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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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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8 01:35:29
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八章 惆悵暗生

    楊帆稍作遲疑,對武三思道:“王爺,武氏族人家宴,在下一個外人,似乎不宜參與吧?”

    武三思笑道:“這有何妨,你是攸宜的部下嘛,也算是我們一家人啦。到時候,薛師和丘神績將軍也要來的,這兩個人一個是你師傅,一個是你的老上司,正好見上一見,聊上一聊。”

    楊帆施禮道:“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如此,那麼在下一定準時赴約就是了。”

    武三思仰天大笑道:“好!好!哈哈哈哈……”

    方才,狄仁傑邀楊帆赴宴的情形,他也看見了。上一次,他想拉攏狄仁傑,結果狄仁傑卻藉口鬧肚子,直接拒絶了他的邀請,如今楊帆當朝滿朝文武的面,拒絶了狄仁傑的邀請,而願意赴武氏之宴,他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心中自然好不快意。

    狄仁傑對楊帆的選擇似乎有些意外,他深深地望了楊帆一眼,語重心長地道:“賢侄,安危相易,禍福相生,初得高位,還須格外謹慎,須知……那蝦子的大紅之日,便是它的大悲之時啊。”

    楊帆謙遜地笑答道:“狄相的教誨,卑職銘記心頭。不過,卑職也聽人說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怎麼活都是這一輩子,若有大紅的機會卻棄而不取,那豈不是要與草木同朽了麼?”

    狄仁傑嘆了口氣,神色間更加失望,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對楊帆道:“既然如此,楊帆,你……好自為之吧!”

    狄仁傑把袍袖輕輕一拂,舉步離去,圍觀的眾文武官員見狀也紛紛離開。一路走去。交頭接耳議論不已。武三思見狄仁傑吃癟,心中更加高興,哈哈大笑著對楊帆道:“楊帆吶。這一遭你可是徹底得罪了狄老狐狸了,老狐狸可是當朝宰相,你不後悔麼?”

    楊帆正色道:“楊帆得有今日。離不開薛師、丘大將軍和武大將軍的栽培,做人怎麼能忘本呢?再者說,人有絶交,才有至交!楊帆既然選擇了,就絶不後悔!”

    武三思目射奇光,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楊帆幾眼,讚許道:“好!人有絶交,才有至交!這句話說的好!楊帆,本王保證。你不會後悔的!”

    “謝王爺!”

    楊帆一揖下去,武三思大笑離去!

    早朝過後,楊帆對宮廷警戒又做了一番安排。便趕到了夾城。

    此時。他已經是左羽林郎將,不當值時住在宮外自己家的宅院裡。當值時就宿在玄武門城樓,倒不必與其他侍衛們一樣住在夾城的侍衛營地了。楊帆進了夾城,便拐向了女侍衛們的住處。

    楊帆想見見小蠻。

    天子指婚,由不得他們自己作主,這個親想結也得結,不想結也得結,這個結局已經無法改變。楊帆也想不出逃避這樁婚姻的辦法,可他還是想見見小蠻。

    他也知道,小蠻未必就願意嫁他,至於為什麼要見小蠻,他心裡也說不清楚,大概能跟小蠻說說話,彼此瞭解一下對方的真實想法,心裡總會踏實一些。

    誰料楊帆到了女侍衛們的營房前面,根本就沒有見到小蠻,那些女侍衛們一聽楊帆到了,呼啦啦地就迎了出來,鶯鶯燕燕一堆人,其中沒有謝小蠻在其中。

    “喲,這還沒成親呢,就迫不及待地來見新娘子啦?”

    “二郎,恭喜你呀,能娶到小蠻這樣的好女子!”

    “楊郎將,你和小蠻成了親,我們可就是小蠻姐姐的娘家人了,你以後可不許欺負我們小蠻姐姐,要不然我們一班娘子軍就殺到你家裡,找你算帳!”

    楊帆被她們七嘴八舌吵得頭暈,只好陪笑施禮道:“各位姑娘,在下想見見小蠻,呃……有些事情要跟她談,你們……能否叫她出來一下……”

    “不成不成!這可不成!楊郎將,你可不能壞了規矩!天子許婚,你和我們小蠻妹妹的婚禮已經開始操辦起來了,這時候絶對不可以見面的,你不知道嗎?你有什麼事跟我們說好了,我們就是小蠻的娘家人!”

    楊帆道:“我只是要見她一面而已,這有什麼關係?”

    蘭益清笑嘻嘻地道:“你有什麼話兒,要麼告訴我們,讓我們來轉告小蠻姐。若是不急呢,就等小蠻姐嫁了你,洞房之夜的時候你們兩個再細細地說,總之呢,現在是絶不能見面的,這個規矩連我都懂,很不吉利的!”

    楊帆奇怪地道:“我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她,見見她,說說話,怎麼就不吉利了?”

    高瑩笑吟吟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以前,你跟我們小蠻可沒甚麼關係,現在就不同了,你們一旦做了夫妻,那就要一生一世,永不分離。現在你二人有了夫妻的名份,卻還沒有夫妻之實,若是你與她見了面,少不得還要分開。尚未拜堂,便有分離,很不吉利的!”

    楊帆好說歹說,這些姑娘只是不允,反而七嘴八舌,把他好一通取笑,楊帆無可奈何,只好在姑娘們的取笑聲中狼狽而逃。

    楊帆離開女侍衛的營地,迎面恰好碰上黃旭昶等幾個百騎中的侍衛,黃昶旭等人看見他從女營那邊過來,嘻嘻哈哈的又是一通取笑,楊帆招架不住,只好再次落荒再逃,等他逃出夾城,到了集仙殿時,這才鬆了口大氣。

    一抬頭,楊帆恰看見一個錦袍玉帶的小小少年帶著兩個小太監從身邊經過。楊帆一看,認出此人乃是楚王李隆基,楊帆忙站定身子,向他欠身施禮道:“楊帆見過楚王殿下!”

    李隆基一見是他,小臉上登時露出一副憤怒的神色,他站住腳步,狠狠地瞪著楊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小嘴張了一張,又緊緊抿上,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高高昂起頭。從楊帆身邊大步走過去了!

    楊帆直起腰,疑惑地看著李隆基氣鼓鼓的背影,心裡先是有些納罕。忽然想起早朝時武三思相邀的那一幕,楊帆不禁恍然:“原來如此,想必是我答應武三思邀請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李三郎這是惱我做了武家走狗啊!”

    楊帆苦笑著搖了搖頭,內間不是那麼好當的,“投效武家”是一樁絶對的大機密,如果他能被武家人當成心腹,那麼他能發揮出的作用將十倍於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所能掌握的力量。

    所以,這件事不可能讓太多人知道,如今知道他投效武家真相的,只有沈沐的人和太平公主,就連狄仁傑都是蒙在鼓裡的。楚王李隆基還是個七歲的小孩子,喜怒形於表色,沒有什麼城府。那就更不可能讓他知道了。

    看這樣子。恐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得以武氏鷹犬的身份。受到李唐宗室和忠於李唐的大臣們唾罵了。

    ※※※※※※※※※※※※※※※※※※※※※※

    史館裡,上官婉兒住處的外面,小蠻正靜靜地候在花樹下面。

    小蠻今天穿了一件大袖對襟的嫩黃色紗羅衫子,小蠻腰上束著曳地長裙,系一條細細的藕色帶子,打成一個合歡結,更加渲染出了少女腰肢的纖細和婀娜的身段。那一頭烏黑的秀髮挽成了一個“垂練髻”,透出幾分屬於少女的嬌俏和可愛。

    上官婉兒坐在房中,身形微微隱在窗後,靜靜地看著她。

    小蠻正當妙齡,身材發育的很好,V字領內一抹緋色的抹胸,裹著一對初初發育的乳丘,含苞待放。一雙精緻性感的鎖骨一覽無餘,那粉胸半掩凝晴雪的風韻中,隱隱透出一道誘人的溝壑,明眸皓齒,軟媚著人,又有一種成熟女兒家的風情滋味。

    小蠻是很少穿女裝的,尤其是這樣比較艷麗的女裝,更是從不曾穿過。可是武則天為她指婚之後,她就成了準新娘,無需伴隨武則天左右擔任侍衛了。那些女侍衛們都把她當了試驗品,絞盡心思地打扮她,似乎把自己對未來嫁為人婦的美好憧憬和希望都在她身上先預演一遍似的。

    小蠻的衣著、髮式,打扮,根本由不得自己,全是那些姐妹們幫她收拾的,衣服也好、髮式也罷,都不知已經被她們變換了多少種,有的衣著穿戴直叫小蠻面紅耳赤,眼下這種打扮算是雙方妥協後的一種結果了。

    只是這樣的打扮,小蠻依舊有些不自在,她站在花樹下,總是很不自然地去拉扯衣襟,把衣襟往上提一提,把領口緊一緊,試圖掩住她那微微露出的胸口,結果她剛把衣衫拉上來,那柔滑的衣衫便又滑下去,懊惱不已的小蠻只好再來一遍。

    在窗內悄悄看著她的婉兒,瞧見她這稚氣可愛的動作,不禁有種想笑的感覺。

    小蠻心慌慌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她來見上官婉兒,正如楊帆去見她,也是一種下意識的舉動,或者在她看來,婉兒姐姐是無所不能的,大概也只有婉兒姐姐才有辦法解決他們目前的困境,或者讓她明白該如何去做。

    她知道,婉兒姐姐與楊帆是相愛的,雖然錯不在她,她卻有種感覺,彷彿自己是一個偷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小偷。

    上官婉兒還沒有讓她進去,她站在樹下,一陣風來,吹得落英繽紛,桃花瓣落在她的頭上、肩上和衣帶上,於是,除了不斷地向上拉扯衣衫的動作,小蠻又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拂花。

    上官婉兒在窗內靜靜地看著小蠻稚氣可愛的舉動,心中的些許怨尤就像那吹落的花瓣一般悄然散去,這樣的小蠻怎麼可能讓人恨得起來?再說,她心裡也很清楚,這一切都怨不得小蠻,小蠻也是一個受害者。只是感情上,婉兒依舊有些接受不了,而現在,怨尤一去,留在她心底的,就只有一種莫名的惆悵了。

    “叫她回去吧!”

    婉兒輕輕地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心腹宮娥吩咐道:“告訴她,馬上就要嫁作人婦了,以後,好好為人妻子,侍奉夫君……”

    婉兒說到這裡,眼圈忽然紅了,她低下頭,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道:“以後,她就不再是內衛中人,我與她,難得在宮中相見了。不過……我們依舊是好姐妹!我……祝她幸福一生,讓她不用……牽掛於我。”

    那宮娥輕輕答應一聲,轉身向外走去,婉兒輕輕地仰起頭,晶瑩的淚花兒正在她的眼睛裡打轉,但她……就是不許它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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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玉碎

    春天的華山,萬物迎春又爭春。穀道狹窄清幽,山路崎嶇蜿蜒,泉水湍急,山石險峻,翠色盈目,清風送爽。華山主峰“落雁峰”、“朝陽峰”和“蓮華峰”,三峰鼎峙,勢飛雲外,影倒黃河,號稱“天外三峰”。

    西峰一山聳立,如刀削斧劈一般,陡峰的山峰上一處小亭倚山勢而建,一側臨淵,兩面峭壁,唯留一條山徑,遠遠看去,恰似空中樓閣。樓閣中,一位公子白衣如雪,負手而立,腦後銀白色的抹額帶子直欲凌風。

    在他身側站著一個青衣老人,微微佝僂著腰,滿臉皺紋,倚亭柱而立,彷彿是生在這亭中的一株探雲老松。旁人一進亭來,馬上就會注意到那白衣公子的豐神如玉,誰也不會多看他一眼,但是隨司徒亮進入亭中的天愛奴卻最清楚他的可怕。

    陸伯言,姜公子身邊的第一高手,阿奴的武功很雜,這位老人也曾經教授過她武功。阿奴曾經揣測,即便她使出全部本領,這個看起來如一株紮根石岩上的蒼勁老松般的老人只要出手,七招之內,也必能取她性命。

    司徒亮進了小亭,向姜公子拜了一拜,便悄然退到了一邊,背倚另一根亭柱而立,一如他的師傅。陸伯言是他的師傅,他的一身藝業都是陸伯言所授,但是在公子面前,他們師徒兩人都是家奴而已,彼此間卻無需再論師徒之禮。

    天愛奴進了小亭就跪到了如玉的青石板上,

    她已經沐浴過了,一頭秀髮還未挽起,只用一根青色的帶子輕輕束著,柔滑筆直地垂在肩背之上,清揚婉兮。淡淡如菊。一身嫩黃衫子。尤其顯得雅緻清麗。

    姜公子負手而立,憑欄遠眺,望著一道絶壑深淵之外層層白雲之中的層巒疊嶂。淡淡地問道:“一去數月,你告訴我的,就只有這些東西?”

    天愛奴據地俯首。低低地道:“是!阿奴無能,未能查到公子需要的消息,還請公子恕罪!”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姜公子先是發出一陣低笑,繼而放聲大笑起來,他笑著笑著,突然轉身,並指如劍,向天愛奴一指。厲聲喝道:“阿奴!你說,本公子待你一向如何?”

    天愛奴頓首道:“公子待阿奴恩重如山,阿奴縱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姜公子冷笑道:“好!你知道就好!沈沐這一遭的動靜可著實不小啊。自長安而洛陽、甚至揚州,他動用了那麼多的財物。而這一切,統統集中到了西域,你就跟在他的身邊,居然一無所知?”

    天愛奴臉色有些蒼白,低聲辯解道:“沈沐為人機警,身邊高手如雲,阿奴很難接近他。到後來,他到了河西,那裡地域廣闊,千里無人煙,阿奴更加難以追蹤。饒是如此,沈沐依舊萬分小心,還使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阿奴一時不察,誤追了他的手下趕去突厥,就此失去了他的蹤影。

    在此期間,沈沐在西域都幹了些什麼,阿奴實在是不知道。等阿奴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從突厥回來之後,沈沐已經掩飾了一切行跡,這時候,阿奴能夠打聽到的消息,與司徒亮打聽到的並無不同,於公子沒什麼助益,是阿奴無能!”

    姜公子聽她說著,臉色越來越陰沉,到後來終於忍不住暴喝一聲道:“夠了!”

    天愛奴嬌軀一顫,急忙頓首不言。

    姜公子冷冷地盯著她,許久許久,才輕輕地搖了搖頭,喟然道:“阿奴,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天愛奴吃了一驚,急忙道:“阿奴絶無背叛公子之意,請公子明察!”

    姜公子冷笑道:“明察?當然要明察!若非明察,本公子豈不是還要被你蒙你鼓裡麼?”

    天愛奴剛要分辨,姜公子已把大袖一拂,霍然轉過身去,雙手負在身後,高高昂起頭顱,鄙夷地道:“沈沐生性淫邪,最擅長那些勾搭無知少女的齷齪伎倆,你涉世未深,若是一時鬼迷了心竅,被他的花言巧語所矇蔽,只要你乖乖坦白,念在你這些年來為我出生入死,也曾立下些許功勞,本公子不怪罪你也就是了!”

    天愛奴失聲道:“公子!阿奴……怎麼可能會喜歡沈沐?公子實實地誤會阿奴了!”

    姜公子轉過身,一步步走到天愛奴身邊,天愛奴在他冷冷地目光之下不敢仰視,只好雙手扶地,深深拜倒在他的腳下。姜公子的嘴角抽動了兩下,冷冷地道:“不是沈沐,那就是楊帆了?”

    天愛奴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不見了,臉蛋兒變得異常蒼白。公子一向自視甚高,作為隱宗宗主的沈沐都不放在他的眼裡,楊帆這樣的人物更加不可能被他放在心上,他連楊帆的名字都一向記不住的,現在卻脫口而出,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看到天愛奴異樣的表情,姜公子終於相信部下呈報的消息完全屬實的了,他那一向自矜為雲淡風輕、不惹塵埃的心裡忽然燃起了一股無名的妒火:“她愛上男人了!我一手養大的阿奴喜歡了一個男人,為了他,甚至不惜背叛於我!”

    妒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燒,讓他的眼神也透出一種猙獰。

    狠狠地瞪著跪在腳下的阿奴,姜公子突然冷笑起來:“可笑,真是可笑!為了一個男人,你竟然辜負我!男女情愛,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嗯?你忘了嗎?連你的親生父親在生死關頭,都把你推進枯井,把你活活拋棄!

    天下間還有什麼人、還有什麼情義是可以相信的?楊帆,他不過是貪圖你的美貌,花言巧語占你的便宜!只要他見到更好的女人,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你竟對他死心塌地?可笑!可笑之極,如果他遇到危險,他也會毫不憐惜地犧牲你……”

    “他不會的!”

    想起那寒冷、饑餓、孤獨得如同地獄一般的大漠,想起她幽幽醒來時還沾在唇邊的鮮血,天愛奴心頭一熱。忽然挺起身來。目光閃閃發亮:“他不會的,他絶不會像公子說的這樣,公子。二郎不是這樣的人!”

    “二郎?”

    姜公子說出這一番話來,本來正為自己的口不擇言有些吃驚,這樣沒有風度可不是他一向的為人。可是一聽天愛奴竟在他的面前親親熱熱地稱呼楊帆為二郎,那股妒火燃燒得更加熾旺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阿奴另眼相看,是因為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忽然間知道,原來那只是因為自己把她當成了一個女人,一個只能屬於自己的女人,而她現在竟背叛了自己!她竟喜歡了另一個男人!

    看到天愛奴閃閃發亮的目光中透出的幸福、信任與滿足,姜公子心中大恨,他想也不想。抬腿就是一腳,天愛奴悶哼一聲,被姜公子一腳踢得滾翻在地。雖然姜公子不擅武功。可這一腳力道依舊十足。天愛奴摀住痛澈入骨的胸口,駭然看著他。

    姜公子那一向飄逸淡然的臉色變得一片鐵青。他瞪著天愛奴厲聲道:“就為了那個坊丁?一個比狗也高貴不了幾分的坊丁,你……竟然背叛我!他有什麼好?你告訴我,他有什麼好?”

    阿奴低沉而堅定地道:“有些人,說不出哪裡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公子,對不起!阿奴……真的愛他,還求公子成全!”

    “你……”

    姜公子怒不可遏,又是一腳踢去,這一腳他使盡了全力,把阿奴的身子整個踢飛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站在亭柱邊的陸伯言微微揚起了花白的眉毛,目中閃過一絲憐憫之色,他輕輕嘆了口氣,又把眼簾垂了下來。

    天愛奴艱難地爬起來,嘴角沁出一絲殷紅的鮮血,她抬起手,用掌背輕輕拭去唇邊的鮮血,向姜公子深深地叩拜下去,堅定地道:“阿奴……求公子……成全!”說著,一個頭深深地磕了下去。

    姜公子冷笑道:“阿奴,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你我雖名為主僕,可我一直把你當成……當成我的親生女兒一般!你竟然背叛我!我今天再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現在幡然悔悟,我可以當作這件事從未發生!”

    天愛奴沉默了片刻,雙手指尖相對伏在地上,一個頭磕下去,額頭深深地吻在了指背上,姜公子以為她願意悔過了,臉上剛剛掠過一絲笑意,卻聽天愛奴輕微而又清晰的聲音重又傳到了他的耳中:“阿奴……求公子成全!”

    笑容僵在姜公子臉上,他怔了片刻,突然咆哮道:“你不後悔?”

    天愛奴輕輕抬起頭來,仰望著高高在上的姜公子,一字一句地道:“作為公子的部下,阿奴為公子出生入死,做過許多成功的差事!作為一個女子,一生中最成功的事,就是選對一個男人!阿奴選擇了他,不後悔!”

    姜公子氣得渾身發抖,幾乎又要一腳把天愛奴踢開,他剛剛踏出一步,忽見地上有天愛奴流下的幾滴血跡,險險沾到他一塵不染的靴上,忙不迭又退了兩步,把大袖一揚,厲聲喝道:“伯言!”

    陸伯言沉聲道:“老奴在!”

    姜公子聲音顫抖地道:“去!你去洛陽,把楊帆的首級給我提回來!”

    “老奴遵命!”

    陸伯言答應一聲,舉步就要出亭。

    天愛奴大驚,趕緊道:“不要!公子,求你放過他,公子!”

    天愛奴急急爬向姜公子身邊,姜公子一見她衣襟上染了血跡,嘴角還有淋漓的鮮血,不禁厭惡地退了幾步,陸伯言怕她對主人不利,忙也插上一步,攔住了她。

    天愛奴心中滿是恐懼,她知道如果公子成心想要楊帆的命,任楊帆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活命。以公子的勢力,暗殺一個皇帝或許很困難,但是不會再有其他任何一個人可以得到如皇帝一樣的保護。

    公子要二郎死,二郎就一定活不成的!

    看到她恐懼的神色,姜公子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惡毒的笑意,憤怒的模樣不見了,他又恢復了淡定從容、高潔如玉的優雅,微笑著對天愛奴道:“連你的親生父親,大難臨頭時都能棄你於不顧,蠢女人,你真的相信,這世上有生死不渝的感情?”

    “公子,阿奴本來是不信的,但是遇到二郎之後,阿奴信了!”

    “好!好!好啊!他肯為你死,你也肯為他死,哈哈哈哈,好!好極了……”

    姜公子笑容一收,沉聲喝道:“你和他,你們兩個,必須要死一個!你不希望他死,那麼……你就替他去死吧!只要你死了,我就放過他!”

    “公子!”

    天愛奴霍然抬起頭來,臉色蒼白如紙,眸中滿是濃濃的絶望。

    姜公子大笑起來:“哈哈哈,什麼山盟海誓,什麼情比金堅,根本就不堪一擊!阿奴,你不是願意為了他連生死都不顧嗎?那就去死啊!本公子一言九鼎,只要你死,我絶不動他一根汗毛,你害怕了麼?後悔了吧?哈哈哈……”

    他得意地大笑起來,可是只笑了三聲,聲音就戛然而止,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天愛奴緩緩地站起來,一手捂著胸口,花容慘淡,身形有些搖晃,步伐卻異常堅定地,一步步 地向前走去。

    姜公子眼中慢慢露出一片茫然,有些無措地看著天愛奴從他身邊走過去,跨過小亭欄杆,站到了欄杆外面,外面只有三尺寬的一道岩石,然後就是萬丈深淵,朵朵白雲幾與崖頂平齊,天愛奴臨淵而立,衣帶飄風,看起來驚險之極。

    姜公子驚駭地道:“阿奴,你要幹什麼?”

    天愛奴向崖下看了一眼,緩緩轉過身,對姜公子道:“公子素重然諾,相信你不會食言的!”

    姜公子一臉的驚愕迅速變成了掩飾不住的憤怒和嫉恨,他撲到欄杆邊,緊緊抓著欄杆,大聲質問道:“你真肯為他而死?你竟然為了區區一個賤民,一個下九流的賤民而死!我是誰?我比他高貴一萬倍,我是高高在上的神!他是個什麼東西,你竟然為了他而背棄我?”

    天愛奴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風揚起她的一頭青絲,陽光照在她羊脂美玉般的臉頰上,唇邊那一串殷紅的血珠晶瑩剔透的彷彿一串琥珀珠子:“公子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但是……二郎在人間呀。阿奴……情願為他下凡塵!”

    “不要!”

    姜公子伸手疾抓,一把扣去,只把阿奴的衣帶抓到了手中。天愛奴整個身子緩緩向後倒去,臉上依舊帶著恬靜的笑容。

    姜公子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影迅速沒於雲間、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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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九十章 分桃之計

    發生在華山之巔的事情,楊帆一無所知,此時,他正赴武氏家宴。

    武氏家宴設在武攸宜大將軍府上。武承嗣和武三思當然更有資格主持家宴,不過這兩個人處處爭鋒,任何事都要爭個高下,酒宴設在他們兩個誰的家裡,另一個都是不會出席的,只好設在武攸宜這裡。

    武攸宜府上有一處三四畝地大小的花園,園中有花有草、有池有樹,臨池處還建有一幢雕樑花棟的樓閣,樓高兩層,美侖美奐。此時客人還沒有到齊,堂前有一隊綵衣的妙齡少女,正載歌載舞地為客人助興解悶兒。

    堂上,步搖叮噹,秋波頻送,一行舞伎俏麗嫵媚;堂下,武氏族人或三兩對坐談笑風生,又或攜手並肩徘徊於樓道走廊之上,乍一看,倒是一團和睦。

    武氏一族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了,不過幾位重要的武氏族人還沒有到。太平公主的駙馬武攸暨是肯定不會來了,他雖是武家人,如今卻恨武家入骨。武攸宜這個大哥也沒邀請他,怕他來了一旦醉酒,難保不會想起舊怨,又去找武三思拚命。

    武三思和武承嗣也還沒來,但凡這種武氏族人聚會的場面,這兩個以武家主事人自詡的王爺是一定會來的,不過兩個人從來都不會先於對方到場,免得顯得自己比對方低上一等似的,這對堂兄弟唯一的默契就是這件事。

    再一個就是薛懷義還沒有到,這位薛師是整個武家都竭力巴結的人物,架子自然更大。丘神績已經到了,楊帆注意到,受邀的外姓人還不只是丘神績和他,除了他們二人,還有幾位官員。

    像御史周利用、冉祖雍,光祿丞宋之遜,太僕丞李俊,監察御史姚紹之。這幾位他並不認識,這些人是武三思籠絡到身邊的一些鷹犬,在京中被稱為“三思五狗”,另外像傅遊藝、張嘉福、王慶之等人,就是武承嗣一派的走狗。

    傅遊藝就是號召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向武后勸進的那位侍御使。武后登基後馬上把他提拔為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兼鳳閣侍郎。一步登天做了宰相。

    不過此人的才幹本領實在一般,幾位宰相如狄仁傑、李昭德、韋方質、蘇良嗣等人沒一個看得上他的。傅遊藝在其他幾位宰相很默契地排擠下很快就成了空架子,毫無建樹。武則天見他實在不是那塊材料,在他任宰相一個多月之後就罷了他的相職。降為司禮少卿了。

    如此一來,他更加死心塌地的跟著武承嗣走了。他的身上已經深深地打上了武氏的烙印,春風得意時要靠武氏支持,如今失勢,更得巴結武氏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否則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打落水狗呢。

    張嘉福是鳳閣舍人,王慶之則是弘文館學士,兩人眼見武氏勢力不斷壯大,眼熱於傅遊藝的成功,所以也相繼投入武氏門下,成了武承嗣一派的人。仔細比較的話,武承嗣的實力是在武三思之上的。

    武承嗣手下有周興、丘神績這一文一武兩位大員,比起他們來,武三思麾下五犬不免就相形見絀了。

    楊帆雖然受到了邀請。卻算不上什麼重要的客人,武氏固然有心拉攏他,不過以楊帆的身份地位,在一群王爺、郡王、朝中權貴們之間,實在算不得貴客。所以只是剛剛趕到時。被丘神績喚過去,對他嘉勉了幾句。

    楊帆如今只剩下丘神績這麼一個仇人,他報仇的心情也就不那麼迫切了,尤其是他的手中已經掌握著可致丘神績於死地的重要證據。所以他的態度更加從容,在丘神績面前絲毫不露異狀。一番對答之下,楊帆就退到了一邊,同傅遊藝、張嘉福、王慶之等人坐在了一起。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同時趕到的,陪同武承嗣而來的還有周興。聽說武承嗣和武三思到了,眾人連忙迎出門去,這兩位王爺一南一北,幾乎同時趕到武攸宜府前,武攸宜帶著武氏眾族人和丘神績、傅遊藝等門人大開中門,一番見禮寒暄,剛把兩人迎進府門,就聽馬蹄疾驟,一群胖大和尚騎著駿馬,衣袂飄飄而來。

    “哎呀,薛師到了!”

    剛才還一臉矜持的武三思和武承嗣忽然就換了一副模樣,滿臉堆笑地搶出府門,倒似他二人才是這府邸的主人一般,把武攸宜摞到了後面。

    “吁~~~”

    薛懷義勒住馬繮,睥睨四顧,武三思快步上前,自他手中接過馬繮,武承嗣則搶步上前,為他扶住了馬鐙,薛懷義大剌剌地下了馬,哈哈笑道:“魏王、梁王,薛某沒有來遲吧?”

    二人笑容可掬,搶著說道:“不遲,不遲,薛師來得正好,薛師乃是我武家貴客,薛師不到,這宴無論如何是不能開的。”

    薛懷義哈哈大笑,忽然一眼看見楊帆,便撇下武承嗣和武三思,大步走過去,上上下下瞧了幾眼楊帆,越看越是得意,便在他肩上重重地一拍,大笑道:“十七啊,你在西域立下的那些功勞,為師都聽說了,很是為你歡喜呀!不錯!這才是咱白馬寺出來的人!”

    薛懷義說完,迴首對眾弟子道:“你們這些廢物,跟著為師廝混很久了,何時有過十七這般出息,啊?都跟你們小師弟多學著點兒!”

    眾和尚連聲稱是,其中與楊帆相熟的弘一、弘六等人都圍上來,與楊帆親親熱熱地打招呼。武承嗣和武三思見狀,忙也湊上前來,順著薛懷義的意思,把楊帆狠狠地誇獎了一番,哄得薛懷義開懷大笑。

    眾人一邊說,一邊往裡走,薛懷義從他的弟子楊帆立功於西域,一下子就講到了他當初領兵攻打突厥,骨咄祿聞風遠遁、避而不戰的英雄事蹟,薛懷義說的眉飛色舞,眾人拍得馬屁橫飛,主賓其樂融融。

    到了後宅花園的宴客大樓,薛懷義當中落坐,武三思和武承嗣也分左右傍著他坐下,這酒宴才算正式開始,一排排美麗的侍女奉上水陸八珍、各色美味。武攸宜作為主人舉杯致辭,盛宴就此開始。

    這場酒宴,除了放蕩不覊、目無餘子的薛懷義喝得開心,他手下的弘一、弘六等弟子杯籌交錯,談笑無忌。對其他人來說。卻是毫不輕鬆。

    武則天已經登基稱帝,太子之位就成了武家人最關心的話題。武家子侄當中,勢力最大、最有可能奪得太子之位的,就是武承嗣和武三思。其他的武氏族人雖然都姓一個武字。卻也存在著依附於誰的問題。

    而武承嗣和武三思呢,一方面,他們要恭維討好薛懷義,儘可能地與這位皇帝的情夫建立親密的關係,一方面又得趁此機會。攏絡像武攸宜這樣掌握著重要權力的武氏族人,同時還得跟對方彆著苗頭,不讓對方蓋過自己的氣勢。

    這笙歌曼舞、一派昇平之中,實是蘊藏著極其複雜的利害計算、權衡和妥協,除了白馬寺眾人因為薛懷義的地位超然,可以不去考慮,其他諸人誰能掉以輕心?

    在武家邀請來的這些外姓客人中,周利用、冉祖雍,宋之遜。李俊,姚紹之已然是武三思的人,而丘神績和周興、傅遊藝、張嘉福、王慶之則是武承嗣的人,唯一可以爭取的外姓人就只剩下這位新晉的軍方權貴楊帆了。

    薛懷義地位超然,他現在同武家走得近。卻談不上依附於武承嗣或武三思,這兩個人也只求能巴結他就好,並不敢妄想能讓他附從於自己。但是現在不同了,楊帆可是薛懷義最得意、最寵愛的弟子。楊帆如果站在誰那一邊,他的師傅很可能就會偏幫誰更多一些。

    抱著這樣的打算。武承嗣和武三思對楊帆是竭力巴結,當然,以他們兩人如今的身份,不可能自降身段,對一位郎將如何拉攏,這些事自有他們的爪牙代他們去做。

    於是,酒宴一開,分別投靠了武承嗣和武三思的武氏族人還有周利用、傅遊藝等人就紛紛找到楊帆,舉杯敬酒、把臂言歡,極盡拉攏之舉,如此舉動看在薛懷義眼中,卻認為這些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對他的弟子格外禮遇,高興之下,薛懷義酒來杯乾,不一會兒就有了醉意。

    幾位傾向於武承嗣的武氏族人聯袂上前,先敬薛懷義,再敬武承嗣,武三思見他們把武承嗣排在自己前面,心中頓時不喜,不等他們再向自己敬酒,便冷哼一聲,說道:“某去方便一下!”便拂袖離席而去。

    武承嗣看見他的舉動,只在心中冷冷一笑,把一杯酒滿飲了,同幾位族人滿面春風地談笑起來。楊帆一直在盯著武三思的舉動,一見他起身離席,忙也站起身來,佯裝醉態,對上前勸酒的弘六笑道:“六師兄,你且坐著,小弟去方便一下,馬上就回來!”

    樓上歌舞不休,侍女們穿花蝴蝶一般往返侍應,樓前又有小廝垂手侍立著,楊帆走到樓前說明去意,馬上就有一個清秀的小廝引著他去出恭,楊帆看著走在他前面不遠處的武三思,只管緩步而行,也不言語。

    到了方便之所,小廝候在外面,楊帆轉進房去,恰看見武三思解帶撩袍,楊帆四下一掃,不見他人,馬上快步趕上前去,躬身施禮道:“楊帆見過梁王殿下!”

    “呃……啊,楊郎將……”

    武三思有些尷尬,他的袍服解了一半,正要放水,楊帆這番客套實在不是地方。武三思乾笑著點了點頭,正要繼續方便,楊帆倏然閃到他的身邊,低聲道:“在下有一件機密要事,想要稟報於梁王殿下!”

    “嗯?”

    武三思一聽,心中頓時警覺,那些許醉意連著尿意全都沒了,馬上追問道:“你有何事相告?”

    楊帆道:“在下於西域抓到一個很重要的人證,關係到魏王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在下不敢稟報朝廷,也不敢擅作主張毀滅證據,思來想去,也只有稟報與梁王殿下,請王爺給在下拿個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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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投名狀

    武三思三把兩把系好褲子,騰身閃到門邊向外望了一眼,又快速閃回楊帆身邊,雙目灼灼,語氣急促地道:“你有什麼不決之事,快講!”

    堂上,武承嗣氣跑了武三思,心中不禁暗暗得意。說起來,這武三思討好姑母、籠絡大臣的本領絲毫不遜於他,只是說起性情,實在是遠不如他沉穩,這不,只是略施小計,就把那匹夫給氣跑了。

    武承嗣得意洋洋地道:“今日盛宴,攸宜還特意邀請了一位內教坊的供奉大師來為我等獻藝,以佐酒興,如今大家酒興正酣,就請這位大師獻藝吧!”

    武承嗣的意思,就是想趁著武三思不在,便請這位內廷供奉堂前獻藝,等武三思回來見到,必然更加不悅,最好隱忍不住,當堂發怒,但有一點讓武三思出乖露醜有失風度的機會,他都不願放過的。

    武攸宜手握重權,為人也謹慎,目前來說,他還沒有明確表態是支持武承嗣還是支持武三思,不過他明知武承嗣這麼做的用意,可是武承嗣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卻也不好拂逆於他,只好拍拍手掌,止了舞樂,請那位特邀的內廷供奉出來。

    這年代,歌舞樂伎自然是地位低微的,但是如果能夠成為宮廷供奉,那一身藝業必然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其身份也陡然躍升,縱是王侯見了他們也是禮敬有加,視若貴賓。所以一聽武攸宜今日竟請了一位內廷的供奉來,堂上頓時一靜。

    片刻功夫,環珮叮噹,一位三旬上下的麗人款款地走上堂來,身後還伴著六個年輕俏麗的綵衣少女。這麗人一身淡藍色的衣裙,把她高挑優美的身段襯托得優雅不凡。雖是年近三旬。已非妙齡少女,卻另有一種迷人滋味。

    她的身上別無裝飾,只在烏黑的桃心髻上插了一枝綴著一枚圓潤珍珠的銀色髮釵。又細又白仿如瓷器的細嫩臉蛋上帶著一抹恬靜的笑意,氣質脫俗,猶如天上仙妃。

    堂上眾賓客中有認得她的。已然輕呼一聲,把她的名字叫了出來:“啊!這不是內廷的如眉師傅嗎?內廷供奉大師之中,如眉師傅歌樂雙絶,卻不知她今日是奏樂還是一展歌喉呢?”

    正說著,堂下急弦繁管,笙蕭和鳴,悠悠揚揚的絲竹聲中,六個清麗秀媚的舞孃已然盈盈斂衽行禮,彩袖翻飛。開始舞蹈起來。眾人一見便知,如眉姑娘這是要一展歌喉了。武攸宜撫著鬍鬚,滿臉得意。這內廷供奉可不是人人都請得到的。

    如眉稍展歌喉。清音驟起,裊嬝娜娜。清清楚楚地傳進每一個人耳中,卻未見她如何的作勢揚聲,這等妙音,連那絲竹都嫌多餘了,若是清唱,真不知又該是何等迷人了。如此天籟之音,當真是先聲奪人,聽得眾人一痴,既而齊聲喝采,

    茅廁中,武三思聽了楊帆一番話,也是如聞仙樂綸音,喜得直要抓耳撓腮了。

    他一把抓住楊帆,急聲問道:“當真?你沒有騙我?”

    楊帆道:“如此大事,在下豈敢說謊?”

    武三思急不可耐地道:“那人現在何處?”

    楊帆道:“就關在薛師賜予在下的那幢宅子裡。”

    楊帆說到這裡,微微露出苦惱之色,嘆息道:“這樣的事,在下剛剛聽說時,實是不敢相信,反覆確認後才……,唉!不瞞王爺,在下寧願不曾知道過此事,如今知道了,又不能裝作不知道……”

    武三思自然明白他的心情,不要說他那時還是一個小小侍衛,就算他現在做了郎將,獲悉金吾衛大將軍私縱敵酋、有意洩露軍機的的大秘密,而且這背後很可能還牽涉到一位王爺,對他來說,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然而對武三思來說,卻是喜從天降。他萬萬沒有想到楊帆竟給他送來這樣一個好消息,武三思心花怒放,搓了搓手掌,見楊帆一臉苦悶,忙安慰道:“楊郎將勿需多慮。我武家於你有大恩,你當然不想說出對我武家不利的事來。

    再說魏王如今權勢熏天,你自然不願得罪他。可是如此大事,叫你瞞下來,這可是擔著抄家滅族的干係,卻也實在是難為了你,你把此事告訴我就對了,本王一定會把此事處理得妥妥當當,不讓你沾上一星半點幹系,哈哈哈……”

    武三思說罷,便迫不及待地道:“宴會一散,本王就去你家裡……呃……貌似不妥,待宴會一散,本王就派人去你府上,先把人弄到我的王府嚴加看管起來,可不能讓他出半點差遲!”

    楊帆鬆了口氣,好像扔出一個大麻煩似的,趕緊道:“如此,就有勞王爺了。”

    “楊郎將……”

    “王爺,在下家中行二,王爺叫我楊二就好。”

    武三思欣然道:“二郎啊,天子為你指婚,不日你就要成親了。這是一生中的一樁大喜之事,到時候,本王一定親自登門,為你賀喜!”

    楊帆這番舉動,分明就是給他獻了一個“投名狀”,明明白白地表示要投靠到他的門下了。

    在武三思看來,因為楊帆的師傅薛懷義同武承嗣走得比較近,武承嗣門下的丘神績又是楊帆的老上司,所以他本以為楊帆投靠武承嗣的可能更大一些。如今楊帆選擇了他,於他而言本身就是一樁大喜事,而楊帆又送了一份可以扳倒武承嗣的重禮給他,他對楊帆豈能不另眼相看?

    固然,楊帆如此舉動,也有他自己的利益取捨方面的考慮。畢竟,雖然人證落在他的手中,可是誰也不知道丘神績是否還有別的漏洞,來日是否會案發。趨吉避凶,敬而遠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對武三思來說,獲利最大的畢竟是他。

    兩個小廝站在外面,就聽裏邊傳來一陣談笑聲:

    “二郎。那話兒很雄偉啊!”

    “不敢不敢。怎比得王爺精悍!”

    “嗯?你是說本王短小嗎?”

    “哎呀,口誤口誤,王爺莫怪!”

    “哈哈哈哈。不怪不怪,本王怎會怪你?”

    王爺什麼時候與這位郎將熟絡到了不計尊卑的地步了?

    兩個小廝對視一眼,神氣兒很是有些古怪。

    ※※※※※※※※※※※※※※※※※※※※※※※※※

    筵席廳中。此時卻是鬧得不甚愉快。

    原來,那位內廷供奉如眉堂上獻歌,眾人正聽得如痴如醉,已然喝得酩酊大醉的薛懷義卻不耐煩了。這等高雅的音樂,他實在是鴨子聽雷,不懂不懂。當即便要如眉換上一首,要唱些男女之情,歡快有趣兒的。

    如眉身為內廷供奉,已然是大師級的人物。幾時見過這樣粗鄙之輩,不過薛懷義是什麼身份,她也清楚的。不願得罪。只好忍著怒氣,換了一首《子夜歌》:“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奈何這對薛懷義的水平來說。還是嫌高雅了一些,如眉還未唱完,就被他打斷,要求再換一首,如眉無奈,乾脆換了一首民間的《踏歌》:“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御風。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戀,與月弄影……”

    這首歌節奏歡快,詞又簡單,本以為能遂了薛大和尚的心意,誰知薛懷義還是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原來他想聽的竟是那淫詞浪曲兒。如眉在樂坊中是何等身份,出入王侯世家也是貴賓禮待的,哪能受此羞辱,一怒之下竟爾拂袖而去。

    武家人畢竟也是世家出身,比不得薛懷義這般粗俗,聽他要求已覺尷尬,如眉大師怒而離去,他們自知理虧,也不好挽留,趕緊派了人,一路道歉送了人家離開,薛懷義酒興上來,見一個樂伎也敢拂他臉面,登時大怒,跳將起來便破口大罵。

    他那弟子一見師傅大怒,趕緊上前相勸,虧那弘六兒機靈,忙把杯盞碟碗擺了一溜兒,用筷子叮叮噹當地敲著,便給薛懷義唱起了小曲兒:“情郎兒,真風流,噙住俺胸前櫻桃整兩顆,學那娃兒吃奶的樣兒,舔吮又咂摸。奴家尚是黃花女,怎消受,這滋味,咂摸罷了又揉捏,不一時,兩隻玉兔兒尖又翹……”

    且不說武家這些人聽著這樣的曲子也嫌粗俗,更何況今日是家宴,女眷們也有參加的,只是中間用屏風隔開,女眷們在樓的另一側,如此粗俗的小曲兒一唱出來,武家女眷心生厭惡,紛紛離席而去,男賓這邊大家不好作出異狀,可是心裡終究尷尬。

    薛懷義聽得心懷大暢,聽到後來竟也袒露胸懷,跟著放聲高歌起來,薛懷義滿嘴油光,頭頂光光,唱著淫曲兒,旁若無人,一氣兒唱了三首曲子,又喝了幾杯醇酒,哈哈大笑三聲,往案上一趴,就呼呼大睡起來。

    這滿堂賓客人人各懷機心,說起來還真沒人比這廝活得更加灑脫。一瞧薛懷義醉倒大睡,武攸宜鬆了口氣,連忙宣佈酒宴散了,叫白馬寺的幾個和尚七手八腳搭了薛懷義,又把自己的牛車借與他們,把這位爺隆重送走了事。

    楊帆和武三思回到酒樓時,恰好看見這樣一幕。武三思現在滿腦子都只牽掛著關在楊帆家裡的那個葉安,一見酒宴散了,不覺大喜,忙也向武攸宜告辭準備離去,不想武承嗣卻喚住他道:“三思,你莫要忙著離開,吾有一事,還要與你和攸宜商量。”

    “哦?”武三思呆了一呆,只好道:“本來府上還有點事的,既如此,且容我安排一下!”武三思說著,便急急走到自家管事面前,對他低低耳語幾句,吩咐完了,微微一撩眼皮,向楊帆深深地望了一眼。

    楊帆心領神會,走到武攸宜面前,叉手施禮,微笑道:“多謝大將軍設宴款待,美酒當前,在下貪杯,業已有些醉了,這便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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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為他人作嫁衣裳

    楊帆離開武攸宜的府第後,便徑直返回自己在南市附近的住所。

    薛懷義送給他的這處宅第,如今已是他的日常住處了。

    “阿郎回來啦!”

    應門的是一個姓陳的老僕,叫陳壽。楊帆嗯了一聲,一邊往裡走,一邊低聲道:“事情已經辦妥,武三思如獲至寶,一會兒就派人來接人,之後,咱們看他的行動,稍作配合即可!”

    “好!一會兒我就通知趙逾!”

    陳壽是沈沐的人,楊帆自從要住到這個宅子以後,宅子裡就必須得有人照料了,他現在已是一位郎將,哪能還像以前一樣。

    現在他的府上有一個廚子兼採辦,一個門子兼花匠,還有兩個十二三歲的黃毛丫頭,負責府裡的灑掃清潔。這些人都是沈沐留在在洛陽,以“耳目人”身份活動的趙逾幫他安排的。陳壽是他的門子,同時也是幫他同隱宗聯絡溝通的人,至於其他人物,趙逾只說他們可以信任,非至關重要的秘密無需對他們有所隱瞞,卻未說他們也是隱宗的人。

    楊帆仔細觀察過他們,那個花匠兼廚子姓林,叫林錫文,倒真是做得一手好菜,雖是青菜豆腐這般尋常菜餚,也能做得非常可口。兩個小丫頭十二三歲,正值豆寇妙齡,姿色一般,青春活潑。

    要說這幾個人都是隱宗的人,那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趙逾既然說他們可以信任,那麼他們本人或者他們的家庭,就必然和隱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實際上,像顯宗、隱宗這樣的組織,正像那些豪門世家一樣,他們可以左右或影響一州一府乃至一個國家的大政方針。但是真正屬於這個世家或組織的核心成員其實並不多。

    他們能有這麼大的勢力。是因為他們能通過各種方式,控制或者影響別人,它們擁有龐大的根系。趙逾給他找來的這幾個家僕顯然就是隱宗這棵大樹下一條根系。

    楊帆知道沈沐提供這些人給自己,即便主觀上沒有監視他的意思,客觀上也會起到監視他的作用。如果他有些什麼個人隱私,這顯然是與他不太方便的,但他只能接受這樣的好意,因為這些人的確是他所需要的。

    在他後宅的地窖裏邊,現在還關著一個葉安呢,像這樣的事情,如果是他隨便僱來的一些良民百姓,他們能不大驚小怪麼?能毫不猶豫地聽他的命令,為他負起照料和看管的責任麼?而這些人就沒有問題。

    官。可以一步登天,但勢力,從來就沒有人可以一蹴而就。武則天從一個才人到九五至尊。用了四十多年的時間。根基和底蘊。就像樹的根系,必須要一根一根地成長、發展。只有擁有這一切。才經得起宦海浮沉,才經得起大風大浪,而這需要時間。

    楊帆畢竟有一個做國王的師傅,所以他很小就懂得這些道理,當初他斷然否決婉兒提議的速升之法,就是因為他知道沒有根基的陞遷,短暫的風光背後必然埋下無窮的禍患,傅遊藝的陞遷和貶謫已經印證了這一點。

    所以楊帆並不反感趙逾派來的這些人,他現在就像一棵剛剛移植過來的樹,總是需要一個支架來幫他抵擋風雨的,等他擁有了自己的力量,他隨時可以擺脫這種既是扶持也是束縛的外在力量。

    楊帆一進大廳,不覺為之一怔,大廳裡有許多繫著紅綢的箱籠和家什,隨他進來的陳壽趕緊解釋道:“宮裡送來了許多許親之物,來人還說,三天之後,會由內衛再派人送來大娘子的嫁妝。”

    楊帆“哦”了一聲,道:“你去門口守著吧,一會兒會有姓武的一行人來,你帶他們進來見我!”

    陳壽答應一聲,便向門口行去。

    楊帆走過去,扯開紅綢帶,隨手打開一箱,只見滿滿堆得的儘是綾羅綢緞,楊帆合攏箱子,再看那些傢俱,這些傢俱不管是幾、案、櫥、櫃、床榻、台架、屏風、胡凳,盡皆是紫檀、花梨、酸枝等貴重木料製成。

    木料雖然珍貴,卻沒有鑲金嵌玉,而是原色上漆,是以顯得純樸天然,奢而不華,毫無俗氣,傢俱的式樣和造型也都是十分別緻,隨便一株落地花樹燭台,都是造型奇特,特別的優雅大方。

    楊帆看著這些傢俱的式樣風格,忽然想起了婉兒住處的佈置,這些傢俱的風格與之是那般相似。楊帆心中不覺一動同,暗想道:“莫非這些傢俱都是婉兒親手選出來的?”

    想到婉兒對他一往情深,最大的願望就是做他的妻子,而今日親手為他挑選成家娶親的諸般用具,卻是為了讓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大婚之日能夠風風光光,她的心中怕不刀割一般難受?

    想到這裡,一個念頭忽然浮上了他的心頭。

    ※※※※※※※※※※※※※※※※※※※※※※※※※

    葉安被兩個一臉橫肉的大漢蒙上眼睛,從地窖裡提出來,推上一輛車,葉安只感覺到那車子忽左忽右,也不知道轉悠了多久,當車子停下,把他從車上帶下來之後,又被人推著忽左忽右地走了好久,等他臉上的蒙面巾終於被摘下來時,他發現正身處一座極寬廣的地牢內。

    他已經被押運的太久了,自從他在薛延陀部落被擄走之後,就押在一處不知屬於哪個部落的帳篷裡,過了幾天,那些人搖身一變成了馬賊,一路燒殺搶掠地衝回河西,他被裹挾在其中,穿越雪原,到了河西,然後又被押到隴右。

    這時候,他還是比較自由的,至少他知道自己到了哪裡,不過從那以後就不同了。他最後一次看到外界的東西,是在雄偉的潼關,他看到了倚山而建,一夫當關的高大城隘,之後,他就被蒙上了眼睛,每一次被取下蒙面巾的時候,他都出現在一處不知何地的房舍中。

    一路跋涉,直到前幾天他才被安頓下來,關押在一處低矮潮濕的地窖裡,而今天他又被換了地方,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是不是還會被繼續轉移,繼續關押到某一處不知名的所在。他現在已經被搞糊塗了,完全不清楚這些唐人究竟在幹什麼。

    這個地牢很大,但是裏邊只有三處牢房,中間都用粗如上臂的硬木建成柵欄,地上鋪著臥榻,高約五丈處是一排透光換氣的天窗,天窗開著,陽光從天窗裡照進來,地牢裡並不顯得陰森可怖。

    牢門外面,站著七八條錦衣大漢,中間站著一人,看裝扮應該是他們的主人了,這人貌相倒不兇殘,三綹長髯,風度翩翩,只是一雙眼神兒盯著他時顯得過於熱切了一些,看得葉安菊花一緊,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一些中原上流人物的邪惡癖好。

    這時候,那人開口了,他的一句話便打消了葉安的顧慮:“把你如何從婁師德大營逃脫的經過,對我仔細說一遍!”

    葉安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道:“我不是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嗎?”

    那人聲音一厲,喝道:“那就再說一遍!”

    葉安無奈地嚥了口唾沫,那人目光一閃,吩咐道:“給他酒菜,讓他慢慢說!”

    草原人好酒,而葉安自從被擄走,已經幾個月滴酒不沾了,一聽說有酒,不禁兩眼發亮。不一會兒,幾樣下酒的滷味小菜和一壺酒就被送到了牢房之內。

    葉安迫不及待地抓過酒壺灌了一大口,入口醇香無比,竟是他從未喝過的上等美酒,葉安不禁雙眼一亮,急急又灌了兩口,抓起一塊滷肉扔進嘴裡。外面有錦衣大漢搬來一張胡凳,那三綹長髯的中年人坐下去,把二郎腿一翹,笑眯眯地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葉安抬起頭,就見外邊牆角還放著一張几案,一位書辦文士打扮的人正提著毛筆等著記錄,葉安自從被抓之後已不知吃過多少苦頭,早就乖乖吐露了實言,再說這些消息他也實在想不到有需要保密的必要,自然是知無不言,當下便乖乖敘說起來……

    武三思出了地牢,便叫過大管事鄭重吩咐道: “好好照料他,他想吃什麼就給他什麼,若是生了病,馬上為他延醫問藥,不得有半點差遲!這個人對本王非常重要,你明白麼?”

    “阿郎放心,老奴都記住了!”

    “嗯!”武三思展開手中畫了押的口供看了看,臉上露出遏制不住的得意笑容,又道:“周利用他們來了麼?”

    “周御使等人已經到了,正在書房等候阿郎呢!”

    “好!”武三思握緊口供,大步流星地向書房趕去。

    書房時,“三思五犬”正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今日武氏家宴散席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接到了武三思的心腹通知,叫他們馬上趕到梁王府等著,有要事與他們相商,這五人不知武三思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正在那兒互相探問,卻始終不得其解。

    他們正聊著,武三思滿面春風地走進來,五人連忙起身施禮道:“卑職見過王爺!”

    “哈哈哈,坐!都坐!本王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一件大喜事與你等相商啊!”

    五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周利用忍不住問道:“不知王爺有什麼大喜事要與卑職等商議?”

    武三思走到首席坐下,雙手一按,讓他五人落坐,笑吟吟地道:“本王最大的敵人馬上就要垮了,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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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九十三章 鷙鳥將擊

    武三思最大的敵人是誰?

    周利用、冉祖雍等人都是武三思的心腹,如何還不明白。一聽武三思這麼說,五人聳然變色,姚紹之失聲叫道:“魏王?魏王身為王爺,又是宰相,一向以百官之首和武氏宗族族長的身份自居,如今在朝中的權勢正如日中天,坦白說來,王爺也要稍落下風的。如今……王爺已經有了對付他的辦法麼?”

    武三思微微一笑,把手中的供詞亮了亮,說道:“拿去,你們且看一看!”

    周利用快步上前,從武三思手中接過供詞,其他四人等不及,紛紛湊到他的面前,將那份葉安敘述如何逃離婁師德大營的供詞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看完之後,周利用一臉茫然地問道:“王爺,這貌似是一個突厥奸細供述逃出隴右軍營的經過?”

    武三思得意洋洋地道:“不錯!”

    光祿丞宋之遜疑惑地道:“這個東西有什麼問題?與魏王又有什麼關係?”

    監察御史姚紹之微微沉思片刻,卻突然“咦”了一聲,道:“河源軍於中軍大營之中走了奸細,還竊走了邊關機密的事情,丘神績、婁師德兩位將軍曾分別上書朝廷自請處分。姚某負有監察百官之責,曾經看過他們的公函,貌似與這份供詞有些出入啊……”

    武三思冷笑道:“何止有些出入,而是大有出入!”武三思把丘神績、婁師德兩人分別上報的事情經過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光祿丞宋之遜聽了馬上道:“有人說謊!”

    武三思睨著他道:“以你之見,是何人說謊?”

    宋之遜道:“自然是丘神績說謊,這個葉安有說謊的必要麼?”

    武三思道:“不錯!然則,守在帳口的明明只有兩個人,為什麼後來變成了四個?為什麼葉安二人匆匆逃命,未及殺人,等婁師德聞訊趕到時,地上卻是四具屍體?葉安二人只是普通的奸細,如果真有人早就潛入婁師德的中軍。無論是刺殺大將或是竊取軍機,都易如反掌,何必為了救他二人煞費苦心?”

    幾個爪牙聽著武三思的質問,眼神紛紛亮了起來。

    武三思得意洋洋地道:“你們說,本王這份口供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會怎麼說?”

    周利用興奮地道:“陛下斷然不會輕饒了他!”

    冉祖雍、宋之遜摩拳擦掌。興奮不已,連聲道:“不錯!這一回終於可以把他扳倒了!”

    監察御使姚紹之畢竟是專門處理刑獄公案的,對這方面的事情比他們瞭解的更多,略一思索。急忙說道:“且慢!各位且慢歡喜,這件事,只有丘神績脫不了干係,萬一魏王棄卒保帥,推得一乾二淨。如何能拉他下水?”

    武三思曬然道:“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丘神績是他武承嗣門下,沒有他首肯,丘神績敢在隴右惹出這麼大的亂子麼?真把隴右攪亂了,丘神績就有把握由他來掛帥,統領西域兵馬?明擺著,此事必是武承嗣策劃!”

    姚紹之道:“王爺,事情的關鍵不在於此,而在於……魏王聖眷正隆啊!”

    武三思目光一凝。沉聲道:“什麼意思?難道這麼好的機會居然棄而不用?”

    姚紹之陰陰一笑,道:“如此大好機會,怎能棄而不用?卑職的意思是,魏王聖眷正隆,只怕他狡辯一番。天子有心為他開脫,那樣一來,丘神績的事就沾不到他的身了,咱們得讓他越陷越深。再難擺脫干係!尤其是,得讓他失去聖寵。那時方可一舉得手!”

    “嗯……”

    武三思終究不是魯莽無智之輩,經姚紹之這一點撥,那急於扳倒武承嗣的熱切念頭漸漸冷卻下來,仔細想想,如果貿然出手,以武承嗣現在受寵的程度,皇帝的確有可能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武三思冷靜下來,拱手謝道:“幸虧紹之提醒,本王莽撞了,那麼依你之見,本王該當如何?”

    姚紹之道:“王爺,魏王現在最想做的事只有兩件,一是抓兵權,二是奪皇嗣。而抓兵權的目的,也是為了皇嗣。如今,西域之事不但未能如其所願,反叫婁師德撿了個便宜,不但退了十萬敵軍,而且居延海大捷斬敵兩萬餘眾,立下赫赫戰功。

    那些宰相們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他們一定會趁此機會,把西域十數萬兵馬的大權抓到手,魏王於此處失意,必然更加迫不及待地爭奪皇儲之位。王爺不妨示弱於他,讓他毫無顧忌地去爭奪太子之位!”

    姚紹之說到這裡,宋之遜恍然大悟,拍手道:“妙啊!這一招‘捧殺’,殺人不見血,果然是妙計。”

    武三思還沒悟透其中關鍵,趕緊問道:“妙在何處?”

    宋之遜陰笑道:“若是魏王先奪兵權,再廣植黨羽,等他勢力大成,這太子之位自然而然便是他的,可他若現在就急吼吼地打太子之位的主意,那意味著什麼?聖上年事已高,可是聖上並不服老啊!聖上會高興麼?。

    武三思遲疑道:“萬一弄假成真,那怎麼辦?”

    這時候周利用也想通了其中關鍵,忙道:“王爺,此言甚有道理。沒有咱們攔著,就沒人管了麼?那幾位宰相,可是瞧咱們武家的人沒有一個順眼的,魏王願意跳出來,就讓他們兩邊拼去吧,咱們可以坐山觀虎鬥。

    萬一魏王真的擊敗了宰相們,有望被立為太子,那時咱們再出手也不遲,只要這人證往上一遞,最差也不過就是現在遞上證據的結果,如果成功,則可以叫他一蹶不振,再無復起的機會!”

    武三思沉吟半晌,冷冷地笑了起來:“今日宴後,武承嗣特意留下本王,敲敲打打了一番,暗示他要爭奪皇儲之位,叫我不要拖他後腿,儼然是以武氏家主自居了。聽你們這一說,看來本王倒是真要讓他一讓了!”

    冉祖雍忙道:“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彌耳俯伏。魏王登高。實臨深淵,容他猖狂一時,又能如何?”

    武三思展眉大笑起來:“說得好!那本王就容他猖狂一時吧!哈哈哈哈……”

    ※※※※※※※※※※※※※※※※※※※※※※※※※※

    天愛奴的身子很詭異地扭曲著貼伏在懸崖峭壁上,看起來也不知是像彌耳將搏的猛獸還是卑飛斂翼的鷙鳥,不過。實臨深淵卻是一點不假。

    天愛奴自華山絶頂跳崖自盡時。的確是萌生了死念。

    她並不是一個容易屈服的女孩,可她很清楚公子掌握著多麼巨大的力量,公子如果想讓楊帆死,楊帆就一定活不成。以一人武勇之力對抗一個權傾天下的世家,那只是傳奇故事裡的幻想。

    所以,當公子說出他們兩個人只能有一個活著的時候,她幾乎是立刻就接受了這一結果,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這一結果。因為她擔心公子會再改變主意。她知道,公子素重然喏,他既然親口提出了這一條件,只要她履行承喏,公子就是再如何不甘,也絶不會自食其言。

    山崖陡峭,山間的風更是強勁無比,天愛奴就像一隻斷了線的紙鳶,一路翻滾而下。身子幾度磕碰在突起的岩壁上,摔得遍體鱗傷。她以為自己很快就要粉身碎骨了,但是散開的衣襟卻意外地掛住了一棵斜生於陡峭岩石上的松樹。

    這一瞬間,她忽然想到,她已經脫離了公子的視線。沒有人會想到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依舊可以活命。她此時就算逃走,只要不暴露行跡,公子依然會認為她已摔得粉身碎骨,依然會信守他的承諾。那麼她未嘗就沒有機會再與二郎在一起。

    上好質料的衣服只是為她支撐了那麼一剎,時間雖然短暫。卻足以喚起她求生的意志。想法在心中電光火石般一閃,她的手就下意識地動了一下,藏在她袖中的飛抓靈蛇般吐出,在她衣襟斷裂的剎那,纏住了那棵老松樹。

    然而,在她萌生了求生之念以後,她才發現身處這個位置,想死不難,想活卻難如登天。此時的她,身懸絶壁之間,孤零零地掛在一棵老松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上邊的岩頂遠在雲霧之中,下邊的地面也在雲霧之中,她身在半空,當真是上下兩難。

    可她不能不有所動作,停在這兒是不會有任何人來救她的,她只會活活餓死在這裡,那比摔死更讓她恐懼。

    這一路翻滾而下,她的身子被強勁的山風不斷地拍打在崖壁上,刮碰在突起的岩石上,身上已是傷痕纍纍。尤其是大腿右側被一塊尖鋭的山石劃破了一道口子,傷口深可見骨,血流入注,如果不及時包紮,可能不等她被餓死,就得失血而死。

    阿奴爬上松樹,撕下破爛的衣衫緊緊裹住了傷口,便立即開始了她的逃生之旅。因為時間拖得越久,她的體力消耗越大。

    當年,她被親生父親推進枯井,那是她這一生最黑暗、最恐懼的一刻。雖然最終她爬了出去,但是在向外攀爬的時候,她本也以為憑她單薄的身子、柔弱的雙臂,是根本沒有機會出去的,當時唯一支撐著她的,是她旺盛的求生意念。

    今天,她義無反顧地跳崖,棄生求死,是為了她心中最愛的那個人。如今,絶處求生,依舊是為了愛,為了他,為了不捨得!為了不分離,雖然身在絶壁,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也要硬生生地走出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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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上掉下個小表妹

    這樣的絶地求生,對任何人來說,可能都只是死神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

    不是麼?當你幸運地被松枝掛住,以為可以不必摔死的時候。你忽然發現,你爬不上去,也爬不下來,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幸好天愛奴練就了一身超卓的身手,她的手中恰好還有一隻飛抓,這成了她逃生的希望。

    饒是如此,她還是吃盡了苦頭。

    罡風緊貼著岩壁呼嘯來去,她的雙手必須緊緊扣住岩石,稍不小心,就會被風捲落。

    她只能攀著岩石上突起的地方,一步一步謹慎地移動。有些地方平滑如鏡,她就只能用飛抓一次又一次地拋擲向遠方,直到它緊緊抓牢一塊岩石,再把身體蕩過去。

    有些地方是一大片的光滑石岩,根本無法攀援,飛抓的長度也不能遠及平滑崖面之外,她就只能冒險向下滑落,直到雙手能夠觸及可供攀附的岩石。

    有時候,她在身下幾丈外的地方發現有這樣可供利用的位置,但是卻偏離了她的身形,她甚至還要再往回爬,以便讓自己的身體落下時,能夠恰好觸及那裡的岩塊。

    這種折磨,簡直能把一個意志薄弱的人活活逼瘋,天愛奴卻咬著牙忍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爬了多遠,飛抓在多次使用之後已經綳斷,變成了一小截沒用的鏈子。身子在無盡的攀爬中早已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再也無力挪動分毫。而她此刻卻正置身於一塊倒三角形的岩石之下,像一隻蝙蝠般掛在那裡,進退不能。

    天愛奴耳鳴心跳,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手腳一陣陣地無力。她終究是血肉之軀。她知道,自己已經再也堅持不住了。

    她絶望地向岩下看了一眼,眼前彷彿有一層霧翳。若隱若現地閃出一抹綠。

    “再給我一塊借力之處,再給我一點點力氣,老天爺。求求你……”

    天愛奴暗暗祈禱著,身形弓起,蓄了蓄力,突然奮力向右前方竄去。

    她的指尖觸到了一塊突起的岩石,但也僅僅是觸及,隨即就向下跌去。

    “為什麼?既然要我死,為什麼又給我希望?”

    天愛奴在心底無聲地吶喊著,絶望的淚忽然就湧了出來……

    ※※※※※※※※※※※※※※※※※※※※※※※

    “嚓嚓嚓!”

    一口鋒利的獵刀劈砍著野草藤蘿和橫生的枝椏,茂密的叢林中一陣悉索的響聲。突然鑽出幾個人來。

    幾個人都穿著花花綠綠的獵戶裝,站在林中不動時幾與草木一色,不大容易被人發現。他們都持了鋼叉。肩上還背著獵弓。頭前開路的這個人身材最是壯碩。比其他幾人高出一頭有餘,魁梧粗壯的彷彿一頭大牯牛。

    這人的身材儼然已是一個成年漢子。可是唇上一抹茸毛,臉龐略帶稚氣,瞧來年紀似乎卻並不大。

    一個肩上搭著野雉、野兔的漢子仰頭看了看,大樹參天,遮蔭蔽日,自樹梢間望出去,千峰萬巒連綿無盡,奇峰入雲峭壁如削,便道:“二郎,瞧這模樣,咱們都摸到華山腳下了,還是早些回去吧,若是晚了,不免又惹大娘子生氣!”

    那個身材已經成年,模樣猶顯稚氣的青年就是他口中的二郎,二郎聞言把脖子一梗,說道:“那母老虎管得甚嚴,整天不叫我出門,好不容易才央得她同意,許我入山狩獵,哪能這就回去,你們不是說,這山裡有老虎麼,我要獵了老虎才走!”

    一個獵戶打扮的人趕緊道:“大蟲!是大蟲!莫提虎字,犯忌的呀,二郎。”

    二郎把牛眼一瞪,說道:“明明就是老虎,怎麼就說不得?你們不是說這山中有虎麼,老虎在哪?某家轉悠半天了,都沒遇著一隻比狗大些的獵物!”

    一個獵戶苦笑道:“我們也是聽一個樵夫說,他前幾天入山砍柴時看見了大蟲,究竟是不是大蟲,咱們也不曉得呀,當時只是隨口講與二郎聽的,哪知你就當了真。就算真的有虎,也不是想碰就能碰得著的!”

    二郎一聽,不高興地道:“你們當時明明說是有虎,怎麼又成隨口說說了,不成,不找到老虎,我不回去!”

    二郎說罷,揮刀繼續開路,幾人無奈,只得隨在他的身後,行不片刻,前方隱隱傳來水聲,轉過一塊岩石,眼前霍然開朗,只見一股山泉從茂密的草叢中奔湧而出,在前方形成一座碧幽幽的深潭,然後又流向西南方的峽谷。

    二郎大喜道:“哈哈,真是一汪好水!某家正走得熱了,就在這兒洗浴一番,舒坦舒坦吧!”

    說著,他就插回獵刀,摘下獵弓,把衣襟一撕,露出一副壯碩結實的胸膛,胸口汗津津的,還有一叢蜷曲的胸毛。他興沖沖地跑到水潭邊,剛要寬衣解帶,就聽“砰”的一聲巨響,一大片水花撲面而來,把他濺得好像落湯雞一般。

    二郎呆呆地站在水潭邊,水從臉上滴滴嗒嗒地淌下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泉水,驚訝地道:“出什麼事了?”

    旁邊一個獵戶指著潭水中道:“二郎快看,水裡有個人!”

    二郎定睛一瞧,只見水波蕩漾,水面上浮著一位少女,長髮披散著,如水草般逐浪浮沉,衣裙在水中鋪展開來,彷彿一朵巨大的荷葉,而那少女就躺在荷葉中央,臉頰蒼白的像是一朵初綻的白蓮花。

    二郎驚道:“老虎還沒見著,怎麼竟從天上掉下一隻母老虎來!”

    這位二郎天生有些憨氣,他長兄在外做官,家中長嫂持家,這位長嫂精明強幹,持家有方,因為擔心這位有些缺心眼的憨兄弟在外惹事生非,壞了門風,所以對他管教甚嚴,這二郎怕極了大嫂,背後總是稱她為母老虎,稍帶著,被他見到的女人便一概成了母老虎。

    他正說著,那碧幽幽的湖水中便泛起了紅色,縷縷血絲從那少女身下蕩漾開來,如菊怒放。二郎兩眼一直,驚奇地道:“咦?還是一隻正來天葵的母老虎!”

    旁邊那獵戶哭笑不得地道:“二郎,我看這女子好像是受了傷。”

    二郎大驚道:“是麼?那你還不快去救人!”說著伸手一推,那人就“卟嗵”一聲栽到了水裡。

    天愛奴被拖上岸後,幾個男人忽啦一下就圍上來,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她。

    天愛奴已經昏迷過去,臉頰蒼白如雪,幾綹秀髮濕濕地沾在秀氣的臉蛋上,小臉雪中寒蕊一般惹人憐愛。二郎見了不禁嚷道:“啊!是我叫錯了,這樣楚楚可憐妖弱不勝的小女子,可一點也不像咱們家那隻母老虎那般凶悍!”

    其他幾人都沒作聲,他們都是家丁奴僕,可比不了這位二公子,二公子可以說他大嫂是母老虎,他們哪敢接這個話碴兒。

    天愛奴摔下懸崖時就有些暈了,再被湖水一拍,登時暈迷過去。她在暈迷之中咳了幾聲,吐出些湖水,喃喃地呻吟一聲:“二郎……”便再也沒了聲息。

    那位大牯牛似的二郎驚奇地撓頭道:“你們聽到沒有,她方才說什麼?”

    旁邊一個獵戶裝的家丁道:“好像是說……二郎?”

    二郎拍手道:“沒錯!我還以為我聽錯了,果然喊的是二郎,這女子方才叫我呢,她認得我。”

    家丁憋笑道:“二郎,人家姑娘未必認得你的,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二郎!”

    二郎瞪起牛眼道:“你叫二郎還是他叫二郎?這裡明明只有我一個二郎,她不是叫我還能叫誰?快些,快些,把她搭起來帶回家去,叫咱家那隻母老虎仔細瞧瞧,她既然是認得我的,說不定是咱家的親戚!”

    幾個家丁聽他胡言亂語,有些忍俊不禁,不過眼見這姑娘落難,當然是要救的。幾個人急急忙忙砍了兩根粗壯的樹幹來,又紛紛解下外衣牢牢縛在樹幹上,做成了一副簡單的擔架,把那姑娘抬上去,便匆匆離去。

    這二郎撿回一隻母老虎,便也不再嚷嚷著去打老虎了,他拎著獵刀頭前開路,心裡竭力回想著他那些堂姐堂妹、表姐表妹。

    他自幼憨氣,心竅不開,所以家裡人很少讓他與外人打交道,除了家中的奴僕下人,他見得最多的就是自家的親戚,如今這少女竟然認得他,在他看來,自然就是自家親戚了。

    走著走著,他忽然想起前幾年有個舅舅登門拜訪,曾攜來一位小表妹,長相氣質與這落崖少女頗為神似,不禁“恍然大悟”:“難怪她認得我,這定是我那位小表妹了!”這樣一想,憨二郎走得更加急促了。

    這牯牛一般的漢子姓郭,叫郭幼明,在華州鄭縣一帶,他們郭家可是有名有號的大戶人家。

    郭家郡望為太原,從漢初阿陵侯郭亭開始,郭家世代簪纓,魏晉時便已成為山東士族中的名門世家,隋朝時郭家先祖還曾爵至國公,如今郭家長房這一支只有兄弟兩人,大哥郭敬之,現任渭州刺史,他的胞弟就是這個獵裝大漢郭幼明。

    郭家莊園在少華山下,郭幼明頭前開路,等他急急忙忙趕回家門時,已然走得滿頭大汗,一進莊園,郭幼明就撇下後面幾個抬著天愛奴的家丁,一溜煙兒地跑進去,扯開嗓門大喊道:“嫂嫂!大嫂!你快出來啊,小表妹受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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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九十五章 鬥法

    憨二郎家的宅院建於少華山下,倚山勢而建,占地約十多畝,厚重的高牆,廣闊的院落,青瓦朱檐,雕樑畫棟,一看就是大富之家。門口矗立的石獅子和旗杆,則表明這是一戶官宦人家。

    府邸第二進院落西廂房便是客房所在,此處花木繁盛,有池有亭,花草並不多加修飾,因而充滿了野趣。

    一處雅緻潔淨的客房內,窗明几淨,案上擺著一瓶蘭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床榻邊上坐著一位婦人,大袖襦衣,玉色羅裙,頎長的秀項,烏黑的秀髮上綰一支碧玉簪子,精緻的五官、細膩的肌膚,一如那細頸瓶兒中的蘭花般優雅。

    這位蘭花般優雅秀氣的婦人就是憨二郎口中的那隻母老虎了。

    母老虎名叫向若蘭,丈夫郭敬之現為渭州刺史,渭州在隴西地區,治安不靖,常與吐蕃發生戰事,不便攜家眷同往。再說老母在堂,家中只留下一個憨弟弟,也就沒了主事人,郭敬之放心不下,所以就把髮妻留在老家照顧老娘。

    榻邊還靜靜地立著幾個人,兩個青衣丫環,一位管事打扮的老者,此外就是那位憨二郎郭少凡了。郭少凡見大嫂收回手來,便憨聲大氣地問道:“嫂子,表妹怎麼樣了?”

    向若蘭白了他一眼,嗔道:“都說了不是你表妹,休得胡說八道!”

    郭少凡撓撓後腦勺,納罕地道:“真不是我表妹麼,她咋認得我呢?”

    向若蘭沒再理他,只對兩個丫環吩咐道:“這位姑娘傷勢雖重,幸好不及要害,只是失血過多,需要將養些時日。她現在起居不太方便,你們兩個就留在這裡照顧她吧!”

    “是!”

    兩個小丫環答應一聲,郭少凡咧開大嘴笑道:“嫂子醫術高明,你說她沒事,那就一定沒事了。嘿嘿!我在山裡遇見她時。那一身血啊,也不知受了多重的傷,真是嚇人一跳。”

    向若蘭輕輕搖了搖頭,道:“這位姑娘身上有多處擦痕,尤其是右腿的擦傷深可見骨。看樣子。不是遇到了什麼歹人,倒像是墮崖所致。只是不知是自尋短見還是遊山時不慎失足。二郎,你吩咐下去,若是有人尋上門來打聽一位落山姑娘的下落。便引他們來見我……”

    “不要!不要去……”

    榻上忽然傳來急促的呼聲,向若蘭扭頭一看,只見那位姑娘已經醒轉,不禁欣喜地道:“姑娘,你醒了?”

    郭少凡把他那張鍋盔似的大臉探上來。就見榻上那位少女杏眼大張,滿面焦急,她的臉頰雖因失血過多而蒼白憔悴,卻如雪蓮初綻,兩片唇瓣縱使渾無血色,看來依舊細嫩姣美,著實惹人憐愛,不禁叫道:“嫂子,表妹好漂亮啊!”

    向若蘭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道:“邊兒去!說了不是你表妹!”

    天愛奴櫻唇微歙,喘息著道:“多謝夫人……救命之恩,小女子身在此處的消息,還望……代為保密……”

    向若蘭臉上頓時現出警覺之色,脫口問道:“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因何傷重若斯?”

    “我……是……”方才那一句話,似已用盡了天愛奴的全部氣力,勉強說到這裡,腦袋一歪。竟然又昏了過去。

    向若蘭略一沉吟,對郭少凡道:“二弟。你且吩咐下去,上下人等,不許洩露了咱家救回一位姑娘的消息,違者一概驅出府去!”

    “好!”

    郭少凡答應一聲,腳步蹬蹬,如同一頭大牯牛似的奔了出去。

    向若蘭又吩咐道:“把這位姑娘替換下來的衣衫和身上攜帶的所有器物都拿過來!”

    兩個小丫環趕緊把她們為天愛奴替換衣衫時脫下的衣服捧來,向若蘭仔細檢視一番,除了看出那衣服質料上佳,卻也不曾發現什麼可以辨明身份的東西,便道:“你們照應著她吧,等她醒了再告訴我!”

    向若蘭起身離開,老管事亦步亦趨,兩人一出客房,老管事便道:“大娘子,這姑娘來歷不明,咱家不該收她的。”

    向若蘭道:“她的身世來歷或許有些可疑,但那一身傷勢卻不是假的,看她神情模樣也不是為非作歹之輩,怎好見死不救?我嫁給郎君多年,還沒有個子嗣呢,智緣禪師不是說,要我多做善事、多積陰德麼,這不就是一樁善事?等她醒了,我再問問她的來歷底細就是了。”

    老管家唯唯稱喏。

    向若蘭揚了揚眉毛,微笑道:“好啦,這事你就不用操心啦,還是專心去籌措糧食吧。沈沐正以長安為戰場,糧食為武器,同那位姜公子遙相鬥法呢,這一仗,咱們這邊可不能輸!”

    ※※※※※※※※※※※※※※※※※※※※※※

    武成殿上,武則天微微蹙著眉頭,將手中兩份奏章仔細看了一遍,又在剛剛批覆過的奏章裡翻了翻,挑出另外一份打開來,與手中這兩份對照著看了一遍,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怒氣,把三份奏章往御案上一扔,不悅地道:“柳徇天這個長安府尹大概是不想做下去了,這是做得什麼糊塗官?”

    長安和洛陽是大唐的都城和陪都,武則天在洛陽稱帝以後,都城和陪都就顛倒了個兒,長安成了陪都,洛陽成了都城。都城和陪都的最高長官是“牧”,但是“牧”並不主持政務,只是由一位親王遙領此職,實際主持政務的官員是“尹”,柳徇天就是長安尹。

    這位長安尹火燒屁股似的給武則天上了一道奏章,說是因為突厥入侵,為避戰亂,西域豪商大肆收購糧食,再加上斛瑟羅把西突厥的數萬老幼也帶到了長安,糧食吃緊,長安市上的糧價一日三漲,鬥米千金,貴不可言,乞請天子立即調撥糧食以解長安之危。

    長安本是大唐首都,如今雖是陪都,地位也絲毫不遜於洛陽,如果長安政局不穩,將會在全國引起動盪。武則天豈敢輕視,她剛剛親筆批覆,命令各地調撥糧食,以平抑長安物價,結果奏章還沒發出去。柳徇天又以六百里快馬送來一份奏章。說是由於突厥退兵,屯糧的西域豪商紛紛拋售糧食,糧價已然回落到正常水平。

    這本來是一件喜事,既然長安糧價已經平穩。朝廷也省得大費周章了,誰知道幾乎是前後腳的,柳府尹又送來一份八百里加急快報,說是坊間謡言頻頻,有傳今年夏秋關中將有大旱、顆粒無收的;有傳突厥賊心不死。欲與吐蕃聯手再度犯邊的。於是豪紳和百姓們紛紛哄搶糧食,致使糧價再度節節高昇,形成了糧荒,乞請朝廷撥糧濟危。

    武則天牢騷了兩句,本來是想聽上官婉兒的解釋,她畢竟已經老邁,哪有精力親自處理諸多政務,很多事情都是上官婉兒替她署理的,對各地的民情和地方上的官員。上官婉兒瞭如指掌,離了婉兒,她這位女皇還真有些吃力。

    可是今天她發了話,卻未見一向機靈的婉兒回話,武則天有些詫異地瞟了她一眼。只見婉兒就站在御案邊,一臉恍惚,分明是神遊物外去了。

    武則天不滿地抓起“鎮山河”,啪啪地拍了兩下。上官婉兒一驚,趕緊收斂了心神。問道:“大家有何吩咐?”

    武則天不悅道:“婉兒,你這兩天是怎麼回事,怎麼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婉兒慌亂地道:“哦!婉兒這兩日有些著涼,身子還未大好,精力不濟。”

    “哦!”武則天釋然道:“既然如此,你一會兒就回去歇息吧,不用一直侍候在御前。你先來看看,長安府這幾道糊塗奏章,到底是怎麼回事?”

    婉兒接過奏章,頭兩份她是見過的,最後一份卻是武則天下朝,趕到武成殿後才剛剛送來,婉兒把三份奏章仔細看了看,對武則天道:“柳徇天為官還是一向勤勉的,廉潔而有才幹,官聲甚好。

    只是,這民以食為天,一旦涉及到糧食,哪怕是一點風吹草動,也難免會引起一場大騷動。若再有些奸商為牟暴利,趁機故作驚人之語,那些無知小民哪有辯識的能力,自然推波助瀾,盲目哄搶,抬高物價,物價一高,又冤聲載道,也難怪柳徇天著忙。

    如果婉兒沒有記錯的話,長安府去年的糧儲是很充足的,今年新糧雖然尚未入庫,不過經過去年一冬的消耗,長安二十四座大窖至少也該還有十六窖糧食。大家可以下旨令長安府拋售官糧。百姓們願意買,咱就敞開了賣,百姓家中有糧,心裡就不會慌,民心一定,糧價自然也就穩定下來了。”

    武則天聽了點點頭道:“嗯,婉兒所言甚是有理!小海!”

    內侍小海把拂塵一打,躬身站到御案前面,武則天道:“你去戶部,叫他們馬上查一查長安府存糧該有多少,速速回報於朕!”

    小海領了口諭,急急便往戶部去了,小海前腳剛走,一位一身戎裝、英俊不凡的少年將軍便到了宮門前,朗聲道:“羽林左郎將楊帆,有要事求見陛下!”

    上官婉兒“啊”地一聲輕呼,隨即便知失態,忍不住偷偷去瞧武則天,卻見武則天正奇怪地看著她,心念一轉,趕緊遮掩道:“婉兒差點忘了,不管長安缺不缺糧,既然動了庫藏,還是需要從各地輸運糧食,以補府庫不足的。”

    武則天失笑道:“你這丫頭,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朕難道連這一點都想不到麼?先給長安府發一道急詔,叫他們拋售官糧,把人心安定下來。至於籌措糧食的事情,叫宰相們去辦就是了。”

    婉兒靦顏笑笑,應道:“是!”

    武則天又扭頭道:“楊帆有什麼事要見朕吶,叫他進來!”

    婉兒悄悄退到一邊,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脈脈含情地瞟向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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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九十六章 推波助瀾

    “臣楊帆見過聖人!”

    楊帆一揖起身,垂手束立。

    他知道婉兒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可是武則天也正在看著他,此時此刻,他是不敢有絲毫疏忽的。

    武則天問道:“你有何事稟奏於朕?”

    楊帆垂手道:“學士王慶之,率洛陽各界百餘人長跪于于午門之外,上表請願!”

    武則天一怔,訝然看向上官婉兒,婉兒主持天下文學,這些學士們大多歸她管著,婉兒輕輕搖頭,表示她也不知,武則天便轉向楊帆,問道:“他們所請者何事?”

    楊帆頓首道:“乞請聖人,立武承嗣為太子!”

    “嗯?”

    武則天一聽,臉色登時沉了下來,武承嗣欲謀太子之位,她對此一清二楚,只是她沒想到武承嗣這麼沉不住氣。對於皇儲,她還不曾拿定主意,武承嗣就迫不及待地動手了。

    不同的身份,便有不同的心態。當初武則天意欲稱帝時,武承嗣、武三思等人曾多次組織洛陽百姓勸進,聽到這些消息時,武則天心中只有歡喜。

    如今她已經做了天子,武承嗣再來這一手,卻不免對她這位天子有逼宮之嫌,武則天心生反感,怫然道:“太子無罪,何故廢之?就算要易立太子,那也是朕的家事,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指手劃腳了,把他們驅散了吧!”

    楊帆答應一聲,將欲轉身時,才深深地望了婉兒一眼。這一眼,有撫慰,有愛憐,有堅持。還有一種決不放棄的堅毅。看著楊帆那緊抿的唇和唇上刻出的一彎堅毅的線條。婉兒眸中的不捨與哀怨不由淡了一些。功名利祿,都是過眼雲煙,榮華富貴。也不過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道風景,她渴望的是那一生相伴的愛侶,楊帆堅定的眼神。安撫了她焦慮的心,給了她希望。

    楊帆趕到午門外,羽林衛士正將王慶之等百餘請願代表圍在那兒,一見楊帆出來,王慶之馬上滿眼期待地看向他,就像婉兒那渴望的眼神,頗有一點幽怨的味道。

    楊帆輕輕咳了一聲,面無表情地道:“聖人口諭:‘太子無罪,何故廢之?就算要易立太子。那也是朕的家事,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指手劃腳了,把他們驅散了吧!’”楊帆說完把手一揮。眾羽林衛便持槍向前。口中沉喝:“退!”

    “嚓!嚓!嚓!”

    羽林衛連進三步,鋒利的戈尖已然逼近他們的身子。持戈逼近或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些羽林衛士兵堅定的神態和他們行進的步伐。

    他們端著鋒利的長戈,面前就是請願代表,楊帆一聲令下,他們立即持戈而進,彷彿根本沒有看見面前有人,他們已真正做到了目中無人。

    他們的步伐,每一步邁出,都是一樣的堅定、一樣的距離、一樣的速度,壓根兒沒有因為面前有人而將步伐放緩一些、邁小一些,彷彿面前就算是一堵牆,他們也會視若無睹地撞上去。

    請願代表們嚇壞了,眼看鋒利的槍尖及身,而羽林衛將士沒有一絲的猶豫,他們紛紛驚叫著向後爬開,還有人匆忙跳起,卻一腳踩中自己的前襟,失足仆倒在地,真是醜態百出。

    王慶之聽了武則天的口諭,心中也有些吃驚,再見羽林衛持槍逼近的威勢,臉上不由變色,眼看那鋒利的槍尖及胸時,他也下意識地想要向後逃開,可是他忽然看到了楊帆的眼神,看到楊帆眸中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卻沒有絲毫殺氣,心中不由大定,突然厲聲高喝道:“且住!我有話說!”

    “住手!”

    楊帆一聲令下,鋒利的槍尖堪堪抵在王慶之的胸口便戛然而止,那些侍衛們彷彿沒有感情的機器,完全聽命行事。

    王慶之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用慷慨激昂的語氣大聲道:“天子無私事!立儲樹嫡,守器承祧,關乎王朝興亡,怎麼能說是天子家事?秦始皇一統天下,只因沒有早早立下太子,被胡亥、李斯、趙高之流篡改遺詔,大好河山,因此而分崩離析!

    隋文帝一代雄主,卻錯立了好大喜功、窮奢極欲的楊廣,以致一統江山,二世而亡。皇儲,不是天子家事,乃天下之事!王慶之身為大周之臣,食大周俸祿,豈能不慮大周之事!陛下若不許臣陳情,臣情願橫屍宮前,以死諫上!”

    王慶之在武攸宜舉辦的武氏家宴上見過楊帆,早就知道楊帆也是心向武氏的人,只是他方才請願竟被楊帆所阻,不准他入宮見駕,以致他有些摸不透楊帆的想法了,如今見楊帆神色曖昧,便知他故意矯情,絶不會對自己真的驟下殺手。

    一想通了這個關節,王慶之的怯意頓去,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隱隱有金石之音,不知就裡的人聽到這番話,沒準還真要把他當成了一心為國的大忠臣。

    “對!我……我們是為了大周天下,死而無怨!我們死諫,我們要死諫!”

    王慶之身邊幾個請願的主要人物連忙出聲應喝,只是他們不知道楊帆和武氏的關係,難免喊得底氣不足,嘴裡喊著視死如歸的口號,身子卻微微向後仰著,恐怕楊帆一翻臉,他們這些寧願死節的義士會跑得比誰都快。

    楊帆皺了皺眉,對王慶之道:“王學士,本官奉有聖命,著你等馬上散去,還請學士不要讓本官為難!”

    王慶之聽他這麼說,心中更加有數了,他對楊帆拱了拱手,正色說道:“有勞將軍再為王某通稟一聲,就說如果聖上不願召見,臣王慶之與洛陽百餘義士,寧願於宮門前赴死,以死相諫!”

    “這個……”

    楊帆略一猶豫,對王慶之道:“那麼有勞學士再等候片刻。”

    王慶之微微一笑,道:“有勞將軍!”

    楊帆示意軍士看住這些人,轉身又往宮中走去,邊走邊想:“宮門口鬧的陣仗這麼大。我又刻意拖了一下時間。中書裡的那些相公們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吧?”

    楊帆迴轉武成殿,又向武則天回覆一番,還補充道:“臣觀王慶之等人群情激昂。雖刀斧加身並無懼色,所言所行確是發自赤誠,是以不敢貿然動手。唯恐錯殺忠良,是允見還是驅散,尚請陛下明示!”

    武則天聽他所言,微微沉吟了片刻,擺手道:“叫那為首的王慶之進宮見駕吧!”

    楊帆忙道:“臣遵旨!”

    楊帆到了午門高聲宣旨,王慶之喜不自禁,連忙安撫好同夥,整理整理衣裝,隨著楊帆入宮見駕。二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王慶之見左右無人,便跨前一步,對楊帆低聲道:“多謝郎將美言!”

    楊帆微微一笑。道:“自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不過。這立儲便如新君登基一般,非得三請五請不能成事。學士還須有個心理準備。”

    楊帆頓了一頓,又道:“其實,學士剛剛請見時,末將就可以引你見駕的,只是……區區百餘人,聲勢實在是太小了一些,末將特意讓你們在宮門外多等一刻,捱些時候,也是為了幫你們擴大聲勢,引起朝野關注!”

    王慶之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郎將用心良苦,倒是本官誤會了。本官也想多找些人來的,只是許多人尚不知陛下心意,難免瞻前顧後,膽怯畏事,所以……”

    楊帆閃目向前一瞧,低聲囑咐道:“噤聲!武成殿到了,學士見駕時,說話還需小心!”

    王慶之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唯唯兩聲,馬上又退了一步。

    原來,王慶之剛剛領人一路喊著口號趕到宮門前時,楊帆就該把他引入宮來,因為王慶之並非白身,他本來就有功名在身,是當朝學士,既然說有政事要見奏天子,楊帆這個負責宮廷戍衛的將軍是沒有理由阻攔的。

    可楊帆卻藉口與他同來之人大多是沒有功名的平民百姓,在宮門前聚眾喧嘩有礙觀瞻,把他們看押了起來,自去武成殿面聖,當時王慶之就有些不悅,不明白楊帆同為武氏門人,何以阻撓於他,此時聽了楊帆的理由,一腔怨猶自然不翼而飛了。

    中書省裡今日正當值坐班的宰相是李昭德,李昭德已經聽說了有人聚眾午門,請求廢立太子的事情。

    宮裡的內侍們並不都是侍候皇帝和妃嬪的,在宮裡辦差的宰相、學士們身邊也有許多內侍服侍,服侍妃嬪的內侍主要活動範圍在內廷,而這些服侍相公們的內侍活動範圍才主要集中於前宮。

    這些內侍們出出入入傳遞公函,在宮裡走動十分頻繁,耳目特別的靈通。王慶之等人受阻於宮門,楊帆入宮請示武則天的時候,就有個去宮門處傳遞公函的小黃門把發生在宮門前的一切看在眼裡、聽在耳中。

    他馬上一溜煙兒地跑回中書省,鸚鵡學舌一般把午門外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李昭德,李昭德一聽不由勃然大怒。

    李昭德為人高傲,脾氣暴躁,在當朝眾宰相裡是最為剛直強硬的一個人,而且也是保李派的一個中堅人物,一聽王慶之聚眾鬧事,模仿傅遊藝勸進,在午門外大聲喧嘩,請求廢太子,改立魏王,李昭德頓時怒不可遏。

    他扔下正在處理的公務,怒氣衝衝就趕向武成殿,等他走到中書省大門口時,忽然想起這般貿然趕去阻止,以當今皇帝的強硬性格,恐怕會心生氣惱,若是王慶之趁機一番花言巧語說服了皇帝,聖旨一下,木已成舟,他也阻攔不得。

    李昭德腦筋一轉,急忙喚過報信兒的那個小太監,問道:“早上那個進京報詳瑞的襄州生員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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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01:08:29
第十一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月老

    小太監答道:“相爺不肯見他,他卻賴著不走,如今大概還在東門外糾纏呢吧。”

    李昭德大喜道:“你快去看看他還在不在,若是在,馬上引他入宮,某要帶他去謁見天子!”

    小太監不知道這位相爺為什麼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但他既然吩咐下來,還是依言向東門奔去,過了一陣兒,他便引了一個身穿圓領儒袍,頭戴軟腳襆頭的的青年男子趕來,那人頭上頂著一隻大烏龜,隨在那小太監後面,由兩個侍衛押著,舉止看來十分可笑。

    李昭德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他趕到了,未等他施禮謝恩,便迫不及待地道:“走走走,快一些,本官引你去謁見天子!”

    為了等這個人,李昭德耽擱了一點功夫,結果比王慶之慢了一步,等他趕向武成殿時,王慶之已經先他一步到了武則天面前。

    武則天看著有些緊張侷促的王慶之,淡淡地問道:“旦乃朕之親子,所以被立為皇嗣,卿聚眾請願,要朕廢了太子,改立魏王,原因何在?”

    王慶之嚥了口唾沫,控制住緊張的心情,欠身說道:“陛下,古語有雲,‘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祭祖敬宗,首先要確認血統,否則祖先神靈是不會享用祭禮的,天下百姓也不會承認他的本族祖先。當今天子姓武,卻以李氏為子嗣,豈不荒謬嗎?”

    武則天冷哼一聲道:“太子如今已經改了武姓!”

    王慶之道:“陛下,當今太子改了武姓也迴避不了他本姓李的事實。自古以來,江山都是傳與帝王本姓子孫,哪有傳與外姓人之理?太子本就姓李,改武姓時早就成年,來日一旦登基。安能不復李唐?那時。陛下的江山將歸於何處呢?”

    “這……”

    武則天聽到這裡,不禁遲疑起來,就在這時。內侍小海欠身稟報導:“啟稟大家,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李昭德求見!”

    武則天眉頭微揚,道:“李相來了麼。請他進來吧!”

    片刻功夫,李昭德便步入大殿,他身後還跟著一人,這人身穿一身圓領儒袍,大約三十歲上下,文質彬彬,一表人才,只是頭上頂著一隻巨大的烏龜,未免顯得不倫不類。

    李昭德見了武則天欠身施禮道:“臣李昭德見過陛下!”

    後邊那個頭上頂著烏龜的文士忙也鞠了一躬。

    “李相免禮。賜座!”

    武則天說罷,好奇地看了看那個頭上頂了只大烏龜的人,問道:“李相何事來見朕啊。這個人是誰?幹什麼的?”

    那人聽見武則天問他。忙又哈了哈腰,努力擠出一副笑臉來。他頭上頂著的那只大烏龜倏地探出頭來。瞪著綠豆大的小眼左右看看,忽然一眼瞧見武則天,好像受了什麼驚嚇似的,“嗖”地一下縮回頭去,連四隻爪子也都縮了進去。這時瞧來,倒似那人頭上扛著一個龜殼。一旁的上官婉兒、楊帆以及滿殿的宮娥太監們都有些忍俊不禁。

    李昭德從容答道:“此人有祥瑞獻與陛下,是以臣帶他來見駕。勿忙之間,倒未及問他名姓。”

    說著,他冷冷地瞟了那人一眼,道:“陛下問你話呢,你自己說吧!”

    那人趕緊道:“是是是,臣襄州生員周嘯瑜,見過陛下!”

    武則天道:“你是襄州生員?赴京見駕,所為何來?”

    周嘯瑜趕緊解說起來,一開始因為緊張,還有些結結巴巴,說到後來已是眉飛色舞。

    這周嘯瑜是襄州的一個生員,這生員卻不是後世的秀才。唐初的秀才要求很高,級別還在進士之上,進士一年能考上三十多人,秀才十年也考不出一個,比進士中的狀元還難得。

    周嘯瑜考中了生員之後,他的功名基本上也就僅止於此了,因為唐時的科舉並不好考。那時整個天下科考一次最多也只錄取三十多人,這些名額大部分又被權貴人物瓜分一空,民間縱有大才學者也難得中舉,更不用說這嘯瑜的才學只是一般了。

    於是,周嘯瑜另闢蹊徑,便想到了獻瑞這個辦法,巴望著靠獻瑞獲得皇帝的青睞,從而出仕作官。結果他就變出了一隻“神龜”。

    據周嘯瑜講,這只神龜是他在山中偶然發現的一隻旱龜,一開始他也未覺得這只龜有何奇異之處,後來意外地發現在龜的腹部甲片上生長著“天子萬萬年”五個天生的大字,這才引以為奇,所以進京把此神物獻與皇帝。

    武則天欣然道:“周卿快把神龜獻上,叫朕瞧瞧!”

    王慶之剛才慷慨陳辭到一半就被李昭德闖入給打斷了,一開始他還依舊站在那兒,做出一副器宇軒昂的模樣來,很挺拔地站著,結果周嘯瑜頭上的那只烏龜搶去了他的風頭,整個宮殿裡的人都在看那只烏龜,壓根兒沒人理他,這般昂首挺胸地站著也著實太累了,便悄悄地塌了肩膀,垮了身形,也站在那兒看西洋景。

    周嘯瑜把烏龜從頭上拿下來,小海和另一個內侍趕上去雙手接過烏龜,抬到武則天的御案上,把烏龜翻了個兒,那烏龜肚皮朝天,吃驚地伸出頭和四肢,一瞧面前有人,嗖地一下又縮了回去。

    武則天定睛看去,只見那烏龜背上果然有“天子萬萬年”五個鮮紅的大字,不禁嘖嘖稱奇,大聲道:“哎呀,不想世上竟真有這般神物,天子萬萬年,哈哈,祥瑞,果然是祥瑞啊,李相,你快來看看,這龜腹上果然生有文字呢!”

    李昭德根本不相信怪力亂神那一套,他接到這周嘯瑜的獻瑞書後就知道其中必然有假,這時聽了武則天的話,不禁冷笑一聲道:“聖上,這樣的神物,聖上想要多少,臣就可以給聖上造出多少!”

    武則天怔了一怔。道:“李相這是何意?”

    李昭德站起身來。大步走到御案前,左右一掃,正看見楊帆站在旁邊。便道:“這位將軍,勞駕幫一把手!”

    楊帆看看武則天,見她點頭。便走到李昭德面前,拱手道:“不知相爺有何吩咐?”

    李昭德挽起袖子,按住那只烏龜,對楊帆道:“有請將軍,抽刀刮這龜腹上的文字!”

    周嘯瑜一聽李昭德所言,臉色頓時一變。

    楊帆一聽就明白李昭德的意思了,若說這龜上偶然有些花紋酷似某個文字,他覺得倒是不無可能,可是龜腹上工工整整五個大字。他也是不相信的,當下拔出佩刀,使那刀尖便去刮那龜腹。

    楊帆原還擔心那字不易颳去。誰想刀尖過處。吱吱嘎嘎一陣響,那刀尖過處。紅字竟然被一點點颳去,李昭德按著那只烏龜,對武則天冷笑道:“陛下,這字若天成,豈能用刀颳去,分明是這刁鑽小民使計詐騙,欺瞞聖上!”

    武則天臉上的表情很是尷尬,擺手道:“把龜抬下去,人也轟出宮去吧!”

    李昭德道:“陛下,此人欺君罔上,應予嚴懲,豈能轟出宮去了事!陛下應把他交付有司,嚴加懲處!”

    周嘯瑜一聽,嚇得卟嗵一聲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地連連求饒。

    武則天訕然道:“‘天子萬萬年’,呵呵,雖然這神物是假的,終究不是什麼壞心眼兒嘛,算了,轟他出去便是!”

    周嘯瑜一聽,生怕李昭德又要進言整治他,趕緊叩了頭道:“謝陛下宏恩!”就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李昭德本就不是衝著他去的,當然懶得理他,只是說道:“陛下仁慈,不願懲治這刁民,那也罷了,但是對此等人,卻不可不防啊!這周嘯瑜一句‘天子萬萬年’,並不是真心為了祝福陛下,而是打著祝福陛下的幌子,謀一己私利!”

    他冷冷地瞥了王慶之一眼,一語雙關地道:“此等人、此等事,朝中未必就沒有,陛下不可不察。”

    他說到這裡,緩步走回座位,睨了王慶之一眼,彷彿才看到他似的,隨口問道:“這位好像是弘文學士王慶之?今日入宮所為何來?”

    王慶之趕緊一挺胸膛,把他請立魏王武承嗣為太子的話又振聲說了一遍,沒等他說完,李昭德就哈哈大笑起來,武則天奇道:“李相因何發笑?”

    李昭德拱手道:“陛下,臣聽王學士所言荒誕不經,故而發笑。”

    武則天道:“哦?王慶之所言哪裡不妥?”

    李昭德道:“陛下身為天子,當把萬代基業傳之子孫,豈有兒孫滿堂,卻以侄為嗣的道理?臣從不曾聽說過侄兒成為天子而能把姑母迎入太廟者!侄兒之於姑母,難道還親得過親生母子不成?”

    王慶之氣極敗壞地道:“李相此言,下官不以為然,古語有云:‘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當今天子姓武,安能以李氏為皇嗣?”

    李昭德懶得看他一眼,只對武則天道:“只有親生子孫的祭祀,祖先才能享用,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之後配享太廟,繼承無窮;若是立侄,千秋萬歲之後,誰來為陛下祭祀血食呢?”

    武則天聽了不禁默然,這樣為難的局面也只有她這女皇帝才會遇到,自古帝王沒有哪個人會遇到她這樣的問題,所以她也沒有成例可循。

    她姓武,只有立武姓子嗣她的江山才能傳承下去,可她是女兒之身,她的親生兒子不可能姓武。然而不傳親生子孫,她死後以什麼身份配享太廟?亡者唯有親生子孫的祭祀,才能享用血食,如果江山不傳給自己的親生子孫,百年之後,她豈不是要做一個餓鬼?

    王慶之一見皇帝被李昭德說得心動,“卟嗵”一聲就跪在地上,泣聲大呼道:“陛下,臣一心一意,全為陛下打算啊!李昭德對李唐唸唸不忘,包藏禍心,妖言惑上,陛下不可信他,陛下為武周之主,安能立嗣李氏!”

    武則天默然良久,沉沉說道:“易儲之議,無稽無據,你不用再說了,退下吧!”

    王慶之豁出去了!李昭德這位當朝宰相已經被他罵了, 若是不能說服皇帝,武承嗣那裡必然也不滿意,到時候他還有活路麼?唯今之計,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王慶之把頭叩得鮮血淋漓,以死求請,堅不肯退,武則天見狀,不禁嘆了口氣,提筆寫下幾個字,著人用了玉璽,對周慶之道:“卿的忠心,朕知道了,這張印紙與你,以後想見朕時,持之出入無忌!去吧!”

    王慶之一聽武則天鬆了口,也怕過猶不及,如今有了這張印紙,武承嗣那裡也算有了個交待,這才叩頭謝恩,捧了印紙,帶著一腦門的鮮血退了出去。

    李昭德今天就是衝著王慶之來的,見他走了,便也向武則天告辭,自回中書辦公去了。

    等他二人一走,武則天便臉色一沉,恨恨地一拍御案,道:“一個個的,都不想讓朕清靜!”

    殿上侍候的宮娥太監們呼啦啦跪倒一片,齊聲道:“大家息怒!”

    武則天怒道:“都滾起來吧,你們能替朕解得什麼煩惱?”

    武則天把大袖一拂,轉眼看見楊帆,顏色才緩和了一些,問道:“楊卿不日就要成親了吧?”

    楊帆硬著頭皮道:“是!承蒙陛下關懷,三日之後,就是……臣的婚期!”

    “嗯!好,好啊!小蠻那孩子在朕身邊有幾年功夫了,這孩子是個好姑娘,你二人得以成就夫妻,朕是很滿意的,呵呵……”

    武則天說著,臉上漸漸有了笑容,道:“還有三天就是你的婚期了,這樣的大喜事,你怎麼還在宮裡當值呢,攸宜忒也不會做人了。這樣吧,你這幾天就不要入宮做事了,安心回去籌備婚事,準備做你的新郎倌吧。”

    楊帆不敢多看婉兒一眼,只是單膝點地,向武則天頓首道:“是!臣謝陛下恩典!”

    武則天又對上官婉兒道:“婉兒啊,朕這一輩子,就指了這麼一樁婚事,你可得好生操辦著,不要有寒酸相,丟了朕的臉皮。”

    婉兒心頭一黯,微微垂著螓首,低聲道:“陛下交待,婉兒豈敢大意,一直著人仔細準備著呢。到時候,婉兒一定親自安排,把小蠻風風光光地嫁到楊郎將家裡去,斷不會丟了天家的體面,請陛下寬心就是!”

    武則天笑道:“這就好!朕這些時日,煩心事實在是太多了,難得碰到一樁喜事,朕很開心吶!呵呵呵……”

    楊帆趁此機會才偷偷看了婉兒一眼,兩人都怕有所失態,不約而同地便垂下頭去,耳畔只聽到“月老”那開心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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