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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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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6 02:01:24
第十一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 雙簧

    又是一天的鏖戰結束了,盧不古回到自己的氈帳,解下沉甸甸的皮甲,“嗵”地一聲扔到榻邊,在氈毯上坐下來,呼地喘了一口大氣。

    親兵端上吃食,一盤子熱氣騰騰的大塊羊肉還泛著血絲,血腸燉的干野菜香氣四溢,此外還有一疊胡餅,一壺燙過了的馬奶酒。盧不古從腰間拔出小刀切割著汁水淋漓的羊肉,眉宇間隱隱泛著一抹憂色。

    他是契丹部落的族長,他的部落在契丹諸部中是實力最強大的一個,麾下青壯勇士逾萬人,當初投效突厥時,阿史那部和阿史德部都曾招攬過他,後來因為阿史德部開出的條件更大,分給了他一大片肥沃的草原,盧不古就向朱圖宣誓效忠了。

    盧不古的擔憂是因為今日擔任主攻的是他的部落,而部落的傷亡實在是太嚴重了,盧不古剛剛巡視全營、檢查損失回來,重大的傷亡人數讓他心中很不安,他決定明天一早就向朱圖彙報損失,請求把他的部落作為輔戰部隊,朱圖對他一向寬厚,他相信朱圖會答應他的請求。

    與此同時,在阿史德部與阿史那部之間的那片石垃子山上,悄無聲息地垂下了幾條粗大的繩索,幾條人影攀著繩索,從那結了寒冰光滑如鏡的陡峭岩壁上悄悄地溜了下來。

    盧不古一個人就吃了滿滿一大盤子羊肉,又吃了一袋馬奶酒,微帶幾分醺意地躺到榻上,剛剛拉過羊毛氈子蓋在身上,他的親兵就掀開帳簾兒走進來,悄聲道:“盧不古,盧不古!”

    盧不古雖是大頭領,不過他們的部落還沒有嚴格的上下尊卑。部下也習慣於直接稱呼他的名字。盧不古剛剛有了睡意。一聽呼喚猛地坐了起來,習慣性地便去抓刀,口中喝道:“什麼事?”

    那親兵低聲道:“沐絲特勤來了。要見你。”

    盧不古清醒過來,定了定神,詫異地道:“沐絲?他在哪兒?”

    親兵道:“就在營外。說是有機秘要事想跟你商量,你看……見是不見?”

    盧不古心道:“沐絲要見我?以前麼,見他倒無妨,可是現在阿史那和阿史德弄得跟仇人一般,我若見他,一旦被朱圖知曉,必然以為我要背叛阿史德部落,還是不見為妥。”

    盧不古眼珠子咕轆轆地轉了一陣,擺手道:“不見!若他有什麼事。明日到朱圖葉護帳中商議便是!”

    那親兵低聲道:“沐絲說,此事關乎咱們部落的前程,所以要你務必一見。”

    “嗯?”

    盧不古沉吟片刻。吩咐道:“叫他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他想玩什麼花樣。”

    親兵道:“他不肯進營啊,外圍有朱圖葉護的人馬不時巡弋。他擔心進來之後不容易出去,他說你是出入無妨的,所以想請你到營外相見。”

    “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麼?”

    盧不古嘟囔著提起大刀,對那親兵吩咐道:“叫幾個人,跟我出去!”

    就在自己的營地邊上,盧不古還真不擔心沐絲會使什麼陰謀,何況他跟沐絲又沒有什麼仇怨。

    盧不古走出營帳的時候,城頭方向火把通明,負責夜戰的部落正在攻城,盧不古的部落儘管駐紮在比較靠後的位置,喊殺聲依舊清晰可聞。

    盧不古出了營帳區,帶了十多個親兵,走出一里多地,就見前方土丘下立著四個人,一見他們過來,其中一人便快步迎上來。

    盧不古站定腳步,那人到了身前,抱拳道:“我家特勤等候多時了,盧不古大頭領,請!”

    盧不古扭頭看了看,土丘起伏不斷,或高或矮,由此處已經看不到營帳處的情形。他擺擺手,把幾名侍衛留下,只帶了兩個貼身侍衛走過去,距對方四人兩丈開外便停住,審慎地打量著對方。

    對面的人的確是沐絲。

    今天的月亮很圓,大概剛過了上元佳節,皎潔的月光披灑在大地上,再經由雪光增強了它的亮度,可以把那人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果然就是沐絲。

    沐絲一左一右各站著一名持刀武士,似乎本想要阻止他接近的,見他已然站定,二人又退了回去。沐絲身後也站了一人,身材單薄了一些,正背對著他們,不時左右觀望,看來非常的小心。

    盧不古站定身子,謹慎地問道:“沐絲特勤,深更半夜的,不知你把我叫出來,有什麼事情?”

    扮作沐絲的楊帆向他笑了笑,沙啞粗糙的聲音響了起來:“盧不古,我這次來,是奉了家父的命令!”

    盧不古失聲道:“默啜大人的命令?難道他在這裡……”

    聲音一頓,盧不古望著楊帆,神色顯得更謹慎了:“你是說,出征之前,默啜大人就告訴你,要與我見上一面?”

    “正是!”

    楊帆身後的那個侍衛四下觀望,身形晃動間,手指輕輕在楊帆臀後一點,張嘴說道:“出發之前,家父對沐絲就已有所交待,只是時機未到,不能邀你商談。我今天收到了家父快馬送來的消息,這才邀你出來!”

    他的手指一觸到楊帆的臀部,楊帆的嘴巴馬上一張一合地動彈起來,只有站在他左右的那兩個侍衛才清楚,自始至終,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可是因為沐絲嗓子受了傷,想說話就要費盡氣力,面孔的動作會有些怪異,他的聲音又低啞難聽,飄忽不定,所以站在楊帆背後的那伸人替他說著話,對面的盧不古竟從楊帆的表情、口型上看不出任何不妥。

    “盧不古,當年你們投效我突厥時,家父對你就特別器重,你所提出的要求,家父也是完全同意的,只是那時作主的是我伯父,他不同意,家父也沒有辦法。結果。你投奔了朱圖。家父深以為憾。

    當然啦,你有此選擇,無可厚非。我們開出的條件沒有他們優厚,你當然要為自己的部落考慮。不過現在不同了,呵呵……。所以,我希望你能重新考慮一下,在阿史那和阿史德之間做一個選擇!”

    盧不古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他關心的是那句“現在不同了……”,什麼事現在不同了?

    盧不古忐忑地問道:“沐絲特勤,你說現在不同了,這是什麼意思?”

    楊帆靜下來,看著他,一臉神秘的微笑。

    實際上在說話的人是天愛奴。天愛奴要根據對方所問的話有所針對地回答。在她沒有想好怎麼說話之前,楊帆不能開口,就只好扮出一副很神秘的表情。讓對方自己去領悟了。

    可惜。盧不古實在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無法根據楊帆那“蒙娜麗莎的微笑”猜出他到底想說什麼。眼見楊帆住口不說了,盧不古很不耐煩,正想再問一遍,天愛奴佯作左右打量,微微扭身的功夫,手指在楊帆臀後又是迅速地一點,楊帆馬上張開了嘴巴……

    ※※※※※※※※※※※※※※※※※※※※※※※※※

    兩撥人的沙丘會唔只持續了大半個時辰,雙方便分手各自往回走。

    盧不古心事重重地走著,時不時會停下來看一眼沐絲等人的背影,等他快走到自己營寨的時候,再回頭時已看不到沐絲那幾人的身影了。

    遠處,數十騎快馬舉著火把趕來,那是朱圖派出來巡夜的哨衛,他們高舉火把,看清站在這兒的是盧不古,便跟他打了聲招呼,大聲問道:“盧不古大人,你怎麼還沒有歇息呀?”

    盧不古順口答道:“哦,今日傷亡的兄弟太多了,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那些巡弋的騎士安慰了他幾句,便策馬繼續向前馳去,繞著整個營寨巡視。盧不古望著那些人遠去的身影,沉聲吩咐道:“把習寧、窩篤蓋、撒不碗、迪裡古幾位首領都叫到我帳裡來,我有要事跟他們商議,快去!”

    楊帆四人佯作往回走,因為擔心盧不古發現他們走的方向不是穆恩的大營,他們只能硬著頭皮一直往前走,等到後頭已看不見盧不古等人身影時,四人才馬上停下來,矮了身形悄悄向石垃子山潛去。

    此地已經接近穆恩的大營,他們不能不格外小心,以防被人看見。

    四人悄悄摸到石垃子山下,他們下來時的四條繩索早已收了回去,楊帆在石垃子下邊摸出一具他們來時攜帶下來的弩,向上面仰射了一枝早已做了記號的箭,這樣的高度,也就只有矢箭才能無聲無息地射上去了。

    城頭守軍接到矢箭驗證無語後,四條繩索蛇一般順著光滑的冰雪岩壁滑了下來。

    四人互相打個手勢,紛紛攀上了繩索。

    這石壁本來就陡峭,突厥兵來犯之後唐軍又在上面潑了水,岩壁上溜滑的一層冰,雙腳幾乎完全借不上力,只憑雙手力道的話,就算楊帆和天愛奴這樣的身手也要頗費氣力。這時上面有士兵拉扯,四人也手腳並用,不住地攀登著。

    在他們左側和右側,兩箭之地以外就是明威和武安兩座關隘,關前依舊在激戰著,火箭流星、巨石擂木,廝殺聲不絶於耳。天空中一輪圓月,靜靜地照著大地,照著那裡的喧囂,也照著這裡的平靜,靜、動之間,氣氛詭異。

    忽然,天愛奴一腳踏空,輕呼一聲,整個人貼著溜滑的冰面向楊帆這邊悠蕩過來,楊帆一見,怕她摔下繩索,趕緊雙足一頓卡住一塊突起的冰面,一手扯住繩索,另一隻手伸出去,一把托住了她,助她穩住了身形。

    楊帆這一托正托住她的殿部,雖然隔著一層皮袍,可是那裡豐盈、結實與綿軟的奇妙感覺還是瞬間就通過他的掌心傳到了他的心頭。

    大概是因為任務完成,安然回返在即,心情特別輕鬆、特別興奮的緣故,楊帆忍不住雙臂較力,爬到了與天愛奴一般高度,湊到她耳邊輕笑道:“不錯喔,很柔軟!”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心中大悔:“該死!這張嘴怎麼又沒把門兒的了!”

    不想,天愛奴聽了他這句話,並不像以前一般或羞嗔或害臊,而是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也不錯喔,很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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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6 02:01:46
第十一卷 第二百七十九章 盛宴

    明威、武安兩座戍城前面人如蟻聚、殺聲沸天,烈火騰空,黑煙瀰漫!巨石、霰石漫天飛舞,勁矢流星穿梭往來,攻打關隘的突厥人不但用上了石頭、弓箭,還用了摻了巴豆、砒霜等毒藥的干牛馬糞,點燃之後拋上城頭,毒煙熏人眼鼻。

    守城的唐軍則把滾木、擂石、金汁、沸水不要錢似的潑撒下去,巨大的床弩和拋石機也在持續不斷地向城外拋射著重物,每一塊巨石落地,總不免把幾個倒霉的突厥人砸成肉靡。

    戰爭總是殘酷的,攻城戰更加的殘酷,守的一方擁有地利,必然比攻的一方擁有更大的優勢,所以加上婁師德帶來的一萬援軍,白亭守軍一共兩萬五千人,把明威、武安兩座戍城守得固若金湯,突厥人的傷亡數倍於他們,但十萬大軍擁兵關前,始終難進一步。

    突厥軍的攻城將領鐵青著臉色指揮兵馬拚命地衝殺著,他很清楚現在還不到破城的時候,他們現在所在的一切,就是為了消耗守城的兵力,用自己人的人命去消耗,用數倍於敵的性命去消耗。

    城中本有兩萬五千名守軍,除死亡和傷重不能參戰者外,現在依舊能戰的已經不到兩萬人,而突厥軍隊的傷亡數字則是他們的五倍,作為突厥人的主帥是不會在乎這個傷亡數字的,但是作為各個部落的首領,每死傷一個人,他們都會感到肉痛。

    可他們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進攻,只能跟唐軍繼續耗下去,直到殘餘的唐軍再也無力守護他們的城堡,衝進城去,搶錢、搶糧、搶牛羊、搶女人……。犧牲是值得的,倖存者將享用盛宴!

    忽然,蒼涼的號角聲從武安戍關前進攻的突厥兵後陣響起,正提刀督陣的突厥將領聽到這號角聲,眉頭不由一皺,號角聲持續不斷地傳來,確實是收兵的命令,他雖然心中不解。還是馬上下令收兵,正在攻城的突厥兵丟下一地殘缺不全的屍體,潮水般退卻了。

    城頭守軍一片茫然,不理解突厥人何以草草收兵。但是敵人停止進攻總是一件幸運的事,他們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站在石垃子山上觀望動靜的葉雲豹長長地舒了口氣,迴首向婁師德看去。

    婁師德披著一件猩紅色的大氅,微微一笑道:“他們中計了!下去準備吧!”

    “喏!”

    葉雲豹痛快地答應一聲。扭頭看看山下正在收兵的突厥營寨,攙起婁師德。一步步地邁下石蹬……

    武安戍前阿史德人營地的動靜很快引起了明威戍前穆恩大葉護的注意,穆恩和沐絲忙也急急下令收兵,率領百餘騎向武安戍前的阿史德人大營馳去。

    “站住!軍營重地,誰敢擅闖?”

    一個突厥軍官踏前一步,把手一張。阻止了他們的去路。後面,一排長矛兵“呼啦”一下。長矛斜指,將鋒利的矛鋒對準了他們。而柵欄後面,一排排的弓箭手則已張弓搭箭,嚴陣以待。

    穆恩怒不可遏,一鞭子就抽了下去,憤怒地吼道:“混帳!連我的馬你也敢擋!”

    “啪”地一鞭子。那名軍官臉上便是一道血痕,一道鮮血順著他的臉頰蛇一般蜿蜒而下。但他擦都不擦,依舊挺拔而立,亢聲道:“朱圖大葉護有令,任何人不許入我大營半步,違者格殺勿論!”

    說著,他把手掌向下狠狠一劈,一排排矛頭箭矢便向穆恩一群人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穆恩大怒,手掌撫上冰涼的刀鞘,冷冷地道:“你想死?”

    “誰在我營前如此囂張?”

    一個冰冷冷的聲音隨即響起,朱圖在百十名驍勇騎士的護擁下也衝到了大帳前,在他左右伴著蕭牧木和盧不古。

    穆恩一見他來,聳眉怒道:“朱圖!鏖戰正酣,你何故收兵?”

    沐絲見到射傷他咽喉的蕭牧木,立即按緊了刀柄,咬牙切齒,那狠厲的表情如同擇人而噬的一條狼。蕭牧木看到擄他部落、縱容手下辱他愛妾的沐絲,也緊緊攥住了刀柄,面孔扭曲著,一副要上前拚命的模樣。

    朱圖騎在馬上,身軀微微後仰,漫不經心地道:“為何收兵?收兵……收兵算個屁呀!老子還要馬上退兵呢!”

    穆恩本來只是有些惱火,過來質問一下,一聽朱圖這麼說,不禁大吃一驚,失聲道:“退兵?你要退兵?誰允許你退兵的?只要再打上幾天,城中守軍不足,咱們一定能拿下這座關隘,你居然要擅自退兵?”

    朱圖捧腹大笑道:“哈哈哈!拿下這座關隘?怕是要連我們阿史德族的草原和馬場也一併拿下了吧?”

    穆恩臉色一變,沉聲道:“朱圖,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圖冷笑道:“穆恩,明人面前莫說暗話,你還需要我說個明白麼?走!”

    朱圖撥馬就走,穆恩大急,催馬就要追上去,十幾桿鋒利的長矛霍地一下逼住了他,朱圖勒馬回頭,冷笑道:“唐軍就在關前,你若不怕被外人占了便宜,某便與你一戰那又如何!”

    穆恩都快氣暈了,大吼道:“朱圖,你個混帳東西,你能不能把話說明白一些?”

    朱圖冷冷地橫了他一眼,探出手去,在盧不古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兩下,大聲道:“好教你知道,某與盧不古昨兒晚上已經歃血為盟,結為兄弟了!”

    穆恩昏乎乎的一腦袋漿糊,大吼道:“你他娘的就是認他做了乾爹,關老子屁事!我就問你,為何退兵!”

    朱圖長長地嘆了口氣,對盧不古道:“盧不古啊,你說這人要是臉都不要了,咱能拿他怎麼辦呢?”

    盧不古答道:“那就當他是個屁,放了吧!”

    “哈哈哈哈……”

    兩人放肆地大笑著,張狂地離去。

    穆恩和沐絲佇馬立在阿史德部營地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終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阿史德部落前陣兵馬對武安戍方向依舊擺出嚴密戒備的姿態,而他們的後陣已經開始拆卸帳篷,整理行裝,準備打道回府了。

    ※※※※※※※※※※※※※※※※※※※※※※※※※

    中郎將府,一桌盛宴。

    在座的有婁師德、葉雲豹、沈沐、楊帆,還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天愛奴。

    葉雲豹一身戎裝,全副披掛,顯得與席間氣氛頗有些格格不入。

    沈沐笑道:“盧不古是契丹部落,他的草場接近遼東,與阿史德部的草場毗鄰而居,投奔突厥之後,阿史德部落又讓出了一塊草場給他,與他原有的領地連成了一片,他的利益已經同阿史德部落一體了,榮則共榮,損則共損。

    現在,即便是默啜真的開出了更好的條件,盧不古也不大可能站到他的一邊。何況朱圖待盧不古一向不薄,盧不古此人沒有什麼野心,是個性情簡單、講義氣、有血性的漢子,叫他臨危背叛,這種事他幹不出來!所以,我料定他必會向朱圖坦白一切!”

    婁師德撫鬚笑道:“還有一點,草原上今日打打殺殺,明日結盟求和的事再正常不過了。盧不古的部落是個大部落,在契丹諸部中卓有威望,如果默啜真的奪了可汗之位,打壓阿史德部落,對盧不古也只能儘量予以安撫和招攬,而不是兵戎相見,迫使他們投奔我朝。

    盧不古並不蠢,這一點他一定也想到了,他知道現在即便表態忠於阿史德部落,也不會斷了他的後路,那麼,他現在選擇與他毗鄰的阿史德部落效忠,也就是必然而然地選擇了!”

    葉雲豹哈哈大笑,捧杯道:“此番智退突厥,全賴沈三郎、楊二郎,葉某敬你們一杯!”

    沈沐端起杯,微笑道:“阿奴姑娘出力甚巨,以一女子之身親涉凶險,我們應該先敬她一杯才是,葉將軍怎麼能忘了咱們這位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呢?你該先自罰一杯,再敬阿奴姑娘一杯謝罪!”

    天愛奴正笑吟吟地聽著他們說話,一聽他們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趕緊搖手,作小淑女狀道:“小女子不勝酒力,可喝不了這許多酒,人家只看你們喝就好啦!”

    葉雲豹笑道:“不錯不錯,是某疏忽。不過,突厥退兵在即,某還要親自率兵追殺,實在不敢多飲,此刻只能陪酒一杯,葉某就以這杯水酒敬你三人,這便領兵殺敵去也!請!”

    “請!”

    見他這麼說,沈沐、楊帆、天愛奴便一起舉杯,向他敬了一杯酒,葉雲豹一飲而盡,抹抹嘴巴,向婁師德抱拳道:“大總管,末將這就去了!”

    婁師德微笑道:“窮寇莫遠追,沙叱忠義在居延海外峽口山上想必已經等得急了,這口肥肉就留給他吃吧!”

    葉雲豹大聲應道:“末將遵命!”

    甲葉鏗鏘,葉雲豹大步走出府去,搶過親兵遞來的馬繮,翻身上馬,向城門方向疾馳而去。城門下,頂門的條石已經搬走,四千騎兵沿著長街從北門一直排到南門,中間只有窄窄一隙。

    城外,因為朱圖莫名其妙的退兵,穆恩和沐絲氣得發瘋,卻也毫無辦法,只好匆匆打點行裝,尾隨在朱圖大軍之後倉皇北撤。

    葉雲豹率十餘騎從那蓄勢以待的四千精騎中間疾馳過去,到了城下,馬繮一勒,戰馬前蹄騰空,人立而起,希聿聿發出一聲長嘶。

    葉雲豹“嗆啷”一聲拔劍出鞘,厲聲喝道:“開城!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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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7 19:11:11
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章 且去、且去

    居延海,峽口山!

    沙叱忠義掄起一扇門板般寬厚沉重的大刀,把當面之敵連人帶馬劈成兩半,帶著撲濺過來的一身鮮血,獰笑著又向第二個突厥人衝去。他的左右護兵慌忙策馬追上,以防將軍出了意外。

    “噗!”

    攔腰一刀,一個突厥兵被他一刀乾淨俐落地切成了兩半,什麼皮甲騎盾在這樣可怕的大刀下面都無濟於事,上半截身子摔落馬下,手還緊緊抓著繮繩,被馬拖著走,而下半截身子則仍騎在馬上,看著無比恐怖。

    沙叱忠義抹一把臉上的血水,大吼道:“殺!殺!殺!”

    一個血人,揮舞著一口血刀,其形其狀,如同一尊血魔。沙叱忠義是沙陀人,生性凶悍,他排兵佈陣、調兵遣將的本領不及其他大唐名將,但是讓他做個衝鋒陷陣的前鋒主將卻是綽綽有餘。

    此番,居延海守軍匯同先前突厥人佯攻居延海時各地趕來的援軍共組成騎兵兩萬人,戰馬不足,就從居延海馬場調撥過來,出居延海,入峽口山,在此埋伏。

    突厥兩路大軍朱圖和穆恩你追我趕,長途跋涉,急急趕回汗庭,一路上風餐露宿疲憊不堪,彼此又得枕弋待旦,嚴防對方夜襲,當真是筋疲力盡,結果他們趕到峽口山前的戈壁灘時,早已養精蓄鋭,等候多時的唐軍從峽口傾巢而出,把拖拖拉拉一條長龍似的突厥軍隊一截兩半。

    唐軍所向披靡的一個衝鋒。中路突破,然後迅速向兩翼擴展進攻。突厥軍隊本就是隷屬於離心離德的兩大陣營,整個陣形又綿延數十里路。陣形極其鬆散,根本沒有有效的辦法對三軍進行指揮,成了一盤散沙,兩萬唐軍成了衝進綿羊群的一群虎狼,肆意地屠殺起來。

    如此戰場,指揮系統一旦失靈。那就是致命的打擊,頑強驍勇的突厥勇士全都亂了套,只能各自為戰。而唐軍則是士氣大振,在沙叱忠義的率領下突破、包抄、壓縮、消滅。再突破……

    如此反覆,不斷地蠶食著突厥軍隊,敵人已經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現在只看這些唐軍有多大的氣力,能殺多少人而已。

    十萬突厥大軍回程時本已不足八萬,峽口山一戰,連死帶傷再加上被俘虜的,最後逃回突厥草原的不到六萬人。

    不是穆恩和朱圖太大意,而是在他們現在這種互相戒備的狀態下,即便他們早有被唐軍偷襲的準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何況這些邊塞唐軍一向採取守勢,從來沒有主動出塞襲擊過他們這些來犯之敵。

    不可能忽然變成了可能,這個虧他們就吃定了。

    朱圖和穆恩的兩路殘軍你追我趕地逃到汗庭,結果汗庭那邊居然風平浪靜,骨咄祿可汗雖然病危,但是還有一口氣在,默啜也不曾登上可汗之位,各個部落之間根本沒有發生相互攻戰的內亂。

    於是,一場口舌之爭又開始了。

    穆恩指責朱圖臨陣畏戰、自行退兵;

    朱圖指責沐絲拉攏他的部下。散佈默啜登位的假消息;

    沐絲有口可辯,只是喊冤。

    終於有些聰明人想到了是否有一個人長相與沐絲酷肖,因此冒充沐絲挑起草原諸部之間的混戰,但是這個說法一提出來,就被一些人嗤之以鼻,斥為荒唐。緊接著蕭牧木又翻出了沐絲擄掠他的部落這樁舊案來繼續聲討。

    骨咄祿真的死了,重病纏身的他是被活活氣死的!

    於是,互相爭吵謾罵的各部落又多了一個更加重要的話題:誰來繼承汗位?

    在這種關鍵時刻,為了拉攏人心,默咄不得不對這個一直喊冤的兒子實行懲罰了,不管沐絲是否就是擄掠阿史德諸部的兇手,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假傳可汗已死,籍以拉攏過盧不古,默啜對他果斷地施行了黥面之刑,把他打發到北海放羊去了。

    沐絲與穆赫月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默啜幾乎是神速地與穆恩重新結了一門親,把穆赫月許給了自己的另一個兒子阿史那匐俱。突厥婚俗,父親、兄長或叔父伯父死後,兒子可以把除其生母以外的其他後母、叔母、嫂嫂等統統納為自己的女人,像這樣換嫁另一個兒子,實在也不算什麼了。

    然後默啜又緊急迎娶了阿史德部大葉護朱圖的堂妹為妻,並且承諾一旦成為可汗,馬上立她為可敦(皇后),以爭取阿史德部落的支持。

    默啜的兒子們也在到處爭取支持,只可惜他們之間並不團結,每個人都想爭取由自己來獲得可汗之位,力量分散,以致被默啜逐一擊破,但默啜要想獲得最終的勝利,整合草原諸部的力量,依舊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

    草原上的風風雨雨,一時是平息不下來了。

    ※※※※※※※※※※※※※※※※※※※※※※※※※

    突厥退兵之後,明威戍又恢復了昔日的寧靜與和平,當初扶老攜幼逃走的人陸續返回家鄉,小城重新熱鬧起來。

    天愛奴獨自走在街市間,正在重新繁庶起來的小巷商舖前挑選著一條皮帶,她昨天發現楊帆的那條腰帶已經磨損得毛了邊,今天閒逛的時候恰好看見這兒有賣各種牛皮腰帶,便想幫楊帆選一條。

    她正仔細挑選著,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天愛奴自幼養成的警覺性並沒有消失,那人突兀地接近,並不似尋常賞看貨物的行人,她的手立即握緊了腰間佩劍,但是當她轉過身去,看清那人容貌時,卻不由得一呆。

    那人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容貌非常平凡。叫你看上一眼,很難說清他有什麼體貌特徵。他穿著一身普通漢人的斜領長袍,背著雙手。笑眯眯地看了眼那攤子上的各色腰帶,又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天愛奴,便轉身悠然行去。

    天愛奴臉色有些發白,她咬了咬嘴唇,舉步跟在了那人後面。

    一條小巷裡,兩個人站定了身子。

    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牆頭垂下的冰柱正在滴滴答答地垂著水珠,春天已經來了。

    “司徒亮,你怎麼來了?”

    “你到隴右之後很長時間沒有消息,公子很是牽掛。派了十個人來打探你的下落,呵呵,我只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罷了。”

    “公子在找我?”

    “不錯!你既無恙,公子一定很開心!這就跟我回去吧!”

    “這……,公子交給我的差使還沒有辦好,沈沐就在這座城裡,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突厥已然退兵,他有那麼多事要做,還會在此滯留多久呢。他很快也要回長安去了,一旦回了長安,你也沒有什麼好查的了,你還是馬上跟我回華山吧!”

    “呃……,那好吧,我還有些東西在館驛裡……”

    司徒亮曬然道:“這兒能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用取了!”

    天愛奴眉頭微微一挑,道:“如果是與公子交辦的事情有關的呢?”

    司徒亮沉吟了一下,微笑道:“好!我陪你去!”

    館驛裡。天愛奴提著一個小包袱,對司徒亮道:“走吧!”

    二人一前一後剛剛走出門去,天愛奴忽然道:“啊!你等一下,我先淨一下面!”

    她把包袱遞給司徒弟,返身回到房中,大開著房門,在牆邊陶盆裡淨了面,擦拭乾淨,走出去向一臉不耐的司徒亮嫣然一笑,道:“走吧!”

    ※※※※※※※※※※※※※※※※※※※※※※

    楊帆與沈沐共乘一車,此時正開心地趕回館驛。

    他們已經得到了居延海大捷的消息,至於突厥汗庭發生的風風雨雨,他們現在還不清楚。

    沈沐微笑道:“這場危機總算得以解決了,我在西域耽得夠久了,不日就回長安去。張義已經把葉安押到了湟水,我會叫他派人保護你們,押著這個重要的人證回洛陽。洛陽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按照咱們先前的約定行事就好,需要幫忙的時候自會有人幫你。”

    楊帆笑應了一聲。

    沈沐乜了他一眼,又道:“我看你與阿奴姑娘走的很近吶!她可是姜公子身邊的人,你打算怎麼辦?”

    楊帆斂了笑容,有些頭痛地撫住額頭。

    沈沐微笑道:“呵呵,我是很喜歡成人之美的,要不要我幫你的忙?”

    楊帆苦笑道:“不是這樣,實在是……實不相瞞,沈兄,小弟在洛京,已經有了一位情定終生的好女子。”

    沈沐不以為然地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也不算什麼,你此番回京,憑你一樁樁功勞,一個將軍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便是多娶一房妻子又如何?”

    楊帆遲疑了一下,搖頭道:“那位姑娘的身份地位實在是……,算了!我不想委屈了阿奴,天下間好男兒多的是,男女相依相伴,日久自然生情,如果分開了,想必過些日子,她這心思也就淡了。”

    沈沐意外地道:“哦?你在京裡相好的那位女子很有身份麼?哈哈,二郎當真好手段!我竟絲毫不察!不過這樣的話,的確不宜與阿奴姑娘有所糾纏了,她是個好女子,為妾不免委屈了她,她也未必甘為妾室。瞧你這樣子是愛極了洛京的那個女子,如果她不想你納妾,想來你也未必就肯拂逆了她的意思。”

    窗外街角掛著募兵的牌子,明威戍此番戰死不少士兵,是需要補充的。大唐的府兵制從高宗年間就漸趨崩壞,邊塞地區迫於形勢,現在已然開始採取募兵制了。

    沈沐指著那排隊報名參軍的人群,深有感慨地道:“我朝律法,男兒二十當婚,這募兵也是二十歲!這說明啥?說明做丈夫並不比殺人容易;過日子並不比打仗;女人並不比敵人好對付啊!如果兩個女子同樣的出色,你還是只選一個的好,要不然……你會很頭痛,很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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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遠思不可收

    “阿奴?”

    楊帆站在天愛奴門口喚了一聲,房中靜悄悄的沒有回答,楊帆又叩了叩房門,門竟應聲而開,他便信步走了進去。

    每天回來,楊帆都會找天愛奴,和她說幾句話,這已成了一種習慣。今天,他尤其想跟天愛奴聊一聊,天愛奴的情意已然表白的那麼清楚,回京在即,他覺得,有必要向阿奴坦白一下。

    楊帆走進去,房間裡空蕩蕩的,楊帆知道天愛奴閒來無事時會一個人上街去買點小玩意兒,大概今天也是如此,他便在榻邊坐下來。手觸到疊得整整齊齊的被縟,想到那天酒醉占了她房間的糗事,不禁會心地一笑。

    目光緩緩掠過房間,掃視著房中的東西,楊帆漸漸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她這些天在街上買回來的一些小玩意兒,本來都擺在那個几案上的,現在几案上空空的,什麼都沒有,難道她都收拾起來了?

    楊帆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起身向門口走去,當他走到門邊時,看到那臉盆上方的牆壁,忽然頓住了腳步。

    雪白的牆面上,有幾道很清晰的痕跡,由於光線斜照,他看得很清楚,那是用指甲刻下的一行字跡,字跡很深,筆劃卻有些潦草:“奴有急事,先行離開,來日洛陽,再唔郎君!”

    楊帆一個箭步竄出了房間,站在庭院裡大聲喚道:“易小游,易小游!”

    易小游這名字聽起來很小,人卻很老,片刻的功夫,一臉皺紋滄桑得如同千年老槐樹似的驛卒易小游挽著兩隻袖子,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一見是楊帆喊他,趕緊打招呼道:“是二郎啊,有什麼事兒麼?”

    他可很清楚,這位楊二郎眼下可是他們葉中郎將身邊的紅人。

    楊帆道:“阿奴姑娘呢?”

    易小游眨巴眨巴眼睛。道:“哦,阿奴姑娘啊,阿奴姑娘晌午的時候去逛街啦,還沒回來麼?小老兒沒注意啊。”

    沈沐聞聲走了出來,看見楊帆臉色。問道:“出了什麼事?”

    楊帆把沈沐引到天愛奴房中。讓他看了牆面上的那行字,憂心忡忡地道:“她有什麼事需要走得這麼急?連道一聲別的功夫也沒有?她何必走得這麼隱秘,連館驛都不知道?她是自己走的還是跟人走的?”

    楊帆越說心裡越亂,生怕天愛奴出些什麼意外。

    沈沐目光閃動間。已經隱隱猜到了一些。

    實際上,自從他知道天愛奴在這裡,知道她也曾出現在突厥的時候,機警的沈沐就已經意識到姜公子對他起了疑心,這位阿奴姑娘是姜公子的貼身侍婢。是姜公子最相信的人,她來隴右,很可能是為了自己。

    從那時起,沈沐就已經吩咐人暗中行動起來,開始抹殺一切可以被調查到的證據,可以說,即便是楊帆現在反水作了姜公子的人證,姜公子現在也休想找到有關他在隴右發展勢力的任何具體證據。

    沒有證據,就無法請動家族那些元老們出面。僅僅是姜公子自己想對付他的話,他是夷然不懼的。

    眼下天愛奴既然留下這行字,說明她不得不離開,但行動又是自由的,那麼能迫使她離開的。就只有可能是姜公子了。天愛奴赴隴右一走就是三個多月杳無音訊,這位姜公子顯然是又派人來了。

    沈沐想到這裡,對楊帆道:“你不用擔心,看這留言。阿奴姑娘應該沒有什麼凶險,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應該是因為她很長時間沒有音訊,那位姜公子放心不下,派人來找她了。”

    沈沐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道:“阿奴姑娘自然不便對人說現在與你在一起,只好與尋找她的人一起離開了。你放心,她不是也說了麼,一得機會,便去洛陽找你,說明她是自由的。”

    沈沐的話讓楊帆稍稍安了些心,可是想到天愛奴的不告而別,他還是放心不下。

    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

    而他,對阿奴算不算是曾經有過承諾?如果有過承諾,他算不算是負了人家?如果不曾有過承諾,他是不是就沒有負了人家?他該追上去麼?帶她走的人恐怕十有八九如沈沐所言,是姜公子的人,他追上去後該說什麼、又想說什麼?

    沈沐見他在房間裡轉來轉去的,好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嘆道:“我就知道,你呀,就是個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嘴裡說著不要,心裡還是放不下人家啊……”

    楊帆不說話,繼續在屋裡打磨磨。

    沈沐自嘲地道:“也是,我笑話你幹嘛,我也這個奶奶樣兒。唉,這女人吶,要麼別沾,沾上了,哪那麼容易說放手就放手的。”

    楊帆繼續滿屋子亂轉,轉得沈沐眼花繚亂。

    沈沐忍不住說道:“我說!你要實在放不下,那就娶了她算了!你說一句娶她,我幫你搶人去!你這麼轉來轉去的幹什麼,婆婆媽媽的還是男人麼?洛陽那位,你也別怕她不高興,當家作主的終歸該是咱爺們兒對不對?你怕她什麼呀,這天下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的呀?”

    楊帆橫了他一眼,悶聲道:“這天下,是女皇的!”

    沈沐一窒,訕訕地道:“這個……純屬意外!”

    楊帆沒理他,轉到榻邊,頽然坐了下去。

    沈沐瞟了他一眼,問道:“那你到底要不要追呢?如果想追,我可以幫你!”

    楊帆張了張嘴,一個“追”字幾乎脫口而出,可是到了嗓子眼裡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追?追上之後怎麼辦?我能給她什麼承諾?婉兒那裡還不知是什麼心思……

    楊帆低頭思量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澀然道:“算了,該走的,總是要走的,走了也好……”

    沈沐看著他難過的樣子,忍不住仰起頭,無聲地一聲長嘆:“七七啊,你什麼時候才肯走呢?”

    ※※※※※※※※※※※※※※※※※※※※※※※※※※

    春天來了,滿樹桃花開。

    婉兒臨窗而坐,手托香腮,痴痴地望著院中一樹桃花,心神早就飄到了西域。

    那個冤家,原說梅花開時他就回來,現在桃花都綻放了,你在哪兒呢?

    人家就是想捎封書信給你,以寄相思之情,都不知該信寄何方呀……

    婉兒幽幽一嘆,鋪開一張三尺長的紙張,用鎮紙壓好兩邊,提起筆來,凝神想了一想,在紙上最右端寫下了三個大字:“彩書怨”。

    小蠻湊過頭來,欣然道:“待詔,你是要寫詩嗎?”

    婉兒輕輕點了點頭。

    她和小蠻兩人,一個思唸著遠在異域,為了功名前程、為了他們兩人美好的未來而出生入死的情郎;一個牽掛著音訊皆無、生死未卜的阿兄,這樣的思念,別人沒有同樣的經歷是無法理解的,而對她們兩個來說,互相傾訴卻頗有共鳴。

    於是,她們現在已經成了知音,情同姐妹。小蠻不當值的時候,就喜歡到她這裡來坐一會兒,聽她撫琴,聽她吟詩,婉兒給她的感覺和高瑩、蘭益清等親近的朋友不同,在這兒,她常能得到心靈的寧靜。

    婉兒飽蘸了墨汁,提筆寫道:“

    花開洛陽宮,思君萬里余。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東原樂,貪封西域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

    婉兒還沒有寫完,院中忽然傳來一個宮娥的聲音:“奴婢見過公主殿下!”

    婉兒一抬頭,從窗間望去,就見太平公主正向院中姍姍走來,片刻功夫穿過天井,房門兒一拉,便走了進來。

    雖說太平這幾個月來開始熱衷於結交朝中權貴,與婉兒少了些遊玩、敘話的機會,不過兩人以前過從甚密,再說彼此都是女子,出入無禁的,因此連門都沒有叩。

    婉兒一見她竟直接推門進來,不由便是一驚,太平聰慧,才學也不凡,這首閨怨詩有時間、有地點、有所思之人的去處,只怕叫她一看,就知道是對自己此刻心情的寫照,那閨怨之人是自己,思念之人在隴右了。

    婉兒心中一慌,急忙低頭,佯作神情專注,未曾發覺她的到來。

    太平進了房間,小蠻急忙施禮道:“小蠻見過殿下!”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擺了擺手,飄然走到案邊,低頭看時,婉兒塗塗抹抹,已將這首詩中的“洛陽宮、西域書”兩處明顯表明自己就是那閨怨之人和思念之人去處的要害語句抹掉,換了別的詞語。

    太平道:“彩書怨?婉兒在作詩麼?”

    “啊!公主到了,婉兒思量入神,竟未察覺!”

    上官婉兒佯作驚訝狀,太平在她身邊坐下,道:“你我多日不曾聊天了,今日恰有些空閒,過來看看你。在寫什麼,讓我瞧瞧?”

    上官婉兒笑道:“閒來無事,模仿宮怨詩隨便寫寫消遣時光而已,只是……婉兒沒有這般心境,總是模仿不來,倒讓公主見笑了。”

    太平公主笑道:“你自幼長於深宮,不諳男女情事,想學深閨思夫女子的情怨詩體,那怎生學得來,看你寫詩向來一揮而就,塗塗抹抹,這還是頭一回呢。咦?寫的很不錯嘛,叫我瞧瞧。”

    太平公主閃目望去,將那匆匆改過的“彩書怨”細細讀了兩遍,心中疑竇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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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二章 疑竇頓起

    太平公主定睛看著那首詩,一雙嫵媚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上官婉兒坐在一旁,悄悄睨見她的神色,心中不覺忐忑。

    太平公主看了半晌,呵呵地輕笑起來,道:“這‘欲奏東原曲,貪封薊北書。’似乎不夠對仗啊,如果改作江南曲,貌似更好一些!”

    上官婉兒鬆了口氣,道:“啊!不錯!江南曲也是古曲名,與這薊北書更加相稱!”說著提筆把那東原曲一勾,旁邊寫上了江南曲三字。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道:“你這首一句‘葉下洞庭初’……,時令與當下也不符啊。”

    上官婉兒笑道:“這倒無妨,說了只是閒來無事,仿照宮怨詩隨意塗抹幾筆嘛,又不是應時應景之作。屈原的《湘夫人》裡說:‘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意境頗與怨思相同,所以我就用上了,倒讓公主見笑。”

    太平公主微笑了一下,把那詩作放下,便與上官婉兒聊起了別的。上官婉兒見她不再關注那詩,心情也就放鬆了,兩個人聊了一陣兒,太平公主便即起身告辭,上官婉兒把她送出門去,回到房中輕輕一拍胸脯兒,好不後怕。

    太平公主離開了上官婉兒住處,走出史館大門,臉上那抹輕淡的笑意便風一般消失了。

    她的一雙黛眉微微地蹙起,方才的疑竇再度浮上心頭。

    婉兒有詩才,平素的確喜歡寫詩,可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突然學人寫起了閨怨詩,這就有些奇怪了。再者,以婉兒的詩才。可謂出口成章。幾時見過她寫一首詩要塗塗抹抹許久,尤其是犯下‘東原曲、薊北書’這樣連對仗都不工整的錯誤?

    太平公主不禁又想起了上官婉兒塗改過的地方,若覺原句不妥。一筆勾掉就是了,那句“東原曲”不就是一筆勾掉的麼,何必抹成了一大團墨跡。難道她想掩飾什麼?

    “西域!那兩個塗抹得不甚乾淨的字看筆劃應該是西域,莫非這妮子當真有了心上人,如今遠在西域?不對呀……,她久居深宮,幾時認得了一位戍守邊關的大將軍?以她的才學,又怎會看上了那些糾糾武夫?”

    太平公主越想越不對勁兒,本想就此出宮的,一路思索著,忽然就改了道路。去見韋團兒。

    韋團兒現在已經被她收買,成了她在宮中的耳目。

    但是韋團兒這個人貪得無厭,她已隱隱覺察。韋團兒與武三思一黨也有勾連。此人是不可信任與重用的。而且真要論到在宮裡的作用,韋團兒明顯不及上官婉兒。只是太平公主知道上官婉兒的性格,更知道她在母親身邊的地位,不敢對她施以拉攏的舉動。

    現在既然發現了這一異狀,太平公主很想搞清楚,上官婉兒是否真的有了心上人,她的心上人是否在隴右。如果能夠查出點什麼,出手相助成全了她,那時還怕她不為自己所用麼?

    ※※※※※※※※※※※※※※※※※※※※※※※※※

    楊帆回京了,為他請功的奏章已經先一步到了洛陽,奏章先到了上官婉兒手上,婉兒得到心上人的消息,先就是一喜,再看了奏章內容,更是心花怒放,等到武則天要下朝的時候,她把這份貼子放到了最上面。

    武則天覽奏也是大喜過望,這可是她登基之後在對外戰爭中一樁值得炫耀、很是光彩的事情,而首立大功的人來自羽林衛,來自百騎,來自她的天子近衛,尤其讓她喜悅。

    消息很快傳開來,羽林衛的武攸宜、白馬寺的薛懷義都是極為欣然。楊帆是百騎中人,那可是他武攸宜的嫡系部下,而薛懷義也為自己出了一個這樣傑出的弟子而高興。

    太平公主,當然也聽說了楊帆立功的消息……

    “大家,百騎眾侍衛已經還京了呢,現就在午門外候旨。”

    上官婉兒對剛剛下朝,在武成殿坐定的武則天欠身稟報,一臉的雲淡風輕,極少人能看出她眉梢眼角隱隱透出的歡喜。

    站在武則天身後的高瑩聽了頓時一喜,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一眼,小蠻果然喜上眉梢。除了她那自幼不知所蹤的阿兄,二郎可是她最關心的男人了呢。

    武則天高興地道:“哦,他們回來了?呵呵,快快宣召他們入宮,叫立下首功的楊帆來見朕!”

    上官婉兒抿嘴一笑,道:“最近國事繁忙,很難看見大家這般歡喜的模樣了呢,瞧見大家歡喜,婉兒也開心。百騎此番奉諭西行,於安定西域立有大功,不如就讓婉兒替大家去迎一迎好了,也體現大家一番憐才愛才之心。”

    武則天哈哈大笑,道:“瞧你這張巧嘴兒,好,你去替朕親自迎上一迎!”

    上官婉兒盈盈一禮,嬌聲道:“婉兒遵旨!”

    這邊婉兒剛剛離開不久,武則天和韋團兒就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一見武則天眉開眼笑的樣子,太平公主便笑道:“阿母碰到了什麼大喜事,如此開心?”

    自武則天登基前後,因為太平公主的婚事,母女倆鬧得頗不愉快,不過在此之後,太平公主意欲插手政壇,主動緩和了與武則天的關係,母女倆現在表面上又恢復了昔日的親熱。

    武則天看見是她,笑道:“是令月啊,來來,到阿母身邊坐,呵呵,是啊,為娘今日高興啊,朝廷派往西域的百騎壯士們回京了,朕正要召見立下首功的楊帆呢。”

    太平公主“哦”了一聲,在武則天身邊折腰坐了,鳳目一掃,隨意問道:“婉兒呢,怎麼不在阿母身邊?”

    武則天笑道:“呵呵,婉兒體察為娘的一片求賢之心,替為娘親自去迎他們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斂眉,一抹精光攸然而沒。

    上一次看到婉兒寫的那首閨怨詩後,太平心生疑竇,曾為此特意囑咐韋團兒查上官婉兒的消息。韋團兒在內宮雖然手眼通天,可是婉兒和楊帆的私情便是連婉兒身邊幾個最心腹的宮娥太監都不知道,她又如何打聽得到。

    不過,經過韋團兒一番仔細調查,同上官婉兒過從密切的男人,除了弘文館裡的那些學士們,就只有楊帆這一個異類!

    大唐風氣開放,許多公主也不知檢點,私下情夫無數。風氣之下,像上官婉兒這樣年輕貌美、又有條件和機會同男人接觸的女性,自然就有許多關於她的流言蜚語,諸如她與哪位才子、哪個學士有私情的傳言。

    外面雖然傳得有鼻子有眼,身在局中的太平卻知道那都是些無稽之談。唯獨這個楊帆,幾乎從不曾聽婉兒談起過,他們之間竟過從甚密?

    那時太平公主心中就已暗暗存疑,只是猶自不信秤量天下的大才女真會喜歡了一個武夫。這時聽說了上官婉兒的主動請纓,太平公主不自覺地又想起了那首《彩宮怨》,想起了被上官婉兒塗去的“西域”兩字。

    懷疑的陰影悄悄爬上了她的心頭:“難道……婉兒真的是喜歡了他,他們之間有私情?”

    妒恨像一條毒蛇,悄悄地盤上了李令月的心頭:“我今日倒要好好看一看,你們之間是否真有私情!若果然是一對狗男女,我斷不叫你們稱心如意!”太平公主慢慢攥緊了雙拳,指甲直刺掌心!

    婉兒率領兩名小宮娥、兩個小太監,邁著輕快的步子一直走到宮門處,才倏地停住腳步。她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這才邁步走了出去。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楊帆,只一眼,她的眼中便再也沒有了其他的人、其他的物,她的眼睛慢慢濕潤了……,一日不見若如隔三秋,這幾個月的日日夜夜該已是多久?

    這個冤家終於回來了!

    看到他的笑眸,婉兒便是一陣心跳眼餳,看到他削瘦的容顏,禁不住又是一陣心酸,這冤家,拼了命地去爭,這一番番出生入死,可吃了多少苦頭?

    婉兒長長地吸了口氣,強自壓抑著心頭的激動,向他們一步步走去,走到他們面前, 站定身子,說道:“各位將士辛苦了,聖人聽說你等歸來,十分欣喜,馬上還要召見武攸宜大將軍,對你等論功行賞!你等且回宿處歇息,嘉獎之日,或許聖人還要親自接見的。”

    黃旭昶等人大喜,連忙抱拳稱謝,婉兒這才單獨瞟了楊帆一眼,故作平靜地道:“楊侍衛,聖人要召見你,請隨我來!”說罷便急急轉過了身,生怕再耽擱久了,臉上便露出什麼不妥的神色。

    黃旭昶等人知道楊帆此去必然榮升,望著他的目光都滿是熱切,不過他們雖然羨慕,卻也嫉妒不來,這功勞是人家出生入死換來的,能分些功勞給他們,已是仁至義盡,楊帆這實打實的首功,他們想搶也搶不走。

    楊帆隨在婉兒身後半步,兩個人都目不斜視,他們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身後還跟著一雙宮娥、一對太監,只能強自忍耐著。

    楊帆還能用眼角的餘光捎著對方的倩影,婉兒與情郎咫尺之遙,卻連他的身影都看不見,如何還能忍耐?

    “咳!楊侍衛!”

    上官婉兒故意頓了下步伐,與楊帆走了個並肩,然後隨意地擺擺手,身後兩宮娥兩太監便會意地落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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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樹桃花開

    上官婉兒側首低訴:“你呀,這一去就杳無音訊,人家找不到你的人,又不知道你的一點消息,又是擔心又是思念,真是想得好苦……”

    那聲音深情款款,蕩氣迴腸,聽得楊帆心尖兒便是一顫,抬眼望去,只見上官婉兒嫵媚的眼眉微微揚起,正深情地凝視著自己,眸中滿是綿綿的情意,忍不住說道:“婉兒……我在西域也好生想你呢!”

    “才怪!”

    婉兒輕輕撇了撇小嘴兒,酸溜溜地道:“想我就一點消息都沒有麼?原說梅花開時回來,現在連桃花都快謝了,哼!人家聽說,西域女子奔放多情,你這一去,怕是樂不思蜀,早就忘了我了。”

    “哪有啊……”

    楊帆嘴裡叫著屈,腦海中卻倏然掠過了穆赫月與天愛奴的身姿嬌顏,這兩個人,一段孽緣、一縷情絲,怎生消受得起。他生怕被婉兒看出什麼不妥,忙打趣道:“婉兒,你要相信我才是,我連坐船都頭暈呢,還能做出腳踏兩條船的事來麼?”

    婉兒聽了忍不住便想笑,瞪了他一眼,輕嗔道:“又騙人!你是從南洋回來的人,還說會暈船,人家信你才怪!就會油嘴滑舌的!

    這一番打情罵俏,就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雖然提心吊膽,卻是格外刺激。幾句話說下來,稍稍解了婉兒的相思之苦,兩人離著武成殿也近了,婉兒這才住口不語。

    兩個人到了武成殿前,婉兒叫他稍候,先行進入殿內,一眼就瞧見太平公主正坐在武則天旁邊,婉兒知道她最近來得很勤。倒也沒有什麼意外的。向她行了個注目禮,便對武則天欠身道:“大家,楊帆已經到了。就在門外候著呢。”

    武則天笑盈盈地道:“宣他進來吧!”

    上官婉兒斂衽道:“是!”

    上官婉兒轉身向外,揚聲喚道:“聖上有旨,宣楊帆晉見!”

    太平公主坐在一旁。瞧見婉兒進來時的神韻風情,心中便是一動。

    這些時日,婉兒思念情郎,眉宇之間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憂鬱,哪怕她正笑著,隱隱然也有一種落寞的感覺。而她此刻雖然竭力保持平靜,但是那種容光煥發的神情,哪裡瞞得過太平這個有心人。

    楊帆整理整理衣衫,大步邁進殿來。急步趨至武則天面前,欠身行禮道:“臣楊帆,見過聖人!”

    大唐禮制。無論官民。在皇帝面前都稱臣,這個規矩。楊帆自然是知道的。

    武則天道:“免禮,平身。”

    “謝聖人!”

    楊帆直起身子,眼角往旁邊一瞟,目光與上官婉兒堪堪一碰,便迅速收了回來,定睛再往武則天身旁一看,一眼看見太平公主,那雙眼睛正灼灼地盯著他,楊帆不由吃了一驚,急忙眼觀鼻、鼻觀心,躬身站在那兒。

    他與婉兒的目光雖只如蜻蜓點水般稍稍一碰,太平公主卻是一直在盯著他們的反應呢,本就心中存疑的人,哪怕你沒有私情,瞧著尚且可疑,更何況二人目中情意一覽無餘,這一切被她完全看在眼裡。

    太平公主的心頭好像猛地被割了一刀似的,血淋淋地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我是敗在婉兒手中!原來……他喜歡的那個女人就是婉兒!”

    太平公主的手在袖中緊緊地攥了起來,她強忍恨意向婉兒看去,卻見上官婉兒一雙目光痴痴戀戀地傾注在楊帆身上,哪曾移動半分。太平公主嬌軀僵硬,牙根緊咬,只氣得手腳冰涼,耳鼓嗡嗡作響,竟連母親和楊帆的對話都沒有聽見半句。

    等她終於回過神來時,就聽武則天沉吟道:“突其施的烏質勒麼……,呵呵,如果他有這個能耐,那就叫他顯顯他的本事,只要他真有本事,朕就承認他這個可汗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斛瑟羅扶不起來,再扶一個就是,只要對我大周有利就好!”

    楊帆垂首道:“聖人英明!”

    武則天換了一副顏色,和顏悅色地道:“楊帆,你此番西行,很是為朕長了臉面吶!尤其是潛入突厥,計賺沐絲,智退十萬大軍,功勞不可埋沒。朕任人用事,一向有功必賞,你想朕怎麼賞你呀?”

    楊帆心中一動,幾乎脫口就要說出:“那就請皇帝把婉兒賜給我吧!”

    一句話險險到了嘴邊,上官婉兒察其顏色,立即咳嗽一聲,插口道:“大家,楊帆是武將,大家這賞賜自然是要賞他官職的了,依婉兒看來,楊帆立下這麼大的功勞,大家給他個旅帥做做還是可以的。”

    武則天指著她笑道:“小氣,婉兒啊,你忒地小氣!要不是看他太年輕,不宜貿然加以重任,朕想著,以他的功勞,就算獎他個中郎將都是應該的。嗯……”

    武則天輕輕叩著御案,略一沉吟,軒眉道:“楊帆,朕封你為羽林衛左郎將,即刻到任!你好好做,你還這麼年輕,只要用心為朕作事,前途不可限量!”

    這是授官了,如同下旨,楊帆就得行大禮了,他單膝跪倒,行了個軍禮,恭聲道:“臣謝陛下!”

    太平公主見上官婉兒一臉歡喜,心中愈加憤怒,她眼珠微微一轉,忽然攀住武則天的手臂,嬌聲道:“阿母,你這官兒授得妥當!女兒看這楊帆的模樣,大約還未及弱冠吧?”太平說著,轉向楊帆問道:“楊侍衛,你多大年紀了?”

    楊帆看她一眼,欠身道:“在下十九歲,過了十月的生日,才滿二十!”

    太平微微一笑,道:“是啊,十九歲,就已經做到了郎將,若非如此大功,若非是阿母賞識,怎麼可能嘛,我朝自開國以來,似乎還從不曾有過這麼年輕的將呢。”

    武則天正高興著,便拍拍她手臂道:“話不能這麼說,楊帆確是為朕立下了不世之功,當賞!只是他小小年紀,如果任職太高,並非一件幸事,最起碼,那些軍中同僚不免要為之側目,心生妒恨。朕這也是出於愛護,才稍稍委屈了他。”

    太平微笑道:“阿母說的是!不過阿母既然覺得這官賞得與他的功勞不般配,又限於他的年紀,不好陞遷的更高,那麼……不如再給他一些別的補償,方顯阿母公道嘛。”

    楊帆一聽立即警惕起來,他可不相信太平公主會對他有好意,還會幫著他邀功請賞,婉兒卻不知道他與太平公主之間的恩恩怨怨,一聽太平所言正合自己心意,能幫自家情郎多爭取些好處,她自然也要賣力的,忙湊趣道:“公主言之有理,大家既然覺得如此嘉獎還有些虧待了楊帆,不如再賞他些財帛便是了。”

    武則天聽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不覺有些意動,沉吟地道:“嗯……,那朕再賞他些什麼好呢,絲帛布匹、金銀器皿還是一幢宅院……”

    太平公主掩口笑道:“阿母,這些賞賜可嫌俗氣了些,再說楊侍衛……啊!現在應該叫楊郎將了……”

    太平公主睃了楊帆一眼,目光如刀:“楊郎將如今應該尚無家室吧?”

    楊帆欠身道:“是!”

    太平公主笑靨如花地道:“楊郎將尚無家室,阿母賜他這些東西何用呢?其實以他年紀,做個郎將都嫌太年輕了,阿母不如賜他一個娘子。男人嘛,一成了家,就顯得老成了。天子賜婚,也是我朝的一段佳話!”

    楊帆和上官婉兒同時一驚,楊帆剛要開口說話,上官婉兒一個嚴厲的眼神兒,猛地制止了他。

    伴君如伴虎,婉兒常伴君前,最知武則天脾性,哪敢讓楊帆此時插嘴。

    太平公主飛快地瞥了楊帆和上官婉兒一眼,看到二人神情,心中冷冷一笑,她料定上官婉兒此時絶不敢對母親吐露私情,眼看著他二人呆若木雞的樣子,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快意。

    她側過頭來,向韋團兒丟了個眼神。

    韋團兒雖不明白她為何熱衷於幫這位新晉的將領選妻,不過一見她遞來的眼神,卻知道她是要自己幫腔,忙拍手道:“公主所言甚是,楊帆西域立功,天子親賜佳人,這可是名垂千古的一段佳話呢。”

    武則天臉上露出了笑容,緩緩點頭道:“嗯,聽你們這麼一說,朕還真有了做媒人的興緻。哈哈,說起來,朕這一輩子,還沒給人保過大媒呢。”

    武則天笑眯眯地看著楊帆,難得地露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楊帆,你是哪裡人氏,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吶?”

    楊帆接到上官婉兒急急遞來的眼神兒,只好硬著頭皮答道:“回稟陛下,臣本交趾人士,務農為生。幼年時父母即已身亡,家中並沒有別的親人。”

    “這樣啊……”

    武則天一聽不禁猶豫起來,她原以為楊帆既然是百騎侍衛,那或者是哪位武官之後了,官宦人家嘛,給他指個低階小官家的女兒,也算是門當戶對。如今聽說他老家遠在交趾,還是個泥腿子出身,這婚可不好指了。

    太平公主不懷好意地睨了一眼強作鎮定的上官婉兒,微笑著對武則天道:“阿母可是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女子婚配與楊郎將麼?女兒這裡倒是有一個最佳人選,只是不知阿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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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四章 棒打鴛鴦

    武則天訝然道:“哦?女兒有合適的人選麼,快說來聽聽。”

    太平公主又看了一眼楊帆,目光再從上官婉兒臉上掠過,把二人的緊張看在眼裡,心中快意已極,她像一隻戲弄爪下老鼠的貓兒似的,耐著性子,慢條斯理地道:“阿母,如果女兒沒有記錯的話,小蠻姑娘也是一個身世淒涼的孤兒呢。”

    “小蠻?”

    武則天迴首向身後望去,妞妞正替楊帆和上官姐姐揪著心,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太平公主忽然把矛頭指向了她,不禁愕然瞪大了眼睛。

    太平公主道:“小蠻如今是阿母身邊的侍衛女官,官至都尉,說起來不比楊帆低許多。無論是家世、身份、地位,可以說是門當戶對。而且,他們兩個一個隷屬百騎,一個隷屬內衛,都是阿母最信任的天子近衛,阿母你說,這算不算是珠聯璧合呢?”

    韋團兒馬上拍手稱讚道:“妙!妙啊!公主所言甚有道理,大家不如就指小蠻配與楊帆,看他們郎才女貌的樣子,還真是天作之合呢!”

    “我……我……”

    妞妞的小嘴兒一張一合,就像一條離了水的魚,翕動半晌,偏偏說不出一句話來。

    武則天撫掌大笑道:“哈哈!果然如此,確實如此,嗯……,小蠻吶,你也不要害羞,女大當婚嘛,楊帆的人品相貌、官職地位,都堪作你的佳婿了。”

    “我……大家……,臣……”

    妞妞訥訥不能言語,武則天只當她有些害羞,笑著取笑她兩句,又轉向上官婉兒,問道:“婉兒。你覺得如何?”

    婉兒幾乎都要昏倒了。強自支撐著站在那兒,聽見武則天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她強自保持著鎮定。機械地回答道:“大家英明!婉兒……也覺得他們二人,堪為……佳配!”

    楊帆愕然看向婉兒,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說。

    高瑩看看楊帆。又看看小蠻,卻忽然開心起來。

    小蠻的身世際遇好不可憐,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阿兄,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她堅強而又脆弱,為了阿兄而堅強,也為了阿兄而脆弱,卻從來沒有為她自己好好活過一天。

    二郎是她唯一喜歡親近的男子,如果能嫁給二郎。她就有了終身的依靠,想必那童年的陰影也能漸漸隱去。要不是皇帝這樣指婚,小蠻這塊榆木疙瘩還不知要為了她那該死的阿兄折磨自己多久呢。

    高瑩想到這裡。一雙秀眉微微地彎了起來。

    武則天一拍御案。大聲道:“好!那就這麼定了,朕親自指婚。賜小蠻與楊帆為妻。小蠻是朕身邊的女官,這婚事是朕保的媒,楊帆在京既然沒有親眷,朕就得做個娘家人了,婉兒、團兒,一應成親用品,俱從內庫支付,你們兩個,替他們操辦一下吧,哈哈哈……”

    太平公主聽了,嘴角兒倏然掠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再好的姐妹,自己的男人被她搶了去,還能做得成姐妹麼?哼!我不但要拆散你和婉兒,我還要把婉兒和小蠻這對好姐妹拆散!楊帆,你讓我不快樂,我就讓你不開心!”

    ※※※※※※※※※※※※※※※※※※※※※※※※※※

    史館,婉兒的住處。

    婉兒藉口要與楊帆商量他的婚事,把他帶到了自己的宿處,一進房間,早已隱忍不住的楊帆就怒氣衝衝地道:“婉兒,你為什麼不讓我說!”

    “你想說什麼?”

    婉兒臉色慘白,淒然看著楊帆,道:“我也沒想到,太平會亂點鴛鴦譜,可當時情景,除了順從,我們還能說什麼?”

    “她……”

    楊帆欲言又止,轉口道:“說什麼?我就直接告訴皇帝,說我喜歡的是你,不成麼?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婉兒淒然搖頭,說道:“二郎!你好糊塗!你若說出來,我們兩個人就全完了。”

    楊帆道:“為什麼?就因為我現在的身份還是配不上你?”

    婉兒道:“大家重視門第,門不當戶不對,大家頂多不允許。可是,大家性情剛硬,容不得絲毫背叛與拂逆,如果她知道我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早就有了私情,她會馬上下旨,活活打殺了你的!”

    楊帆道:“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婉兒垂著頭,幽幽地道:“小蠻……是個好姑娘,人品相貌都不錯,能得她為妻,也是你的福氣。我聽說,她在京裡還置辦了不少產業,一嫁了你,便全都作了嫁妝,於你也是……”

    楊帆聽得不耐煩,一把抓住她的雙手,質問道:“我是說,我和你,怎麼辦?”

    婉兒仰起頭看著他,眼神兒很是茫然,她明明在看著楊帆,那眼神的焦矩卻根本沒有盯在他的臉上:“我們……我們還能怎麼辦?二郎,這是天子賜婚,容得反駁麼?”

    “那你怎麼辦!”

    “我……我一輩子不嫁人算了。”

    婉兒說著,兩行珠淚撲簌簌流下。

    楊帆道:“婉兒,你是我的女人!我們發過誓,一定要在一起的!”

    婉兒噙著眼淚道:“二郎,天子賜婚,再也更改不得的!天子所賜之女,必是正妻無疑!婉兒可以舍了名份不要,只求與郎君在一起,可是……家母會答應麼?家祖是前朝宰相,上官家族是關隴豪門,家祖得罪當今天子,雖然為此獲罪,婉兒也因此充入宮門,但是這家世出身並沒有變,這些年來,上官世家也在重新崛起,就算你做到羽林衛大將軍,家母和整個上官世家也不會允許我嫁人為妾的。”

    楊帆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天子賜婚!天子賜婚!天子賜婚有什麼了不起!”

    他把手一帶,上官婉兒就整個撲到了他的懷裡,楊帆一把攬緊了她的纖腰,盯著她的眼睛,沉聲道:“婉兒。你記住。你是我的女人,永遠都是!咱們原來的商議依舊有效,我會努力。總有一天要得到一個配得起你的身份,讓你的家族、你的母親,認可我這個女婿!”

    上官婉兒淚眼迷離。訥訥地道:“可是……可是……天子賜婚……”

    楊帆斬釘截鐵地道:“婉兒是我的,不是其他任何男人的!也不會清燈古佛、獨守終身!如果要天子賜婚,婉兒才能屬於我!我就要天子把婉兒賜給我!如果,這個天子不肯把婉兒賜給我,我就找一個肯把婉兒賜給我的人來做天子!”

    上官婉兒駭然抓緊了他的手,緊張地道:“郎君,你要幹什麼!”

    楊帆凶巴巴地道:“既然你叫我郎君,那就乖乖聽我的!婦人之道,無違夫子!”

    上官婉兒訥訥地道:“你……你好霸……”

    “道”字還未出口。楊帆一把托住她的後腦,就把自己的嘴唇,深深地印在了她張開的小嘴上……

    ※※※※※※※※※※※※※※※※※※※※※※

    “小蠻姐。恭喜。恭喜呀……”

    謝小蠻剛離開武成殿,看見她走來的樹小苗就笑盈盈地湊了上來。

    謝小蠻一臉慌亂。胡亂地應付道:“哦!哦哦!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聊。”

    同樣剛剛下值的高瑩跟在她身邊,瞧她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不禁心中好笑。

    “恭喜小蠻姐,賀喜小蠻姐,嫁了一個大將軍吶!”

    周元寶和兩個宮娥正在說說笑笑,一眼瞧見謝小蠻,忙也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謝小蠻嚇了一跳,心裡更慌了:“怎麼這消息傳得這麼快?”

    “啊!我……我還有事,回頭再聊。”

    謝小蠻落荒而逃,剛剛走出沒有幾步,才轉過一處殿角,迎面又碰上了高公公。

    高公公先用他那公鴨嗓兒發出一陣“咯咯咯”的下蛋母雞般的笑聲,隨後便恭喜道:“小蠻姑娘,老公這裡可要恭喜你啦!咯咯咯咯……,二郎是個俊俏後生,人品好、本領大,如今又做了將軍,實是你的佳配呀,咯咯咯咯……”

    高公公年紀大,在宮裡也是有一定職司的人,小蠻不能敷衍兩句就閃人,只好硬著頭皮站定。

    高公公眉飛色舞地道:“老公在這宮裡頭,難得能碰到這樣的事情,咯咯咯咯,天子指婚,風光!風光啊!咯咯咯咯……,你們兩個都是老公相熟的人物,這個份子禮,老公是一定隨的,咯咯咯咯……”

    謝小蠻被他笑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路硬著頭皮,陪著笑臉,應付著那些見面就道喜的宮娥太監,好不容易逃回夾城女衛營地,那些未當值的女侍衛們正圍攏在一起,好像幾十隻麻雀開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一見小蠻回來了,幾十隻麻雀“呼啦”一下就飛過來,把她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道:

    “小蠻妹妹,恭喜你得了一個好郎君!”

    “小蠻姐姐,你好厲害喔!”

    “都尉!都尉!羨慕死我了!”

    有那膽子大的,更是出語驚人:“那麼俊俏的楊二郎,看著就叫人恨不得和口水吞下肚去,人家都垂涎好久了,就是一直沒騰出空兒來下手,想不到被你捷足先登,以後我得叫他一聲姐夫,還怎麼好意思下手嘛!”

    “嘻嘻,你應該更方便下手才對吧?小姨子可是姐夫的半拉……咳咳咳咳……”

    她還沒說完,就被別人掐住了脖子,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

    小蠻一個頭兩個大,苦惱地求饒道:“各位姐姐妹妹,小蠻頭好痛啊,我想歇一歇,歇歇再說!”說完就一溜煙兒地逃向自己的臥室。

    眾女侍衛面面相覷:“小蠻這是怎麼了?”

    高瑩微笑道:“大概是樂昏頭了吧,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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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五章 乾哥乾妹好作親

    楊帆離開史館時,心中也是一片茫然。這個茫然,並不是針對他和婉兒的未來,他知道自己在皇帝面前始終是一個卑微的小角色,可是只要他想達到的目的,他就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從不懷疑。

    當初,他還是一個小小的孩童,為了活命,可以從韶州千里迢迢逃到廣州;他自己都是一個衣食無著的小乞兒的時候,他能勇敢地承擔起撫養、照顧阿妹的責任,始終樂觀,從不頽廢;當他回到洛陽的時候,哪怕明知以一己之力對抗那些查無所蹤且大權在握的仇人,他始終不曾沮喪過,今天他又豈會因為皇帝的一句話,便放棄自己的女人。

    他迷惘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小蠻。小蠻是個好姑娘,無論是品性還是相貌,全都沒得挑。人家以女子之身,位至都尉,在京裡又有那麼多產業,比他這個男人還要出色,他才剛剛熬出頭而已。

    與她成為夫妻也並不突兀。這個年代男女婚嫁,常常都是洞房之後,彼此才漸漸瞭解,不要說大戶人家,就算是面片兒和柳君幡,也僅僅是彼此認識,何曾有過更深的瞭解。天子指婚,又是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子,這樣的夫人沒得挑啊!

    可是,他已經有了意中人,而且他一直把小蠻當成一個可愛的小妹妹、好朋友、好知己,忽然這身份就轉變了,要成為他的枕邊人,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奇怪。尤其是婉兒必然的傷心……

    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他在婉兒面前無法表現出來,婉兒現在傷心無措,他必須果斷而堅定,才能給她依靠、給她希望,種種思緒,他只能壓在心頭,直到離開婉兒,才敢有所表現。

    楊帆越想越煩躁。剛剛回京時對未來憧憬的美好心情全都被破壞了。婉兒以為太平公主只是湊趣地亂點了一通鴛鴦譜,他心裡卻清楚,這完全是太平公主對他的報復,而他卻無法還手,即便他反擊,他也已經傷害了兩個人:一個是婉兒,一個是小蠻。

    楊帆正心事重重地走著,迎面忽然走來幾個執戟武士。中間護擁著一人,一眼瞧見了他,那人便陰陽怪氣地道:“喲!這不是楊侍衛嘛!哦……,錯了錯了,該說是楊郎將,呵呵呵,楊郎將,恭喜啊!”

    楊帆抬頭一看,卻是金吾衛引駕仗的引駕都尉朱彬。

    楊帆剛剛從軍時,就被分配到了金吾衛。成為引駕仗的一名大角手,當時就是朱彬做他上司。後來楊帆到了百騎。與他再不從屬,彼此也就沒了來往,在宮裡偶爾看見這位對他百般刁難過的老上司,只是淡淡一點頭,彼此從不多言,想不到今日他竟主動搭訕了。

    楊帆還以為對方見自己榮升郎將,有意修復關係。便站住腳步,點點頭道:“原來是朱都尉,久違了!”

    朱彬嘿嘿冷笑兩聲。一臉妒意地道:“二郎年紀輕輕,已然升至禁軍郎將,這前程不可限量啊!咱們這些舊日同僚說起你來都羨慕得很呢,只可惜咱們一個個五大三粗的,長得不夠俊俏,沒有待詔好言、公主勸婚,也沒有內宮裡的韋總管幫腔,叫聖人看著喜歡呢,要不然啊,我真想去西域溜躂一圈兒,回來就能陞官。”

    旁邊一個扛戟的侍衛嘻皮笑臉地道:“都尉這話也就是說說罷了,去了一趟西域,丟下幾十個兄弟的性命,用兄弟們的血染紅自己的前程,靠獻媚於女子,求取功名利祿,這麼無恥的事情,都尉怎麼幹得出來呢?”

    朱彬捧著肚子,呵呵地怪笑起來,其他侍衛也都笑得陰陽怪氣。

    楊帆正一肚子煩悶,聽見他們這麼說,忍不住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我說這位大哥,我又不是草船,你的賤用不用往我這兒發呀!”

    那人騰地一下脹紅了臉皮,嚷道:“噯!我說你這人怎麼聽不出好賴話呢?一句玩笑話你也開不起,怎麼翻臉就罵人呢!升了官就不把舊同僚放在眼裡了是吧?楊郎將,在下是金吾衛的人,可不歸你管著!”

    楊帆冷笑道:“話是人說的,屁也是人放的,說話和放屁一樣,都是一口氣而已。你說沒有侮辱在下,那就沒有好了,在下還有事,告辭!”

    朱彬伸手一攔,沉著臉道:“楊帆,你太過份了吧!看你高昇,大家好意相賀,你怎麼惡語傷人呢,你也太不把我朱彬放在眼裡了吧?”

    楊帆踏前一步,與他面對面站著,微微俯身,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地道:“沒錯!我是沒把你放在眼裡!楊某隻在意我在意的人,而你,從來也不在這個範圍!”

    楊帆說罷調頭就走,朱彬氣得臉皮子發紫,渾身哆嗦地道:“這個人……這個人怎麼竟如此無恥!如此沒有風度!”

    楊帆揚長而去,已然走出好遠,朱彬才扯著脖子,衝著他的背影咆哮了一句:“姓楊的,你別得意的太早!”

    朱彬說完,對左右人道:“這還真是官升脾氣長啊,我好言道賀,倒挨了一頓狗屁呲,你們大家可都看到了,他姓楊的是如何的小人得志,這也太不像話了!”

    幾個扛著大戟的士兵連聲道:“就是,就是,都尉不必生氣,何必跟這等小人一般見識呢,公道自在人心。”

    楊帆平時沒有這麼大的火氣,如今正煩躁不安,偏偏又碰上朱彬冷言冷語,如何還按捺得住。他也懶得理會那朱彬再說什麼,大步直奔宮城的玄武門,剛剛走到一半兒的功夫,迎面又碰上了高公公。

    高公公見到楊帆,笑容滿面地道:“二郎,恭喜啊!”

    楊帆心中苦笑,也只好站住腳步,拱手還禮道:“高公公!”

    高公公呵呵笑道:“先得高官,再得嬌妻,人生美事,一朝如願,老公也替你歡喜得緊呢,咯咯咯咯……”

    楊帆吱吱唔唔的正想應付兩句就走。高公公忽然踏前一步,低聲道:“未時三刻,‘金釵醉’天字號雅間,有人相候!”

    楊帆一怔,詫異地向高公公看去,高公公微微一笑,說道:“沈公子向二郎問好!”說完退了一步,向楊帆拱了拱手。高聲道:“呵呵,二郎先忙著,等到大喜之日,老公少不了也要隨一份厚禮以示慶賀的,咯咯,咯咯咯……”

    他拱手時,抱住右拳的左手小指輕輕在掌背上點了三下,又向外微微一翹,再度點了兩下,這正是沈沐與楊帆約定的接頭暗號。楊帆不由一驚:“原來這高公公,竟是沈沐的人!”

    ※※※※※※※※※※※※※※※※※※※※※※※※※

    “二郎長得不夠俊俏。橫眉立目,歪瓜裂棗兒?”

    “那倒沒有,他挺……俊俏的……”

    “二郎人品不好,吃喝嫖賭,不務正業?”

    “那也沒有,他這人……為人品性很好啊!”

    “二郎不學無術,沒什麼本事?”

    “瞧你說的。人家一身藝業,怕是你我都比不上呢,沒有真本領。能在西域立下這麼大的功勞?”

    高瑩把雙手一攤,道:“那就奇怪啦,人生得俊俏,人品好,又有真本事,現在還做了將軍,這樣的好夫君打著燈籠都難找啊!大家把婚指給了你,你不知道宮裡頭多少女兒家傷心,多少女兒家羨慕呢,我都饞得流口水,你還不情不願的。”

    小蠻白了她一眼,雙腿微微一屈,抱住了膝蓋,把下巴搭在膝蓋上,痴痴地想了半晌,幽幽地道:“我想來想去,是沒想出他有哪兒不好,可就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從心眼裡不自在。”

    高瑩氣不過道:“你有什麼不自在的?他未娶,你未嫁,又是一個挑不出毛病的好男人,你還想怎麼著?”

    小蠻茫然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那種感覺……”

    她忽然揚起眸子,望著高瑩道:“如果,大家指婚給你……”

    高瑩眉開眼笑地道:“好啊好啊,求之不得。你也知道,人家垂涎二郎很久了,嘻嘻……”

    小蠻無語,嘟了嘟嘴道:“你收斂一下成不成啊,你這是當著我的面說,你喜歡我的丈夫,是不是?”

    高瑩白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不想要麼?”

    小蠻負氣地道:“要不要是我說了算麼?我心裡頭怪不自在的,卻又說不出哪兒不自在……,我是說,如果大家指婚給你,把你配給高初,你啥感覺?”

    高瑩一呆,茫然道:“你說什麼胡話呢?高初?那個笨傢伙是我親哥哥好不好?這怎麼能比?”

    小蠻認真地道:“對呀,我就是這種感覺呀!嗯……我說不出來嘛,我這麼說吧,比如說大家指婚,把我賜給你,那你什麼感覺?”

    高瑩失笑道:“你和我都是女的,怎麼能成親?你越說越不像話了。不過呢……”

    她勾起小蠻的下巴,扮出一副色眯眯的樣兒,嘻嘻笑道:“如果我是男的,能有你這樣嬌媚可人的小娘子,我一定高興得整晚都睡不著覺了。”說著,還把眉毛很邪氣地揚了揚。

    小蠻打掉她的手,沒精打采地道:“人家就是這樣的感覺呀。一直當他是兄長、是朋友來著,突然就成了自己的男人,真的是……好彆扭……”

    高瑩轉到她身邊坐下,語重心長地道:“總比找個你只見過一面,什麼脾氣秉性、為人作派全都不瞭解的陌生人就入了洞房好吧?小蠻啊,你就不要糾結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幸運?”

    小蠻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高瑩,問道:“我很幸運麼?”

    高瑩點了點頭,很用力地點了點頭,眸中浮起一抹淡淡的憂傷與惆悵。

    她是真的喜歡二郎呢,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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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合縱連橫李令月

    未時剛過,楊帆穿著一身便服,緩步邁進了“金釵醉”酒樓。酒博士慇勤相迎,根本沒有認出他是曾經錦裘胡帽,扮過西域商人的那位客人,做買賣的雖然記性好些,時間畢竟已隔得太久。

    楊帆道:“我約了人在天字號雅間見面。”

    酒博士道:“客官裏邊請,你約的客人還沒到呢,你先坐著,請!”

    酒博士把楊帆讓進天字號雅間,布了四樣幹果,一壺開水,體貼地替他拉上了障子門兒。

    門兒一關,楊帆就長長地嘆了口氣。來到這裡,讓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天愛奴,當初他們在這兒曾經聯手算計過柳君蟠,如今坐在這裡,往事歷歷,依稀在目。

    外面傳來滿是異域風情的胡樂,他走進來時兩個妖嬈的胡女正在台上扭腰擺胯,嫵媚生姿。楊帆腦海中想起的,卻是天愛奴的那一曲“胡旋”。

    婉兒是他所深愛的女人,阿奴是深愛著他的女人,可他最後要迎娶的卻是第三個女人,老天真是太會戲弄人了,弄得楊帆哭笑不得。

    他知道,小蠻對此也是滿心惘然,看她當時的表情就知道了,他這近二十年的人生歲月中,離奇的際遇已經太多太多了,可是在他看來,卻沒有一樁有比今天這件事更離奇的了。

    聽著胡樂,痴痴地想著,不知不覺便到了約定的時刻,門口傳來兩個人的對答。其中一個人是酒博士,酒博士笑哈哈地道:“裏邊請,就是這間,與你有約的那位客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隨即一個微微有些低沉,卻如洞簫般溫婉磁性的聲音道:“知道了,退下吧!”

    一聽這個聲音,楊帆就霍然抬起了頭,驚愕地向門口望去,障子門一開。一位年輕文士正站在那兒。頭戴襆頭巾子,身穿石青色文士長袍,腰束革帶,唇紅齒白,氣質高雅,宛如一位風度翩翩的王孫公子,赫然正是一身男裝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妙目一轉,看到楊帆盤膝坐在坐榻上,登時也是一怔。神色間顯得非常意外。她定定地凝視著楊帆,微微地怔了那麼一剎,眸波微微一閃,便露出一抹了悟地笑意。她把手中合起的摺扇向後挑了挑,便舉步邁進了房間。

    楊帆看到,在外面還有幾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頜下無須的中年人,個個身穿暗紅色的箭袖武服,頭戴黑色朝天交角襆頭。正是時常伴隨在太平公主身邊的那幾個擅長角搏相撲的婦人。

    障子門兒又拉上了。太平公主負手立於門邊,摺扇在後腰處輕輕地敲打了幾下,啟齒一笑,姍姍走來,在楊帆對面坐了下去,微笑道:“原來是你!沈沐相中的那個人,原來就是你啊?呵呵……,是我糊塗了。本該就是你,還能有誰呢!”

    楊帆沒有理會她的問話,看著她白裡透紅,凝脂般嬌嫩的臉頰,沉聲道:“我沒有想到,約我相見的人竟然是你!哪怕是現在看到了你,在我看來。那個人也不該是你!”

    太平公主妙目流盼,似笑非笑地道:“為什麼不該是我,只因為我是一位公主?呵呵,公主,有時候什麼都不是!”

    楊帆的手上做了幾個動作,太平公主笑吟吟地道:“二郎,你和我,還用得著驗證什麼麼,是你認不出我,還是我認不出你。”

    她雙手一扶几案,身子微微前傾,臉上攸然透出一抹恨意,低低地道:“你就是化成灰,我也不會把你認成別人!”

    她這一靠近,一抹淡淡的幽香便沁入了楊帆的口鼻,雪白的領口更是露出了一抹豐盈雪白的痕跡,楊帆不著痕跡地仰了仰身子,沉著臉道:“既然你我是同道,往昔的事不要再說了,我們還是談正經事吧!”

    “啪!”

    太平公主一掌拍在案上,咬牙切齒地道:“什麼才是正經事,我要談的就是正經事!你也知道理虧呀,不敢與我理論!”

    “胡說八道!我有什麼理虧的!只因為我沒答應做你面首?”楊帆針鋒相對,也霍地一下迎了上去,一雙劍眉凜凜揚起,厲聲質問:“所以你故意拆散我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沒有那麼好心!”

    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頂上了,就這樣僵持了片刻,太平公主忽然婉媚地一笑,緩緩地坐回了身子,雲淡風輕地道:“小蠻可是一位漂亮姑娘呢,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呵呵,楊帆,你還真是好本事呢,連我都不能不佩服你了。婉兒冰清玉潔,守心如玉,居然……就把一番情意全都給了你!”

    楊帆雙手扣住桌沿,掌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綳了起來,忍了半晌,才緩緩坐回去,咬著牙道:“你與婉兒一向友好,她有什麼對不起你的?”

    “她沒有!你有!”

    太平公主又忍不住了,像頭母老虎似的撲上來,瞪圓了一雙鳳眼,不過她馬上就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忙又坐回去,擺出一副極優雅的樣子,道:“你們的膽子也真大呀,虧得你們行事隱秘,也只有我這樣的有心人才發現得了,否則一旦讓我母親知道,你們兩個……,哼!”

    太平公主眉梢輕揚,嫵媚地瞟了楊帆一眼,悠悠地道:“你該感激我,沒有讓你泥足深陷才對。”

    楊帆厭惡地垂下眼簾,沉聲道:“我不想再跟你說這些東西,談正事!”

    太平公主掩口輕笑,道:“好啊,你說談什麼,那人家就跟你談什麼好了,反正你從來也沒把我當成一位公主,既然你只當我是一個女人,女人當然該聽男人的話,你說是不是?”

    她的眉眼,一片妖嬈,楊帆沉著臉只作未見,沉聲問道:“聖上本就有意對西域用兵,倒是狄公等人以為得不償失,建議放棄西域。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們不能謀求與狄公合作。武氏族人也是一力主張對西域用兵的,可這兵權又不能落在他們手上。

    我們既要促成聖上對西域用兵的決心以收復安西四鎮。又得防備著武氏趁機攫取西域兵權!我帶來了一個人。這個人證,可以證明丘神績為了促成朝廷出兵,並搞垮婁師德,攫取西域兵權,有意縱走突厥奸細,並讓他們攜走了邊塞的重要情報。據此,當可扳倒武承嗣一派,這件事,看來是要由你出馬了?”

    李令月溫文爾雅地搖頭:“不妥!你別看我母親是以女子之身作了天子。她可並不喜歡別的女人也參與政事。我可是不止一次得到母親的告誡,不許我插手政事呢。再說,我的勢力剛剛組建起來,現在還不是公開與武氏一別苗頭的時候。”

    楊帆微微一皺眉,道:“此事既不宜讓狄公參與,你又不能出面,那麼該由誰出手?”

    李令月道:“這個麼,我同幾位幕僚仔細商量過。倒是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只是具體如何運作,本來是要等你來了,才好與你仔細商量的。不過我來的時候,並不知道與我共謀大事的那個人就是你,現在看到是你,我倒馬上就想到瞭解決的辦法。”

    她一本正經談事情的時候,神態認真,侃侃而談。楊帆倒不覺得厭惡了,聽到這裡,忍不住微微傾身道:“什麼萬全之策?”

    李令月嫣然道:“自然是保證發兵西域、兵權又不致旁落的萬全之策!”

    楊帆道:“願聞其詳!”

    李令月道:“喏,你看,狄公在朝政大事上與我們利益一致,都是反對武氏專權的,所以他是我們的盟友。然而在對待西域一事上。他與我們的看法又是相悖的。狄公是當朝宰相,如果他跟我們唱反調,我們的力量就會薄弱一些,兩邊一旦鬧翻了,又會讓武氏得利。”

    楊帆點了點頭,李令月見他態度終於沒有那麼惡劣了,心中歡喜,又道:“而武氏一族呢,從長遠來說,他們是我們的敵人,單就西域一事來說,出兵方面,他們是我們的盟友,爭奪兵權方面,他們是我們的敵人,那麼有沒有什麼辦法,讓他們在這兩方面都為我們出力呢?”

    楊帆眉頭一皺,道:“那怎麼可能?”

    李令月神秘地一笑,道:“為什麼不能?”

    楊帆道:“計將安出?”

    李令月驕傲地挺了挺胸膛,雖然她身著男裝,這一挺胸,還是顯出了胸前飽滿豐盈的形狀,楊帆的目光忍不住又落了下去,盯在桌上的乾果盤上。

    李令月輕輕哼了一聲,將那四個果盤擺開來,一邊放了一個,另一邊放了三個,說道:“遠的先不去談,只說眼下。眼下,贊成出兵的是我們和武氏一族,對立一方只有狄公,如果我們把武氏扳倒……”

    李令月端走了兩盤,望著桌上道:“那就是一對一,我們和狄公的相派勢力直接打擂台,勝負實在難料,而且一旦傷了和氣,很可能會破壞我們之間的聯盟。”

    楊帆盯著她端在手中的兩個盤子,道:“你端在手裡的盤子代表武氏一族?為什麼是兩個?”

    李令月巧笑嫣然地道:“他們可以是一個,也可以是兩個。如果我們不懂得分辯,他們就是一個……”

    李令月把一個盤子微微傾過來,把裏邊的乾果全都倒進另一個盤子,望著楊帆道:“如果我們把武三思和武承嗣分開,那就是兩個盤子!”說著她又把倒滿乾果的盤子傾倒過來,把一半乾果“嘩啦啦”地倒回另一個盤子。

    楊帆目光閃動,似乎明白了什麼。

    李令月也看出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把一個盤子放到代表自己一方的那個盤子邊上,說道:“這是武三思!”然後,她把另一個盤子隨手一扔,丟到了地面的氈毯上去,說道:“這是武承嗣!”

    楊帆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我明白了,我們不出面,而是利用武三思來幹掉武承嗣,再聯合併慫恿武三思對付狄公,以達到出兵的目的,等聖上出兵的決心已定,再聯合狄公,阻止武三思得到兵權?”

    李令月驕傲地把她“驕傲“的胸膛又挺了起來,得意洋洋地道:“人家的才智,比你家婉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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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8 01:35:08
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初露崢嶸

    楊帆一聽她提起婉兒,臉色頓時又沉下來。

    他避開這個話題,說道:“武三思與武承嗣一直在爭儲,如有機會搞垮武承嗣,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過,他只會讓武承嗣失勢,不會讓他死的!”

    太平公主道:“換了狄公或者是我出面,母親也不會讓他死的,讓他失勢已是最好的結果,如果我們能把他的羽翼剪除一空,他就算活著,也是生不如死,這樣的結果足夠了!”

    楊帆想了想,問道:“可武三思也不是白痴,我們把人證交給他,他還看不出這是借刀殺人麼?”

    太平公主微笑道:“所以,我才說原本還沒有想到具體如何去實施這個計劃,讓武三思毫無疑心地為我們所用。當我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到辦法了。”

    楊帆意外地道:“我?我能做什麼?”

    太平公主道:“你是白馬寺弟子,薛懷義當你是他的人;你入伍之後,是在金吾衛當兵,與丘神績有一段香火之情;如今你是在百騎中立的大功,又升做了羽林衛左郎將,從始至終都在武攸宜門下。如此種種,他們會拿你當外人?”

    楊帆想了想,徐徐地道:“你是說,讓我投入武氏門下,向武三思效忠,借武三思之手,搞垮武承嗣?”

    太平公主優雅地搖頭:“不是借武三思之手,是‘助’武三思一臂之力,你以為他不想搞垮武承嗣麼?”

    楊帆冷哼道:“何必咬這字眼!那麼你幹什麼?”

    “我?”

    太平公主笑得更燦爛了:“我麼,當然是為武承嗣搖旗吶喊,讓他爭儲爭得更熱衷一些,這樣武三思才會迫不及待地想搞垮他呀。”

    楊帆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道:“我明白了!我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向武三思表白我的‘忠心’!至於其他的事……”

    太平公主柔聲道:“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先辦完這件事。再計劃其他的事也不遲!”

    楊帆點點頭。雙手按膝,道:“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回去了!”

    太平公主意外地道:“酒菜還沒有上呢!”

    楊帆沒有說話,只管舉步往外走,太平公主瞪著他,突然說了一句:“成親那天,駙馬籍酒裝瘋,對我不遜。我把他丟到豬圈裡睡了一夜!”

    楊帆站住腳步,沉著臉道:“令堂逼死人家的結髮妻子,還不容人有些憤怒麼?公主如此作為,有些欺人太甚了!”

    太平公主道:“所以,他現在有了自己的住處!我單獨給他撥了一個院落,為了報復我,他把他府裡的那裡侍妾都弄來鬼混,我也從不理會。”

    楊帆面無表情地道:“公主自家事。就不用跟我說這麼多了。”

    太平公主大怒。杏眼圓睜地道:“你究竟有沒有聽明白我在說什麼!”

    楊帆道:“當然聽明白了!”

    太平公主怒不可遏地道:“那你就說出來!不要給我擺出這副鬼樣子!”

    楊帆一字一句地道:“我,也想,把你扔進豬圈!”

    障子門“嘩啦”一下打開,又“嘩啦”一下關上,楊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太平公主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似乎被罵得很開心……

    ※※※※※※※※※※※※※※※※※※※※※※※※※

    “我羽林衛,為北衙禁軍之首!羽林者。為國羽翼,如林之盛!楊帆,你今受封為羽林左郎將,聖恩隆重,當思聖恩,嚴守十七禁律、五十四斬,鞠躬盡瘁、報效國家!”

    “喏!”

    楊帆閃步出了隊列。“啪”地一個叉手禮,高高拱過頭頂。

    武攸宜取過帥案上的一方繫了紅綢的大印,捧在手中,沉聲道:“接印!”

    楊帆大步上前,戰裙搖動,甲葉鏗鏘,走到武攸宜面前,一撩戰袍,單膝跪倒,雙手舉起,一方沉甸甸的大印便放到了他的手中,楊帆接印在手,緩緩轉過身去,面向帳內眾多將相亮印。

    此時的楊帆,一身明光鎧,卷耳盔,盔頂紅纓突突亂顫,兩肩是黃銅的虎吞護肩,皮護腕上一顆顆黃銅鉚釘閃閃發光,胸前的‘明護’閃亮如鏡,魚鱗狀戰袍,抱肚上虎口大張,英姿勃風,器宇軒昂。

    帥帳內,不管是比他官職高的,還是比他官職低的,全都是一臉的艷羨,年方十九,便位至郎將,又有天子賜婚,這等風光,誰人能及?

    當然,野呼利、魏勇等人是由衷地替他高興的,而得到消息的楚狂歌和馬橋昨天下午就已託人送來消息,要找時間和他歡聚、為他慶功,這兩位好友不是羽林衛中人,今日卻是無緣得見他的威風了。

    野呼利和魏勇就是羽林衛中人,從此卻是與他真正作了同僚,楊帆一步登天,眼下距野呼利這位中郎將只是一步之遙,比旅帥魏勇還高了一級。魏勇是左羽林衛旅帥,楊帆現在直接做了他的頂頭上司。

    得知天子賜婚的消息之後,武攸宜就有些懷疑自己以前是否作了錯誤的判斷,這楊帆是否是姑母的面首?如果他是姑母的人,姑母怎麼可能賜其女子,允其成婚呢?可要說不是,上官待詔當日言語和之後對楊帆的屢屢關照就無從解釋了。

    思來想去,武攸宜只能認為,楊帆俊則俊矣,只是膚色黑了一些,而姑母喜歡膚色白皙的男子,想必對這楊帆只是嘗個鮮,如今楊帆失了寵,姑母賜他官兒做,又把身邊女官賜給他,允他成家立業,算是一個安撫和補償。

    對武攸宜來說,這倒是件好事,這樣的楊帆他才敢用,否則這人在羽林衛中重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倒是個尷尬的角色。

    楊帆出身白馬寺,又在丘神績的金吾衛中當過兵,如今則是他的直接屬下。而薛懷義和丘神績與武家是一路人,可以說從始至終。楊帆身上就沒有脫離過武家的烙印。他的前程與武家是一榮共榮、一損共損的,這個人,自然可以放心使用。

    看著楊帆接過大印,威風凜凜地站定,武攸宜滿意地一笑,心想:“魏王已傳來消息,叫我邀他赴宴,看來是要拉攏他了,此人注定是我武氏一黨。從今往後,倒要對他多多栽培才是!”

    想到這裡,武攸宜便對帳中眾將官道:“各位同僚,你們不要看楊帆年紀輕輕,楊帆在西域是為我朝立下了大功的!有些事情,事屬機密,現在還不能宣告你等知道,單撿這能說的告訴你們吧!

    楊帆代替飛狐口守將。指揮五千守軍在十萬突厥兵面前安然退守明威戍。使敵無機可趁,不能叩關而入,禍害隴右軍民,便是一件無量功德!更休說他足智多謀,一計智退十萬突厥大軍的功勞了。

    楊帆有勇有謀、深諳兵法,足堪重任,是以天子有功必賞,親封郎將之職!爾等切莫小看了他。年長於他的,要多多指點;位高於他的,要多多提攜;若是有誰仗著資歷老,以下犯上,不敬長官,咱們這十七禁律、五十四斬,可不是只念來聽聽的!”

    “喏!”

    帳下眾將齊齊叉手領命。幾十副甲冑同時發出甲葉摩擦的聲音,匯聚成一聲低沉的爆破音,煞是威武!

    ※※※※※※※※※※※※※※※※※※※※※※※※※

    早朝散了,滿朝朱紫,緩緩走出朝堂。

    這是楊帆在羽林左郎將任上的第一個早朝。

    楊帆一身嶄新的甲冑,站在金水橋畔。以前,他做大角手的時候也曾執行過早朝儀仗的任務,不過那時他只是一個士兵,而今日從午門外的佩刀武士一直到金殿上的金瓜武士,全部的宮廷禁衛都是他的部下。

    狄仁傑看到楊帆,立即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撫著長鬚微笑道:“賢侄,恭喜榮升啊,呵呵,小兒光遠也聽說你的喜事了,你看哪天到老夫府上,老夫為你擺一桌慶功宴啊。”

    楊帆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啊!原來是狄相,末將有禮!末將剛剛擔任郎將,諸多事務還待理順,怕是一時無暇出宮呢。”

    旁邊有些經過的官員,把二人這一番對答聽在耳中,不由站住了腳步。狄仁傑自稱老夫,稱人家賢侄,人家卻自稱末將,稱他為狄相,這可有樂子看了,莫非狄老狐狸這回要出醜?

    狄仁傑聽了楊帆的話,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這時候,武三思也晃著膀子走過來,哈哈笑道:“楊帆,少年得志,雙喜臨門,後生可畏啊!”

    楊帆趕緊恭敬地施禮道:“末將見過梁王殿下!”

    武三思笑道:“噯,不必多禮!不必多禮!本王最喜歡結交你這樣的少年才俊,聽說你在西域的種種經歷之後,本王很是喜歡吶!哈哈,這兩日我武氏族人要辦一次家宴,本王想邀你過來,吃幾杯水酒,聊聊你的西行事蹟,你可願意啊?”

    北衙是天子私兵,而羽林衛又是北衙諸衛兵馬之首,楊帆此番西行歸來,成了羽林衛左郎將。黃旭昶、田彥等人沾了他的光,也都做了玄武門百騎侍衛中的將校官員。論官職,楊帆這個左郎將在狄仁傑、武三思這等人面前當然還是不夠看的,但是實權著實不小。

    狄仁傑和武三思雙雙向楊帆搖動了橄欖枝,他們分別代表了宰相派勢力和武唐宗室派勢力,一旁佇足的朝廷大員們對此一清二楚,他們現在就看楊帆如何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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