平公主把來意一說,既無需曉以大義,也無需出言恫嚇,這位小皇帝就如釋重負地答應下來。

  太平公主其實也很清楚在李重茂這裡不會有絲毫阻力,只是稱帝是件大事,她總不能隨便派個下人,來宮裡告知少帝一聲了事,這一趟是必須要走的。

  見李重茂識趣的很,太平公主緩聲道:「甚好!祖宗江山,需要一個有為的君王,你是承擔不起這份重任的,便做一個太平王爺也罷。你好生準備一下,明日早朝,禪位於相王!」

  李重茂忙不迭點頭稱是,太平公主出了東宮便想去相王府,皇帝這裡其實只是一句話的事,真正的難關在相王那裡,太平公主很清楚,她這位胞兄絕非惺惺作態,他是真的不想做這個皇帝。

  太平一邊走一邊想著見到相王之後的言詞,忽然一聲苦笑:「你不想做皇帝,大家千方百計地想要你做皇帝。而我同為天皇骨血,即便我能做一個好皇帝,卻只因我是女兒身……,天道何其不公啊!」

  太平暗暗嘆了口氣,不無失落不平之意。

  自從心存帝王之念,她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那張皇帝寶座巨大的誘惑力了,它的誘惑無所不至,無可抵擋,不管想擁有它的本願是想為惡還是為善,最終都能讓人義無反顧地成為它的奴僕。

  但是,每一個願為這權力所奴役的人都是心甘情願的,而且是奮不顧身的,恰如此刻的太平公主。她始終堅信自己想掌握皇權的目的是好的,是為了更好的治理祖宗傳下的江山,可她不會意識到,貪慾也在矇蔽著她的神智。

  但是儘管此刻她是那麼渴望登上皇位,可是她的理智卻告訴她,至少現在是絕不可能的,哪怕她是男兒身,只要她的皇兄還在,就輪不到她登位。

  前方有十幾個內侍搭著一具沉重的棺木自御道上走來,看見太平公主,他們馬上恭謹地站住,退到路邊。太平詫然問道:「這是誰的棺槨,怎麼還未清出宮去。」

  一個內侍急忙趕到她面前,畢恭畢敬地道:「鎮國公主殿下,這具棺槨,盛斂的是上官昭容。」

  「哦?」

  太平公主身子一震,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看了看那具棺槨,說道:「鄭家還未來人斂屍麼?」

  那內侍道:「是!許是因為宮中多事,鄭家一時還不敢探問上官昭容下落,又或者是因為上官昭容被列為亂黨,鄭家心存怯意……」

  太平公主心中泛起一種苦澀的感覺,雖然她不知道楊帆的計劃,但她很清楚,上官婉兒沒有死,不需要別的理由,僅從楊帆的反應就能看出來。

  「婉兒現在正與他廝守在一起吧……」

  太平公主先是一陣心酸,繼而滿腔嫉恨,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竟是說不出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兒。

  太平怔怔出神,那太監也不敢動,就乖乖站在她面前,過了半晌,太平醒過神兒來,淡淡地道:「把棺槨搭出宮去吧,總留在這裡也不是法子。本宮負責安葬上官昭容。」

  那太監遲疑道:「這……臨淄郡王那裡……」

  太平公主鳳目一嗔,煞氣隱現:「沒有聽到本宮的話?」

  那太監打了個冷戰,連忙躬身道:「是!奴婢遵命!」

  太平公主又看了那具棺槨一眼,舉步向前走去,那太監急忙一揮手,指揮那些內侍調轉方向,抬著棺槨,遠遠地跟在太平公主身後。

  當高大雄偉、恢宏壯觀的承天門在望時,太平公主心底那抹酸澀已隨風吹去,變得又冷又硬。

  ※※※※※※※※※※※※※※※※※※※

  太平公主左思右想,反覆估量皇兄性格,料定即便是他對自己一向言聽計從,在這件觸及他道德底線的事上也不會輕易答應,所以趕到相王府後,並沒有如對少帝一般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太平公主只是向李旦表示了對主少國疑的擔心,以及對少帝重茂治理國家能力的憂慮,李旦對此倒是並不在意,他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跟個花農似的,興致勃勃地擺弄著他讓人尋來的花花草草。

  聽太平公主說罷,李旦笑道:「你不必為此憂慮,我大唐多劫多難,自父皇過世經歷過多少風雨?少帝或者資質平庸一些,但我大唐飽經風雨,原也需要休養生息,天子垂拱而治,未嘗不是好事。」

  太平公主聽他這般說法,不禁暗暗慶幸自己沒有直接對他說明擁他為帝的主意,便順著他的意思道:「兄長所說也有道理,或許是妹子操之過急了吧。

  只是主少國疑,加上韋黨剛剛伏誅,朝野動盪未息,兄長身為輔政安國相王,受先帝遺詔託付,這段期間還要多多輔佐少主,以安天下人心才好。」

  李旦侍弄好了一盆花,拍拍手上泥土,笑道:「好!為兄這些天就辛苦些,每日上朝站殿,給少帝撐場面去。其實啊,你比為兄天資高出十倍,巾幗尤勝鬚眉,有你在朝幫少帝主持局面就好,本不必讓為兄辛苦這一回的。」

  太平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兄長不想去卻也得去,誰叫兄長不是巾幗呢……」

  翌日早朝,李顯起了個大早去上朝,現在既然是幫助侄子鞏固江山,李顯還是很賣力氣的,他全未想到,他的妹子、兒子、侄子以及滿朝文武,已經商定於今天改天換日了。

  因唐中宗李顯過世剛剛二十一天,此時尚未安葬,是以少帝臨朝要坐太極殿東隅西向,面朝中宗李顯的梓宮。相王李顯則侍立於少帝身旁。

  這一日是大朝會,太平公主作為大唐此時唯一一位有權開府建衙、置備屬官、聽政問政的公主,也盛裝出席,侍立於少帝李重茂的右側。

  許多官員早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皇帝就要換人,神色間有種掩飾不住的興奮。

  自相王李旦陪同少帝李重茂登高安撫群臣開始,朝廷算是暫時安穩下來了,但是政變功臣們直到此時還沒有賞,韋氏一黨空缺出來的職位還沒有封。

  原先百官以為朝廷忙著收拾殘局,一時顧不上這許多。這時自然明白,這些都是刻意留著給新皇帝示恩群臣的,如今新君一立,這封賞就該提上日程了。

  待百官上殿,未及俯身拜見天子,一身大紅繡金牡丹華麗宮服、頭戴花簪珠冠、威儀隆重雍容的太平公主突然上前一步,朗聲道:「國家不安,君主年幼,不克執掌國囂。皇帝為了社稷江山的穩定,今日要禪位於相王李旦,諸位大臣以為如何?」

  李旦一聽大驚失色,不等他反應過來,那些早已得到訊息的文武大臣立即搶步上前,高聲喊道:「此上合天意,下順民心,臣等附議!」

  「這……這……」

  李旦愕然看向太平公主,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妹子竟是早有預謀。

  有那反應慢的,這時也紛紛高呼擁戴,有那事先不知情的,都是官職低微些的,這時明白過來,也是馬上出列,頃刻功夫,百官俯首,竟無一人反對。

  少帝李重茂終究還是個半大孩子,根本不明白他這時應該站起主動禪位,還呆呆地坐在御榻上,等著太平姑姑示意。

  太平公主扭頭看見他還愣愣地坐在御榻上,不覺心中好笑,轉身走到他身邊,道:「陛下,今天下人心已歸相王,陛下該起而禪位了!」說罷一把將他扯起,拉過胞兄李旦,摁在御榻上。

  李旦突然醒覺,驚立而起道:「萬萬不可!」

  太平公主已然退後三步,盈盈拜倒:「相王,國家多難,需要一位明主。皇帝仁孝,直追堯舜,願禪位於相王以保大唐社稷,相王任重道遠,不可推辭!」

  李旦大怒,轉身要走,早有劉幽求手捧事先寫好的禪位詔書沖上御階,跪在李旦面前,截住他的去路,將詔書高高舉起,道:「天心民意不可違!相王雖欲高居獨善,卻置祖宗基業於何地?今天下歸心,百官響應,相王再勿推辭!」

  如今執掌飛騎的葛福順也是大步登上御階,跪在御榻另一側,高聲道:「今唯有相王登基方可服眾,為江山計,臣恭請相王即皇帝位!」

  「請相王即皇帝位!」金殿上百官一齊跪倒,高聲宣告,聲音傳出大殿,自太極宮一直到承天門,無數侍衛紛紛跪倒,異口同聲地道:「請相王即皇帝位!」

  眼見此情此景,李旦不禁舉措茫然,這時楊思勖早已率領四個小太監捧著龍袍御冠沖上御階,七手八腳為李旦穿戴起來,然後把他強行扶上皇位,百官群臣三跪九叩,山呼萬歲。

  太平公主與遜位的少帝重茂站在御座旁,聽著那山呼海嘯的聲音,不由心情激盪:廢一帝、立一帝,舉手投足間就能改天換日,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讓她醺醺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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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太平皇帝


    李旦黃袍加身,做了皇帝。少帝李重茂遜位,重新成了溫王,李旦的幾個兒子就此成為親王,在此番政變中有功的大臣們也各有封賞。

    至於在其中發揮了重大作用的楊帆,因為與李隆基有約在先,報功簿上便沒了他的名字,除了當時參與政變的一些主要將領,其他人都不知道當時的政變他也有份參與。

    聽 到李顯登基稱帝的消息,楊帆不由松了口氣,此番政變如果不能做到權力徹底交接,未來只能出現兩種局面:要麼李重茂為了擺脫束縛奪回權力,對相王一脈和功臣 們下毒手,重走他父親的老路。要麼功臣們下手除掉少帝,一了百了。一場不徹底的**,必定後患無窮:如今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京中事了,和隱宗“分贓”的事也已分割清楚了。這一次顯隱二宗從盧賓之手中獲得的利益,幾乎可以完全彌補顯隱二宗這兩年半真半假的對峙中所造成的損失。

    可以想見,盧賓之主動交出閥主之位,必定從盧家換取了大量財富,他利用這些財富暗中經營,滾雪團似的壯大起來,形成了一個規模僅次於顯隱二宗的龐大經濟體,最終為他人做了嫁衣。

    一切事了後,楊帆最想做的事就是與家人東游扶桑,他想乘船東渡前往日本,順道探望一下那位在日本國諸大名中混的風生水起的懷義大和尚。

    這只是他東渡的原因之一,他還想借此機會探一探路,以確定將來是否可以從海路南下,以便探望他那位在南海稱王的師兄,並祭拜灑掃師父和師祖的陵墓,他還想把父母雙親和姐姐的墳也遷去。

    那裡是他獲得新生的地方,雖然他的子孫後代今後祭掃祖墳會變的很麻煩,可是籍此讓子孫行萬里路,多多見識天下風情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趟遠行,楊帆準備帶上婉兒、阿奴還有長子念祖,楊念祖已經長成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楊帆想帶他出去增長閱歷,見識一下異國風情。

    出遊的準備自然不用楊帆操心,小蠻把行裝打點的妥妥當當,乍得自由便可遠遊異國的婉兒很是興奮,對她而言,這是一種天高任鳥飛的感覺。

    因為一直代天子閱覽奏章,她對這個天下知道熟悉的地方甚至比楊帆還多,可她真正去過的只有東都和西都,而且限於身份束縛,她的人生歲月幾乎全在宮中度過。

    這次遠遊,是她平生第一次。這個時代遠遊一次並不容易,這很可能也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怎能不教她興奮莫名。當楊帆走上紅樓看到她的模樣時,還能看得出她眉梢眼角的喜氣洋洋。

    “婉兒,咱們後天就要起行了,你和令堂說過沒……”婉兒嬌嗔地白了他一眼,楊帆會意,馬上改口道:“哦,和我的岳母大人說過沒有?”

    婉兒拉他在榻邊坐下,笑道:“你呀,其實母親已經接受你了,這次出遊的事,我已和母親說過,只是當時還沒定下日期,回頭你和我過去一塊兒對她老人家說。”

    楊帆略一沉吟,道:“也好。”

    婉兒覷了他一眼,聲音忽然低下來:“此去扶桑,一來一回怕不得大半年光景,你不和她說一聲麼?”

    楊帆心中一跳,明知故問地道:“和誰?”

    婉兒歎了口氣,幽幽地道:“聽說我那棺槨,是她代為處理的。”

    楊帆不能再裝模作樣,頷首道:“嗯,我不好出面料理此事,若由令堂出面,我覺得拖延幾日才更合乎她此刻忐忑的心情,卻沒想到太平……”

    婉兒歎道:“她一定猜得到,這是我假死脫身之計,而且猜到我已和你在一起。”

    楊帆眉頭一挑,問道:“怎麼,你擔心她會……”

    婉兒莞爾搖頭,道:“怎麼會呢,只是你即將遠行,不和她見個面,道個別嗎?”

    楊帆沉默半晌,黯然道:“說與不說有什麼區別?我現在和她每次見面都不愉快,每次分別都有一種相見不如不見的感覺,我已經怯於見她了。”

    婉兒嗔道:“你呀,說與不說怎麼能夠一樣呢?你這次帶我去扶桑,不僅僅是為了陪我散心,也是為了徹底抹去你在朝堂上的影響,是麼?”

    楊帆沒有否認,在皇朝新舊交替、百官密集調整的時候,他離開政權中樞長達半年以上的時間,根本就是為了徹底抹去他對朝堂的影響。他要退,就要退的乾淨俐落,決不拖泥帶水。

    婉兒道:“正因如此,你更要見她一面,向她道一聲別。你說了,她就知道你心裡還惦記著她。你不說,她會覺得你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會認為你離開的不僅是這朝堂,還有她。”

    女人是種很奇怪的生物,大多數時候,婉兒是不喜歡楊帆與太平接觸的,尤其是太平的性格如此強勢。但有時候,她又同情太平的遭遇。

    尤其是此刻,在她獲得了歸宿,終身有靠的時候,她知道無論如何楊帆和太平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以己度人,同情心氾濫的就更加厲害。

    楊帆苦笑道:“她想要的,我給不了她。我能給她的,她不想要。明知我也無奈,她還是不免要怨恨我,每每見她,只是令她相看生厭,我……”

    楊帆沮喪地歎了口氣,道:“罷了,你既這麼說,那……我就去見見她。”

    婉兒展顏道:“這就對了,女兒家的心思不像你們男人,簡簡單單、愛恨分明。她的心,也很苦,如果又沖你發脾氣的話,郎君多擔待些。”

    楊帆在婉兒的服侍下換了一套襴衫,帶了四名便衣侍衛,乘一輛馬車出了門。

    楊帆到了太平公主府所在的巷子,就見巷中車馬如龍,川流不息,行進的速度頓時慢下來。

    楊帆挑起一角簾籠,就見車馬不斷,騎馬的不好辨別身份,乘車的上邊都挑著官幡,都是各部員外郎、郎中、侍郎、舍人一類的官員。

    楊帆微微皺了皺眉,心道:“這條巷子只有太平一家,這些官員定是往太平府去的了,這是出了什麼事,莫非太平府上在操辦什麼喜事?”

    楊帆現在懶於關注朝堂上的消息,顯宗有限的情報力量也開始側重於江湖層面,儘管他知道太平現在頗受皇帝倚重,卻也不知道已經到了炙手可熱的地步。

    李旦根本不願意做皇帝,他不情不願地被推上皇帝寶座後,也無心掌握大權,樹立君威。可朝廷重臣清掃一空,許多重大決策又離不開他這個皇帝來決定。

    李旦苦於政務纏身,偏偏他這些年來,根本不再關心朝政,對於許多棘手的事情一時也拿不出合適的舉措,是以盡數委于太平。

    但逢大事,李旦必邀太平入宮議政,如此次數多了不免耽誤功夫,又不好讓太平公主住在宮裡,於是李旦乾脆打發宰相們到太平公主府諮詢政務。

    李旦自在宮中侍弄花草,但逢宰相們奏事,總是習慣性地問上一句:“可與太平商議過嗎?”

    如果沒有,那好,你先去跟太平公主商量一下。已經商量過了?那更好,太平怎麼說的,你照做就是了。

    李旦這個甩手天子當得逍遙自在,不但軍國大事盡數委于太平,就連文武百官一應任免的大權也盡數委于太平,一時間,大有李旦天子、太平皇帝的意思。

    因此一來,出於公務需要要拜訪太平公主的官員驟增,想附附太平以求前程的官員更是趨之若鶩。

    楊帆的馬車來到太平公主門前,就見一條長長的車龍排出好遠,楊帆的車子未打官幡,旁人不知車中人身份,是以對他的插隊一時也無人敢言。

    自有侍衛持了楊帆的拜貼登門,迎門的管事接過貼子一看,見是輔國大將軍楊帆求見,當即收起倨傲神色,客氣地答道:“勞駕稍候,在下這就入內稟報!”

    太平公主與親王一樣,有權開府建衙,有一眾屬官,其政務堂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銀安殿”,銀安殿上,儼然一個小朝廷,也是文武兩行,奏對議事。

    此時太平公主正在銀安殿上聽吏部尚書與政事堂首席宰相郭元振向她稟報推舉宰相的事情。

    自韋後伏誅後,政事堂為之一空,李旦暫時任命了郭元振、竇懷貞、岑羲三人為相。這三人中,除了郭元振本就是宰相,只是一直戍守西域,如今奉調回京真正做起宰相事務,其他兩人都是太平公主舉薦升遷的。

    太平公主舉薦宰相,固然希望推舉些與她親系親近的大臣,可僅僅關係親近不成,這些大臣還必須得孚眾望,畢竟是禮絕百僚的一國宰相,不能輕率。

    太平一時沒有太多適合擔任宰相的人選舉薦,偌大帝國又不能僅憑三位宰相處理繁瑣沉重的公務,因此只得由大臣廷舉,再行選拔幾位官員任宰相。

    此時眾大臣群議有了結果,還需太平公主予以認可,是以上門稟報。郭元振道:“愚等以為,許州刺史姚崇、洛州長史宋璟皆宰相之才……”

    這時那管事悄悄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向太平公主遞上楊帆的拜貼,太平一見拜貼上的名字,心頭不由一顫,頓時有些悲苦:“你終於肯見我了麼?”

    她舉手示意郭元振暫停,打開拜貼看了看,不由蹙起了黛眉,此時正聽到緊要處,事涉宰相人選,關係到她今後的權柄大小,大意不得。

    太平略一思忖,便對管事道:“你回復他,本宮公務繁忙,請他明日再來!”

    管事答應一聲,剛剛返身要走,太平忙道:“且慢!”

    她急急翻開一份手劄,看看上面記載的事情,明日要議于幽州設節度使事,議罷斜封官事、議吐蕃奏請割九曲之地為金城公主湯沐邑事,議許國公許瑰喪儀規格及諡號事……

    太平撫額歎息一聲,無奈地道:“你叫他後日再來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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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1 17:52:37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儲君、郎君

    宰相,上輔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禮絕百僚,其職至關重要。即便是武則天乾綱獨斷的時候,別看她旨行法隨,一言鼎定,其實之前何嘗不是反復斟酌。

    候選宰相的才幹、品德、名望、資歷、任官以來的履歷、對君主的忠誠、與同僚的關係,都要反復衡量,對比取捨,到了太平公主這兒,更要考慮這些問題。

    尤其是儘管李旦對她無比信任,大膽放權,可她畢竟不是皇帝,也遠沒有武則天當年那般威風,她也要考慮做出的選擇能否服眾,一旦令人群起反對,對她日漸高升的人望將是一個沉重打擊。

    是故,太平公主耐心聽兩位大臣講了許久,把他們推舉的六個人選姓名鄭重地寫在紙上,這才說道:“好,本宮已心中有數,候選宰相的履歷就放在這兒吧,本宮晚上再仔細斟酌一番。明**二人早早過來,咱們儘快把宰相人選定下來。”

    這時天光遲暮,郭元振二人得馬上離開了,否則就得趕上宵禁。新朝甫癢癢,宵禁遠比以前時候嚴格,縱然他們是當朝重臣,到時也是個**煩。

    二人向太平拱手告辭,太平把他們送到銀安殿門口,折返殿中,命人點起蠟燭,看著那六人名單反復思量,最終把目標鎖定在許州刺史姚崇和洛州長史宋璟身上。

    這兩人論資歷論人望,論才幹論品德都是可以服眾的上上之選,只是這兩人與太平平素來往不多,不算太平一派的人,這一點令太平有些躊躇。

    現如今太平公主不但有皇帝的信任和支持,而且在政事堂中的擁躉也占絕對多數,所以她的政見可以暢通無阻。

    她擔心這兩人拜相後會改變政事堂的局面。一旦這幾位宰相與她政見不合,就會影響她對政權的操控。

    這些日子裡,雖然她夙興夜寐地操勞國事,甚是辛苦,卻覺得異常充足,天下大事一言而決,那是一種令人著迷的感覺,她不想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姚崇、宋璟……

    思量許久,太平暗道:“我不點頭,他們終究是無法成為宰相的,他們二人對我豈能沒有一點感恩之心?到時對他們再多加籠絡些,未必就不能把他們拉攏到我的門下……”

    太平公主還是很自信的,在別無英才可供選擇的情況下,目標只能放在這兩個人身上,她便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太平公主主意已定,抬頭一看,見莫先生在殿宇一角正掌燈審閱著候選宰相資料,不由微微一笑,道:“天色已晚,先生且歇一歇吧。”

    莫雨涵抬起頭來,捶了捶腰杆兒道:“明日郭相就要來詢問最終人選,今晚總要能夠確定才好。”

    太平的眉梢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問道:“哦,莫先生可有所得?”

    莫雨涵道:“老朽反復思量,覺得最合適的人選,唯有姚崇、宋璟兩人,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太平一聽,欣量笑道:“呵呵,宰相最大的作用,就是選賢任能,以佐天子。依本宮看來,莫先生有這一雙慧眼,是真正的宰相之才了。”

    莫雨涵哈哈一笑,拱手道:“公主過獎,天階之高,豈是凡人可以企及。老朽乃一介布衣,若想成為宰相,那除非公主殿下您登基做皇帝了。”

    太平微微一笑,拋開這件事不談,只道:“本宮也屬意這兩個人,只可惜他們與本宮一向並不熟稔,如果我手中另有合適人選,那是決不會用他們的。

    唉!可宰相難求啊,陛下雖然信任,我選出的宰相總要能夠服眾才好,思來想去,也只有他們,如今只有等他們到京,再施以恩惠,讓他們拜到本宮門下了。”

    莫雨涵道:“殿下說的是,不過老朽這裡還另有一個人選,如果單獨對他拜相,恐令朝野矚目,如果把他連同姚、宋二人一起薦與天子,倒是容易過關。”

    太平奇道:“哦?是什麼人,居然有資格擔當宰相,而本宮居然沒有想到?”

    莫雨涵道:“崔湜崔澄瀾!”

    太平訝然道:“崔湜?”

    莫雨涵道:“正是,公主,這崔湜已不止一次遣人登門,意欲拜入公主門下。”

    太平公主厭惡地皺了皺眉,道:“此人唯利是圖,品性不端。昔年本來拜在本宮門下,見武三思權傾朝野,又投靠武三思。武三思死後韋後聽政,他又投靠韋後,實屬三姓家奴,豈可用之?”

    莫雨涵微笑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趨吉避凶,本是人的天性,公主何必耿耿于懷呢?此人曾經是宰相,只要公主同意讓他複相,陛下那裡十之**會答應。

    此人一旦複相,唯有依附公主。最重要的是,此人是崔氏嫡房長支子弟,而崔氏乃山東士族第一高門,公主欲謀天下,若有山東士族支持,豈不事半功倍?”

    太平公主憬然而悟,沉吟半晌道:“如此說來,此人非用不可了。”

    莫雨涵撚須微笑,緋色的燈光映在他的眸子裡,如同一抹殷紅的血。

    ※※※※※※※※※※※※※※※※※※※※※

     楊帆遠行之期,一眾袍澤好友盡數不知,他有意隱瞞了消息,唯一的知情人只有沈沐。

    長安事了後,政事堂為之一空,皇帝急調郭元振回京,隱宗的根本在西域,郭元振是隱宗在西域結交的最重要的封疆大吏,此人一走,沈沐不敢怠慢,須得趕去西域與新任封疆大吏進行接觸,所以不在京城,因此一來楊帆走得更是輕鬆。

    阿奴自幼隨盧公子走南闖北,去過的地方多了。日本雖是海外之國,她並未去過,不過這個年代,世人皆以中華為中心,四夷蠻荒的吸引力不大,對此番遠行倒是安之若素。

    真正開心的是上官婉兒和楊念祖,楊念祖昨兒晚上興奮的一宿沒有睡覺,此時將要上路了,卻不禁打起了瞌睡,只能坐在車裡,硬撐著眼皮不肯歇下。

    上官婉兒因為是女人,帶的行裝尤其多些,她甚至還帶了一位精通婦科的國醫聖手。其意不言而喻,看來上官婉兒是打算與郎君東遊時再要一個孩子,只是畢竟過了生育的最佳年齡,為安全計,不得不準備周全。

    楊帆與家人告別後,帶領車隊駛上朱雀大街,對婉兒和阿奴叮囑道:“你們先出南門,趕赴灞上,在那裡等我。”

    婉兒知道楊帆去處,頷首答應,車隊繼續前行,楊帆則撥馬奔了太平公主府。

    銀安殿上,太平公主面沉似水,郭元振、竇懷貞、岑羲三位宰相見了不禁噤若寒蟬。

    太平公主慍然道:“這件事有什麼好議的?國之儲君,立嫡立長!成器是皇長子,是嫡子。隆基是庶子,是三子,這儲君怎麼可能輪得到他?”

    郭元振躬身道:“公主,本來以皇長子為儲君是沒有異議的,況且宋王成器早在二十六年前就曾被立為皇太子,則天皇後稱帝時,今上降為皇嗣,成器依舊是皇太孫。

    今上登基,若複以成器為皇儲,本是順理成章。奈何平王隆基有大功於國,如果不是平王誅殺韋黨,當今天下還不知是何等模樣,是以陛下頗為猶豫。”

    “豈有此理!”太平公主把袍袖一拂,不悅地道:“陛下糊塗!皇子有大功于國,便可以違背祖宗成法了?沒了規矩,豈非禍亂之源!成器和隆基本人怎麼說?”

    竇懷貞忙道:“兩位王爺還不知此事。陛下的意思是,讓臣等先與公主殿下先行商議,不過群臣廷議過此事後,想必兩位王爺很快就要耳聞了。”

    太平公主睨了他一眼,問道:“那麼眾大臣是什麼意見?”

    竇懷貞躬身道:“眾大臣也是意見不一,多半是認為應由宋王成器為儲君的,不過擁戴平王隆基為儲君的大臣卻也不少,而且多是武將。”

    這個結果,本在太平公主的意料之中,李隆基本來是絕對沒有資格做儲君的,但誅殺韋氏幾乎全賴李隆基之力,由此許多武將得以上位。這些武將心中哪有什麼祖宗成法,他們只佩服肯和他們同生共死的首領,自然擁戴李隆基。

    至於文臣百官對於祖宗成法還是敬畏於心的,即便許多重臣是因為李隆基誅殺了韋黨重臣騰出官位這才得以高升,但是涉及儲君之事,他們還是選擇立嫡立長。

    聽說文武百官多數擁戴李成器,太平公主心中稍安,但皇兄對於理所當然的皇儲人選居然搖擺不定,這令太平心中很是警惕。

    李隆基果敢有為,不是易與之輩。比起李隆基,李成器的性格更像相王一些,立他為皇儲,才有利於太平的長遠大計。

    立儲一事不能出了差遲,哪怕現在還只是一個苗頭,也得立即扼殺于萌芽之中!想到這裡,太平公主雙眉一剔,沉聲道:“你們先回吧,本宮立即去見天子。”

    三位宰相應聲退下,一旁公主府長史江天炎忙稟道:“殿下,府外還有許多官員等候接見,另外今天還有幾樁待決的緊要公事……”

    太平公主惱道:“何等事情及得立儲重要?待本宮回來再說。”

    太平公主袍袖一卷,起身就要離開,江長史忙又提醒道:“殿下昨日還交待,說今日輔國大將軍要來拜訪。”

    太平公主腳下一滯,略一思索,便道:“等大將軍到了,你告訴他,本宮公務繁忙,今日實是無暇接見,叫他且回,待本宮事了,自會使人與他約定時間。”

    江長史躬身稱喏,太平公主急如星火直奔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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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失之交臂

    如今的皇宮對太平公主來說,登堂入室如入自家府邸,根本無需通報。太平自玄武門入,沿千步廊走到咸池殿,就見前方一頂明黃色華蓋,曉得皇兄必在那裡,趕緊加快了腳步。

    漸至近處,就見皇兄李旦仰臥于一張逍遙椅上,手持一具釣竿,似乎正在垂釣。太平公主揚手制止宮娥蹲身施禮並傳報,定睛一看,就見皇兄腰間搭了一條薄毯,竟然睡著了。

    逍遙椅邊有一張一張,上邊放著些果脯肉脯和各色小吃,還有錫壺一具、玉杯一隻,杯中尚有殘酒未盡。太平沒好氣地叫道:“皇兄,魚兒咬鉤啦!”

    “啊!”

    李旦一下子驚醒,手忙腳亂就去提那釣杆,魚鉤出水,上面只有一截魚餌,哪有魚兒上鉤,李旦瞪了太平一眼,道:“你呀,就會做怪,為兄小睡正酣,偏生被你驚醒。”

    太平公主在旁邊繩床上坐下,埋怨道:“皇兄這太平天子做的真是逍遙,家國大事一概不管,這也罷了,立儲之事一個不慎就是無窮後患,這樣的大事未決,你也睡的踏實?”

    李旦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太平公主笑道:“我道你為何而來,原來是為了立儲之事,哈哈,此事自然不用為兄操心啦,因為此事已經解決了。”

    太平公主一呆,急忙傾身道:“已經解決了?怎生解決的?”

    李旦道:“說起來,這儲君之位理應是成器的,可是隆基功勳卓著,這江山根本就是他奪回來的,若不立他為儲君,為兄覺得對他甚是不公啊。

    為兄正為難呢。不想成器已聽聞此事,馬上入宮向為兄表示,他不願當這勞什子儲君,極力向為兄薦舉他那三弟呢。你看,如此一來,立儲的難題不就迎刃而解了麼?”

    李旦撫著鬍鬚,欣慰地道:“令月啊,皇位是個能讓人喪失理智、喪盡天良的東西,古往今來,多少人為了這個至高無上的位子。不惜骨肉相殘、人倫盡喪啊。

    所謂血濃於水,在這至高無上的皇權面前,卻是一個笑話。可是,多少人日思夜想的皇位,終究是有人棄如敝履的。正所謂‘有人星夜趕考場,有人辭官歸故鄉’。成器性情肖我。肖我呀。”

    李旦端起幾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品砸了一下美酒的滋味,洋洋得意地道:“令月,為兄自問論才幹本領心胸氣魄,皆不如父祖。可要說到教子,自高祖以下。列祖列宗,何人及我呢!”

    太平公主倏然變色:李成器主動辭讓太子之位?

    本來,從封建禮法和皇朝法統而言,既是長子又是嫡子的李成器是無所爭議的皇儲人選。可是如今李成器主動辭讓儲君之位,這就糟糕了。

    李成器這麼做,一下子就變成了皇室毫無爭議地對李隆基的支持。李隆基本來就有誰也無法否認的大功,再有李成器的主動相讓,她還有什麼理由反對此事。

    太平急道:“皇兄,此事萬萬不可啊!立嫡立長,此乃祖宗成法!若是違背了這樣的規矩,子孫後代人人覬覦跌大位,我大唐豈不從此多事了?”

    “呵呵……”

    李旦笑了幾聲,笑的有點冷:“祖宗成法?令月啊,祖宗成法有妻代夫位嗎?祖宗成法,有母代子位嗎?祖宗成法,有皇太女的說法嗎?自古立嫡立長,哪一朝哪一代避免了骨肉相殘?

    堅持立嫡立長,就能永保太平了?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法。如今隆基有大功于國,他的兄長又主動謙讓,這不正是兄友弟恭的好事嗎?你我何不樂見其成?”

    “這……”

    面對李旦的一連串詰問,太平公主實在無言以對,想了一想,又道:“可是,皇兄真覺得成器是甘心讓位嗎?隆基誅殺韋氏有功,又得武將支持,成器會不會是為了自保才……”

    李旦一聽拂然不悅,對太平公主道:“令月,我的兒子我心裡有數。成器不是個怯懦無能的孩子,當初神龍政變,五個兒子隨我闖南衙、奪兵權,成器單槍匹馬,衝鋒在前,何曾有過畏懼?

    皇兄對我心存猜忌,隆基等三子被逐出京,而成器和成義則作為人質留在京中。那時為兄為了避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是成器,不顧皇帝猜忌,努力周旋于滿朝權貴之間,這我爭取一線生機,你說成器是個怕事的人嗎?

    成器五兄弟骨肉情深,絕不是為了區區一個皇位就會自相殘殺的人。如今新朝甫立,百廢待興,如果成器有心於皇位,此時絕不退讓才是上策!令月,你想多了。”

    太平公主眼見話不投機,不好繼續進言,心中只想:“解鈴還須系鈴人,要解決此事,終究還是要著落在李成器身上,趁著皇兄還未明詔天下,得勸說成器回心轉意才行。”

    想到這裡,太平公主便避而不談此事,轉而與李旦聊起了其他事情,過了一會兒,便即起身告辭。李旦也不生疑,他酒意未去,往逍遙椅上一倒,不一會兒功夫,又成了一個酣然睡去的釣翁。

    太平離開皇宮,馬上擺駕趕往隆慶坊李成器的府邸。

    李成器入宮向父親辭讓太子之位,得到父親允許後喜不自勝,他興沖沖地回到府中,取出一管玉簫,趁著興致吹起了一曲《梅花三弄》,心中滿是快活。

    李成器比李隆基大六歲,當初被幽禁東宮的時候他已經很懂事了,宮廷慘劇他已看的太多,為了一個皇位,母殺子、妻弒夫、子害父……

    他的父親囚居東宮時,不知有多少次因為恐懼酷吏羅織罪名陷害而午夜驚醒,他的生身母親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被他的祖母活生生打死。

    歷盡苦難的生活經歷,使李成器從小就有了一份不尋常的生命感悟。對於皇位,他像他的父親一樣淡泊,如今終得一身輕鬆。他心中無比暢快。

    這時忽有人趕來稟報:“王爺,鎮國太平公主駕到!”

    李成器訝然放下玉簫,未及整衣出迎,就見太平公主已經走進了後花園,李成器連忙快步上前,躬身施禮道:“未知姑母大人駕臨,侄兒有失遠迎,還祈恕罪。”

    太平公主道:“自家人何必拘禮。成器啊,我早聽說你精於音律,方才聽你一曲‘梅花三弄’。當真造詣匪淺,我家崇簡一向只知好勇鬥狠,應該讓他和你多親近親近,學些風雅之事才好。”

    李成器謙笑道:“崇簡好武,怕是學不來侄兒這些興趣。他與三郎一向交好。三郎的羯鼓也是一絕,表弟若是想學音律。三郎那裡就可從事了。”

    太平公主眉頭一挑。道:“說到三郎,我聽說你向皇帝辭去儲君之位了?成器,你是陛下長子,依照禮法,理應為儲君,何故退讓呢?”

    李成器一呆。這才明白姑母突兀而來的原因,李成器忙解釋道:“姑母,太子乃國之根基,成器一向懶散。心性淡泊,如何能承擔如此大任。”

    太平公主逼視著他,沉聲問道:“成器,你可是覺得隆基有軍方支持,心生顧慮,所以才放棄皇儲之位嗎?”

    李成器愕然。

    太平公主道:“成器,你做太子,滿朝公卿都很擁戴,姑母也會全力支持你。只要你願意,姑母馬上可以請天子立你為太子,讓你統領南衙十六衛兵馬,並組建一支最精銳的東宮六率。

    再者,當日隨同隆基起兵者,不過飛騎、萬騎兩支人馬,北門禁軍其餘諸衛皆未參與,對北門禁軍,大可以此為契機進行重新組合。

    滿朝公卿,本就站在你一邊,到時候軍權在握,你的地位更是穩如泰山!可你今日只要一讓,就永遠也沒有機會了,成器,你可要想想清楚!”

    李成器詫異的神色漸漸變成了一片恬淡的笑容,雖然站在他面前的是鎮國太平公主,無論威望地位、權柄才幹都遠非他所能及,但是因為這份淡泊,看起來他比太平公主還要有幾分出塵的飄逸。

    李成器微笑著,用輕柔卻不失堅定的聲音道:“姑母美意,成器心領了。皇位或許是很多人在意的,卻不是所有人在意的。三弟如果能為我李唐挑起這份擔子,成器對他只有感激與歡喜。這個皇位,我不坐,不想坐!”

    太平公主離開宋王府時,心中滿是沮喪,李成器和李隆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要她如何出面做那惡人?

    “不成!只要事情一日未成定局,就還有機會,我要馬上發動大臣們反對此事!”

    太平公主想著,舉步登上車子,車子啟動,李成器恭立門下,長揖一禮,太平怏怏的甚至懶得回禮。

    儀仗緩緩而行,前方忽然經過楊府門前,太平公主看到楊府大門,忽然想到今日與楊帆的約定,不由輕啊一聲,連忙吩咐道:“停車!”

    太平心想:“這個時辰,他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片刻功夫,她的貼身侍衛自楊府門前急急趕回,向她稟報道:“回公主殿下,楊大將軍出遊了,不在府上。”

    太平一怔,問道:“出遊?往何處出遊?”

    那侍衛道:“楊府門子說,楊大將軍攜子游東瀛去了,此一去須得大半年光景方回。”

    太平公主聽了,心中茫然若失。

    灞上,楊帆甩鐙下馬,楊念祖站在船頭,雀躍地向他揮著手,楊帆向兒子笑了笑,又向站立船頭的婉兒和阿奴招招手,扭頭回望長安,黯然一歎,舉步登船。

    遠處,原上,垂楊柳下。

    玉真公主娉娉婷婷的身姿,似比那柳枝還要嫋娜。她眺望著遠處那艘大船上揚起的雲一般的帆,輕輕折下一枝楊柳,眸中的淚光似露水一般澄澈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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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飛蛾

    楊帆此行是為了遊覽天下,放鬆身心,一路上不是帶著兒子去遍訪名勝、出入裡坊、領略地方風情,就是與阿奴和婉兒兩個美人兒登山渡山,撫琴吹簫,極盡魚水之樂,是以走的並不快。

    但水路終究順暢,幾日後抵達洛陽附近。楊帆想換乘小船,由漕渠入洛水直達洛陽城,到洛陽故地重遊一番,卻不想大河上關隘重重,哨卡不斷,兩岸大隊兵丁氣勢洶洶,盤查極為嚴格。

    楊帆此番出遊沒有乘坐官船,也沒有通知地方官府,是以無人知道這艘船上乘坐的乃是當朝輔國大將軍,楊帆又不想暴露身份,於是也被困在漕渠入口了。楊帆起初還不在意,可是捱了一天一夜還是未得放行,這才覺得有些不對,於是命人持了他的魚符去喚地方官。

    正在大河上盤查的是河南縣的一個縣尉,一個從九品的小官兒,突然聽說當朝輔國大將軍被他攔在河口一天一夜,只嚇得屁滾尿滾,慌忙捧著那塊烙鐵似的大將軍魚符,爬上大船請罪。

    楊帆見他一臉惶恐,笑著安慰道:“少府勿需驚慌,楊某此番出遊只是與家人四處走走,並不想驚動官府,迎來送往的忒不自由。是楊某隱瞞身份,少府何罪之有呢,楊某在此的消息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張揚出去。”

    那縣尉慌忙應是,楊帆這才問道:“洛陽出了什麼事,怎麼戒備如此森嚴?”

    那縣尉急忙對楊帆稟報一番,楊帆這才明白緣由:譙王李重福,反了!

    李顯四個兒子,長子李重潤因為非議了張易之、張昌宗幾句,和他的妹妹、妹婿一起被武則天杖斃了;次子李重俊因為屢受安樂淩辱,憤而宮變,被殺死在終南山;三子李重福被韋後嫌棄,趕到嶺南為王;四子李重茂做了十八天的皇帝,現在變回溫王榮養在京。

    李重福在嶺南一直不甚安心,曾上書父親李顯請求回京,李顯氣怒而死,韋後專權,立李重茂為少帝后,李重福在嶺南就有些蠢蠢欲動,但是懾于韋後的淫威,他還是不敢妄為。

    卻不想沒過多久,韋後也死了,相王李旦成了皇帝。李重福在積威之下畏韋氏如虎,對這個沒接觸過幾回,性情一向溫和恬淡的叔父卻沒有什麼畏懼,在他想來,他雖非李顯嫡子,卻是李顯長子,李顯駕崩,就該由他當皇帝,如今他四弟遜位,更該把皇位禪讓給他而不是叔父,不平之下,野心頓起。

    李重福身邊頗有幾個不自量力的謀士,也巴望著譙王登基,他們能魚躍龍門。在他們看來,譙王如今是先帝長子,是最合法的皇位繼承人,只要譙王登高一呼,天下臣民必定回應,一舉奪得皇位。

    於是,幾個很傻很天真的陰謀家慫恿李重福,帶著二十幾名衛士,換了便裝悄然潛離藩王封地,秘密來到洛陽,住到他妹夫裴巽家裡,積極聯絡一些在政變中落馬,不得志的官員試圖謀反。

    在李重福的想像中,只要他趕到洛陽,憑他高貴的血統和身份,闖入左右屯營,大軍立馬就得倒戈,隨即殺掉洛陽留守,佔領東都,號令天下,兵鋒直指關中,天下指麾可定,是以行事肆無忌憚。

    在他串連不得志官員的時候,根本不注意保密,以致弄得街坊四鄰無人不智,居然有百姓把消息報到了洛陽縣。

    東都洛陽下轄洛陽縣與河南縣兩縣,此地正歸洛陽縣管轄。洛陽縣令牧承軒聞訊大吃一驚,急忙派了個做事沉穩的老捕頭去駙馬都尉裴巽家探查,結果這老捕頭去了根本不用查,還沒到門口呢,就看到譙王李重福帶著幾個謀士招搖過市而來,居然連彼此間的稱呼都不做掩飾。

    這老班頭當了一輩子差,頭一回辦謀反的案子,也是頭一回看到蠢到如此極致的反逆叛黨,當下一溜兒就去回稟縣令,洛陽縣令考慮到譙王身份貴重,不敢擅專,於是又報與洛陽留守柳徇天。

    這柳徇天也算是一棵政壇長青樹了,他當初本是武則天心腹,可武則天居洛陽二十餘年,他遠在長安,這派系烙印就淡了,之後幾次風波,他要麼很幸運的站對了隊,要麼因為不在中樞而示受牽連,現在帝都遷回長安,他居然又被派到東都洛陽任留守了。

    他這留守本就是負責監督官員不軌的,哪會在乎一個不得志的王爺,立即命令洛州長史率軍捉拿。

    李重福大吃一驚,急忙逃出裴家,直奔左右屯營,想著王霸之氣一震,大軍立即倒戈,卻不想跟他設想的完全不一樣,屯營大門緊閉,矢下如雨,根本不容他靠近。

    李重福無奈,又跑到洛陽宮城的左掖門,想效仿李旦神龍政變奪南衙兵權時的法子,奪取宮防戍衛的兵權,結果左掖門也是大門緊閉,對他置之不理。

    李重福大怒,命令左右侍衛去搜羅柴禾要把宮門燒了,剛找來幾捆柴,還不等點燃,左右屯營官兵已接到了洛陽留守柳留守的調令,派兵來捉拿他了。

    李重福一見學不成皇叔李旦,只好學他皇兄李重俊,慌慌張張逃出洛陽城,幸好官兵知他身份,未得皇命不敢下殺手,被他單槍匹馬逃出洛陽,一路向東,一頭紮進了邙山,官兵又往山上搜尋,李重福眼見走投無路,只好投水而死。說起來,這李重福的叛亂根本就是一場荒誕鬧劇,連一點浪花都沒折騰起來,可是他的身份太敏感,事變的性質也嚴重,洛陽地方官員哪敢大意,這幾天洛陽地面上到處折騰,搜捕餘黨,是以鬧得天翻地覆。

    楊帆弄清原委,叫那縣尉退下,後艙便走出了婉兒,輕歎道:“真是荒唐之至!”

    楊帆笑著攬美入懷,道:“譙王的舉動或許荒唐,可是追逐權力的**卻很正常。權力就是一堆篝火,不知多少人熱衷於做那撲火的飛蛾。倒是我的婉兒,放著名揚天下的內相不做,只願做我身後的一個小女人,你不是飛蛾,而是雲雀。”

    婉兒眸波流轉,嫣然笑道:“那郎君是什麼?扶搖於九宵之上的鯤鵬麼?”

    兩人相視而笑。

    ※※※※※※※※※※※※※※※※※※※※※※※※※※※※※

     願意做那飛蛾的,又何只是譙王重福,太平公主也正振翅飛向世間最明亮的那堆篝火。然而,願遠離那篝火的,也不僅僅只有楊帆和婉兒這一雙智者,李成器同樣抗拒住了那巨大的誘惑。

    太平公主勸他爭儲的舉動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反而適得其反,李成器雖然沒有因此懷疑太平公主有覬覦帝位之心,但是很顯然太平公主有獨攬大權之意,所以才想干涉儲君廢立。李成器生怕姑母再生是非,第二日早朝時突然上殿,要求面見天子。

    今日不是大朝會,諸王本不用上殿,李旦聞聽長子求見,心中納罕,忙讓人宣他上來,李成器上了金殿,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對李旦誠懇地道:“陛下,儲君乃天下公器,國家平安時可以先嫡長,國家危難時則應先有功。若是違背這一規矩,則海內失望,實非社稷之福,平王有大功于國,臣今敢以死相請,請陛下立平王為太子!”

    此言一出,如一石入水,滿殿譁然,文武百官都沒料到皇長子竟賢達若斯,毫不留戀唾手可得的皇位。

    劉幽求是李隆基的心腹,自然盼望李隆基為太子,一聽此言立即出班附和道:“陛下,除天下之禍者,理應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救君親之難,論功最大,論德最賢,今皇長子主動棄位,臣以為陛下不必猶疑,可立平王為皇太子!”

    劉幽求此言說罷,葛福順、陳玄禮、楚狂歌、馬橋等禁軍大將紛紛出列,高聲道:“臣等附議!”

    李旦見兒子上殿是為了當眾再次表明不當太子的決心,心中很是欣慰,便對百官道:“眾卿以為如何?”

    擁戴李隆基的官員自不待言,本來贊成嫡長子為儲君的,眼見皇長子主動推讓,他們沒了擁戴的對象,於是也改變了立場,要麼贊成由李隆基為太子,要麼緘默不言,除了幾個認定非嫡長不可為儲君的老腦筋一時拐不過彎兒,反對的聲音極其微薄。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李隆基耳中,李隆基聞聽此事又是惶恐,又是激動。

    他上面有兩個哥哥,大哥李成器是嫡長子,二哥李成義和他一樣也是庶子,他既不占嫡也不居長,原本沒有想到太子之位會落到他的頭上,卻不想長兄居然主動放棄皇位,薦舉他為太子。

    李隆基心懷大志,並不像李成器一樣性情淡泊,他自然是願意做皇太子的,可他不確定大哥是真的無意於皇位還是不想貪人之功,若是大哥有意于皇儲,他縱有心也不會為此壞了兄弟情份,於是親自上殿,向父親固辭。

    兩兄弟就此較上了勁,就在皇帝面前推讓起來。如果李成器真有意於皇位,在他順理成章本應為太子的情況下,完全可以順水推舟,而李隆基既然當著滿朝文武公開辭讓,勢必也沒法再圖謀皇位。

    這就像李顯當初假惺惺地要立李旦為皇太弟一樣,就是要以退為進,逼著你主動表態。可李成器並非如此,他跪請天子,堅決辭讓,說到情切處,甚至流下眼淚,李旦終於下定決心,宣佈立李隆基為皇太子!

    在此期間,太平公主只在最初兩天,授意她的門下進行了阻攔,之後就偃旗息鼓,完全放棄了行動。李隆基甫立大功,鋒芒正勝,李成器主動放棄皇位,更是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數,智慧如她,一時也想不出阻撓的理由。

    但她並沒有就此放棄,她從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于婉兒而言,她的男人就是她的天,她的女兒就是她的地,擁有了他們,就擁有了一個完整的世界。而對太平來說,從來都不是如此。

    薛紹被賜死時的悲痛與無助,李唐復興的責任和理想,執掌朝政的野心和抱負,對子女的關愛和期盼,還有與楊帆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如此種種,既是枷鎖,也是動力,但還有一線希望,她就會努力攫取。

    太平公主從不覺得自己是一隻飛蛾,即便是,如果那火在她眼中只是一點燭火,勇敢地撲上去,焉知就不能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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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1 17:54:07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親情權力

  數十騎快馬沿著隆慶坊一路馳去,馬蹄聲、吆喝聲、笑鬧聲驚飛了樹上的一隻隻鳥兒。

  遠遠看到他們馳來,宋王府的大門就已打開,勤快的家僕把門檻也卸了去,數十騎快馬停也不停,一直衝進府去。

  李成器翻身下馬,大聲吆喝道:「快些準備熱水,某要與兄弟們一同沐浴更衣。」

  宋王府管事老程笑著迎上來道:「各位郎君,熱水早就備好了,酒宴也都備好了!」

  李成器等人大步向浴房走去,一邊走,一邊還聽李成義扯著大嗓門道:「嘿!我說老五啊,這擊鞠之術你還得好好練練,方才在場上你那一招『犀牛望月』,險險把那一球打中我的腦袋,要不是我閃的快,可叫你一球開了瓢。」

  李隆業笑道:「二郎,你怎不說是你馬術太差呢,咱們倆是一夥兒的,我已經得了球,你不該搶到我前邊去接應我才對嗎,誰讓你追在我馬屁股後面的,結果又讓三郎把球截了去。」

  五兄弟一身風塵,大汗淋漓,竟是剛剛擊鞠回來,他們說說笑笑的便進了宋王的浴房,這浴房雖然沒有洛陽龍門的溫泉宮那麼奢華誇張,不過五兄弟常常一起沐浴,所以這間浴房剛剛建造時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是以極為寬敞。

  五兄弟寬衣解帶,脫得赤條條的,李隆業第一個縱身跳了下去,激起一片水浪,五兄弟入了水,先是笑鬧一陣,如同過潑水節一般,弄得池外都是水漬,熱氣也隨之氤氳起來,置身其中如同身在雲霧之中,這才隨口說些閒話兒。

  閒聊一陣,李隆業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對李隆基笑嘻嘻地說道:「哎,我聽說近日京中有流言甚囂塵上,說什麼『非嫡長,不得立,否則要天降大禍於國家』,還有人把這話編成了童謠到處傳唱,這不明明是針對你李三郎的麼,三郎,你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李隆基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好在霧氣瀰漫,旁人看不清楚,只是明顯感覺到他的興致有些低落。李隆基沉默了一下,才勉強笑道:「有人說三道四,咱們不去理會便是。否則便中了他的計,越描越黑了。」

  李成器在水下用膝蓋頂了老五一下,說道:「是啊,說起來,咱五兄弟裡,能扶助父皇治理好天下的,除了三郎你還能有誰呢,三郎肯挑起這份重擔,那是國家的福氣,也是我們兄弟的祖氣。三郎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隆基笑道:「大哥不用擔心,三郎省得。」

  嘴裡雖然這樣說,李隆基心裡還是一陣難過。他自然清楚這個謠言到底是誰授意傳出來的,自從他成為太子,到今天已經三個月了,這個謠言在他成為太子不到半個月就傳了出來。

  而困擾他的又何止是一個謠言,自從他成為太子,姑母在東宮安插了多少耳目,他都一清二楚。他自有一班人馬,想在他身邊悄悄安插個新人並不容易,可姑母並非暗中施為,她是利用父皇對她的信任和鎮國太平公主的權力,直接插手東宮屬官的設置,把他身邊的東宮僚屬都換成了她的人。

  這些人不但監視李隆基的一舉一動,還對他的行動和職權處處製造障礙,李隆基知道父皇與姑母的感情深厚,也明白姑母經過十餘年的努力經營,底蘊之雄厚遠非他所能及,所以他不敢同這位姑母對抗,只能處處忍讓,以他剛強的個性,為此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他不明白姑母為什麼這麼針對他,當初姑侄聯手對付韋氏時,那是何等和睦親密呀,為什麼時至今日,他做了太子,姑母也成了坐在父皇背後的隱皇帝,兩個人的關係卻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

  李隆基暗暗嘆了口氣,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洗去滿心的沮喪惆悵,對李成器笑道:「不談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一會兒酒足飯飽,咱們五兄弟還要再較量較量音律樂器方面的本領,大哥可不許讓我!」

  夜深沉,一曲節奏明快、風格愉悅的《舞春風》從宋王府的花廳中輕輕流逸出來,融入了皎潔的月色。

  廳中杯盤狼藉,五兄弟酒菜未撤,便在席上奏起了樂器。李成器就唇吹簫,李隆基以掌擊鼓,李隆業擊缶,李隆范撫琴,五兄弟中以李成器形象脾氣最為粗獷,可是他那大手撥弄起一支曲項琵琶,居然也甚是靈巧。

  一曲彈罷,李成器等人縱聲大笑起來,李隆基笑著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傷,忍不住熱淚長流,李隆業一見不由驚道:「三郎,你這是怎麼了?」

  李隆基連忙掩飾道:「哦,沒什麼,剛剛擊鼓用力過甚有些氣喘,這一口酒灌下去,嗆著了。

  李成器幾人心思不夠細膩,聽了之後毫不動疑,李成器卻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三郎,今日有幾句話,為兄想當著眾兄弟的面和你說說。」

  李隆基趕緊坐正身子,道:「大哥,你說!」

  李成器道:「你我手足兄弟,當年幽禁於東宮時,朝不知夕死,每日惶恐,唯有相互激勵,掙紮著活下去;近十年光景裡,你我囿於東宮,除了身邊幾個下人,再也見不到一個外人,只有我兄弟幾人朝夕相伴、一同嬉戲玩耍、一同識字讀書;寒冬季節,薪炭不足,室外滴水成冰,室內寒如冰窖,咱們只有相擁取暖,苦苦撐捱,六郎……就是在那時候夭折的……」

  說到這裡,李成器目中已是淚光瑩然:「三郎,你性情堅毅、做事果敢,韋氏專權時,軍中、朝堂儘是韋黨,起兵造反幾乎是必死的結局,可你還是毫不猶豫地去做了,你會怕什麼?

  我知道你怕的是什麼,我知道你心中因何而苦,今天大哥在這裡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破壞咱們兄弟之間的情意,皇位不可能,來自於他人的離間,更不可能!」

  「大哥……」

  李隆基一把攥住李成器的手,心中多日以來積下的委屈,盡數化作熱淚流下來。

  李成器緊緊抓著李隆基的手,大聲道:「咱們兄弟,要相愛一生,決不相負!」

  幾兄弟都探身過來,把手與他們緊緊搭在一起,滿面激動、異口同聲地道:「相愛一生,決不相負!」

  ※※※※※※※※※※※※※※※※※※※※※※※※※※※※

  太平公主每天在銀安殿接見大臣處理政務,常常過午不休,廢寢忘食,可是這一天距午休時間還差著大半個時辰,她便突然將手中一份書札憤然拍在案上,一拂大袖離開了銀安殿。

  公主府長史展獲見狀不敢多言,只是走出去,連忙示意站在殿外候見的那些官員們離開,那些官員已經等了大半天,哪裡捨得就走,後來還是展長史靈機一動,給他們發了號牌,承諾明日可據此不用排隊,這才紛紛離開。

  太平公主一走,她的私人幕僚、首席謀士莫先生便擱下筆,快步追了上去。

  太平公主離開銀安殿,走到側廂一處有廳閣池水的雅緻院落裡,這才扶欄止步,酥胸起伏,顯見仍然十分激動。

  水中游魚以為有人投食,紛紛向她游過來,把水面攪成了紅的黃的一片斑瀾水浪。

  莫先生走到太平公主身邊,拱手道:「公主。」

  太平公主沒有回頭,沉默半晌,憤懣說道:「誅韋氏時,韋巨源年逾八旬,也因身屬韋黨而被誅殺。韋安石因為姓韋也受了牽連,待罪在家,是本宮查清韋安石並無阿附韋黨的行徑,替他洗白冤屈,才復為宰相。可他不知感恩,本宮邀他赴宴,他竟一口回絕!」

  太平公主憤怒地一甩袖子,又道:「還有姚崇、宋璟那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如果本宮不點頭,他們能成為宰相嗎,可是他們回京之後,居然聯起手來和本宮一再做對!」

  莫先生平靜地道:「與公主為敵的幾位朝廷重臣中,只有張說曾經做過臨淄王的老師,其他這幾位朝廷重臣與李三郎全都沒有私交,以前和三郎甚至沒有任何接觸,可他們雖然受了公主殿下的恩惠,卻極力擁戴李三郎,公主殿下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莫先生一字一句地道:「因為李三郎是男人,而公主殿下您是女人!在世人眼中,女人本就不該高於男人,自則天皇后和韋后攝政,屠刀高舉,大興牢獄之後,大臣們對女子干政更是極為警惕。」

  莫先生道:「還有,李三郎是天子指定的儲君,有大義名份在身,這一點尤其重要!就憑這一條,公主您費盡心思禮賢下士,也不如李三郎垂拱而治招攬到的人才更多,長此以往他的地位將更加穩定,而公主殿下將再也沒有機會。」

  莫先生向前踏進一步,一字一句地道:「殿下,除非你現在就承認失敗,就此收手,交出手中一切權力,還可安享榮華富貴。否則,您必須先下手為強了,遲則……必敗!」

  「先下手為強!」

  太平公主默默地唸著這句話,慢慢揚起驕傲的頭顱,粉拳緊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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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推心置腹

  安仁殿緊挨著甘露殿,是朝會之後皇帝單獨會見大臣商議密事的所在。李旦這個甩手天子雖然做了皇帝,政務卻一向交於太平料理,現在有了太子,李旦又以太子聽政的名義叫兒子分擔了一部分,他這個皇帝就更清閒了。

  除了每隔一天上一次朝,點個卯應應景兒,李旦基本上不會召見任何大臣,今天卻破天荒地使人傳韋安石到安仁殿見駕,見了韋安石他又躊躇再三,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不禁令韋安石心中納悶兒。

  韋安石捋著鬍鬚,耐心地等候著,過了半晌,李旦好似拿定了主意,清咳一聲,對韋安石道:「韋卿對朝廷一向忠心耿耿,二張專權時韋卿不畏強權,韋后當政時韋卿能潔身自好,今政事堂裡眾相公,論年歲又以韋卿居長,這件大事朕也只能找你商量了。」

  韋安石聽了這番話,不由心頭一緊,急忙起身道:「不知陛下有何憂慮,但請講來,老臣理應為陛下分憂。」

  李旦嘆了口氣,面帶隱憂地道:「你也知道,誅殺韋后扶保朕做天子的是朕的三郎。是故軍中將領多欽佩三郎勇武,而今朕又聽說……」

  「嗯?」

  韋安石揚起一雙白眉,詫異地看著吞吞吐吐的天子。

  李旦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朕聽說,朝中大臣們也是心向太子,太子正多方籠絡大臣,你說他會不會……」

  韋安石沉浮宦海數十年,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聽皇帝這話頓時恍然大悟,他知道皇帝是不會告訴他是誰向皇帝如此進言的,他略一思索,反問道:「向陛下進言者是否還說陛下正當中年,恐太子等不及那許多歲月,是以會對陛下不利?」

  李旦驀然揚眸看向韋安石的目光透出幾分驚奇。韋安石一見,便知所料不差,道:「陛下怎麼能相信這等聳人聽聞的話呢?太子仁明孝友天下皆知。當初推辭太子之位也是真心真意,如今他做了太子,再無人與之相爭,陛下又將國政盡數委之並不干涉,太子反而會冒天下之大不諱,欲對陛下不利嗎?」

  李旦微微傾身關切地道:「韋相公以為,太子絕不致此?」

  李旦對權力是絲毫不熱衷的,可是對生命他還沒有厭煩,是以一聽太子恐怕等不及要當皇帝,慮及自身安危,這才頗為關切,此時一聽老宰相這話,不由鬆了口氣。

  韋安石斬釘截鐵地道:「絕不致此!陛下,老臣不敢動問那向陛下進諫之人的名字只請陛下想一想,進諫之人與何人關係最為密切?」

  李旦一怔,心中急急思索:「竇懷貞娶了韋后的乳母王氏以謅媚韋后,韋后伏誅時,他手刃妻子,至我府前乞饒故得以不死之後他本來被貶為濠州司馬,是太平薦舉,才起復為相,莫非……」

  聯想到李成器、李成業等幾個兒子都對他發過牢騷,說太平姑姑與三郎不和,多有仗勢欺壓之舉,李旦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韋安石察顏觀色,見李旦已經心中有數,又道:「陛下,這必定是有人對太子不滿,所以離間陛下父子之情,希望陛下因為猜忌而拿下太子。陛下若是信了他的話,就中了他的計了。」

  李旦沉默不語,他本就不大相信三郎會對他不利,否則驚聞此等大事,猜忌之心一起,早就寧可信其有,先拿下太子諸般權利再說了,又何必找韋安石來商量,只是事關生死,不敢等閒視之罷了。

  如今韋安石一針見血,點破了那幕後主使者的身份,李旦頓時有些惘然。這幾個月來,他對妹妹和三郎不和的事情並非一無所知,只是沒想到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惡劣到了這種地步而已。

  李旦默然道:「幸虧愛卿提醒,朕明白了!」

  李旦命韋安石退下,怏怏起身,黯然道:「當初我李家處境何其險惡,一家人尚能同舟共濟,相互扶持,而今我李家重新得了天下,本該是安享太平的時候,骨肉至親,何以相殘呢……」

  ※※※※※※※※※※※※※※※※※※※※※※※※

  太平公主在宮中自有耳目,得知韋安石壞了她的大事,頓時勃然大怒。莫先生的話言猶在耳,她也感覺到,李隆基多做一天太子地位就愈鞏固一分,必須得盡快下手,全力相爭。

  而今韋安石先是拒絕她的拉攏,復又壞她的好事,正好作為儆猴的那隻雞。危機感使得太平公主在兩天之後就果斷出手,她先是免去韋安石的中書令一職,讓他改任左僕射,這一職位雖然有宰相之名,卻沒有主持政事堂的實權。

  緊接著又免了韋安石知政事,把他趕去東都任留守,把在剿滅譙王李重福叛亂一案中立下大功的柳徇天調到了京城。緊接著又有人告發韋安石的妻子曾杖殺過一個奴婢,於是又以此為由把韋安石貶為青州刺史。

  打擊韋安石是為了震懾群臣,警告他們不要再幹涉自己與皇太子爭權,但是要罷免李隆基的太子,依舊需要李旦本人點頭,於是太平公主又施一計,讓術士惠范向李旦進言,說五日之內宮中必生兵變。

  這年代,不信神鬼術士之言的人少之又少,況且如此大事,必須寧可信其有的,李旦大驚之下,馬上命人傳宰相張說、姚崇前來議事,這兩位宰相是負責兵部和南衙的,此等大事自然要與他們商量。

  李旦變聲變色地把警訊一講,張說立即放聲大笑起來。

  李旦愕然道:「張相公何故發笑?」

  張說道:「陛下,如果宮中將要生變,那麼陛下打算調哪一路兵馬護駕呢?」

  姚此時也會意過來,微笑道:「陛下既召臣與張相前來,想必是打算動用南衙禁軍了?」

  李旦疑惑地皺起眉道:「不錯,朕正有此意,有何不妥嗎?」

  張說道:「陛下,如今拱衛皇宮的是飛騎和萬騎,而飛騎和萬騎現在分別由皇四子、皇五子統帶著,在他們之上,還由太子統攝。陛下擔心宮中生變,卻不用飛騎、萬騎,是因為陛下疑心皇太子和皇四子、皇五子麼?」

  李旦道:「愛卿此言差矣,朕這麼做只是以防萬一罷了。當年羽林衛在武攸宜掌握之中,還不是被張柬之楊帆等人策反?韋后當權時,飛騎和萬騎在韋氏掌握之中,三郎還不是聯絡了軍中豪傑奪過兵權?朕是擔心北門禁軍再度被人利用,別的不說,就說武家,在軍中就不知有多少舊部……」

  姚崇道:「陛下,既然如此,陛下曉諭太子和皇四子、皇五子小心防範就是了,何必逐羽林出宮,另自南衙調兵麼?如果臣所料不錯,這必是奸人使計,只要陛下上當,就可以離間陛下與太子了!」

  李旦不解地道:「朕調兵拱衛宮城,五日內若沒有生變,自然萬事無憂。如果真有人預謀叛亂,只要與三郎他們沒有關係,又怎能離間朕與三郎之間的感情呢?」

  張說道:「陛下,中宗在時,曾欲立陛下為皇太弟,陛下拒絕之後,做了什麼?」

  李旦道:「朕為表清白,交出南衙兵權,從此閉門不出啊。」

  張說道:「正是如此,陛下既然以為宮中將要生變,卻不用太子、皇四子、皇五子將兵,他們為表清白,除了向皇帝交出兵權,還有別的選擇嗎?陛下那時又該將兵權委之何人呢?」

  李旦的臉色攸然一變。

  姚崇悠然道:「這一計妙啦,輕而易舉就奪了太子和皇子們的兵權,轉而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太子不交兵權,她就可以繼續進讒言,說太子懷有異心。而太子交了兵權呢?嘿!她還可以說是太子心懷鬼胎,急於掩飾。想必當年陛下您交出南衙兵權後,也曾有人在中宗耳邊如此進言吧。」

  胡僧惠范早在武則天時期就被太平公主招攬了,太平還曾邀他往龍門溫泉,因之傳出許多緋聞,他和太平公主的密切關係自然瞞不住李旦。李旦往太平公主府做客時就曾見過他,這時張說和姚崇一唱一和,李旦心中頓時洞若觀火。

  李旦霍然站起,激動地道:「朕糊塗,險些中計,害了我兒!」

  李旦揚聲道:「左右退下!」殿上的武士、內侍和宮娥們紛紛退出殿去,李旦繞過御案,面向姚崇和張說,鄭重地作了一揖,慌得姚崇和張說連忙避讓還禮,動容道:「陛下何故如此?」

  李旦一直不想對臣子們明說妹妹和兒子之間的矛盾,家醜不可外揚嘛,可他一連兩次都險險中計,害了自己兒子,此時心中凜凜,再不敢有所隱瞞了。

  李旦誠懇地道:「不瞞兩位相公,此前曾有人言太子欲對朕不利,幸虧韋相公直顏犯諫,否則朕早已中了他人之計。此番若不是兩位相公直言不諱,朕一時糊塗,又要……」

  李旦道:「太平個性剛強,三郎也是個有主見的,他們二人助朕掌理朝政,時間一久難免生出齬齟,他們身邊各自有些人或為護主或為獻媚,不免就揣摩上意,離間中傷,長此以往,必成大禍,兩位相公何以教我?」

  張說和姚崇見天子如此推心置腹,不禁為之動容。張說仔細思索一陣,沉聲道:「陛下,臣有三策,可解陛下之憂,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旦雙目一亮,急忙道:「愛卿快快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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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三策敗太平

  張說道:「臣這第一策,太子是皇三子,不合嫡長傳統,有人惡意中傷、離間宗室,正是以此為藉口,使得東宮為之不安,長此以往,恐皇子們之間生出嫌隙。依臣之見,可將皇長子和皇次子先分封於地方,在太子登基之前不歸京師,以息他人不軌之念。」
  
  李旦撚鬚思索片刻,輕輕點頭。
  
  張說又道:「皇四子和皇五子現今是羽林將軍,掌持皇宮安全。他們若與太子親近,便會有人離間陛下父子之情,若與陛下親近,便會有人離間太子兄弟之情,臣以為,可免去兩位皇子羽林將軍之職,皇四子和皇五子可轉任為東宮左右衛率將軍,兩位皇子為太子將兵,旁人還如何離間呢?」
  
  李旦欣然道:「張相公此言大有道理,這就是第二策了?」
  
  張說搖頭笑道:「非也,臣方才所言,俱是對五位皇子的安置,是第一策。」
  
  李旦訝然道:「哦,那你且說說,這第二策又是如何?」
  
  張說道:「這第二策,陛下可使太子監國,陛下現在本就將國政悉數委於太子,只是未加監國之名罷了,可也因此令太子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而這也恰是他人攻訐太子的理由之一,陛下命太子監國,統攝國政,疑慮頓消!」
  
  李旦撫掌稱善,面有喜色。
  
  如果換一個皇帝,比如說是李世民或者武則天,即便是性情相對更溫和些的李治,如果有哪位大臣吃錯了藥,突然跑去建議皇帝讓皇太子監國,那都是作死的節奏,可李旦是皇帝裡的一個怪胎。
  
  他厭惡權力。也不喜歡管理國家大政,到了今時今日,所有人都已看明白這一點,所以張說才敢向他大膽進言,而不用擔心會被皇帝猜忌,認為他是對皇帝的大不敬或者有什麼不軌之心。
  
  張說道:「這第三策麼……」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驀然有些陰沉:「陛下,太子與公主皆是性情剛毅之人,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故而常生衝突。太子監國後。陛下可令太平公主舉家遷往東都洛陽以安享富貴,軍國大政則悉數委於太子,從此爭執自休。」
  
  聽了這一條,李旦不由一怔。
  
  姚崇見狀,忙道:「張相所言。陛下從之,則為社稷之福!」
  
  李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姚相公也贊同此見?」
  
  姚崇道:「正是!太子是陛下所立的儲君。早晚要總統大權,而太平公主只是陛下初登基時,百廢待興事務繁雜,一時處理不來這才請她輔佐,今有太子,何不讓公主卸下重任呢。婦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道。如此也可免傷皇家和氣。」
  
  李旦聽了大為意動,他絲毫不曾疑心過妹妹有覬覦皇位之心,只以為妹妹與兒子鬧的這麼僵,全因兩人性情脾氣太不相投。他思索片刻。頷首說道:「朕於世間已無兄弟,唯有太平一妹,豈可遠置東都。在近些的地方安置吧,讓她出去散散心,其他可照卿意安排。」
  
  若是依著張說的意見把太平公主安排到東都,那就是給了全天下一個明確的信號:太平公主在東都頤養天年,再不許回長安了。可是在其它地方安置就不同了,早晚還是要回京的,眼下的舉措,只是緩和她與太子關係的一個手段。
  
  一見李旦不捨讓太平公主遠赴東都,但十成目的也算達成大半,張說和姚崇也不再強求,齊齊拱手道:「謹遵聖意!」
  
  二人告辭,一回去姚崇就找宋璟商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頒佈了詔書,宣佈:「諸王與駙馬自今不得掌禁兵,現掌禁兵者一律改任他官。令宋王李成器為同州刺史,豳王李守禮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將軍岐王李隆范為東宮左衛率,原右羽林大將軍薛王李隆業為東宮右衛率。
  
  旋即,又頒第二詔,命太平公主遷蒲州(今山西永濟)。之後又頒第三詔:太子李隆基監國。三道詔書,似一道強似一道的驚雷,其快無比的頒佈出來。他們知道太平公主的強大能力,是以想造成既定事實。
  
  消息傳到太平公主府時,太平公主正趁著少有的閒暇時光,逗弄長女為她誕下的寶貝外孫,一享天倫之樂,聞訊之後連燕居常服都來不及換下,便飛馬直奔皇宮。
  
  李旦對這位胞妹一向又怕又愛,眼見太平公主怒氣衝衝而來,一番質問詰難,弄得李旦面紅耳赤,吱吱唔唔不知該如何以對。
  
  太平公主拍案道:「皇兄好端端的,既未御駕親征,又未身染重恙,哪有讓太子監國的道理。消息傳出,天下人會怎麼想?宋璟、姚崇居心叵測,非死不足以謝天下!」
  
  李旦吱唔道:「兩位相公也是好心為我考慮,你也知道,我的性情一向懶散,疏於政務,有太子幫我操勞國事,正合我意啊。」
  
  太平公主道:「可此舉不合體制,哪有皇帝好端端的正當壯年,就令太子監國的,這消息一傳出去,人們要麼會猜疑兄長你身染重恙,要麼會猜疑太子相逼,咱們李家的風雨還少麼?」
  
  李旦好不煩惱地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那……就這樣好了,為兄再頒一詔,言明六品以下官員任免與徒罪的職權授予太子,五品以上官的任免徒罪,依舊由為兄定奪,這樣總可以了吧?」
  
  太平公主想了想,只是六品以下官的話,問題似乎不大,六品以上官還得經過兄長,而兄長必然諮詢自己,到時候這個權力依舊掌握在自己手中,便道:「這也罷了,可那姚崇、宋璟居心不良,必須要受到嚴懲!」
  
  說到這裡,太平忽然氣極落淚,哽咽地道:「這些年來,太平為兄長付出良多,太平種種所為,全是為了李唐江山。卻不想如今要受小人中傷。」
  
  李旦實在是怕了這個妹妹,一見她竟落淚,心中大為不安,急忙道:「令月莫要悲傷。我……好吧,我把他們趕出京城,貶斥地方,如何?」
  
  此情此景,酷似當年上官儀進言廢武媚娘皇后位,武媚娘聞訊之後怒闖禁宮,一番叱罵痛哭。迫使李治把一切都推給了上官儀,廢后之議被迫中止,上官儀反而因此獲罪。幾十年後這一幕在長安再度上演了,只是逼宮的由武則天換成了她的女兒太平公主,在女人面前優柔寡斷的皇帝李治換成了他的兒子李旦。
  
  太平公主聽到這裡。心氣兒稍平,睨著李旦又道:「那……逐我離開長安的詔令。又怎麼說?」
  
  李旦見妹子一直咄咄逼人。也有些著惱,帶些怨氣地道:「令月啊,為兄無心國政,請你輔佐,可你也不該和三郎搞得那麼僵啊。有些事,你不要以為我在深宮裡面便一無所知。你……」
  
  說到這裡,李旦終究不忍再說重話,緩和了語氣道:「你就去蒲州暫住些時日吧,權當散心。過段時間為兄再請你回來。三郎已經長大了。做事也還沉穩,咱們這些長輩不要干涉太多,放手讓他治理天下吧。」
  
  「你……」
  
  太平公主氣往上衝,可她沒話可說,胞兄只是讓她到蒲州去小住些時日,又不是一去不返。難道她能讓皇兄明白,其實她很在意權力,她並不想放棄權力?
  
  太平公主嚥下了這口惡氣,把大袖一拂,冷笑一聲道:「好!既然如此,我也懶得操心,你既信得過三郎,那這天下就交給他治理好了!」
  
  「令月……」
  
  李旦急急起身,可惜阻攔不及,太平公主已甩袖而去。
  
  ※※※※※※※※※※※※※※※※※※※※※※※※※※
  
  風呂中,楊帆放鬆了身體仰臥其中,頭枕著一方柔軟的浴巾,似乎已經睡著了。溫泉水散發著氤氳的霧氣,籠罩了風呂的水面,讓他的面容也有些朦朧。
  
  房外,木質的長廊上傳來一陣嗒嗒的木屐聲,因為聲音輕快且有著明顯的節奏感,所以彷彿一支樂曲般動聽。
  
  輕輕的叩門聲傳來,楊帆懶洋洋地問道:「是杏子嗎?」
  
  「哈依!」
  
  「進來吧!」
  
  「沙~~~」
  
  障子門輕輕拉開,一隻套著雪白的日式丫頭襪的纖巧的足,像隻貓兒似的輕盈踏入,緊接著是另一隻腳,雙足交錯,邁著小碎步,以典型的日式淑女步姿走進來,蕩漾其上的是明亮粉白點綴櫻花的和服下襬。
  
  一位身姿淑麗明淨的少女輕輕走到風呂旁邊,跪坐下來,繫著明藍色帶揚的小背包並沒有掩飾住她那纖細的腰肢和異常圓潤的臀部,從肩背至腰背,勾勒出了一道極其優美的曲線。
  
  「大人……」
  
  和服少女用帶些異國情調的柔和聲音輕輕喚著,說話的時候她微微垂下頭,雪白秀氣的脖頸像低頭啄羽的天鵝,極其優雅。楊帆慢慢張開眼睛,少女低聲道:「藤原大人邀您赴宴。」
  
  楊帆想了想,問道:「哪位藤原大人,是藤原不比等嗎?」
  
  少女抿嘴一笑,柔聲道:「哈依。」
  
  楊帆「嗯」了一聲,自水中站起來,踏木階而出。他那赤裸的身軀健美壯碩,透出一股難言的陽剛之美,熱氣騰騰的水珠從他身上滾滾而落。
  
  杏子明麗的臉蛋上微微透出絲紅暈,她溫順地站起來,拿起一條浴巾輕柔地為楊帆拭起了身上的水珠,彷彿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般小心。
  
  楊帆的心思並沒有放在她身上,這樣赤身裸體的被人侍候是上等人的特權,一開始他還不太適應,現在已經安之若素了。他站在那兒,任由這位美麗的日本少女為他擦拭著身子,心思已經轉到藤原不比等的身上。
  
  「作為天智天皇的私生子,又是擁立文武天皇的人,這個不比等如今可謂是權傾朝野了。他近來一再巴結我,應該是看中了我所掌握的力量,還有我那巨大無朋的貨船。此人值得一交,有懷義師父在野,再有不比等在朝,我就可以牢牢控制住日本商路,把大量金銀輸運回國,壯大我的力量了。」
  
  一襲中原上國款式的玄色長袍,一條月白色鑲藍邊的束髮絲巾,革帶一束,本來細腰窄背、健碩陽剛的武士體魄,登時搖身一變成了一位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藤原杏子跪坐在楊帆腳下,為他整理著袍袂,仰望的目光透著欽慕的愛意。
  
  這時障子門又拉開了,阿奴從外邊快步走進來,一見楊帆便揚起手,持著一份起皺的信札道:「郎君,有國內的信息。」
  
  「哦?」
  
  楊帆有些意外,連忙伸手接過,杏子扶膝向阿奴溫婉地行頓首禮:「見過夫人!」隨後輕輕站起,倒退著走到室外,輕輕為他們拉上了房門。阿奴揶揄地笑道:「杏子這丫頭倒是挺會服侍人的,回國時要不要帶上她呀?」
  
  楊帆這時已飛快地看罷信件,眸中駭然之色一閃,沉聲道:「馬上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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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1 17:55:41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歸來

  李隆基知道姑母太平這許多年來經營出了一股極大的勢力,自從父皇登基以來,姑母的勢力更是以驚人的速度擴張起來,可是姑母究竟擁有多麼大的勢力,他的預估還是出現了重大偏差。
  
  宰相韋安石已經被太平公主趕出朝堂,為了安撫太平公主,李旦又把姚崇和宋璟趕出了京城。太平公主以前選擇宰相時還比較注意他們的才幹和外界風評,所以沒有往政事堂塞入太多的私人。
  
  自從吃了姚崇和宋璟的暗虧以後,太平公主在任人上面便再也沒有顧忌,這三個宰相空缺全都被她安排了自己的人,政事堂此時有七位宰相,其中有五人出自於太平公主門下,朝臣百官乃至禁軍將領中也被太平安插了許多私人。
  
  結果太平公主奉詔離京去了蒲州以後,百官立即開始怠政,李隆基這位監國太子竟然到了政令不出宮門的地步。百官不敢公開抗旨,可是想要拖延你的政令或者扭曲你的政令卻是易如反掌。
  
  李隆基空有滿腹抱負,卻似一頭紮進了泥沼,被那淤泥困得死死的,手腳根本難以施展。他終究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面對姑母這樣令人有心無力的手段,既鬱悶又憤慨,萬般無奈之下,憤然上書天子,請求辭去太子之位。
  
  李旦不問政事,於深宮中自得其樂,對兒子的苦衷瞭解有限,所以立即駁回了他的要求。自從太平公主去了蒲州,六品以上官員的任免和徒罪都要由李旦親自處理了,李旦對此不勝其煩,見兒子要辭掉太子之位,以為外界又有什麼傳言,為了避免再生糾葛。李旦乾脆召集三品以上大臣,議起了禪讓之事。
  
  李旦對召集來的三品以上大臣們說:「朕素懷淡泊,不以萬乘為貴。母后時作為皇嗣辭去了太子之位,先帝時又婉拒了皇太弟的建議。今朕稱帝,卻倦於政務,打算正式傳位于太子,不知眾卿以為如何?」
  
  百官聽了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帝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面對這麼敏感的問題,心向太子的大臣們固然不敢多言,心向太平公主的人也是不敢貿然出面反對。眾大臣沉默半晌一言不發,李旦頗為不耐,又問:「眾卿以為如何?」
  
  殿中侍御史和逢堯不是三品官,但是固為職務特殊,所以此時也在殿上。眼見眾大臣都不言語,他職微言輕。卻沒那許多顧忌。便出班奏道:「陛下春秋未高,登基不久,四海臣民剛生欽服之心,怎好倉促退位呢,臣以為不可。」
  
  一有人開頭,眾大臣就好說話了。陸續有太平黨人出面反對,眼見群情洶洶,李旦心中頗為不喜,但是反對者實在太多。李旦也不好固執己見,只好罷此主張。不過第二天他還是下詔,宣佈以後軍國大事均由太子處置,五品以下官員徒罪及任免由冇太子一言而決。五品以上官員任免及徒罪也要先與太子商議,再呈報於他即可。
  
  這一來,李旦等於是把以前交給太平公主的權力也給了李隆基,可李隆基雖然被授予大權,政治局面卻依舊困頓不堪,因為太平黨人的陽奉陰違,他的政令依舊難以貫徹,這種官場爭鬥又不能動用武力,令李隆基束手無策。
  
  如果要在官場規則內改變現狀,那就只有大力打擊太平黨人,整治吏治,可太平公主雖去了蒲州,早晚還是要回來的,就憑她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李隆基也狠不下心來與姑母撕破臉皮,況且就算他豁出去了,政事堂七宰相五出太平門下,他對高級官吏的調整也休想獲得通過。
  
  大唐就在這種內耗中又過了四個月,四個月裡朝廷幾乎處於停滯狀態,幸好這個帝國太過龐大,僅僅依靠慣性運作,一年之內也出不了什麼亂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種內耗局面還將持續幾個月時間,直到李隆基忍無可忍採取極端手段,或者太平公主準備妥當,向李隆基發動全面進攻,但是一個意外使得局勢迅速發生了變化:武攸暨死了!
  
  武攸暨到蒲州不久就染了病,原本以為並不嚴重,但治療一陣不見效果,病情反而越來越重,終於一命嗚呼。
  
  消息傳出,李旦這位對朝政敷衍了事對親情卻非常在乎的皇帝馬上追封武攸暨為定王,讓太平公主的長子襲承爵位,次子和三子也加封為郡王以示恩寵,旋即便下旨迎太平公主回京。
  
  太平公主到了地方後本來一直在準備反撲,她想利用百官怠政給李隆基一個下馬威,讓李隆基知難而退。李隆基也確實如她所料,憤懣之下主動選擇了辭讓皇太子之位,只可惜被李旦駁回了。
  
  太平公主見一計不成,又開始籌劃對李隆基的再度攻訐,等朝政出現重大紕漏,就由五位宰相率領文武百官出面彈劾監國太子,逼其退位讓賢,卻不想因為丈夫的死,被李旦提前將她接回了京城。
  
  ※※※※※※※※※※※※※※※※※※※※※※※※※
  
  楊帆出京時很低調,回京時也同樣很低調,幾乎沒有驚動什麼人,所以直到他回京的第三天,才有一些袍澤好友陸續打聽到他回京的消息,相繼趕來與他相見。但太平公主就不同了,當她回到長安城的時候,整個朝堂幾乎為之一空。
  
  天子李旦率皇太子、皇子、眾宰相親自前往迎接,許多朝廷大員也自發地前往相迎,這是太平公主第一次公開向皇太子展示她的本錢,也是她向李隆基的一次變相的示威。
  
  太平公主回京後,先由天子置接風宴款待,隨即文武百官便紛至沓來,前往太平公主府拜唔公主,又有許多連拜見太平公主都沒資格的官員,便呈上拜貼、送上禮物,以示心意。
  
  太平公主對武攸暨之死並沒有什麼感覺,在她的兩任丈夫中,只有薛紹是她真心愛過的男人,也是真心為其傷心並緬懷過的男人,除此之後,能夠走進她心裡的只有楊帆一個,武攸暨只是她的母親硬塞給她的一段政治婚姻,她從未把對方當成自己的終身伴侶。
  
  這段婚姻的重點根本不在這一對男女的結合,而是他們所代表的兩個政治集團的結合。而今,這兩個政治集團中的一個已經重新崛起,另一個卻已徹底沒落,就像他們已經結束了的這段婚姻一樣。
  
  所以太平公主回京後,並沒有像一個普通的守孝婦人該做的那樣,而是迅速、積極地投入了對皇太子的反攻準備當中。這次歸來於她而言就是一個勝利,她要挾大勝餘威趁勝追擊,徹底擊敗太子。
  
  太平公主開始頻繁地接見大臣,隨著她的一次次會唔,針對太子的反擊開始醞釀,而這種安排卻巧妙地掩飾在了官員們禮節性的拜訪之下。至於堆積如山的拜貼和請柬,她全部拋給長史處理了。
  
  太平公主現在根本沒有時間理會這些東西,正因如此,所以直到三天之後,楊帆的請柬才被送到她的案上。這份請柬是混在許多普通官員的請柬和拜貼當中的,公主府長史這些日子也很繁忙,所以對這些東西的處理晚了一些。
  
  正常情況下,他也確實不需要太在乎這些東西,他只需要抽時間把這些拜貼整理成一份名單,供太平公主參考,讓公主瞭解一下都有哪些官員對她有親近依附之意就好,自然不急在一時。
  
  可他也沒想到其中竟有一份楊帆的請柬,當他看到這份請柬時,想到市井間關於太平公主和楊大將軍之間的傳言,不由驚出一身冷汗,趕緊持了這份請柬去面見太平公主。不出他之所料,太平公主一見這份請柬,立即勃然大怒。
  
  「豈有此理!這份請柬是前天送來的,邀約之期是昨天,你居然今天才把它送來!」
  
  長史大汗,囁嚅道:「臣只以為那些拜貼和請柬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是以有所怠忽,臣有罪,臣願受殿下責罰!」
  
  太平公主怒道:「罰你有什麼用?再有大事怠慢,你這個長史就不用幹了,下去!」
  
  「是是是!」公主府長史滿頭大汗,狼狽退下。
  
  太平公主持著那份請柬,想起面對楊帆的邀約,她已爽約三次,心中有些不安,回頭看看案上高高壘起的急需處理的公函,太平公主終是下定決心,高聲吩咐道:「來人!備車!」
  
  一輛輕車,只有三五騎護衛,悄然駛到了隆慶池畔楊府門前,一個侍衛翻身下馬趕向府門,不久趕回,向車中人稟道:「公主,楊府家人說,楊大將軍此時正在『金釵醉』宴客,不在府上。」
  
  「金釵醉?長安也有一家『金釵醉』麼?」
  
  聽到這家酒樓的名字,太平公主突然有些恍惚,彷彿一下子回到了洛陽城,回到了十多年前,置身於「金釵醉」酒坊之中,那時她和楊帆的關係很微妙,似敵、似友,可是因為那種激情,比起時下這種淡漠,尤其令她懷念。
  
  太平公主輕輕籲出一口氣,吩咐道:「去『金釵醉』!」
  
  那隨從侍衛一怔,遲疑道:「公主,屬下……不知道那『金釵醉』酒坊座落何處。」
  
  太平公主大怒:「混賬!你長嘴巴是做什麼用的,難道不會打聽嗎?」
  
  那侍衛噤若寒蟬,趕緊答應一聲,指揮車駕離開了隆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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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1 17:55:57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乍相逢

 長安「金釵醉」是洛陽「金釵醉」的一家分號。

  武則天晚年遷都回長安時,「金釵醉」的東家也不失時機地在長安開了一家分店,果然生意興隆,尤其是從洛陽遷來長安的都是非富即貴人家,其中許多人都喜歡到這家洛陽老字號來吃酒,使得這家酒店在長安聲名鵲起。

  太平公主的人很容易就打聽到了這家酒店的所在,這家酒店座落於東市,距隆慶坊很近,於是太平公主直接驅車趕向「金釵醉」。

  長安「金釵醉」雖是分號,規模卻比洛陽「金釵醉」還要大,樓高五層,仿如一座古塔,樓層越高,面積就越小,但室內裝修佈置也愈顯華貴,就連一幾一案也甚為講究。

  最高一層與下面幾層金碧輝煌的風格截然不同,這裡顯得十分古樸典雅,完全看不到華麗的裝飾,几案、燈具、器皿也不再非金即銀的材料,卻自有一種雍容優雅的感覺,一般選擇此住宴客的都是大富大貴人家,太庸俗的裝修顯然不會被他們看在眼裡。

  堂前有一塊地方比較寬敞,這是方便舞伎樂師們活動的場地,只不過現在那裡空空的,客人只有兩個,他們共用一張食桌,時而低聲絮語,時而放聲大笑,可整個樓頂卻因為過於空曠而依舊一片靜謐。

  在主人的側後方,跪坐著一個俏麗的少女,身穿一件鵝黃色紅櫻花的和服,纖腰上系一條雪白的寬腰帶,雖是跪坐,卻顯得娉婷精神、秀麗清絕。她一邊帶著溫柔的笑意傾聽主人與客人聊天,一邊不失時機地為他們斟上美酒。

  過了一陣,那位客人向主人拱手告辭,主人沒有起身,只是向客人微笑點頭,目送他大步離去,當客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時,主人輕輕吁了口氣,微醺的眼睛微微一闔,身子往後一倒,正臥在那少女柔膩圓潤的大腿上。

  這個醉枕美人膝的男子自然就是楊帆,而剛剛告辭離開的那人則是許良。

  楊帆近日與舊友相聚多選擇於此而不是在他的府裡。他離開朝堂,自然不能將友情也一刀斬斷,可他又不想繼續有太多的瓜葛,那就只能在一些細節上體現出來,比如宴飲,不在家中宴客就是他的一個訊號。

  通過與許良的一番交流,楊帆對一班袍澤的前程總算是放了心。在他離開長安的這大半年光景裡,他在軍中的那班兄弟已經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轉折。

  李隆基曾向他保證過會善待他的兄弟,不會對他們產生猜忌,這源於李隆基對自己的強大自信,楊帆相信他的承諾,尤其是李隆基對關鍵時刻棄他而去的王毛仲都不念其過,只念其功,任命他為正三品的歸德大將軍,楊帆就更相信李隆基不是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梟雄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未雨綢繆,臨行前對這班兄弟做了一番交待。楚狂歌、馬橋等人都是一批純粹的軍人,他們沒有野心,但是身在其位,卻難保不會被人算計,擔任羽林衛的將領固然風光,承擔的風險也大。

  楊帆授意他們向皇帝辭去在羽林衛中的軍職,調到北衙其他各衛或南衙各衛,甚至是去地方和邊疆任職,這些人對楊帆極其信任,自然依從他的囑咐,如今馬橋、黃旭昶等人都已順利調到南衙任職,楚狂歌更是自請去了西域。

  這些將領從羽林衛調出時,都升了一級到兩級不等,如今不管放在哪兒,都是權重一方的大將,留在羽林衛中的只剩下許良一人,依舊擔任司馬,卻不直接統兵,兄弟們的事情都安排妥了,楊帆自然放了心。

  枕在圓潤迷人帶些幽香的大腿上,楊帆的身體徹底放鬆下來,但心裡卻還有一絲沉重。本來他以為兄弟們的前途就是他需要牽掛的最後一個問題,誰知遠在日本時,卻突然聽到太平有野心的傳報。

  楊帆從未想過太平公主會熱衷於權力,她是大唐公主,是當今皇帝的胞妹,她照拂當今天子一家多年,極受當今皇帝的敬重與寵信,她本可以一直安享福貴並保持對朝廷的影響,可她竟然覬覦起了皇位?

  楊帆不敢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可他又無法不信,他的部下如果沒有比較確鑿的證據,就不會上報給「天樞」,而「天樞」的那些智囊們也不會做出如此判斷,並派人飄洋過海急報於他。

  可是,太平不見他了,一連三次都對他置之不理。楊帆如果強要見她也並非沒有辦法,憑他的功夫就算想潛入戒備重重的公主府也辦得到,問題是太平個性如此剛強,如果她決意不見他,那即便潛入公主府見到了她又有何意義?

  想到這裡,楊帆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可以接受太平離他而去,卻怎能坐視太平闖入深淵。他不理解太平一生孜孜以求的究竟是什麼,現在李唐王朝終於有了一個比較令人滿意的狀況,為何她又橫生枝節?

  「這位客官,您不能上去,樓上已經被一位客人包了,哎喲……」

  樓梯口傳來店小二的聲音,緊接著就是翻滾墜地的聲音,似乎是被人一推,滾下了樓梯。楊帆心中一凜,樓下自有他的侍衛看護,怎麼可能有人無聲無息地衝上來,倒要店小二前去攔阻?

  楊帆霍地一下坐了起來,但他只向樓梯口掃了一眼,繃緊的身子就驀然放鬆下來。樓梯口有一位白袍書生,頭戴青紗軟腳襆頭,革帶束腰,面如冠玉,清逸出塵,正是一身男裝打扮的太平公主。

  ※※※※※※※※※※※※※※※※※※※※※※※※※※※

  涼州,馬家老店。

  女知客伏在案上與大開葷腔的客人打情罵俏,有人坐在那兒捧著大海碗正吃東西,也也有人手提馬鞭,大步流星地穿梭於過堂,前邊院落裡牛馬羊駝以及各色貨物亂糟糟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自默啜改變了東征戰略,改向西域侵略後,突厥與大唐的關係緩和了許多。去年默啜征西本來大勝,卻因為輕敵冒進中了埋伏,只此一戰便改變了戰局,由大勝轉為大敗,突厥元氣大傷。

  依附於默啜的東部許多部落為了供應默啜西征所需的兵員、戰馬和牛羊,於橫徵暴斂之下苦不堪言,如今默啜大敗,對東部的控制力迅速下降,許多部落趁機脫離突厥投奔大唐,大唐對歸順者來者不拒,把他們安置在了涼州一帶。

  為了他們的安全起見,當然也是為了約束這些歸降的部落,朝廷還命右羽林大將軍薛訥為涼州大總管,節度赤水等軍,駐紮於涼州,又命左衛大將軍郭虔灌為朔方大總管,節度和戎等軍,駐紮於並州。

  驟然增加了這麼多的部落和駐軍,也就意味著涼州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資,同時有大量的牲畜可以對外出售,這對商人們而言可是一個莫大的商機,所以這裡到處都是商賈,使得這裡變成了西域商貿最發達的地方。

  馬家老店佔地甚廣,在宅院的後院,是一處處大牲口圈,而在牲口圈後面靠近圍牆處還有幾幢房舍,似乎是照料牲畜的夥計居住的地方。這裡極其隱秘安靜,很難引起外界人士的注意。

  一個穿著番式皮袍的漢子穿過長長的牲口區,來到後院僻靜的小院,一把推開院門走進去。

  小院裡正有一位書生坐在樹下讀書。小院裡拾掇的很乾淨,可外邊全是牲口棚子,氣味極差,但那書生卻安之若素,毫不在意周圍環境的惡劣。

  院門一關,那皮袍人便急急稟道:「公子,今日有單大買賣,得您來做主才成。」

  那書生抬起頭來,微露詫異:「多大的買賣,需要我來出面?」

  這人赫然正是盧賓之。他竟藏身到了西域,藏到了沈沐的老巢。誰會想到他竟潛伏在這最危險的地方?況且涼州人員流動極其頻繁、人員成份極其複雜、官方的戶籍制度在這裡很難發揮作用,難怪顯隱二宗都找不到他。

  一襲皮袍、扮相如同當地漢子的男子正是盧賓之的謀士丁躍,丁躍興堊奮地道:「與我接洽的人說,他的主人叫阿史那沐絲,是突厥可汗默啜的兒子,因為嗓子啞了,受到家族的冷落,其部落飽受其他部族的排擠,是以憤然叛出突厥。」

  盧賓之聽了頓時有些動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此人既是默啜的兒子,即便他不受重視,該部在如今的涼州也算是財力雄厚的一個部落了。盧賓之中了楊帆和沈沐的圈套後,幾乎把家底賠光,如今想要東山再起急需財力支持,這樣一個大主顧卻不能忽視了。

  盧賓之急問道:「他想買些什麼,要付出什麼代價?」

  丁躍道:「沐絲並不甘心被家族拋棄,一直想用武力奪回可汗之位,可是在突厥受到其他各大部落的擠壓,根本沒有機會壯大,這才狠下心叛到了大唐。可大唐會給他耕地、草場,供他生養子民,卻不會給他武器,讓他擁有強大的武力,所以……」

  「我明白了!」

  盧賓之放下書卷,負著雙手在小院裡踱了兩圈,忽然站住腳步,道:「這個人值得一見,這個人成為我們的老主顧,以助我們盡快恢復實力。他的部落被安置在什麼地方,我親自去會會他。」

  涼州西去四十里有一處堡塞,堡寨周圍有大片土地可供耕種,再往西去,是荒無人煙的數百里草場,這裡就是阿史那沐絲部落的駐牧地。

  盧賓之帶著幾個侍衛喬裝成當地人,騎快馬趕赴沐絲的堡寨,他們趕到後,守在堡塞前的沐絲族人立即用號角向堡內傳訊,早知今日將有中原豪商拜訪的沐絲馬上帶著幾個親信隆而重之地迎了出來。

  盧賓之笑吟吟地迎上前去,一眼看清沐絲的模樣,頓時驚得亡魂皆冒,駭然拔刀大呼道:「中計了,他是楊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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