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科幻靈異]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01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28:31
第三十五節 辨魑魅


(蹋莎行)

潤玉籠氣,奇物倚台。

金鏽猶帶炫紋淺。

黑晶空疊錯綜固,皓腕舉住聲鬟亂。

夢過群山,陰毒一箭,百狡難蔽暗面手。

隔皮人在陰陽外,慧眼縝思辨魑魅。

奇怪的是就連魯一棄也沒有攔阻,是因爲他沒有在周圍環境中感覺出一點危險的氣息。是這凝厚的寶氣掩蓋了危險?還是這裏通靈的奇寶根本就不允許危險在它的範圍中存在?

“啊!”女人沒有抓住玉盒,她在自己一聲短暫的驚呼中停住了伸出的手。

女人的驚呼讓他後面離著不遠的幾個男人立時止住了腳步,卻讓墜在最後的魯一棄加快了腳步。魯一棄在快速移動的過程中始終伸直手臂,平舉著駁殼槍。但他沒有瞄準槍星,因爲用不上瞄準,他是憑感覺開槍的,這樣就可以多出一雙眼睛關切地盯住女人的前方,觀察事態的變化。

女人是被一個霍然站起的毛茸身影嚇住的,那身影一開始大概是蹲在黑晶體台子的另一邊,看著女人要拿玉盒這才現出身來。

女人被嚇住了,而那突然出現的身影動作卻是極其快速的。他的手也是往玉盒那裏探去的,而且後發先至,趕在女人的前面觸摸到那隻玉盒了。

“嗨!停!”魯一棄的聲音雖然不是十分的高亢響亮,在石室空間的作用下還是震得人們的耳膜“嗡嗡”作響。重要的還不是聲音,而是語氣中挾帶的氣勢,如同一陣勁風刮過,在石室不太的空間中卷起一個氣流的漩渦。讓人們心頭滯郁,不由自主地停住一切行動,不敢再移動分毫。

不單是那突然出現的身影像定格的畫面一樣停住,就連同行的幾個男人還有女人也嘎然停住。就連他們自己也搞不清爲什麼會這樣,好像順理成章的就該這麼配合。

隻有魯一棄還在動,卻也不是快速移動了,而是緩慢地邁著小步,悄沒聲息地往前走,邊走邊從胸腔中噴發出第三個字:“誰!”

的確看不出是誰,那身影臉上蒙著塊黑布呢。但是從這人的眼光和身形衣著上看,卻是非常的眼熟,莫非是哈得……

“誰!”這是魯一棄喝問的第四個字。因爲從石室另一面那扇開啓著的門裏竄出個提著斧子的毛茸茸影子。

“哈得興!”毛茸茸的影子喊出的是正確的暗號,聲音也像,而且他手上提著的正是鐵匠給哈得興打制的那把鋒利的斧子。隻是不知道爲什麼,哈得興的臉上也蒙著塊黑色布巾。

“呯!”魯一棄這次發出的是一聲槍響,子彈打在那毛茸身影腳尖前半寸的地面上。

“都別動!不管你們是誰都別動!先讓我把事情理理順。”沒人動,誰都不敢動,他們都清楚在這樣短的距離中要逃過一個絕頂高手的攻擊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更何況這個絕頂高手的手中還握著支百發百中的手槍。

“讓他們把臉上的蒙巾摘了!”在魯一棄這樣氣勢的威懾下,還能自如說出話的恐怕隻有女人。

“不能!”“不能!”兩個毛茸身影幾乎同聲說到。

魯一棄沒有問爲什麼,這種時候已經不是他喜不喜歡提問的原因,而是因爲他們都說了“不能!”如果其中一個真是哈得興的話,他說出不能肯定是被什麼制約著、要挾著。

能工巧匠一般都是非常謹慎小心的人,魯一棄也一樣,這恐怕是由于生在百匠始祖之家所得到的遺傳吧。雖然他在過來的一路之上,根據各種現象分析推理,基本已經對他們之中的一些人下了定義,但是他卻一直沒采取行動。爲什麼呢?因爲那些判斷都是推理的結果,沒有確鑿的證據。他怕其中有個什麼意外差池就會冤枉了人。
看得出,黑色台子背後的人是被剛才石門開啓的動靜驚嚇得蹲伏在那裏的,後來又見有人進來,便一直沒敢動。後進來自稱哈得興的,要麼就是墜在前面那人身後伺機而動,要麼就是給前面那人望風的。

看看台子那裏手依舊伸到玉盒上的身影,又看看他身後剛從門外竄進來的提著斧子的身影,魯一棄開始笑了。一向面若止水的魯一棄這一笑,讓一些人的心肌陣陣抽緊,眼光中有太多畏縮恐懼撲朔難定。台子邊的那個人更是很不情願地慢慢縮回手,在魯一棄氣勢的逼壓下,就算已經觸到玉盒了,也不得忍痛不舍棄。

“知道我爲什麼笑嗎?因爲在這樣一個情形下,你們兩個都不肯露出真面目,合理嗎?如果真是哈得興,如果哈得興真是我們一路的,他有什麼理由不肯露出真面目?你們這樣其實是在幫助我證實一些東西。”

可以看出兩個人微微抖動了一下。

然後魯一棄用槍口點了一下後進來的人平靜地說道:“你說謊。”然後槍口一轉,點住那個想要搶奪玉盒的毛茸身影:“你是哈得興。”

那兩個人身形都一震。

“你的反應很快,一見到進來的是我們,馬上就蒙上了臉。這樣就算你在這裏奪不到玉盒,回頭還可以用原來面目回到我們中間,實施第二次搶奪。還有就是是你下意識地想保護另一個人,保護一個可以冒充你的人。我也是到現在才知道你爲什麼會想到一個叫出自己名字的暗號,這樣看起來可以避免別人偷聽和冒充。其實恰恰是你爲了好讓人冒充做的鋪墊。事實上讓你得逞了,在‘三峰三回’的路坎中,你們將沒有利用價值和有妨礙的同行夥伴引入歧途,同時在你們自己找尋寶構和跟蹤我們尋找寶構時,就算被我們發現也可以從容避開。”

“難怪,我瞧著這小子的身影隱隱在前面,可是跟著跟著就掉下面甬道迷宮裏了。”柴頭憤憤地說。

“我仔細盤算了一下,對家原先發現找的寶點兒其實和我們這回找的是一處,隻不過在寶構的另一面,而且不是正口,要硬破。而正口這條道,他們也是在我們前面進來的,這從他們想阻止我們前行和一路留下的新鮮屍體就可以知道,而且他們隻是趕在我們前面一點。爲什麼會這樣,可以肯定的是我們中有對家的釘子。”

其實魯一棄很清楚現在不是個分析說明的好時候,但是他卻仍然開始不停地將自己的推理分析源源道來,這樣做是因爲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對付面前的這兩個人。更何況在另一邊石門外深邃通道裏有一個氣相,隱約有些像在小鎮上“五重燈元彙”中感覺到的那件好東西。而在洞道的上方,有一種污穢血腥的氣相也在逐漸接近過來。

“開始我最疑心的就是你們兄弟倆,”魯一棄面對著台子那裏的身影平靜地說道,“因爲其他人的來曆都有說道,多少都和魯家有些淵源。隻有你們兩個的來曆最沒譜兒。但在金家寨哈得力爲救我而喪命,從而證明了你們兄弟又是可靠的。確實,從諸般條件上仔細想想,你們如果不是對家的釘子,倒是最可以信任的。首先你們不知道此行目的的,與此行利益沒有任何沖突,而且對坎面是外行,這可以佐證你們兄弟兩個和同是坎子家的對家沒有什麼關系。”
“但是在往這裏來的路上,我還是對你産生過多次懷疑。一路上我感覺背後總有尾兒墜著始終不落,這讓我覺得是我們中有人在留跡兒。正好付柴頭對我說起,他在小鎮燃燒的煙霧中是憑聞到木料的氣味來找到路徑的。這提醒了我,因爲我發現你一路斷後掃去雪地腳印時,始終用的是同一種樹枝——鱗針松,。這種枝葉的味道很獨特濃重,我們靠近了聞,都可以聞到一股澀苦香。掃雪過程中,多少有些針葉落下。這樣少量的枝葉雖然人聞不出,獸子卻可以聞出。事實上我們背後也一直都有獸子的蹤跡,在夜宿點我還被大獸子襲擊過。”

“但是隨後三哥發現了任老在積雪下落爐灰,夏叔發現若姐靴下暗藏硬點子。這兩種更爲明顯的留跡招數讓我忽略了你看起來可能性不大的招法。”

鐵匠和女人都有些羞澀。鐵匠的羞澀是由于自以爲巧妙的雪中暗留灰手法竟然一早就被別人發現了;女人羞澀,是因爲魯一棄說話間突然改口叫她若姐了。

“還有就是在我們突然改變行進路線以後,我們在平行方向與一些人坎遭遇。這就是說除了墜在我們背後的尾兒,還有一些人扣在和我們並頭前行。他們是如何知道我們要去哪裏的?你嘴裏所說祖先留下的秘密別人又是怎麼知道的?而且在我們改變路線以後,前方開始出現多重對家布下的坎面想把我們逼回原路。如此地迫切舉動,是在告訴我們,他們其實差不多已經點準寶構了,這是要逼我們去給他們確認和啓開。有那麼一刻我幾乎想回頭,因爲我此行最終是要啓寶的,既然對家找到了,還引著我們去,又何樂而不爲呢。但是最終我還是忍住了,因爲那樣就將我們置身在別人一早就布好的坎面中,處處被動。還不如自己趟條道,就算趟不出道,也要把對家坎面拉扯開個缺兒,爭取些主動。”

“後來我發現,我們另走的路徑正是寶構的正路,所以你們哈氏兄弟要帶我們去的地方也許隻是個稍顯奇特的地界,和對家沒什麼關系。于是我用這樣一個理由再次否定了自己。”

“第三次是在三道坡上,任老用了個魯家專用的名詞‘斜插竹籬格’,這名詞的意思隻有學過我家《班經》總章的才知道,當然,不排除爲了對付我們魯家而研究我家技藝的對家高手也知道。那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表現出不懂或提出疑問。但是當時我們當中其實有兩個人不是魯家傳人,一個是若姐,一個是哈得興。任老也意識到這個現象。但是我依舊不敢確定,保不齊他們兩個是不懂裝懂,或者真在哪裏聽過,比如說跟著柴頭做夥計,柴頭給傳點。”

“現在我知道若姐就算不是魯家傳人,卻也多少得到過魯家前輩的傳授,而從柴頭那樣一幅大智若愚的精明來看,也不會輕易傳給別人這樣的技藝。如果隻從這方面推斷,有可能是釘子的隻有哈得興了。”

柴頭的臉比平常更加不自然了:“我還精明,我一直裝傻賣呆的不還是被對家瞄上了,雖然沒有很相信他們兄弟,不過也從沒怎麼懷疑過,其實他們比我還會裝樣兒。”
獨眼在一旁一直想插話,終于逮到機會,話語間顯得急切,也變得啰嗦:“在紅杉古道前被前後困住時,他和山頂那些人扣對手,拿著斧子一招沒過就斧柄被削滾爬到背後去了,等若老闆開槍擊中人扣,他個賴小子反而空手撲上,正好擋住了若老闆的槍口。我想那是護他本門呢。”

“還有在黑瞎子溝裏遇襲,他第一個沒影兒,最後一個出現,卻沒受什麼傷。”女人也想到了不正常的現象。

女人說道這裏,魯一棄突然補充了一句:“這紅杉古道、媽媽地的信息原本隻有我們知道,也就是在那時候傳到對家的,因爲從我們改變路線後,隻有一個人曾經單獨離開過,就是他,就是在黑瞎子溝遇襲時。”

“他一直都表現出隻有蠻力,功夫卻很差的樣子,可是在三道坡時,我從他嘴裏得知下坡在你們眼裏是上坡,想抓住他問個明白。卻連續失手,到第三把才將他抓住。那時我也在疑心,這小子爲什麼要藏料兒。”瞎子說道。

“可另一個是誰?”女人問。

“就是因爲這個問題,才導緻我總是否定自己對哈得興的懷疑。”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哈得力?”獨眼滿臉的詫異。

“不是說你們親眼看他死了嗎?”柴頭也很是不解。

“是的,我們是看到他中了一支飛矛,飛矛穿透他的身體。但是我們誰都沒有看到他咽氣,隻是聽哈得興大聲號哭,說他哥哥死了。就是獨眼走之前想看哈得力一眼都沒成,被哈得興急急忙忙給拉走了。對了,還有一件事,那哈得力臨死時囑咐我一定要跟著他兄弟走,爲什麼?如果他們不是對家的釘子,如果他們隻是平常的山林人家,他們臨死有必要留下這樣的囑咐嗎?這是不是顯得多此一舉。”

幾個人聽得都在點頭。

“但是當看到大弩高手被飛矛釘死在大樹上的時候我覺出不對了,大弩高手也是被穿透身體的,而且他背後的大樹也幾乎被穿透。再回想到飛矛射死柴頭拉著當活盾的那個女人時,是穿過幾道木壁、洞穿女人頭顱、再穿過一道木壁。這樣強勁的力道應該可以射穿哈得興的身體的,爲什麼沒有?因爲就算飛矛從身體主要髒器的間隙中穿過,洞穿的傷口還是會導緻他大量失血而死。而矛杆留在身體裏,就可以堵住出傷口,短時間內不至于發生大出血。過後妙手救治,也就和受了個刀箭皮外傷差不多。並不會妨礙他繼續墜在我們身後當尾兒。”

魯一棄本來還想說,這一點在他遇到養鬼婢之後就進一步證實了,因爲從養鬼婢的言語表情中可以知道,她是決不會幫助什麼人來攻擊自己的。那天在柵欄外,她不是給那飛矛助力,恰恰相反,她是在阻止那飛矛,幫助和保護自己呢。即使是養鬼婢舒展了阻擋之力,飛矛又狀撞擊了柵欄木杆,還依舊將旋轉雨金剛,踩好腳樁,做足硬抗準備的獨眼射跌出去。這樣的力道豈是哈得興**可以承載的。

但是魯一棄沒說也不能說,他不知道面前這兩個人的底細,更不知道解決他們的辦法。這其中的玄機要讓他們知道了,再不能將他們一舉滅了,對養鬼婢就會十分不利。
鐵匠也開口了,他的聲音恨恨地:“我那老拼鋪(姘頭)從石洞出來解手,撞到個窺視我們的人,卻隻看到個背影。當她看見前面開路的哈得興的背影時,‘咦’了一聲,當時我沒在意,後來回想起來,大概是因爲她發現哈得興的背影和她看到的背影很像。與哈得興很像的背影最有可能的就是哈得力。她畢竟不是江湖中人,想不到江湖中的詭異難測,所以沒有說出來。可這也就導緻她很快就被人殺了滅口。”

幾個人邊聽邊繼續點著頭,甚至還包括那兩個蒙面的人。

“你是怎麼知道門口的是哈得力,這邊的是哈得興的。”女人雖然沒有看魯一棄,始終都盯視著那隻玉盒。但是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是在問魯一棄。

魯一棄也沒有直接回答女人,反而問了獨眼一句:“三哥,你還記得剛開始往這兒走的時候,我對你說他們兄弟走得很是對稱整齊?”

“記得!”

“是的,對稱整齊,整齊也還算了,對稱!爲什麼會顯得對稱?是因爲他們其中一個是左撇子。一左一右才顯得對稱。”

“哈得力是左撇子!殺死任老女人的也是左手刀!”瞎子也終于言語了。

“在三峰三回道裏我們遇到的不是哈得興,他見到我們隻是揮揮手,也不過來會合。記得嗎?那人很自然地揮動的是左手。”獨眼的話語變得不再簡短,這說明他是處于一個緊張的狀態,隨時都會有所行動。

大家的眼睛一起盯看住門口那人握著斧子的左手,然後又一起回轉到另一個人剛從玉盒上縮回去的右手。

“我這斧子柄做的是反扭紋,反手握會很不舒服,除非這人天生是個左撇子。”鐵匠死盯住那人肯定地並且惡狠狠地說道。並且在說話中他往那人的方向移動了一小步。

提斧的人握住斧柄的手骨節猛然一動,他的確沒有感覺出握把處有什麼不舒服。

黑晶台子前的身影微側著,這種角度左手離玉盒應該更近些,而那人出的是右手。這是會家子都具備的習慣,拿取重要的東西應該使用最有把握的手和手法。

“說到斧子,能得到任老傾心之作的不多,更何況那的確是個神兵利器。可一個江湖人卻將自己保命吃飯的家什交給另一個人,那這個人跟他的關系肯定非同一般。諸如說夫妻、親兄弟一類。所以那一個是哈得力無疑。除非是他其餘兩個兄弟也複活了。”魯一棄補充道。

“那兩個沒可能了,都是被巨木砸死,七髒六腹盡碎,我親自驗的。”柴頭說。

“不止是你驗的,恐怕也是你下的手吧?”門口的身影咬牙切齒地問道。

“嘿嘿,不管你們是什麼來曆,我不會讓你們兄弟四個都留在我身邊。”柴頭竟然能將這樣的話說得不帶一絲殘忍,反倒像是在安撫。

兩個毛茸的驅體微微有些顫動,這應該是情緒變化的反應。

有人不會放過這樣的細節,獨眼就在此刻緩緩將雨金剛撐開。瞎子也沒有放過獨眼緩慢動作發出的輕微響動,他的身體朝獨眼那邊轉過去,身形前傾,雙腿微弓,完全一個準備躍出撲擊的狀態。

魯一棄仰臉看了一下,他是想看看石洞頂上有什麼東西。因爲在感覺中,深邃通道那邊兩種氣相越來越近了,特別是那種血腥污穢的氣相,幾乎就要到達自己頭頂上方了。感覺往往和眼見的不一樣,魯一棄沒有看到任何東西。這現象讓他想到兩種可能:那裏要麼是遊魂冤魄彙成的無形氣場,要麼發出這氣相的東西是和自己距離很近隔閡很薄的上面一層中。
也就在此時,下面倒塌的迷宮甬道裏,碎石縫中擠出一小縷溶漿,已經緩緩流到了硝石洞的下方。本來暗紅的焰苗,在溶漿在像波浪一樣湧動起伏的硝氣下變得亮紅跳躍。。

仰臉向上的魯一棄給對面兩個人造成了更大的心裏壓力,這個姿勢仿佛是在告訴他們,在這個年輕的絕頂高手眼中他們如此的不屑。但哈氏兄弟眼中閃爍流露的畏懼成分卻並不多,反倒是更顯得狡獪中又不失鎮定。好像是有所依仗一樣,兩雙明珠子隻是滴溜溜轉動著眼珠,察辨度忖著周圍環境和雙方形勢。

必須有所行動,魯一棄心裏很清楚這樣一個事實。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行動,他畢竟不是會家子,也算不上一個真正的江湖人。雖然手中握著殺人的武器,雖然武器也正瞄準著對手,但是他每次都是在被攻擊下迫于無奈殺人的,要像現在這樣直接地去剝奪一個人的生命,他真的不行。

許多魯一棄不知道怎麼辦的事情,對于一些江湖人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現在他的身邊就有這樣的一些江湖人。

獨眼的雨金剛已經完全撐開了。

鐵匠也悄悄將身後掛著的籮筐托起了一些,這樣可以松開掛繩,直接將肩上的鋼釺抽出。

柴頭的動做很不明顯,隻是將握著大鋸的手暗暗往下用力,大鋸撐在地面上,這樣的下壓讓鋸梁歪斜了,一邊的弦繩松馳,另一邊的鋼鋸條已然弓起。

還有瞎子,瞎子呢?瞎子……

“哈得興!”瞎子沙啞的嗓子中能喝喊出如此高亢震撼的聲音和這石室的結構有很大關系,但是同時石室蕩起的回音也讓這喝喊顯得音調怪異。

所有的人都被這聲喝喊嚇了一跳,站在黑晶搭成台子邊的毛茸身影更是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這一聲的作用很大,它證實了那人的確是哈得興,而哈得興下意識地出聲,讓瞎子鎖定住他的方位。

瞎子的臉頰猛然抖動了一下,身形也隨之輕微地一抖。就在這抖動中,他的身體拔縱而起,騰空飛出。

躍出的方向卻不是台子邊的哈得興,因爲那裏距離太遠,憑瞎子的輕身功夫不能一下子撲到。而且在這段距離中還有女人和黑晶台子隔擋著。目標也不是進門沒幾步的哈得力,那位置離得更遠。他是往獨眼那裏躍出的,因爲他聽到獨眼已經撐開了雨金剛,而且獨眼的站位也在他的側前方。他可以將獨眼那裏作爲一個中轉點,隻需要獨眼手中雨金剛給他腳下撐把力,就可以直接躍過台子,從上方攻擊到哈得興。

幾乎與此同時,鐵匠突然大步縱出,並且在邁出第一步的過程中,已經拋掉籮筐,抽出鋼釺……

他們兩個是最先動作的,但是鐵匠隻邁出兩步就腳掌斜塌,緊急地停住身形。瞎子倒是踩到雨金剛了,但雨金剛隨著他的踩踏垂落下來,沒有一點的撐勁。

這是怎麼一回事?隻有瞎子不知道,因爲他看不見。

其他有眼睛的人都很清楚是怎麼回事,鐵匠之所以停步,獨眼之所以沒有撐住雨金剛,柴頭松開大鋸,魯一棄、女人更是分毫未動,這一切都是因爲在瞬間中他們都和瞎子一樣看不見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02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28:51
第三十六節 山崩裂

一片絢麗的光華從石壁上閃出,霍然出現在石室之中,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竟然能穿透層層山體。絢麗光華的亮度是呈上升趨勢的,眨眼間就讓整個石室變做白晝一般,不!比白晝的日光還要炫目數倍。

裏面的人卻都沒有眨眼,除了瞎子。他們在光華剛一出現就都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和瞎子差不多了。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可以透過眼皮的阻蓋,知道那炫目光華的亮度變化。

也是在眨眼間,那亮度就已經快速下降。沒等光亮完全消失,有些人已經睜開了眼睛,並快速動作起來。

剛才已經配合動作的瞎子和鐵匠這次都沒有動,這是因爲他們蓄勢一撲的計劃泡湯了,重新調整狀態、重新做撲出準備是需要時間的。

這次最先動作的反倒是女人,她伸雙手再次超那玉盒撲去。跟在他後面的魯一棄也邁出一步,伸手往黑晶台子而去。他們兩個都沒有什麼行走江湖的經驗,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沒太多顧忌,隻想著出手拿到東西。

比他們稍慢一步的是哈得興和獨眼,他們兩個其實是在魯一棄和女人之前就睜眼。但是他們兩個都存有疑慮:這樣莫名其妙出現的炫光會不會是對方的遮眼法?他們會借著這炫光從哪個方向撲殺過來?所以他們反都橫臂縮脖矮下身體,警惕地戒備著。等看清女人和魯一棄都往台子上的玉盒撲去時,哈得興這才匆匆出手。獨眼瞧著哈得興肩臂一動,也想都沒想,跨步揮舞雨金剛對著他劈頭蓋臉砍砸過去。

炫光來得突然,去地更快,誰都沒看清局面是如何發展的,就又回複到原先的昏暗。

魯一棄也已經退了回來,幸運的是他左手捏取著一塊黑晶塊,右臂攏抱著一隻玉盒。

不幸的是女人已經站到了台子的另一面,站在哈得興的身邊。

獨眼的雨金剛雖然離哈得興並不遠,但是現在有女人的身體給擋著,隻能停下攻勢,咬著牙,不停地旋轉著雨金剛,尋找有可能出現的空隙。

玉盒最終是被女人搶到的,但是就在她雙手捧住玉盒還未來得及縮手的時候,哈得興的鷹形掌叼住了她一隻手的脈門,並且手臂用力,將她從台子的一側旋拉到自己這一邊。哈得興的思路很縝密,直接與女人對搶可能會損壞到寶貝,而且對家還有個絕頂高手也出手了,隻有制住女人再搶奪玉盒,才能保證寶貝不損,才能借得女人爲人盾,保證自己不被那個絕頂高手傷害。

女人的反應也是快速的,她一隻手被制,想都沒想就用另一隻手將玉盒朝魯一棄拋出。

魯一棄沒有抓到玉盒,他不是會家子,身形的速度並不見得比女人快。他的手隻是拈到台子上的一塊黑色晶塊。眼瞧著女人甩手拋過來一件東西,便手腳慌亂地接住了。

“把玉盒給我!”哈得興像隻狂暴的困獸一樣吼著。

魯一棄沒有理會他,隻是看著手中的玉盒和黑色晶塊發楞。這真是五行“金”寶嗎?這世間奇絕的至寶現在如此真實地握在自己手中。還有那黑晶台子,不是“五瓣花”和“層層荷”的技法搭成的嗎?怎麼自己抽出了一塊卻沒有坍塌?

那邊哈得力瞧著玉盒落在魯一棄的手中,心中的**讓他忘卻了對面這個年輕人在他的意識中是個絕頂高手的概念,不由自主地快速往魯一棄這邊沖過來。
鐵匠雖然已經準備好第二次攻擊,鋼釺也對著哈得力刺了過去,但還是晚了一步,與目標差著些距離。瞎子已經隨著獨眼的腳步聲跟了過去,圍堵住哈得興的另一側,這時要再要回身攔哈得力也晚了。

更讓人擔心的是魯一棄此時像個偶人一樣呆滯,根本沒意識到哈得力的威脅,更沒有舉起他的槍。

“什麼!”瞎子突然驚恐地發出一聲怪叫。

哈得力也就在在這聲怪叫聲中,如同鐵匠剛才那樣一個急停。他盡量穩住身形,可沖勁還是讓腳掌在地面上滑出好遠,停住後是滿臉的驚異和狐疑。

一瞬間,大家都靜止了,靜止得和魯一棄一樣呆滯。

當然,沒人會因爲瞎子的一句叫喊嚇成這個樣子。

這是因爲在瞎子叫喊聲之外還有一種聲響,一種從地底傳來的“嗚嗚”聲,像妖風在呼嘯,像獸群在哀嚎。

最可怕的事情其實是自己不了解的事情,這樣一種情形讓這群江湖高手真的恐懼了,慌亂了。隻有魯一棄,依舊那樣呆滯迷離地站立著。

其實沒有人能知道,就在此刻,魯一棄完全進入了一個忘我自然的感知狀態。他仿佛瞬間又回到碧綠原野的大河邊,仿佛又看到三個古服高髻的祖輩,仿佛又見到黑石上那八個流彩溢霞的玉盒。他靜靜地走到黑石邊,石上的三個人沒有理會他,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于是他伸手將一隻玉盒攬在懷裏。那玉盒剛剛抱入懷中,他聽到腳下傳來一聲巨響,隨即感到腳底如波濤翻湧,接著便是地裂林陷、大河倒流。魯一棄腳下再難站穩,跌躺在地,隨著地面的翻滾,直往一個裂開的深溝中滑去。

也是在此刻,潛在石室外“五重燈元彙”中出現的好東西,就是那所謂的一柱燈元,它所發出的氣場突然一個凝滯,不再往前移動分毫。因爲那個氣場的中心真切感受到石室中有個磅礡的氣相騰躍而起,洶湧、旋裹、純厚、凝重,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摧毀一切,而在這個氣相的中心,是已經進入到另一個境地的魯一棄。

地下的聲響從腳底呼嘯而過,隨即嘎然而止。怪聲過後的寂靜是如此可怕,清醒的人們都提懸著心等待著,仿佛是在等待世界末日的來臨。

“不清醒”的人卻是在這個時候醒來。

“當心!找東西抓……”醒來後的魯一棄隻來得及喊出一句不完整的話。

其實也不是魯一棄的話喊得不完整,而是由于後面的話被“隆隆”的震動聲淹沒了。

是的,魯一棄是最早察覺地下變化的,因爲他憑的是感覺,因爲他進入了一個忘我的境界。

瞎子的聽覺最靈敏,他也比其他人更早聽到地下的聲響。聲響來得太快,瞎子雖然先于別人聽到,可也沒等他發出一兩個字的警告,別人也都聽到了。那奔襲中的哈得力就是因爲聽到這奇怪的聲響才驟然急停下來的。

石室中真沒什麼固定的東西好抓,那些石壁都是十分光滑難以著手。練家子們還好,腳下有力,還能勉強站穩。女人卻是已經坐在了地上,哈得興拉都拉不起來。
魯一棄則索性躺在了地面,雙手裏緊緊抓著黑晶塊和手槍,懷裏用力抱住玉盒,好像這些都會成爲他的救命稻草。地下劇烈地震動讓他的思維也在這危險中劇烈活動著開來:地震!火山暴發前的地震!剛才出現的絢麗光華就是被稱做死亡之光的地光!剛才地下傳出的聲響應該是地聲!他沒想到在洋學堂地理課上聽說的一些概念,本來在腦海中已經極其淡漠、模糊的了,可此時居然真實地看到展現在他面前。

震動越來越強勁,本來昏暗的石室揚起漫天的粉塵,讓能見度更變得很低。幸虧這間石室很是牢固,不曾出現石壁開裂和頂部坍塌,所以除了粉塵外,目前爲止還不曾有石塊砸下。

震動大概持續了十幾秒鍾就停止了,石室中剩下一片吸入粉塵後的咳嗽聲。咳嗽聲未停,跑動聲響起,接著便是呵斥聲和金屬撞擊聲。到底都是老江湖,剛從驚愕和慌亂中省悟,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麼。

魯一棄依舊躺著,他借這個機會把玉盒塞到自己的粗布包裏,將那塊黑色晶塊揣到懷裏。然後坐了起來並舉起了槍。

槍舉起來了,卻沒有來得及射擊。

因爲還沒等魯一棄辨清那些交叉晃動的人影誰是誰,地下傳來了更加強烈的震動。那些矯健的人影重新變得跌撞趔趄。

在舉槍的同時,他魯一棄還感覺到腦後一陣發寒,那應該是危機臨近的預兆。啊!是硝石洞!危險來自硝石洞!

魯一棄迅速地再次躺下,像剛剛在幻境中那樣,他此時最順勢、最合理的躲讓動作恐怕也隻有這樣了。

就在第二次震動開始的時候,硝石洞口如同波浪一樣起伏的硝氣,終于躍出個大浪撲向溶漿。整個硝石洞中刺眼的白光一閃,同時一聲爆響震耳欲聾。

氣浪讓“爍金玉黃石”做成的石門在空中翻轉過幾圈後拍在石壁上。讓外面石室的巨型石斧如同樹葉般輕飄地飛出,也有飛進魯一棄他們現在這間石室的,輕巧地就剁釘在室壁、室頂。

魯一棄一直躺著沒有動。他知道,山體如此劇烈地震動,憑自己根本站不穩,現在要爬起來躲避還不如這樣躺著穩妥。

他隻是將頭部側轉了一下,一隻耳朵貼在地面上。平常要這樣,他就可以聽到石室中奔跑躲避的腳步聲,巨型石斧的落下的聲響,石壁、室頂的開裂聲。可是現在,在爆炸聲和氣浪的作用下,短時間內這些他都聽不見。

但是奇怪的是,有個清晰的聲音沖破了所有雜亂的聲響直傳入到他的腦海。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是靠耳朵聽來的還是憑感覺搜索到的。

那是個綿長而快速的開裂聲,由遠而近,就像有把巨大的斧子切開了大地一樣。也就在這開裂聲響起的初始,那黑晶塊搭成的台子“嘩啦啦”坍塌了。這座由一塊塊相扣相環的黑色晶體搭成的台子,魯一棄抽掉一塊沒有塌,兩次地震沒有塌,硝石洞爆炸它也沒塌,卻讓地底深處遠遠的一聲開裂給震塌了。

地下的開裂聲在接近,近得就像已經到了隔壁。大地的震動也在繼續,而且在開裂聲接近的過程中不斷地加強。
石室突然間像一隻被敲開的雞蛋,一道裂縫往兩邊分開,一個方向是從一面石壁底邊開始,往室頂上攀爬。另一個方向是在地面上快速延伸。石室在震動中開始移動起來,它是在往兩邊移動。是的,石室真的如同被一把巨斧劈開了,分做了兩半。兩個半邊石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兩邊人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一直沒有落石的室頂開始有碎石落下,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就像沒有止境一般。

魯一棄就躺在這條逐漸加寬的裂口邊,隨著大地的震動,他躺著的身體正被顛抖著往那裂縫中滑去。眼見著就要落入無盡的深淵,就像上方不斷落入裂縫中的無數大小石塊一樣。

大地終于停止了震動,昏暗的石室中在這場大震後居然變得很是明亮。照亮石室的光線來自上面,也有來自下面的。

石室被劈成了兩半,是因爲整個山體也被劈成了兩半。上面的光線是山體裂開口子中落下的天光。光線淡淡地,從這可以知道,外面現在不是黎明就是黃昏。

斷裂開的口子有十幾步寬,卻不知道有多長。沿著斷裂帶往遠處看,隻能瞧出這道斷溝是像閃電的形狀一樣蜿蜒曲折而來的。

也不知道裂開的口子有多深,一開始是看不清,因爲這裂開的深溝裏升騰飄渺著發出怪異味道的氣體。後來看清了,下面正在往上翻湧著通紅的溶漿。下面的光線就來自于這些溶漿。

魯一棄很是惶恐地將身體緊緊地貼在石壁上,眼前的情形讓他感覺是在做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一向鎮定的他此刻驚魂難定,自己在鬼門關裏打個晃兒,回頭定神一看,好像還是身在無盡的地獄。同時他也在暗自慶幸,剛才幸虧是沒有機會和時間看到身後出現了這樣的變化,要不然恐懼會讓他無法從極度的險地中博回命來。

剛才他被震得滑向地裂口,雙腿都已經懸空探出。趕忙一個翻身,變成趴在地面上。但是震動讓他的身體繼續往裂口中滑下去,他已經隻能靠胸部和雙臂掛住整個身體,不讓自己掉下去。

可怕的是石頭地面也開始往裂口那邊傾斜,地面很光滑,沒有一點可以抓住的固定物。

魯一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一點點往下在加速移動……

就在他手指就要從斷裂的了地面邊緣上滑脫的瞬間,一把斧子伸到了他面前。他想都沒想死死抓住斧子頭,就像個快要溺死的人突然抓到根稻草一樣。也就在魯一棄抓住斧子的時候,地震停止了。

但稻草畢竟不是圓木,更不是小船,溺水者以爲可以救命而結果卻不一定,除非這稻草是一根稻草繩上的一個組成部分。魯一棄面前的這把斧子就是這樣,雖然已經緊緊在握,但到底是根草還是根草繩很難說。

“把玉盒給我!我拉你上來。”哈得力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意外。面前這個絕頂高手實際上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嗎?這樣一個處境,要是高手的話早就手下用力一按,騰躍而上了,就算是個一般的練家子,也能手腳並用爬上來。這個高手怎麼了?是我們看走了眼?不會呀。要麼就是中了什麼瘟子或者走火入魔了?
沒有人想到局面會變成這樣,雖然離著不遠就有柴頭和鐵匠,但他們之間在地面開裂後已經變成隻有一條一邊石壁,一邊是裂口的窄道,道上還有坍塌下來的大小石塊堆積成的石堆,要過來的話必須小心翼翼地翻過來。其實就算還是平滑的道面,他們也都不具備這樣的速度,因爲生死隻在一松手間。所以他們隻能在一個突出面上看著魯一棄幹著急。

“給你。”魯一棄便說邊艱難地騰出左手到背包中去掏摸。

哈得力很貪婪也很小心,他並沒有因爲魯一棄的答應和掏摸動作而喪失警惕。依舊偏著身體,保持著自己腳步的穩定。是的,得寶也要有命消受,他可不想被魯一棄抖個誘兒搞成同歸于盡。

一隻古鏽斑斕的玉盒,一隻流光溢彩的玉盒,在魯一棄手掌中托著,溫潤得就像要將魯一棄的肌膚化掉一樣。

哈得力的眼睛也開始流光溢彩起來。這樣的目光比初經人事的少男看到**的美女都要富有激情和興奮,這目光中擁有的**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強烈一次。

事實往往是這樣的,一個初經人事的少男看到**美女時,也是他狀態處于最懈怠最恍惚最情願放棄其它東西的時候,其中甚至包括他的生命。

哈得力微微前傾,並將斧柄往自己身前拉近,這樣可以讓他的左手夠到魯一棄手掌中托著的玉盒。

“左轉斧頭!”鐵匠突然高喊一聲。

鐵匠喊聲未了,一根晃動抖索的帶子挾著寒光快速飛來。

魯一棄想都沒有,抓住斧子頭的右手往左一扭,斧子柄突然大力地伸長彈出,插入了哈得力的左前胸。那裏有個傷口,一個被飛矛射穿的圓洞形傷口。斧柄撞破裹住傷口的紗布,像飛矛一樣插入到那圓洞形的傷口中,穿透了哈得力的身體。

斧子是鐵匠做的,卻不是做給自己用的。鐵匠當然不希望自己做出的好東西傷害到自己,更何況使用它的人是個不能完全相信的人。

自他們一行上路後,從鐵匠的角度來說,魯一棄是沒問題,就算他沒有“弄斧”信符,單憑從他身上透出的奇異氣相和表現出的超常感覺,也可以相信這魯家門長不是冒充的。瞎子通過魯家找他做過東西,雖然瞎子看不到他,他卻記得瞎子,也沒問題。女人的寨子他去過多次,打過多次交道,也應該沒問題,就算有問題也不會帶來太大麻煩。所以不可信的隻有柴頭、獨眼和哈得興。所以他才會給這三個人每人做了件好物件兒。這些好物件兒在鐵匠心中也就相當于坎子家的坎面。坎面不能困住自己,坎面中應該暗藏隻有自己知道的缺兒。所以這些好物件兒中也暗藏著隻有制造者知道,可以用來毀掉它們主人的機括。

很痛,很痛。劇烈的痛楚讓哈得力一瞬間幾乎有將斧柄拔出扔掉的沖動。但這隻是個念頭而已,他的手卻是更緊地抓住斧柄,這時要是拔出斧柄,他肯定會血噴而死。他的右手也很堅定地抓住了玉盒,這玉盒要不拿到手,他肯定也會後悔死。

飛來的帶子掛在了哈得力的右肩上,帶子上閃跳的寒光瞬間被鮮紅覆蓋。柴頭把隻有鋸弦沒有鋸條的大鋸攥得很緊很緊,看著那邊兩個都在掙紮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繃飛出的鋸條到底能起到怎樣的作用。
哈得力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肩上的鋸條:這樣一件木匠玩意兒竟然也能當暗器用?!

血從肩上快速地流淌下來,哈得力清楚,這是因爲鋸齒狀的傷口出血更多更快。哈得力還清楚,這樣快速的出血,會在短時間內讓他的右臂發麻,失去知覺,最後連拿住玉盒的力量都不具備。

“把玉盒扔過來!”這是哈得興的喊聲,他抓住女人當人盾,被獨眼和瞎子逼迫住。地震時,地裂將他們阻隔在了裂口的另一邊。

“快扔過來!東西在我們手才能保命!”哈得興焦急地喊道。

哈得力是奸猾的老江湖,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有這東西在自家兄弟手中,對家才不會繼續下殺招。隻有這東西在自家兄弟手中,門內的門長和高手才會來救自己的命。于是他趁著自己右手還沒有因失血過多喪失能力,將玉盒拋向了裂口的另一邊。

哈得興接住了玉盒,這讓獨眼和瞎子變得更加投鼠忌器了。

手中的玉盒被哈得力拿走,魯一棄空出的左手空擺了幾下後終于找到個固定點。那是哈得興肩上掛下來的鋸條頭,此時的魯一棄根本不管這是什麼東西,這東西掛在什麼地方,隻是一把緊緊地抓住不放。

哈得力覺得肩頭的痛楚像尖刀刺透了全身。他扭頭一口咬住肩頭的鋸條,隻有這樣拖住,才能避免在魯一棄全力拉扯下將他手臂整個鋸下。

此時已經不是哈得力讓不讓魯一棄活的問題了,而是變成了哈得力要想活命就必須將魯一棄拉上來,或者想法子讓魯一棄摔下去。

哈得力不會讓魯一棄上來,這不止因爲他的歹毒無信,還因爲他覺得讓這個魯家門長上來後他還是沒有活命的機會。于是在雙重痛楚的夾擊下,他艱難地移動不大靈活的右手,從腰間抽出一把刀,一把厚背薄刃的狼牙刀。

“果然是你!”鐵匠發出一聲恨恨地怒喝,隨即便小心地往石堆上爬去。

好刀!可以斷鏈削栓、吹毛落發,殺死老女人時連一滴血痕都沒留下。這樣的利刃隻要哈得力隨手一揮,便可以砍斷鋸條。問題是他眼下的狀態不但揮動不起來,連將刀拿穩都很是費力。

哈得力是老江湖,他知道現在自己必須做什麼,怎麼去做。狼牙刀一點點往前探去,逐漸向魯一棄抓住鋸條頭的手指接近。

刀口漸漸切入魯一棄的手指,就算魯一棄能忍住疼痛堅持不放,鋒利的刀刃還是會將他手指削斷的。

鐵匠、柴頭他們還在碎石堆的另一面,就算他們現在過來了也來不及。魯一棄絕望了,他仰天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喊。嘶喊才喊出一半,裂口另一面傳來女人的嘶喊。女人看到了魯一棄所處的危險困境,也絕望了,她這是在爲自己生命中真正的男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兩個不同音調的嘶喊交彙著、穿插著、糾纏著,沿著山體裂開的夾縫,往上延伸、直沖雲端,讓雲霧翻湧不靜。
匿名
狀態︰ 離線
103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29:19
第三十七節 賜我亡

屍死還複動。一針藏符來行。

亂道喧囂難清明,嘔灰吐火,又是殺手命。

火蟲焚腹驚魂魄。逃路重門定。

那堪晦埋腥溺,隔門槍送歸天影

嘶喊讓許多人感到驚愕,有在場的,也有不在場。不在場的人被嘶喊震撼。在場的人不僅是被嘶喊震撼,他們更被魯一棄身上騰躍而出的氣息壓抑得幾乎窒息。

這是放棄一切後出現的自然、忘我的境界,這氣場中包含了他生命的所以意義。

嘶喊中,一塊大石從石壁上落下,不知道是被他們的嘶喊震落的,還是上天在有意地幫助魯一棄,石塊正好砸在哈得力的天靈蓋上。這一下不一定能將這個朱家訓養的高手砸死,卻毫無疑問地可以將他咬住鋸條的牙口給砸松。

哈得力的牙口一松,肩頭立時血花骨沫胡亂飛濺。狼牙刀掉在了地上,和它一起掉落的還有一隻握住狼牙刀的手臂。

局勢瞬間變了。雙方的想法也變了。沒了切斷手指的危險,魯一棄便從絕望變成了堅持,隻要再堅持一小會兒,柴頭和鐵匠就能趕過來了。哈得力被自己掉落在地的斷臂刺激得有些暴躁,他開始思考同歸于盡的路數了。雖然他隻要往前一撲,就可以和魯一棄同時落入到萬丈深的地裂口中去,但下面裂口深處翻湧上來的溶漿,讓從沒見到這種情形的他怯然了,是的,就算死也不能死個屍骨無存。于是他決定拔出插在身體中的斧柄。

動作很是瀟灑,左手很隨意地揮出,有種傲立崖頭灑美酒、辭舊友的超凡風度。這一刻哈得力都不免有些自憐得意。

但是手是揮出去了,美酒卻沒能撒出。斧柄依舊牢靠地插在他身體中,就像長在裏面那樣結實。

穿透他身體的斧柄,露在身後的一截被雙結實的大手抓住著。

哈得力瘋狂了,突然間拚盡全力往地裂口中沖去。斧柄可以在他身體中滑過,但隻要他的身體掛住了斧頭,那麼他的沖勁和體重,再加上掛在下面魯一棄的體重,完全可以將背後抓住斧柄的人一同帶了下去,除非那人松手。

人從裂口落下時的樣子很像片枯葉。哈得力就是這樣一片枯葉,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就在他身體快掛住斧子頭的時候,自己左側的半邊身體突然間豁開條縫,這條縫連接著圓洞形傷口和左肋邊。

斧柄順著這條縫從身體上脫出脫出,也可以說是哈得興的身體從斧柄上脫出。斜飛入斷裂口後的他還一直在琢磨這是怎麼回事,等到覺得自己該在臨死前再叫喊一聲時已經來不及了,因爲已經嗅到自己身體發出的焦臭了。

魯一棄被拉上來了,被抓住斧柄的鐵匠和手裏提著內彎刀的柴頭一起拉了上來。

柴頭手中暗金色的弧形內彎刀刀尖上滴掛著一條粘稠的血線,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鐵匠打制的彎刀會鋒利如廝,忙亂中的一刀,竟然順著斧柄輕巧地就切開了哈得力的半邊身體。

稍定了下神後,魯一棄表現出失望的神態。因爲他心裏清楚,這一趟自己驚恐的心境一時間很難平靜下來,如此的心境是無法進入到自然忘我的狀態,奇異的感覺能力也大打折扣。
硝石洞爆炸了,並且正好在火山爆發前的大震中爆炸的,這就導緻地下的斷裂帶自下而上徹底斷開。火山口子變成一個一條長長的斷裂口,溶漿無法像一般火山那樣噴發了,隻能沿著這長且寬的口子慢慢流淌、漸漸上湧。現在很難判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火山不噴發的確給大家逃生爭取了時間,可是山體斷裂開來,會不會將逃生的道路都給毀了?

溶漿在繼續往上翻湧,而在裂口對面,女人還在哈得興的手中;瞎子和獨眼還繼續與哈得興僵持著。

魯一棄瞄了一眼對面便堅定地說了句:“走!想法子到對面去。”

地裂的口子很長,又是將山體劈開,所以沿著裂縫邊沿尋找過去的路徑是不可取的,再說那邊沿也沒有人可以走的路。魯一棄他們是重新回到前面的石室,在那裏他們發現了碎裂倒塌的石壁背後有通道。

不知道這通道都是通向哪裏的,也不知道這通道當年是派什麼用場的。可以知道的是這裏面很黑,很潮濕,石壁上都積聚著厚厚的淤泥。從洞形來看,這洞道修築得很粗糙。洞壁高低不平,洞徑大小不一。給人感覺是修造這裏暗構時先行開鑿的用來運送材料和運出石塊雜物的副洞。

魯一棄取出螢光石走在最前面,腳步是快速焦急的。

鐵匠和柴頭雖然都是老江湖,知道這樣的行進速度和方法都不安全,但是他們也都沒有阻止,隻是緊跟其後,嚴密地注意著前方,以防意外發生。

粗糙的石洞有不明顯的弧度和坡度,但他們三個都發現到了。這裏地勢是以一個繞形的大彎持續往上。這個洞道行走了好久都沒有走到頭,倒是在一側的洞壁上發現了一個裂開的口子,這肯定是在地震中被震破的。

口子裏面連接著一個磚砌的甬道,四棱四方,整整齊齊。如此的甬道讓他們三個感覺是回到正道上了,忙不疊地從口子鑽到甬道中。

正路更容易找到出去的坎口,正路卻也會有暗藏的坎扣。幸虧是大多的坎扣在剛才的大震和地裂中喪失了應有的功能,幸虧這裏尚能動作的坎面都是魯家正宗的技法和手段,破解他們對于魯一棄、柴頭來說基本都是舉手之勞。

甬道中有許多岔道,在三個人仔細的辨別和試走以後發現,是魯家技法中的“散枝博古格”,于是他們越走越有信心,越走越看到希望。

但是當再次拐過一個直角彎後,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一番情形讓他們著實地害怕了、畏懼了。

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扣,一個功力高強的“十六鋒刀人”。刀人一隻手扶著牆壁,另一隻手揪扯著胸口,低頭劇烈咳嗽著。地上插著一枚刀片,那是“十六鋒刀人”暗藏在口中的第十五把刀。可是本來以取命和保命爲全部生命意義的刀人,現在已經顧不上這些取命和保命的秘密武器了,隻是撕心裂肺地幹咳著。這種咳法連旁邊看的人都替他在用力。

刀人咳得很熱,他的背心熱得冒出了白白的熱氣,刀人肯定是熱咳,他咳出的氣息中竟然帶著點點火星。
好不容易,刀人咳出了一些黑糊糊的東西。魯一棄他們三個仔細一看,自己差點沒有嘔吐出來。那都是些灰黑的內髒碎塊。當那些碎塊堆成堆的時候,刀人已經跪跌在地上,一動不動了。隻有半張著的嘴巴裏還在往外冒著青煙。

魯一棄他們強忍住惡心,向前邁步,準備繞過刀人繼續往前。突然瞧見那已然不動的刀人口中溜出一朵火苗,扁扁的火苗。

“那是什麼?!”柴頭驚恐地問道。

“火屍蟛!是火屍蟛!!”鐵匠更爲驚恐地叫道,邊說邊往後退著步。

魯一棄很快就在腦海中找到錄有這樣名稱的典籍。東晉人程棱鑌,後人也有稱之爲程開土的,爲開山挖土之始祖,著有《見方動水土》和《地中異錄》。在《地中異錄》裏有記載:疊屍之地,開土見蟲。形如扁蟛,殼身蘊火。偱縫而行,來去無跡。破皮而入,中者皆焚。這就是說的火屍蟛。這火屍蟛隻是俗稱,書上常見的名字爲火龍蟲,也有叫火土龍、食火土龍的。(後來在世界各地火山爆發的現場也見到這樣的蟲子,他們可以在溶漿剛凝結的外殼上快速躡足而行。隻是不會像書中筆者所說的鑽入人體。)

那火屍蟛掉落在地,轉了個圈,好像是在辨別方向,隨後就往牆腳快速爬去,從根本看不到什麼縫隙的牆腳處鑽了進去。

三個人重重地舒了口氣,幸虧隻有這樣一隻火屍蟛,幸虧這隻火屍蟛已經從這人扣身體中吸飽了精血,要不然三個人中必定會有一個成爲它的犧牲品。但這隻火屍蟛也像一個警告,警告他們這裏的情況變得更加複雜了,危險是多重的。就算能躲過地震和火山爆發,大自然的其他殺扣依舊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不會放過他們的何止是大自然,當柴頭開啓一扇磚壁形的暗門時,魯一棄的心中莫名地湧起一股煩躁和心亂。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此時也無法感覺出這種心境是因何而起。自從由裂縫口被鐵匠他們拉上來後,驀然回首所見到的情形讓他的心緒就再未甯靜過,更無法回到自然忘我的狀態。

感覺不到的東西總是會突然間見到。隨著暗門的打開,隨著柴頭極度驚懼地一聲“啊!”的長音發出,一群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甚至有些已經是白骨骷髏的屍體朝他們撲了過來。

“鬼!鬼來了!快逃啊!”柴頭好不容易才將單一的“啊!”字改換成能夠表達出意思的語句。

鐵匠到底見多識廣,這種情況面前他是最鎮定的一個。當年在關內融道家秘藏紅銅汁破玲瓏封魂鎖那一仗中,他也見過類似的情形。所不同的是那時的屍體都是完整的,不像這裏的這樣破爛。

“往這邊來,盡量帶他們繞圈拐彎。被控的屍體一般都不夠靈活。”鐵匠邊說邊扭頭往旁邊一個支道中跑去。破玲瓏封魂鎖時,是江西趕屍一族言家派人幫忙對付活屍首的。他們就是用“遊身走”的步法誘那些屍首亂碰亂撞,最後乘亂落符下鎮。這裏是甬道,範圍太小,隻能帶著屍體不斷拐彎。在每個拐彎口,這些屍體都會發生一些混亂,這使得他們的追趕速度慢下來,逐漸與前面的三個人拉開距離。
魯一棄他們看那些追趕的活屍離著自己越來越遠了,心裏不由地暗暗慶幸。多虧是鐵匠知道那些活屍首的弱點,要不讓被這些活屍抓住還不知道是怎樣一個可怕的結局。

活屍首隻是被拉開了一段距離,並沒有真正地甩掉。但是魯一棄他們卻在這個時候停住了腳步,任憑活屍怪異的腳步聲往他們身邊接近過來。

不是他們不想繼續往前,也不是他們現在不再害怕活屍,而是前面出現的情況實在沒法過去了,那裏有比活屍更加可怕的東西。

柴頭此時已經嚇得連單一聲調的嚎叫都發不出來,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看,這就使得他那對大小眼歪擠得更加不自然。

在這段甬道裏,燃著無數火苗,無數燃燒穩定又飄移靈動的火苗。火苗布滿了甬道的四面,讓方正的甬道仿佛變成一個燃著的火筒。這些火苗全是火屍蟛,破皮入肉焚烤肺腑的火屍蟛。一隻火屍蟛就可以讓厲害非凡的十六鋒刀人死得慘不忍睹,現在面前是一群火屍蟛,一片火屍蟛,無數的火屍蟛。

背後是活屍群,近得已經可以聞到屍體上散發的血腥氣。前面是火屍蟛,已經開始活動起來的火屍蟛群,就像一汪火流,往這邊快速流淌過來。

“怎麼辦?!”鐵匠急了、慌了。

“啊?!怎麼辦!?”魯一棄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慌亂,因爲他現在面對的是比死更可怕的情況,因爲他的心境無法投入到自然忘我的狀態。

“走這邊!”從語氣上聽,此時的柴頭反沒有那兩個慌亂,他大概已經過了恐懼的極限,這才顯出反常的鎮定。

一側的洞道壁上開啓了一扇暗門。柴頭是在不敢正視火屍蟛時,導緻眼睛歪擠斜視才發現到這暗門的。

暗門打開了,卻無法關閉,因爲那些活屍體已經趕到,魯一棄他們剛邁進門裏,活屍就已經塞堵住了活門。

也就在活屍邁入門裏的時候,火屍蟛與活屍彙聚在一起了。許多的火屍蟛快速地鑽入了屍體,活屍的表面也布滿了火屍蟛。活屍瞬間有了變化,火屍蟛的熱量讓他們僵死的肌體重新有了溫度,色彩也鮮亮了,凍結的屍液也開始溶解了。但屍體畢竟是屍體,不會有感覺,馭屍術控制下的屍體也就相當與一件器物,一件工具而已。雖然活屍的體腔內部塞滿了火蟲子,雖然他們的表面爬滿了火蟲子,屍體依舊毫無阻礙地一直往前,帶著火,冒著煙繼續往前,跌撞著直撲魯一棄他們三個。

甬道不長,沒幾步就又是一面牆擋在前面。柴頭依舊用最快的速度打開了牆形暗門。隻是耽擱了一小會兒,活屍們距離已經兩步不到了。

所以當魯一棄他們沖進暗門時,活屍也再次塞滿門口。柴頭他們沒有機會返身關門攔住爬滿火屍蟛的活屍。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甬道很短,拐過一個彎後便又是一面牆擋住去路。柴頭還是一眼就看出這面牆是道暗門,可是在打開它的時候卻遇到些麻煩,暗門的弦線似乎在大震之後被牆體夾住,急切間拉扯不動。
活屍也拐過了彎,再要打不開三個人就要被活屍和火屍蟛包圓了。

鐵匠擦了把額頭的汗水,猛咳一聲,吐出口濃厚的唾液。這樣可以讓他的聲音變得清亮些。隨即他發出一聲吶喊,提著鋼釺往活屍堆中撲去。

本來響亮的吶喊聲可以震懾住敵手,但這裏的敵手是沒有感覺的屍體和火屍蟛,那麼此時吶喊的最大作用也就隻能是用來給自己壯壯膽。

鋼釺揮舞,將最前面的兩個活屍砸倒,一時間可以看到火苗紛飛四濺,那是火屍蟛被砸得四散飛落。

後面的活屍沒有絲毫的停滯,繼續往前。距離變得更近了,而且前後的活屍都擁擠在一起。這樣鐵匠的鋼釺再也無法砸倒前面的活屍,隻能砸落他們身上的火屍蟛。

鐵匠手軟了,他怕砸落在地的火屍蟛會轉變方向,向他圍攏過來。幸虧這樣的事情暫時沒有發生。于是鐵匠隻好改變方法,用鋼釺抵住最前面的一個活屍,阻止他們繼續往前。活屍的**很脆弱,所以在鐵匠和活屍同時大力的作用下,鋼釺快速往布滿火屍蟛的身體中插入,越插越深。這樣的傷害對于活屍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屍體一邊從鋼釺上穿過,一邊揮舞著的雙手,眼看著就要抓住鐵匠。

鋼釺隻能抵住一個活屍,旁邊的活屍從被砸倒的屍體上踩過,繼續朝鐵匠撲過來。而鐵匠已經無從招架。

一把沒有鋸條的大鋸架住了旁邊的活屍,大鋸是柴頭的,但是現在拿住大鋸的卻是魯一棄。他不能眼見著鐵匠被活屍和火屍蟛毀了,他們應該合力爭取最後的一線生機。

木質的鋸弓肯定不如鋼釺,才架住活屍就開始彎曲冒煙了。彎曲是因爲活屍力量太大,冒煙是由于火屍蟛挾帶的溫度很高。鋸弓在雙重破壞的作用下“哢嚓”一聲斷裂了。

“啊!”柴頭發出一聲歡呼,門終于被打開了。

“啊!!”魯一棄發出的是驚呼,他的右手被活屍抓住了。

一隻火屍蟛爬上了魯一棄的手背,尖螯一劃,,手背皮膚裂開一個口子。火屍蟛似乎收縮了一下身體,扁平得就像一枚銀元,從那口子一下就鑽了進去。

“啊!”魯一棄再次發出一聲慘叫,這慘叫不是因爲火屍蟛給他身體帶來灼燙,他還沒有機會感覺到那會是怎樣的一種灼燙。慘叫是因爲右手脫離了自己的身體,在一片金光閃過之後,他已經不再擁有右手了。

是柴頭,柴頭不知道魯一棄被活屍抓住後會是怎樣一個結局,但他知道要被火屍蟛鑽入身體後會怎樣的悲慘。于是想都沒想,彎刀一揮削斷了魯一棄的手腕。

柴頭的第二刀削斷的是活屍的手臂,因爲這手臂正向魯一棄的脖頸抓去。

“快走!你們先走!”說這句話的同時,他揮刀削斷穿在鋼釺上活屍的手臂,這手臂已經快碰到鐵匠的頭了。

鐵匠松開了鋼釺,轉身拉起魯一棄就往門外跑。剛邁出門口,他倆又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回頭看去。
柴頭在那裏拼命揮舞著彎刀,隨著暗金色的刀風劃過,可以看到火苗四散飛濺,可以看到斷肢碎肉飛落,可以看到漿白的屍液飛灑,就是見不到血。

“快出來!”魯一棄大聲地喊著。“付大哥,快出來!”

不是柴頭不想出來,他實在是沒有這樣的機會。這時隻要他手中的刀揮舞得稍微慢點的話,就會被不知哪個活屍給抓住。

魯一棄在門外開槍了,但是子彈隻是活屍身上多些破爛的**而已,不能對柴頭起到任何幫助。

“當心!腳下!”鐵匠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晚了,柴頭的雙腿被倒在地上的活屍緊緊抱住。

魯一棄和鐵匠往回跑了兩步,卻聽見柴頭聲嘶力竭地嚎叫:“走!滾!想死一堆兒!臭打鐵的,你回來我咬死你!”

鐵匠停住腳步的同時也一把拉住了魯一棄。

柴頭的腰也被抱住了。活屍身上的活屍蟛有好些已經鑽到了柴頭的褲腿中了。另外有許多的火屍蟛和掉落在地的重新彙聚成火流,朝著暗門這邊漂移過來。

彎刀飛出,那是一片金色的絢麗光華。刀插在牆縫上,發出嗡嗡的顫音如金鍾悠揚。彎刀的刀尖砍斷了暗門的弦線,暗門在慢慢地移動、關閉。

鐵匠拉著魯一棄堅定地退後一步,站到正在關閉的暗門外面,隨手還把他的籮筐拎了出來。

彎刀飛出後,柴頭已經不再能夠動彈,衆多的活屍已經將他全身都控制住,就連手指動一動都困難。火屍蟛也開始往他的上身掘進了。

“殺死我!快殺死我!求求你!快他媽的殺死我!”柴頭撕心裂肺地叫喊著。

魯一棄與柴頭的目光對視著,他知道這是向自己提出的請求。暗門也已經關閉了一大半了,在要遲疑就會連這最後的要求都無法滿足。

很奇怪,魯一棄到現在都沒有感覺到斷腕疼痛,但開槍的時候卻覺得心很痛。他不忍正視自己必須殺死的柴頭,于是將臉扭轉過去,揮手一槍,子彈正中眉心。

暗門漸漸合上,在關閉的最後瞬間魯一棄再次回頭往裏看了一眼。裏面活屍已經開始焦黑了,死去的柴頭也開始冒煙焦化。但是柴頭的雙眼始終大睜著,那是一對一樣大小的眼睛。

鐵匠攙著魯一棄繼續奔逃了好一會兒,發現背後沒有活屍和火屍蟛追來,這才停住,將魯一棄的斷腕仔細包紮妥當,在這之前,魯一棄斷腕噴灑出的鮮血已經劃出一路長長的血道。剛被切斷手時,魯一棄並沒有感到太多的疼痛,這是因爲神經麻痹了。可是現在包紮好了,他倒感覺徹心的疼痛。

“再休息會兒?”鐵匠問魯一棄,其實這樣的問話是在提醒魯一棄該走了。

“還、是、走吧。”魯一棄由于失血而臉色慘白,不知道是疼痛還是虛弱,讓他得都有些顫抖。“不要、繼續、往前,右側壁上、應該有扇暗門,出了、這門、差不多能到、對面了。”

是的,魯一棄雖然丟了右手,雖然疼痛難忍,雖然失去了一個好兄弟,但是他異能超常的感覺恢複了,就在他扭頭射殺柴頭的那一刻恢複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04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34:24
第三十八節 壑難過

門打開了,門外就是山體斷裂開的口子。這裏的裂口和其他地方稍有些不同,打眼就可以看出比其他地方要狹窄些,也正因爲狹窄,所以才能將兩塊巨石對拼著卡在裂口中,就像架起了一座造型怪異的橋。巨石支出裂縫口很高,走過這樣的石橋,如同要翻過個小山嶺。

還沒走到裂口邊,就可以感覺到下面有蒸灼的高溫。大概是因爲這裏的地勢較低,此處裂口下的溶漿已經離上邊不遠了。而上面裂開的山體,沿著裂壁不斷有水滴流下來,那是山體外面的冰雪被高溫融化了。

魯一棄在那兩塊卡住的巨石前站住……

鐵匠在一旁看到裂口對面不遠處依舊對峙的局面。獨眼和瞎子從兩面逼住哈得興,這是一個標準的125°的夾擊角度,這種角度對于被夾擊者是最難防禦的。但是哈得興手裏有女人,女人的身體可以幫他擋住100°的角度。所以他的防禦很輕松,所以他可以拉著女人不斷沿著裂口往卡住的大石這邊移動,所以就算在移動的過程中,瞎子和獨眼依然沒有機會發起攻擊。

魯一棄站在石頭前……

鐵匠用力踹了踹巨石,巨石很結實很穩當,他回頭看了魯一棄一眼,那意思是說沒問題,可以過。

魯一棄沒動……

鐵匠從魯一棄迷離的目光中看出了什麼,他大聲幹笑了幾聲,並提高嗓門說道:“沒事,可以過,要麼我先過你瞧著。”而他的腳步卻是躡足貓行地往後退了回來。

一個白色的身影是閃動著出現在兩塊卡住的大石上,這是因爲出現得太快速、太突然了。一閃之後,身影便如同一塊磐石靜止在那裏,太穩當、太自在了。

身影挾帶的氣相是飛揚囂張的,無形的壓力一點點地擴展開來,壓迫住在場的每一個人。與他同樣囂張的還有他手裏的武器,那是一張巨型的弓,弓長幾乎超過他身高的弓;還有他背後斜背著的幾支矛,長度肯定超過他身高的飛矛。

魯一棄還是沒動……

其實魯一棄沒動的隻是軀體,他的靈魂和精神無形中已經與那白色的身影開始了交鋒。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交鋒,金家寨他們兩個分別在柵欄裏外遠遠地火拼過一次。對,面前這高手就是那個有六七分像白毛猴子的長臂老頭。他白色袍服上至今還留著一個灰黑的洞眼,這是他們上次交手後,白老頭吃虧的證明。

鐵匠也認得這個白老頭,白老頭帶人攻襲金家寨那次,他在山坡上遠遠見到。他更認識那飛矛,“曉霜侵鬢矛”,三道坡上這樣的一支飛矛釘死大弩高手。他也明白哈得興爲什麼要往這邊移動了,有這樣一個絕頂高手在這裏,要能與他會合在一處,也就意味著奪寶成功。

白老頭滿臉的白須白眉沒有遮擋住那雙精芒如電的雙眼,眼中蘊含的東西很多,但那都不是魯一棄這樣的人可以讀懂的。他隻是憑感覺知道,老頭很興奮。

老頭的確很興奮,他從金家寨一戰後就一直在等待這樣的機會。

好多年沒出江湖的他怎麼都沒想到對手使用的會是這樣一件怪形暗器,也沒想到那怪形暗器中發出的小鐵彈子威力很大。當然,自己那次吃虧還有其他原因,比如說那個一隻眼的小子,竟然能旋轉鋼傘硬扛了自己一擊,比如說養鬼婢那丫頭突然間倒戈。最重要的還有一點,就是主上不允許對這年輕高手下殺手。
今天不同了,主上說了,爲了拿到那玉盒,不惜殺死任何人。自己可以和這年輕高手放手一搏了。想到這裏,老頭心中竟然有種第一次和女人上床的興奮和快意。

魯一棄的意念在一點點地堅定起來,剛才他一直沒動,不是他不想動,而是不知道怎麼動。現在的他聚氣凝神,完全忘卻“動”字這樣一個概念,腦子裏隻是想著跨過溝塹,去擁住女人的肩,去拉住兄弟朋友的手,一同走出這樣一處死地。

意識中忘卻白老頭這樣的絕頂高手,顯示出的氣相便從容、篤定,氣息的騰發便也變得肆意、無規。

不止是白色老頭,遠遠近近有好幾處氣相都顯出波動和凝滯。那些都是高手,隻是除了白老頭都藏了影兒(躲在暗處)。也正因爲都是高手,所以他們能比魯一棄自己更多地理解魯一棄的氣相,所以他們非常難得地體味到畏懼和驚撼。

魯一棄往卡住的巨石那裏走了兩步,這兩步和他平常的步數沒有絲毫的不同,甚至更隨意一些。但是這樣隨意的步法蘊含最多的是堅定,在決斷的意念驅使下,這兩步在一些人眼中是勢不可擋的。

白老頭猛然甩了下須發,濃密的雪白須發裹住了他的面部,蒙上了精芒四射的雙眼。

這樣的做法是聰明的,看不到對手氣息的囂張和肆虐對自己來說就沒有了負擔;

這樣的做法也是大膽的,是需要足夠的勇氣和自信,更需要能夠蒙目對決的本領;

這樣的做法更是拼命的,面對一個高手,一個無法揣測的絕頂高手,他無法保證自己能在閉眼之後還可以攻擊到對手,但他至少可以保證在對手動作之後,甚至已經擊中自己之後,自己可以同樣發出緻命的地一擊,哪怕對手使用的是遠距離的暗器。

“你想要什麼?”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年輕的絕頂高手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白老頭整個身體繃緊的經脈和肌骨瞬間一松,口鼻間噴出的氣息差點將鼻子都沖歪。

“要什麼你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又怎麼給你。”

魯一棄繼續說著話,無聊的話,大實話,廢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說,隻是覺得這樣說話可以讓他感覺放松,本來面對高手的攔截和逼迫,胸中郁積的一股悶氣隨著這樣啰嗦的話慢慢舒解開來,讓他感覺越來越舒服愜意,越來越輕松自然。

白老頭差點睜開了眼睛,要不是感覺到周圍氣相發生微妙變化的話,他真的就要被氣得睜眼攻出了。

氣相的變化有時候比親眼看到的現象更能說明問題。白老頭感覺到自己同門高手的氣相在畏縮、在退避。而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擁有的氣相卻變得更加騰躍縱橫,如同雲翻浪卷一般。而且這年輕人的氣相變化和分布與裂溝下翻滾的溶漿、山體刀削般的裂壁以及周圍彌漫的霧氣是如此的融合貼服,這難道說就是道家傳說中發于自然之體,引導自然之境,采自然之氣爲己用的天意之氣嗎?!
于是百老頭沒有動,依舊保持自己原有的狀態。但是在瞬間之後,自信勇敢的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窘迫。自己原以爲十分高明的一招現在變成了唯一能使的一招,而且還不知道此招能否和自己原先預料的那樣奏效。

幾聲狼嗥隱約傳來,這讓鐵匠的臉上的容顔舒展開來。

“哦,狼來了!都來了,該來的都會來的。”魯一棄的話變得更加胡亂,就像是個生病的人在說夢話一樣。“那你們怎麼還不走?”

威脅,絕對是威脅?魯一棄胡亂的話語中還帶有威脅?按道理像其白色老頭這樣的高手不會害怕這樣的威脅。他害怕的隻是魯一棄夢囈般的語氣和聲音,所以當用這種語氣和聲音發出威脅時,哪怕隻是丁點兒的威脅,都會讓高手的心尖頭不住地跳動,就好像是在催眠一樣。

鐵匠很驚訝,因爲魯一棄竟然知道來的是幫手。

白老頭知道自己老這樣閉著眼睛不是回事,這樣在氣勢的較量上,自己隻相當是個待宰的羊。他覺得自己也該說些什麼,至少應該擾亂一下魯一棄話語帶給他的壓力。

“把東西給我!”白老頭發出的聲音竟然很是清脆響亮,就像童音一樣。他這句話讓已經離他不遠的哈得興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扭頭將手中的玉盒往老頭那邊遞了遞。

奇怪的是,老頭根本就沒有理會他遞玉盒的動作,這讓哈得興明白話不是對自己說的。但還是有讓他更奇怪的是現象,白老頭理會自己也就罷了,怎麼還是一幅全力戒備以待出擊的緊張架勢。據他所知,白老頭從沒有過如此緊張的狀態。他這樣是爲了什麼?就爲對付魯家這個毛頭小子,至于嗎?這小子也就是槍法好點,自己應付也許稍有些困難,可是白老頭不應該有什麼問題呀。

哈得興這樣想也許是因爲他多少知道點魯一棄的底細,更重要的是憑他的那點道行無法體味到更高層次的氣息散發和變化。

老頭的一句話也讓魯一棄從忘我的境地中收回些自己,但他隨即便明白自己應該繼續怎麼做。

“給你。”魯一棄伸出手,可是什麼都沒有,連手都沒有,他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臂,沒有了右手的右臂。這是在試探,也是在拖延時間。和真正的高手用這些小孩把戲反而會讓對手狐疑不決。

“來拿呀!”魯一棄甚至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幼稚和無聊,這種行徑是他在北平看那些街井混混兒瞎鬧常做的。

白老頭身體的骨節輕微地響了一下,雖然他的身軀挺立得依舊如同磐石一樣,但真的響了一聲。沒人看得到老頭的面容,所以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沮喪。這年輕高手也許是在誘自己往前,自己隻是不理就得了,怎麼還緊張得連筋骨的運轉都控制不好了。
和老頭同樣沮喪的還有鐵匠,因爲他看到狼來了,隻有狼來了。

狼群是從他們身後的洞中出來的,也有幾隻是從裂壁上方不處的小窟窿中鑽出來的。它們往裂溝這邊走的腳步很緩慢,喉嚨中低鳴著,那是表示憤怒,也是表示畏懼,這也難怪,不管什麼獸子都是懼怕火的,況且它們面前的是一溝比火更灼烈的溶漿。

即便如此,沒有哪隻狼駐足不前,它們在經過魯一棄身邊時甚至還扭頭聞聞他斷腕處的血腥氣。是的,雖然它們的速度並不快,亦躊亦躇地往前顛著步。但步法和節奏都控制得很一緻,明顯是受過很好的訓練。狼群排列的位置也很講究,雖然不能馬上辨別出是哪種排列陣法,至少可以看出,它們要是一同撲出的話,不會相互碰撞阻礙。上方小窟窿中鑽出的幾頭狼沒有尋找路徑下來,而是凝固成一副預備縱躍的姿態,如同雕塑一般。

白老頭也像雕塑一般,一個拄著大弓的雕塑。

哈得興不像雕塑,卻也不比雕塑好多少,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嘴裏在反複嘟囔著:“狼來了!沒攔住!獸王沒攔住!連獸王都沒攔住!……”

鐵匠聽見哈得興的話了,他緩慢轉過身來,高聲斷喝:“當然攔不住!他是獵神!獸王也沒用!”

聲音在斷裂開的山體中回蕩,久久不散。鐵匠堅定的目光中有些許瑩光,他沮喪的表情中又多出些悲傷。是的,雖然他的話說得豪氣萬丈,但他心裏也很清楚,獵神郎天青和獸王熊山平就如同天敵一般,他們是最佳對手,他們之間的相互了解甚至超過親兄弟。狼群來了,獵神沒有出現,獸王沒有出現,說明什麼?難不成一場火拼就剩這幾個活物了?獵神不會已經……

鐵匠的斷喝讓魯一棄一下子知道了許多事情:對付三大弩時的幫手是誰,那是個被稱作獵神的高手。他是誰給約請來的,當然是鐵匠。鐵匠用雪底留灰的法子就是在給獵神引道。鐵匠不知道女人皮子的內容一樣可以在前面帶路,是獵神知道大方向後,用狼和狗在前面尋對家留的痕跡,再給鐵匠留下記號。還有鐵匠的那雙很好的皮靴子……

如果獵神來了,魯一棄可以與他再次合作,像對付三大弩一樣,再來個雙槍對飛矛。原本鐵匠心中就是這樣盤算的,現在看來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狼群一出現,人們下意識地都在注意狼群,都在關心獵神和獸王。所以就連溶漿已經快上升到裂溝的邊沿了,都沒人注意到;所以瞎子和獨眼偷偷往哈得興那邊逼近了半步,也沒有人注意到。

當然更沒人會注意到鐵匠任火旺,不斷在膨脹伸展自己身軀的任火旺。因爲這種身體的變化隻有鐵匠自己知道。

那一刻,鐵匠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伸展,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可以伸展得如此高大,他仿佛也體會到這高大身體中蘊含的能量。這能量中包含著勇氣,包含著信心,包含了義無反顧的決斷,包含了視死如歸的從容。
鐵匠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身體的伸展是屬于哪種範疇,意念還是冥想?但他卻知道自己必須獲取伸展後的這些能量。因爲獵神沒有來,因爲有一些事情現在必須由他去做,比如和魯一棄合作對付那個渾身白色的老頭,亦或直接由自己去對付那老頭。

白老頭沒有動。

狼群漸漸地逼近,逼得很近,近得可以聞到狼口鼻中噴出的腥氣。他依舊沒有動。

但是他已經感覺到腳下石頭傳來的熱量越來越厲害,簡直有些難以忍受。

連白老頭都有難以忍受的感覺,那些赤足踩石的狼群就應該更加受不了。受不了就會匆忙間有所行動,人是這樣,更何況思想不周全的狼。

領頭的青背白尾狼發出一聲低沉而短暫的咆哮,隨即狼群在瞬間縱飛而起。

走到巨石塊上的那幾隻狼像數葉般飄起,望老頭白色的身影纏裹過去。石壁上方呈縱躍的姿態的幾隻狼也同時飛出,誰都不能想象,這些狼身形竟然像空中滑翔的雀子,直往白老頭頭頂覆蓋而下。

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白老頭動,可以肯定的是魯一棄沒看到。

白老頭的動作已經快得讓他的感覺都撲捉不到。在他所有的感知器官中,隻有狼群在動,在分散,在解體,在粉碎,在血肉飛濺。而老頭就在這些碎物中間依舊佇立不動。

巨石上沒有留下一根狼毛和一滴狼血,更不用說白老頭的身上。破碎的狼群全落在巨石之外,在下面的溶漿面上化作幾縷清煙。

鐵匠的面色就如同他打鐵用的砧鐵一樣灰沉,這些不是普通的狼,如此群起撲出,是博命的最後一擊,這種情況隻有失去主人的狼群才會這樣做。于是在一種複雜的感覺中,他再次聳挺了一下脊梁,繼續暗暗體會自己身體的伸展和膨脹。

“必須過去,不然會沒命。”鐵匠已經許久沒有說話了,終于說出的話還像獨眼一樣簡潔。

魯一棄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樣的話語不需要回答。因爲說的是大實話,是廢話。

離著鐵匠這麼近,魯一棄能感覺出鐵匠此時說話的意圖和他自己剛才說話一樣,是在放松自己,是在調整自己,是全身心做一件事情的準備和前奏。

“他不讓我們過去。”還是廢話,魯一棄這次連頭都沒點。

“毀了他才行。”這句話說出的同時,鐵匠重重地舒出口氣。

“給我!”舒出氣後,鐵匠緊接著嘣出的兩個字讓魯一棄終于咂出些滋味了。

“什麼?”

“天湖鮫鏈。”

“你怎麼知道我有?”

“江湖傳言你有,獵神的靈犬從你留下的痕跡也證實了。”

“有用?”

“是,殺了他!”這句話說完,鐵匠的眼中精光直視到白老頭的脖頸。

白老頭身體似乎微顫了一下,蒙住眼睛的白發掛落下幾根。

魯一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道:“還還給我嗎?”

這句話包含的意思很明顯,是在問能不能活著回來。

鐵匠也一下就聽出來了,但他沒有回答,是不知道怎麼對魯一棄說。他心裏十分清楚,不管自己的招法是否奏效,這一上去就不是幾分機會的問題,而是百分之百不能活著回來了。
鐵匠拿著天湖天湖鮫鏈回身跑進了山洞,沒一會兒就再次走出,隻是走動的姿態和平常稍有些異樣。走過他攜帶的籮筐邊時,伸手從中抽出一件武器。這件武器不是他自己的鋼釺、鐵錘,而是一把刀,一把殺退“攻襲圍”坎面後隨手撿來扔在筐中的刀。那是把窄刃馬戰刀形,能吹毛斷鐵的鋒芒利刃。

任火旺持刀走上巨石,走得無比地沉穩鎮定。此時的巨石在溶漿的作用下變得非常地燙了,白老頭的鞋底都開始“嗞嗞”地冒煙了。

鐵匠是不會在乎這樣的溫度的,他天生手腳掌不怕燙,雖然這能力後來有所減退,但應付眼下的情形還是沒問題的。

白色的老頭在後悔,早知道自己應該站在溝沿的旁邊就好了,現在倒好,站在斷溝中間的巨石上,在年輕高手的威脅下,在下面溶漿的烘烤下,變得進退不得了。

魯一棄不知道爲什麼,在他的感覺裏,任火旺走上巨石的背影變得無比高大,甚至超過在北平院中院對決的那個巨人,而且背影有些像某個先古的大神。但魯一棄隨即便明白過來,這不是實際的變大,而是一種氣焰的升騰和膨脹。按任火旺的道行不該有這樣的現象呀,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在真實和忘我迷離狀態間不斷交替而導緻的錯覺。

任火旺不斷地伸展膨脹自己,其實是想獲取更多的信心和勇氣。他對自己要施展的招法真的沒一點把握。這是祖傳的秘招,隻有口傳,從沒見人使過,更沒誰試過,因爲這招的代價太大,沒法子試。

白色老頭知道有人過來了,他知道這不是那個年輕人,年輕高手的腳步始終沒動。

腳步聲很浮拖,不是個好的練家子。

呼吸很沉頓,說明這人心中沒底。

任火旺繼續堅定地朝著白老頭逼近,老頭的身體已經可以感覺到鐵匠身上挾帶的氣場。

氣場雖然範圍很大,卻很散,缺少凝固力,說明來人丹元不固,底氣不足。

氣場中殺氣也不重,甚至比不上所持兵刃的刃氣,這人此趟對決是很無奈、很畏怯的。

任火旺站住了,是個很不嚴謹的進招姿勢。

白老頭沒動,這樣一個對手真的不值得他先動,隻是這個對手的位置……白老頭心中有了一絲竊喜。這個對手的位置正好擋在那個年輕高手和自己之間,可以利用他的軀體作爲障礙,擋住那個年輕高手隨時可能發出的暗器,讓自己順利離開烤燙的巨石,退到後面裂溝邊沿去。

任火旺的攻擊姿勢很笨拙,速度也不快,刀劈出的力道也很弱,不是他故弄玄虛搞花頭,他駕馭刀的能力真的隻有這麼多。這一點白老頭甚至比他更清楚,就連不懂技擊的魯一棄也看得出來。所有的一切都在證明著匠人和技擊高手之間的區別。

白老頭好像依舊沒動,也可能是動了卻看不出來。

刀沒有夠到白老頭,離著頭頂還有兩尺多就已經停住了。因爲持刀的人雖然還挺立在那裏,卻已經沒有了腦袋。
匿名
狀態︰ 離線
105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38:48
第三十九節 刑天斬

斷頭亦頂天,雪刃忽之出。

豪氣直沖九霄庭,幹戚舞驚三界魂。

一言未盡遺苦聲,但見軀身化煙塵。

君不見打鐵人家重義諾,裂脊可見刑天神。

韌鏈陷身掛弦動,輸肝剖膽效先人。

友去肉骨埋碎山,誰人更護玉毫潤?

托掌覆,歸去兮!

任火旺的頭顱掉落在巨石上,彈跳了兩下,滾到魯一棄的腳邊。臉朝著魯一棄,上面竟然是帶著些狡獪得意的笑容。

直到此時才聽到對面傳來女人的一聲驚呼。

一切都在白老頭的意料之中,一招,隻要無法看清的一招;一閃,隻是弓弦悠忽一閃。意料之外的事也有,就是沒了頭顱的鐵匠並沒倒下來,竟然依舊挺立著,沒有任何支撐和扶持地穩穩屹立著。這個意外讓老頭很開心,其實就算他身軀要倒下,老頭也不會允許,因爲這是他的盾牌和保障。

砍掉腦袋後的脖頸斷口會不斷收縮,然後在一個程度時突然放松,噴出血雨。

鐵匠的脖頸一樣在收縮,白老頭知道,他能聽到肌肉、血管的收縮聲響。血噴馬上就會來臨,這白老頭也知道,他正是要利用這個噴灑的混亂瞬間倒退回去。

血沒有噴出來,身體卻動了,就像個扭轉壓迫後的彈簧突然間松開。

魯一棄的眼中,鐵匠身軀和手臂便如北平院中院裏五足獸坎面中“回轉流星”一樣胡亂瘋狂地動作著,隻是速度更快,時間卻極短。也就呼出一口氣的工夫,一切都停止了,一切都結束了。

最先動的是舉刀的手臂,最先動作的部位速度也是最快的。手臂第一個動作是扭轉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極速地削切出去……

一泓碧水般的刀刃從白老頭的脖頸間滑過,順暢得就像沒有碰到任何東西一樣。雪一樣白的頭顱是往上飛起的,高高的,未曾落下便已經被脖頸間噴出的鮮血染得紅豔紅豔。

染滿鮮血的白色頭顱滾落在鐵匠頭顱的旁邊,面容極度地驚異。嘴巴兀自不停地張合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魯一棄能從口型看出話語,那張合的嘴巴分明是在重複著三個字:“刑天斬”

繞過兩個頭顱,魯一棄緩步走上巨石的。如此地安庭緩步是因爲他沒有覺得巨石的滾燙,這也許是因爲他身上帶有什麼溫涼卻熱的奇寶玉石。

巨石上的兩個軀體對比分明地展現在那裏。任火旺的脖頸中始終沒有噴出血來,他依舊持刀站立著,一幅殺破一切的架勢,隻是這姿態已然不再穩固,也許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白老頭的身體蜷縮得像個球,毛茸的球,紅白相間的球。

魯一棄在任火旺的身邊站立住。鐵匠的背心的衣服都已經迸綻開來,可以看到深陷入肉、入骨的天湖鮫鏈,也正是這天湖鮫鏈勒鎖死了血脈,他脖頸處才沒有血液噴出。看來任火旺是以天湖鮫鏈爲力弦,以頭顱爲機括,以生命爲誘兒,將自己身體做成個坎面,一個同歸于盡的坎面。

魯一棄還看到,縱橫交錯的天湖鮫鏈在背心的正中凸勒出一塊,上面刺有三個篆體字“刑天神”。

《古衆魔神列傳》之“刑天篇”:古之魔神刑天,奇能,……手足堅如金,不畏火灼;……與天帝爭神,其首斷,乃以乳爲目,以臍爲口,操幹戚以舞………其後皆異于人,可以手足取火……。
一個刑天的後人,一個無懼的勇士。

“刑天舞幹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無類,化去不複悔。”魯一棄一邊低聲吟誦著,一邊從粗布包中又掏出一隻玉盒。玉盒帶著一股悠悠的寒氣、淡淡的毫光,散發出一股清靈潔淨的玉澤籠罩住魯一棄。

“你們是要這個!”他向著裂溝的另一邊平靜地說道,人們不知道他這話是說給誰聽的,人們又都覺得這話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哈得興看到魯一棄又掏出個玉盒,驚訝地拉著女人往巨石邊緊走幾步,站到了裂溝的邊上。他看看魯一棄手中的玉盒,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玉盒,茫然而無措。

瞎子和獨眼也緊緊跟上,停下時,離著哈得興的距離更近了。

“我知道隻要這個在我手上,你們還會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不斷地來攔阻搶奪。”魯一棄的話語很是平靜,和他的面容一樣平靜。

就在此時,茫然而無措的哈得興顯得有些混亂了:“什麼?是什麼?!”這是因爲他手中的玉盒發出不停地蜂鳴聲和輕微撞擊聲。

“但是我的朋友不多,不能這樣犧牲下去。所以這件事必須立刻了結,這樣也可以爭取些時間從這裏逃出去。”魯一棄說。

哈得興在奇怪,裝寶貝的玉盒到底是自己手上的還是魯一棄手上的,如果真的是在魯一棄手上,那自己手中看起來同樣寶貴的玉盒裏裝的到底是什麼呢?如果真的是在自己手上,那麼裏面發生的異樣會不會是寶貝要出世?

“當然,我肯定不會把寶貝給你們,你們也肯定不會讓我帶走。看來隻有犧牲這寶貝了。”

哈得興不是傻瓜,他意識到自己取到玉盒後,自家沒一個援手來接應,更沒有一個門中的重要人物來取走,反倒是前赴後繼地攔截魯一棄。看來真的藏寶玉盒還是在別人手上。可哈得興很不甘心,手上這個玉盒是兄弟用命換來的,怎麼都應該有些價值。而且這是魯一棄隨身攜帶的東西,從質地、紋理、斑鏽、毫光上來看,肯定是件奇珍,裏面到底裝的什麼重要物件?他終于沒按奈住好奇心,單手拇指一挑,將玉盒蓋子啓開條縫,眼睛湊近玉盒蓋子縫,往裏瞄去。

魯一棄施展雙臂,自然得就像伸了個懶腰。隻是他僅剩的左手上托著那隻玉盒,並且探出巨石之外。當雙臂舒展到極點時,魯一棄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做一個短暫的思考。但這停頓隻是一剎那而已,隨即便是決斷地翻轉手掌,玉盒落下,劃過一道淡淡的光道,直往下面翻滾的溶漿中投去。

“啊!螟蛉子!三更寒!”哈得興發出一聲驚恐地慘叫。就在他將眼睛湊緊到玉盒蓋子啓開的縫隙處,一個極速地影子撲入他的眼睛,快得讓他以爲是自己的錯覺,但眼睛中的疼痛卻是真切的。疼痛感從眼睛開始在往腦頂延伸,這種感覺讓他立刻明白自己中的是什麼招,畢竟三更寒是他自己門中的扣子。
不知道在平時,朱家門裏的人中了三更寒後有沒有解扣的法子。但可以肯定的是現在哈得興中的螟蛉子沒人能解。這隻螟蛉子已經被關在火紋暖玉做成的玉盒中一個多月了,處于極度饑餓的狀態。哈得興帶著它靠近溶漿,喜歡生活在火山口的溶漿硬殼裏的溶殼蜾蠃所産下的幼子,被天生就熟悉的溶漿熱度和氣味從沉睡中喚醒。當進入到**活物中後,饑餓的蟲子便直撲大腦,吞嚼腦髓。本來需要幾天進行的一個過程,這隻蜾蠃幼子轉瞬間完成了。

魯一棄手中玉盒剛剛落下,才到巨石面下方一點的時候,對面斷壁上不知藏在何處的兩個身影直射而出,箭一般地往玉盒落下的軌道截抄過去。

人們總是在利益面前失去理智,特別是已經近在眼前的利益。眼看著決定各種命運的玉盒要落入溶漿,有人不顧一切了。不管離著溶漿有多近,不管周圍的地勢有險惡,就連一個深不可測的年輕高手就站在那裏他們也不管了。隻想著在玉盒落入溶漿之前截住它。

“呯、呯。”兩聲槍響,

槍聲讓一個身影省悟,身體在巨石上借力,帶著傷,重新箭一般地直射回去。槍聲讓另一個身影與玉盒同在,溶漿面翻轉了個火浪,玉盒與身影同時不見了。

開槍的不是魯一棄,說實話他沒有這樣快的反應。雖然發生的一切他都可以真切地感覺到,但是他的肢體動作太慢了,甚至就連臉上的面容都來不及做一絲變化。但他的表現在別人看來卻恰恰相反,那些暗藏的高手都理解爲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開槍的人是一邊從石洞口奔出一邊開的槍,所以連續兩槍射出時控制得沒那麼好,這才讓一個身影逃回。

那是個中年人,白淨的臉膛上有兩道新鮮的傷口,傷口掛下的血滴都還沒有凝固。身上用獸皮縫制的衣服已經破碎襤褸,這與他手中平端著的經過改制的步槍卻是和腰間精美的獵刀極不協調。跟在他身後的是三隻獒犬和兩頭青狼,都是齜牙吐舌,皮破毛亂,看來是剛經過好一把子廝殺。

魯一棄沒有回頭,他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從這連發的兩槍可以知道,從犬吠狼嗥可以知道,從散發過來的雖不淩厲卻連綿厚重的殺氣就可以知道。

“唉!來晚了。”看著任火旺滾落在地的頭顱,獵神郎天青的語氣很是懊喪,也很是無奈,他確實已經博盡全力了。

哈得興發狂了,他將頭在石壁上撞擊,用手抓撓自己的腦袋,用小刀紮刺自己的腦袋。可惜的是他始終沒有松開抓住女人的手。

情況變得更複雜了,哈得興成了個無所顧忌的人坎了。現在雖然獨眼、瞎子離著哈得興也很近,魯一棄也距離不遠。而哈得興也因爲發狂變得門戶大開,完全可以配合著一擊毀了他同時搶回女人。但這樣的話三更寒蟲從他身體中出來就會又有個人被選做寄主,而這人肯定會是他們中的一個。
女人也像是發狂了,她開始掙紮起來,倒不是急于逃命,而是因爲此刻哈得興的臉已經變得極度恐怖,肌皮扭曲、眼暴口斜、鮮血淋淋。對于這樣的殘破的面容和瘋狂地自殘,女人隻能在驚懼中奮力地掙紮避讓。

“推他下去!讓蟲子回家”魯一棄的聲音不高,卻透著冷靜和威嚴,清晰得讓人不會漏掉一個字。

能推到哈得興的隻有女人,她很聽話地變拉扯狀爲推搪,猛然間將哈得興推得連退兩步,離著裂溝的邊沿隻有一步不到了。但是哈得興抓住女人的手始終沒有放松,所以女人被牽拉著一同到了裂溝邊沿。

裂溝下溶漿在翻滾,亮麗耀眼,巨大的熱浪蒸騰上來,讓人氣都透不過來。

女人突然間被拉到這樣一個境地,驚恐中下意識地朝魯一棄伸出了隻手,期待他的救援。而另一隻手依舊頑強地朝著哈得興又推又打。

抓住女人手的是瞎子,他動作的快速不是魯一棄可以比擬的。更何況魯一棄現在的注意力沒在女人身上,他剛說出對付哈得興的那句話,就馬上被另一個奇怪的現象吸引了、震撼了,正怔怔地朝下看著,看著巨石下的裂溝,看著裂溝中的溶漿。

所有的變化來得很快,魯一棄才看到、才意識到,裂開的山體已經再一次翻天覆地。

快漫溢上裂溝邊沿的溶漿在迅速下降,而且越降越快。隨著溶漿的下降,山體也開始抖動起來,越抖越兇。裂溝兩邊的平地逐漸望裂溝中傾斜過去。卡在裂溝中的兩塊巨石也顫抖著發出“吱嘎”的怪叫往下墜落。

瞎子手中盲杖狠狠地撐在一個凹處,他腳下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女人是極力地想往傾斜的石面上爬,可惜她不是練家子,她腿腳間沒有那樣的勁道。哈得興已經踩不住裂溝的邊沿了,他完全靠抓住女人肩胛的一隻手吊住自己的身體。

獨眼小心地穩住自己的身體,用梨形鏟撐柱地面,一點點地往女人和哈得興那邊挪過去。

巨石上站不住了,魯一棄的身邊快速竄過那幾隻犬和狼。隨即身後有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上臂膀:“快!跟我來!”

幾乎是說話的同時,獵神硬拽著魯一棄的臂膀跟在犬與狼的背後,縱身撲到對面的山壁邊,擠進一個狹小的石縫中。

到了石縫裏,魯一棄重新回轉身,他不能就這樣自己走掉,那裏處在危急關頭的有他的朋友兄弟,還有他的女人。

“我去!”獵神雖然沒有和魯一棄相處過,但是他們卻很有些默契,這邊剛一轉身,他的話就已經出口了。

的確得這郎天青出手,現在山體已經是急劇地在抖動,而且兩邊的石面已經傾斜得根本站不住腳。這對于隻剩一隻手的魯一棄來說,救人是不大可能成功的事情。

獵神沒有轉身從石縫中出去,他隻是呼哨了一聲。三隻獒犬回轉身來,然後一隻往外面斜面上匍匐下去,當身體下去到一半時,第二隻獒犬叼住了它的一條後腿。然後第二隻獒犬再繼續匍匐而出,將第一隻從傾斜的石面上放下。而第三隻再叼住第二隻的後腿,將前面兩隻一同放下。石縫中剩下的兩隻大青狼在第三隻獒犬身體出去一半時,一左一右咬住第三隻獒犬的兩條後腿。
這是用訓練有素的獒犬串成的個狗鏈。在斜面上行動,四足動物總要比兩足動物要穩妥,更何況背後還有牽拉。

第一隻獒犬剛好爬到瞎子的旁邊,瞎子不知道來的是什麼東西,但是他聞到一絲獸臊味兒,心中不由一陣慌亂。

“夏叔,穩住,是來幫你的。”魯一棄及時地發出一聲喊。

獒犬咬住瞎子撐住盲杖的小臂。是四隻犬牙對合的咬法,這樣在犬牙後的上下槽牙間就留下很大的空隙,正好容下瞎子的手臂。

獵神看到狗鏈已然和下面的人接上,便又發出一聲呼哨。兩隻青狼,三隻獒犬一起在用力,將串在一起的三個人慢慢地往上拉。

抖動更大了,簡直就是在上竄下跳。山體崩塌了,無數的大小石塊不住落下。石縫外面在漸漸變暗,魯一棄探頭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裂開的山體由于傾斜,裂開的頂端已經重新往一處合並過去。

“快!加把勁!”魯一棄很是著急了,再要不把他們拉進石縫中來,就算不被石塊砸死,也會讓重合塌下的山體給捂住。

可偏偏在這關鍵的時刻,狗鏈不動了。這下連獵神都急了。口中呼哨不斷。但是沒用,狗鏈確實拉不動了。要想自己親自動手幫忙,狹窄的石縫中又周旋不開。

“哈得興這狗日的勾住溝沿呢!”這情形隻有在石縫外面的獨眼從旁邊可以看到,他不由地高聲咒罵道。

女人已經可以看到趴在石縫邊的魯一棄了,可就是差這麼點,魯一棄夠不到她。魯一棄也幫狗鏈拉瞎子,可是趴在地上不做勁,幫不上什麼忙。再說哈得興天生大力,既然能拉住了,就不是添魯一棄這點力量就可以解決的。偏偏哈得興還墜在最下面,中間隔著瞎子和女人,魯一棄的槍射不到他。

上方最後一絲光線被掩沒了,隻有裂溝下面的溶漿還發出暗紅的光亮,照得幾個人的臉血紅血紅。

幾塊巨大的石塊從女人身邊擦過,挾帶的風聲提醒了女人:“夏叔!你撒手!快撒手!一棄!你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不能放!不要放!”魯一棄喊道。

“不要放!我來!”獨眼也在喊。本來他看到狗鏈爬出,他便停止靠近女人和哈得興,而且還朝石縫那邊移動了一小段距離。現在看到這番情形,他知道,能解決眼下狀況的隻有自己。

本來再移動一點就可以到達石縫的獨眼再次往哈得興那邊移動過去。此時的石面更加傾斜了,上面又不斷有石塊落下需要避讓,獨眼移動得很艱難。但是獨眼畢竟是移山斷嶺的高手,知道石面上的紋理走向和軟硬點,再加上他是夜眼,光線雖然黯淡他卻看得清。一把鋒利堅固的梨形鏟一砸一個凹槽,一敲一個低坑,大的可以手扣腳踩,小得也能做鏟子的撐點。眼見著離哈得興隻有兩步不到的距離了。
也就在此時,山體的劇烈抖動變成了下落,一段一段地。所有的人都能感覺到自己和山體一起做著落體運動,就像大地上有張巨口在吞噬著山體。而更可怕的是頂端已經重新傾斜重合的部分開始坍塌,整體覆壓了下來。下面的溶漿已經看不見了,不知道是被石塊覆蓋了還是流到其他地方去了,裂溝中所剩的空間已經變得漆黑一片。

來不及了,獨眼的夜眼能清楚地看到危急就在頭頂。他想都沒想,一個縱身撲出,梨形鏟直削哈得興的臂膀……

魯一棄真沒有想到石縫中竟然能走出一條逃出生天的路來。當然,這幸虧是有獵神的靈犬開道,要是讓人在裏面自己走,等餓**幹了都沒可能找到出路。

從碎石間鑽出時,外面是黑夜,黑沉沉、霧蒙蒙,看不到一點月光、星光。這是火山活動後應該有的現象,因爲天空中彌漫飛揚著火山塵埃。這樣的火山灰對于火山噴發來說已經算是極少了。要不然不要說噴出的溶漿了,就是地面積沉的厚厚火山灰就能將魯一棄他們給活埋了。

這次的火山活動伴有極強大的地震,而地震的同時,又正好引爆了硝石洞,將噴發前的預地震演變成個巨大的地裂式地震。裂開的山體讓山頂狹小的噴口變成大裂溝,溶漿隻能在其中流淌漫溢。而大量溶漿的上溢,其重量讓脆弱破裂的地殼承受不了,終于壓塌了某個空層,山體倒塌下陷。這其實就是地質學中不常見的下陷式火山噴發。

魯一棄他們在山體裏面時是在一個挺高的位置,出來後發現卻在一個凹溝裏,山體下陷,讓原本挺高的位置已經低于平地了。

回身觀望,已然不見了雙膝山、**山。隻有一片廣闊的平原焦土。從方位上估摸,應該是從左乳山山體中出來的,這也應了金寶所藏位爲傳說中産惡龍女子的心位。

雖然空中灰塵彌漫,氣味難聞。但女人還非常心爽地舒了口氣:“終于出來了!”是的,女人出來了,那最後一刻,獨眼決然撲下,一鏟切斷了哈得興的手臂。但是他也沒有能夠勾住溝沿,隻是手臂在那沿邊上搭了一下,身體大幅度地晃擺起來,緊接著就跟在哈得興的背後墜入了漆黑無底的深溝。沒了鈎掛住的哈得興,雙狼和狗鏈快速拉拽,搶在山頂覆蓋下來前一點,把瞎子和女人拉進了石縫。

“現在往那裏去?回家嗎?”女人粘牢了魯一棄。

女人大都是很煩的,女人大都是很啰嗦的,特別是當她的身體體味到做女人的快樂後,好像她所有的啰嗦都是在爲了那快樂的時刻做準備。

“是的,是該到家了。”說這話時,魯一棄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冷峻。女人的煩瑣並沒有能打擾到他投入忘我自然的狀態。

“在那裏!”魯一棄指著一個方向說道。

那裏?那裏是家?是誰的家?

“那是薩哈連江!(黑龍江曾用名)”獵神對這地方很熟悉。

“走!在那兒會有個了結。”魯一棄一瞬間背脊挺直,眼中光彩四射。
匿名
狀態︰ 離線
106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41:22
第四十節 碩野金

誰都不知道魯一棄所說的了結是什麼意思,但是他既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就不會有人懷疑這決定的必要性。就是剛和他們彙在一處的獵神郎天青,也在不由自主中把他的話當做了命令。

一路上郎天青告訴魯一棄,他原先是一座山頭胡子巢中的“炮點子爺”(神槍手,胡子對仗中的角色有點類似狙擊手。),後來覺得自己手上血腥太多,便拔香頭退出山頭,一個人在老林子中打獵爲生。有次意外被另一山頭的對頭暗算,抓住後給掛了冰柱(冬天,把人剝光了綁在柱子上澆水,凍成冰柱)。幸虧是鐵匠救了他,他爲了報答鐵匠的救命之恩便答應協同鐵匠辦件大事。他們爲這件事一早就籌劃了多種方案,做了充分準備,鐵匠還給他改了槍。

說到此處,魯一棄下意識地瞄了獵神的槍一眼。從外表看那也就是支普通的滑膛步槍,所不同的是槍管口子邊有旋紋,這肯定是鐵匠將這槍管內部上了膛線,改滑膛爲線膛,增加了子彈飛行的準確性。還有就是後簧倉加長,這樣可以加大子彈的推進力。而槍身單托把改作雙握把,這樣經過訓練後,左手就可以快速退膛上彈,這也就是爲什麼獵神可以連發射擊的原因。

郎天青在繼續著自己的話題,前些天夜裏,鐵匠讓老女人來通知他,大事兒來了。于是他便按原先的計劃暗中尾隨,得到準確指令後又改作在前面開道。直到進入峽口後,遭遇到獸王熊山平,這才與鐵匠失去聯系。

獵神的講述讓魯一棄一下弄清楚了許多細節,比如鐵匠爲什麼原先不知道路,後來又能夠在前面領道,是因爲獵神帶著靈犬和狼群在前面給他開道留記號;鐵匠觀察“斜插籬笆格”爲什麼要蹲下看根部,那是因爲前面開道的是獒犬和狼群,它們應該是從下面鑽入等等。

有些事情瞎子也找到答案了:“我說那次老女人夜裏解手遇到個人,一開始以爲是認識的,後來發現不對才嚇得大叫,原來是把哈得力當成你了。”

天空中依舊灰塵彌漫著,夜色依舊暗黑得伸手難見。但這些都阻擋不住魯一棄的感覺……

“就在前面了!”話語中聽不出魯一棄此時是什麼心情。

“是前面?”獵神的語氣有些不大相信,“前面是大江的江心,這位置應該有個最大的拐漩渦子(江道拐彎的地方,一般都有很急的漩渦,而且由于上流沖擊會讓此處江底出現很深的深潭),周圍人都管它叫黑龍口。”

獵神的話證實了魯一棄的判斷。超常異能的感覺在灰塵和夜色的掩蓋中清晰地搜索到一處氣相。這氣相的相形極爲兇險,翻騰滾卷,沖蕩九霄;像漩渦,像怪浪;黑厚濃重,攝魂撼魄……那是兇穴!

看不到大江,大江已經凍結成厚厚的冰面。看不到冰面,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也看不到積雪,積雪上已經飄上一層火山灰。

真的是一處兇穴的所在。如此近距離的火山活動都沒能讓此處的寒冷環境發生一點變化。就連蘊含著些熱量的火山灰也沒能讓雪面消融一點。

魯一棄他們是從江堤上滾落到江裏,並且一下子就深深陷入到厚厚的積雪和積塵中。一路沖出他們幾個已經是傷痕累累、驚恐連連、饑餓難耐,身體狀況已經嚴重透支,特別是魯一棄,本就不是什麼江湖人、練家子,右手又被砍斷,大量失血,身體很是虛弱。女人和獵神一左一右架扶著他,也都累得氣喘籲籲。江堤上魯一棄腳下一絆,一個趔趄摔出,帶得那兩個一同跌入雪堆中。
爬起來再走,沒幾步再跌。這次跌倒後,獵神和背後的瞎子都意識到不對勁。魯一棄的狀態顯得有些迷離。而且隨著越往前走,這種情況越嚴重,到後面幾乎是半昏迷的狀態。

遠遠地,可以看到在茫茫的冰面上真的有個漩渦,一個晶瑩的黑亮漩渦。那是個黑色江水凝結而成的冰漩渦,並且凸起在冰面上,高度不高,卻顯得天工精巧,美妙絕倫。

冰漩渦那裏肯定具備某種能量,在這種能量的作用下,已經不隻是魯一棄的狀態出現問題了,其他的人都開始感覺到胸悶和頭脹,肢體麻木。那幾隻獒犬和青狼也變得煩躁和慌亂,四處亂竄。從漩渦那邊散發出的奇怪能量如同層層波浪壓迫著、沖擊著他們,攪亂了他們了他們思維,蠱惑了他們的精神,削弱了他們所有的覺察力。

魯一棄昏迷的狀態是最嚴重,但是這種狀態到底是喪失了部分思想還是獲取了另一層意境,這隻有他自己能夠確定。但有一點其他人卻是可以看到的,那就是他步伐的方向始終堅定不移地邁向那個冰漩渦。

從積雪和灰塵中鑽出一堆活物攔住了去路,這是堆活得極度萎靡的活物。由于大家的覺察力都大幅度削弱了,所以直到已經相互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他們才發覺。

攔路的是一群疲憊的狼和一隻同樣疲憊的穿著靴子的熊。在狼群的背後還蹲著一個人,一個混身是傷的人,眼中發出的光芒比狼更爲獸性。這人是誰?這樣的人除了獸王還會有第二個嗎?

據說動物中,最爲相近的就是人性和狼性。所以不管是獵神還是獸王,都很清楚這一點,他們也都想盡辦法、用盡手段,將與自己如此相似的狼造就成自己的武器,訓練成自己的兄弟。

但是對于獸王來說,最爲得意不是有好的狼群,而是培育並訓練出耳鼠。本來他想利用耳鼠再加上狼群和雙巨熊,在黑瞎子溝就與獵神對決一番的。沒想到主上卻命令他用耳鼠陣活捉一直走在獵神前面的幾個人。結果那一戰過于匆忙,沒等到黑夜就利用黑瞎子溝黑暗環境下手。結果對方有高手豁開光缺、殺死幾隻耳鼠沖了出去,就連自己也中了一槍。那一槍中得真冤,原以爲獵神不在,又是黑暗之中,自己吹哨驅耳鼠時也就沒有不斷變換位置,也沒有找個好的護體點。沒想到他們中間一個瞎子高手,能在黑暗中聽聲辨位,也沒想到他們中間有個比獵神更厲害的槍手,被耳鼠纏住後依舊可以準確射擊。

在雙膝山峽口也是個與獵神對決的大好機會,雖然在黑瞎子溝損失了幾隻耳鼠,就剩下的力量依舊可以毀了獵神。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在往這裏的路上,耳鼠這種遠古的動物敏銳的覺察力不知道發現了什麼,怎麼都不肯往這裏來,甚至驚慌得四處奔逃,怎麼都攏不回。于是在峽口一戰打成了勢均力敵、兩敗俱傷的平手。
在進入到暗構裏面後,獸王熊山平發現自己的狼群的戰鬥力絕對不如獵神狼群與靈犬的組合強,並且在危險的環境中,自己訓練的獸子也遠沒有獵神訓練出來的獸子鎮定無懼。他心裏也很清楚,這些獸子的能力表現其實是主人心力的表現,隻有不懼死的主人訓練出的獸子也才是不懼死的。

勉力一戰之後,獸王再次帶傷而逃。于是他想到偷襲,目前要想勝過獵神隻有以逸待勞地偷襲。山崩地裂之後,地下情況非常複雜危險,沒人再敢從下陷過的地方走過。那麼離開這地界的最佳路線應該是順江而下。他估計如果獵神也同樣能逃出的話,應該會想到這一點。

獸王選擇在大江面上偷襲獵神,其實更準確地說應該叫趁人之危。獵神就算能逃出,帶出來的獸子不會多。而他將外面剩下的獸子攏在一塊兒,藏在一條由巨熊扒出的窄窄雪溝裏,等獵神到來後突然殺出一擊成功。

想不到的是以逸待勞也不一定好受,從他們藏在這雪溝中後,獸王發現身上的傷口急劇惡化,精神狀態也萎靡不振,感到極度地疲勞。獸子們要麼是焦躁難安,要麼是昏昏欲睡、垂頭喪氣地,狀態也是急劇下降。他不清楚爲什麼會這樣,琢磨著會不會是因爲大江冰面太陰寒造成的。

獵神挺立在最前面,身邊圍繞著僅剩的三隻獒犬和兩頭青狼,從狀態和戰鬥力上來看,這剩下的五隻獸子並不比獸王的那一群狼和一隻熊弱多少。再加上獵神和獸王的狀態差別,他們又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局面。

獵神示意女人和瞎子攙扶著魯一棄從一旁繞過去,自己則將槍端在手裏,獵刀銜在嘴裏。繼續往獸王那邊迎過去。

獸王知道要能將那幾個繞過去的人一網打盡就更好了,但是他估量自己目前沒有這樣多餘的實力,就眼前的獵神和他那幾隻狗、狼要全滅了都困難。

雙方在相互靠近,雙方的狀態都是萎靡不振無精打采的,就是獵神和獸王兩個主角的眼神都從未如此地平靜友善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人之將死,其目光是否也善呢?

一聲咆哮!是巨熊。此時最早發出咆哮的其實是最不鎮定的,這隻能說明它的心裏已經被畏懼壓迫得無法疏泄了。接著是雙方的狼都開始一起哀嚎起來。再後面是那三隻獒犬,獒犬的嗥叫竟然比狼嚎還要哀慟,這也許就是常說的狗哭,可傳說中狗隻有見到鬼才會哭,這裏難道有鬼?!還是有什麼人馬上要變成鬼?!

獸王沒有喊叫,隻是發出一聲輕哼就沖了過來。他的手裏握著一把虎頭銃,這是一把明代東廠火流堂研制的三節銃,從中可以連續射出三枚狼牙釘。

獵神更沒法喊叫,他的嘴裏銜著刀呢。嘴裏的獵刀是不能掉的,因爲他清楚自己獵槍的彈倉裏隻剩一顆子彈了,一槍之後,他隻能靠這獵刀博命了。

瞬間,所有的爭鬥者都從萎靡狀態變成亢奮狀態,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銃響了,槍響了,熊在咆哮,狼在哀嚎,犬在嗥叫,一群活物攪在一起,如同翻滾的浪。

灰塵在飛揚,積雪在飛灑,皮毛四散,血花亂濺。戰鬥場地上的灰塵不見了,積雪不見了,空出一大塊光滑的冰面。冰面上處處殷紅,在晶瑩的冰面映襯下,分外鮮豔奪目……
魯一棄終于到了漩渦的邊,他微眯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樣。隻是不知道他在夢境中找尋什麼,獲取什麼,與什麼做著交流?

才到冰漩渦旁,女人和瞎子都累得虛脫,一下子跌坐在厚厚的雪堆中。反倒是如同失去魂魄的魯一棄巍然屹立在那裏,身形沒有一絲的動搖。

許久,魯一棄伸出手,輕輕地搭在冰漩渦上,輕柔得就像在爲閨中的女子搭脈一般。冰漩渦的寒氣順著魯一棄的手指、手掌、手臂、肩膀、脖子,直沖上腦頂。一個激靈,魯一棄猛然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漩渦,冰凝成的漩渦。漩渦裏還有漩渦,黑水旋成的漩渦。

黑水旋成的漩渦顯得很厚重很粘稠,旋轉得也不快。漩渦子倒是又大又深,看著就像馬上也要凝結住似的。

睜開眼的魯一棄沒在看漩渦,他是在看漩渦的對面。迷離中,他真切地感覺到在那裏有一件好東西,正散發著靈動騰躍的氣息。他認識,這正是“五重燈元彙”中的那件好東西,隻是此時它散發出的氣息更加強盛旺熾,仿佛是以此在抵禦著些什麼。

感覺到的是氣息,眼睛看到的是人。很難說清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從衣著打扮上看,顯得平凡又與衆不同。但是從氣質風範上看,卻是高貴中又不失仙風道骨。高貴是天生的,仙風道骨卻必須有多年修煉道法的根底。

好東西在那人背上,不止是有靈動氣息,還有淡甜香味。這種香味很特別,讓人聞到一次就很難忘記。魯一棄一下子就辨別出是蜜蟻奇楠的香味,他曾經有兩次見識過這樣材料的好東西,那一般都是以前宮中流出的。

蜜蟻奇楠木是不能刨削上漆的,隻能做成後在使用中摩擦讓它自然地起色起光,否則就會紋裂芯爛。

那人背負的隻樹幹形楠木盒子,遠遠看著都已經磨出玉澤,且起碼有了兩分水,三分毫。木頭能磨出這樣潤透度的玉石光澤,那摩擦總要在數千年之上。魯一棄知道自己以前見識到的這種材料的好東西沒一樣可以與這人背上的盒子相比較。

在背盒子人的身後,還弓腰跟著個人。這人雖然弓著腰,頭卻往前伸擡著,那是姿勢像是個天生駝子。一雙眼睛血紅血紅,單手撚著根紅線,指間不住地在打扣解扣,紅線的另一頭咬在他的左槽牙間,狠狠地,就像從嘴角擠出的一道血線。這人與前面那人截然不同的是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有些妖氣森森。

魯一棄沒有說話,因爲他知道有人會說話的。

“你做得很妙。”背著奇楠木盒子的人果然說話了,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和一個摯友、知己交談。

“順其自然而已。”魯一棄不知道該怎麼說,但腦海中很自然地蹦出這樣的語句。這也許是出于道家自然之功的好處吧,于是,他將自己的狀態放得更加自然些。

“我知道你有理由來這裏。”同樣平靜的語氣。

“我自己倒不太清楚,不過現在知道了。”更加自然地回答。

“我等了一會兒了。”

“其實是晚了。”
“不算晚,你還沒動手。”

“晚了,不然你不會讓我走到這裏。”

“很難相信,那小物件真能定得此處兇穴。”

“我更不信,卻不得不信。”

“憑什麼?感覺嗎?”

“也許,還有你們也在逼迫我相信。”

“你真要那樣做?”

“是順其自然。”

“我們再說叨說叨。”

“等我做完事再說。”

“那,可惜了!”

“難說,也許是萬幸。”

說完這句,魯一棄從懷裏掏出件東西。

“我要是過來搶呢?”話說得很是綿柔,就像是在商榷。

“兇穴擋路,不知其兇幾何,急切間就不要過來了呀。”魯一棄同樣溫和地勸阻,像是在勸阻一個送行的老友。

“那在你動手之前先殺了你!”語氣中稍有些淩厲。

魯一棄笑了,因爲這樣稍帶出的一丁點威脅讓他知道,自己快贏了。

“蜜蟻奇楠所封之物一般都是千煞之器,其器一出,驚天動地,殺必成。”魯一棄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否正確,隻是記得一則叫《上古神遺器鑒》的殘貼中有這樣的記載。

“隻是殺了我,你也不一定能拿到這件東西。殺了我,你能拿到其他東西的可能性就更小。還是一切順其自然的好。天作主,人作爲,你比我聰明,話留到下次再說吧。”

魯一棄的語氣像是在親切地教導一個孩子。

對面的人不再作聲,到底是很有道行的,隻是在思考,在審度。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在什麼點子上落了下風,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偏差。其實就算自己取出背上奇楠匣子中的千煞器下殺手,也沒有把握一下子就殺了這個年輕人;用殺死對方的法子,從而阻止他將手上的東西投入到漩渦裏,這種結果他更無法保證。因爲面前這個年輕人畢竟也是個高手,不比自己差的絕頂高手。

魯一棄的態度很從容,從容得就像一朵雪花從天上飄落一樣。偏偏此時,陰沉的天空有雪花飄旋而下,從魯一棄眼中飛舞過去。魯一棄盯著雪花在看,凝視的眼睛牽動面頰、嘴角讓臉龐展現出一個很好看的微笑。在微笑中,手中的東西往漩渦中墜落而下,比那雪花快多了,卻同樣自然,自然得像流星從天際劃過。

墜下的一剎那,對面的兩個人身形都微微顫動了一下,但隻是顫動了一下而已。眼睜睜地瞧著夢寐以求、千辛萬苦、世代追尋的寶貝投入兇穴,從此再難見蹤跡,還依舊能保持住如此的平靜和鎮定,這份定力也的確世間少有。

投入到漩渦中的東西是那塊黑色晶塊,晶塊在漩渦中晃蕩了兩下,便直沉下去。也就在晶塊晃蕩的瞬間,它的表面上映襯出些金線。金線很是絢麗奪目,而且真正奪目的還不是因爲它的光澤亮度,而是因爲金線構成的內容。

絢麗的金線組成的是四個極古樸的文字,就是熟知各種古文字的魯一棄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字體,但是他一眼就認看出這是四個什麼字:“碩野流金”。(“碩野流金”,傳說中大禹治水之後,將土地分成幾種用途。其中將可耕種收成好的肥沃土地封作“流金地”,“碩野流金”就是封定此類土地的印璽。)

金色的字隻一顯即逝,卻永遠地留在了魯一棄的腦海裏,當然也可能永遠留在別人的腦海裏。魯一棄擡頭看了對面人一眼,對面的人也在看他,四目對視,仿佛神交已久,仿佛心犀相通,一切盡在不言中。
漩渦在完全吞沒黑色晶塊的同時嘎然而止,水面一下子就平靜得鏡面一般。黑色的江水顯得厚重粘稠,沒有一點起伏波動,讓人懷疑水面已經在瞬間凝結成了冰面。

“卡啦啦”,一連串的爆響,如同是滾滾春雷。隻是這春雷是從腳下傳來,而腳下是大江的冰面,冰封的大江。這樣突兀震撼的響動讓人不得不爲之驚愕膽顫。

對面的兩個人走了,就在雷聲響起的時候,他們從容悠閑地邁步。這是因爲他們是真正的技擊高手,他們知道腳下響動帶來的會是怎樣地變化,響動也告訴他們腳下會如何地變化。

他們走了,其實是在躲避這樣的變化和危險。從容悠閑的腳步,是因爲真正的高手就應該這樣躲避變化和危險。

魯一棄沒有走,甚至連雙腳都沒有移動一丁點。因爲他不是個真正的高手,他不知道雷聲意味著什麼,就算知道,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走位躲避。所以他隻是靜靜地站著,氣定神閑地站著,仿佛忘卻了、忽略了腳下滾雷般的響動。

走了的人走了幾步後又停下,扭頭看了魯一棄眼,那眼光中充滿了驚訝和欽佩。于是嘴角一牽,微笑著用平靜、平淡的口吻說了一句:“那就下次再說。”

魯一棄沒有說話,隻是報以微笑。當走了的人剛剛扭轉過頭繼續走了後,魯一棄的微笑在瞬間化作驚駭。

他看到了雷聲。那是一串串蜿蜒曲折的裂紋,分布得如同織網,而且在不斷地延伸。裂紋中有黑色的江水湧漫上來,閃著點爍的鱗光,似油,似金。鑲嵌在裂紋中,讓裂紋看著像閃電,像靈蛇,像黑龍。

大江的冰面碎了,冰封的大江開了。

走了的人正是跨過條條裂紋在走。腳下的響動讓他們提前知道裂紋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延伸向什麼方向。于是他們很快已經站立在大江的岸堤上。

魯一棄沒有走,他不知道怎麼走,隻能靜靜地站在大江中間。站立的地方是一塊已經被許多道裂紋縱橫包圍了的大冰塊,幸好它的浮力完全能夠承載魯一棄和女人、瞎子三個的重量。

裂紋一直在延伸,不停地延伸。整塊的冰封江面變成了許多的小塊浮冰。隨著流動的江水,浮冰也流動起來,不時相互碰撞,發出隆隆響聲。這聲音與冰面開裂的聲響混合在一起,讓這條嚴冬中靜謐的大江變得喧囂異常。

《薩哈連江水志》:“民國年初,江水異常,立冬未久即開淩,卻流淩不阻,黑水未淹,江道通暢。”

民間野史有傳:民國初年,黑龍江出現立冬開淩流淩的奇觀,世外高人推算,爲天下有變,定國定疆、盡驅韃虜之先兆。

浮淩往下遊緩慢流去,上面站著依舊巍然屹立著的魯一棄,他的目光看得好遠好遠。旁邊坐著女人和瞎子,都默默無聲,不知是未從狀態中恢複,還是已經在靜思下一步該怎麼辦。

已經上了岸的那個背著匣子的人往下遊方向緊跟了幾步,隨即又止住腳步。瀟灑飄逸地揮舞了一下衣袖,然後平靜、淡定地看著魯一棄他們越飄越遠。
匿名
狀態︰ 離線
107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42:06
第四章 踏浪揮霂

第一節 入海流


(八聲甘州)

對鱗鱗、金波灑海天,一碧洗心目。

怪礁風凄慘,百變驀然,日照船樓。

是處古舟巍峨,帆帆驅不休。

惟有斜犁水,慌擇奔流。

隻是登高臨遠,望舊舟渺邈,形影難定。

歎年少識寬,乃是鬼操力。

退拒來、幾番膠著,定行跡、礁港藏歸舟。

明何圖、驅舟赴兇,幾腔血氣。

開江流淩,如果時間過早,天氣重新回複寒冷,會導緻下遊冰面再度凍結,上遊浮冰淩塊與下遊冰面疊壓堆積,阻塞河道,導緻江水泛濫。像魯一棄他們眼下見到的開江流淩,時間才剛過立冬不久,且不說是否寶入兇穴的原因。如此順暢快速地流淩,隻能是氣溫已然很高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這倒極有可能與下陷式火山爆發有關系。

站在流淩浮冰上的魯一棄突然感覺到腳下一陣搖晃,身形不由往前踉蹌,腳下一滑,就要往江水中跌去。

女人撲過來,緊緊抱住魯一棄的雙腿;瞎子的盲杖探出,橫在魯一棄的腰間。即便這樣,魯一棄還是上半身朝前趴,單手撐住冰面才將身體穩住。

此時他的頭部離水面已經不遠,可以真切地看到一張臉從黑水之下,流淩之間浮了上來。一隻慘白的有多處深深傷口的手臂突兀地從黑水中探出,一下勾住流淩的邊沿,半截身體隨之攀伏在邊沿之上。幾個人身體的重量集中在一側,使得浮冰往攀人的那邊沉下。魯一棄前趴的身體再次往江中滑下,幸虧是瞎子和女人一起加力,也幸虧是浮冰浮力很大,沉下一些後便止住,這才讓魯一棄沒有繼續跌下。

幾乎是臉對著臉,水下上來的臉原本應該是白淨的,現在上面卻滿是未被江水沖刷幹淨的淡淡血跡。魯一棄朝這張臉伸出他沒有手的右手,是希望能讓那人借把力上來,因爲那人是獵神郎天青。

獵神搖搖頭:“我的事了了,該走了。當年我承諾老任的就這麼多,再說我的狼、犬都沒了,手臂帶傷,起不了什麼作用了。”

魯一棄沒有站直身體,而是側身就勢坐下,坐在獵神面前,手臂依舊探向獵神:“那你也該上來,等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再走,總不能老泡在冰水裏。”

“不冰不冰,你隻管靜心聽我說幾句話,那也是老任留下的話。他早年喪妻僅留個兒子,當年因爲他兒子恃強亂用他做的厲器,誤傷好人,他心中內疚退出關內,同時也正好全心幫你魯家做成大事。他那不孝子留由他師傅代爲管教。你此處事了重回關內,要有機緣,務必請你帶上他兒子做趟事兒,給他兒子個成器的機會。”

“哪裏能找到他兒子?”

“你不用找,任老之前發江湖信給他師傅了,他們會來尋你。茫茫人海,碰到是緣,碰不到是命。隻是記好,他師傅有第三隻手。”

獵神重新調整了下勾住流淩邊沿的手臂,因爲手臂開始下滑了。

“還有,江湖上傳訊,南下各路都有高手堵截伏擊你,不知是對家使了什麼手段。現在最好的路徑就是由此順流之下,到鴉頭港找個使船的舵手步半寸。他也受過你魯家恩惠,會從海路送你們南下。”

“再有,你身邊之人不可全信,據老任留言和我自己觀察,並非本性泯滅,實在是和個奇異蟲扣有關。並且蟲扣入肉太久,解扣已然不易。”
“我知道!”魯一棄心頭驀然湧上一股酸楚,這話說得晚了些,中了蟲扣的獨眼已然葬身山體之下。不管那蟲扣是否真的有用,獨眼至死的表現都是個真正的兄弟。

“知道就好,我原本就覺得憑你的能耐,在你面前說這些很是多餘。那麼我走了。”

獵神說走就走,沒有一點的反顧,轉身撲到水裏,手劃腳打。在黑色的江水中留下一道淡紅的水道道。他繞過幾塊浮冰後,再也沒有體力遊向堤岸。隻能艱難就爬到另外一塊漂遊的浮冰上。然後靜靜地躺在那塊冰塊上一動都不動,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死去了。

獵神離去時,濺了魯一棄一臉的水珠,魯一棄沒有擦,任憑它們自行往下滾落。

水溫果然像獵神說的那樣不寒冷。這是滿臉水珠傳遞給魯一棄的信息。但這信息帶來的後果卻未必是好的。

腳下的浮冰與獵神躺著的浮冰離得越來越遠,這是因爲魯一棄所站立的冰塊是在江的中間,是在江水快速流動的暗流上。

腳下的浮冰越流越快,這樣的情況絕對與江水的溫度有關。隻有浮冰快速溶化了,隻有浮冰的分量變輕了,它的流速才會在同樣流速的江水中變快。

浮冰在溶化,在快速溶化。不久之後,他們三個將在大江江心的暗流上失去承載他們的唯一依賴……

海上輕輕地有些小波浪,這些波浪將太陽的光芒反射得如同一張刺眼的金網。在金網上乘風急行的是一艘鐵頭叉尾桐木雙桅漁船。

這艘船與其他漁船有很大區別,頭尖尾寬,船底窄深呈尖弧,這樣造型的船破浪時如犁耕刀切,大大減少水的阻力,而且轉向輕巧靈活。船尾幫框雙叉型探出,下部流線型滑尾,既可以保證船體的平衡,擴大後艙空間,加大儲存,又可以順利導流,保證在盡量小的距離中小角度打轉方向。船頭包鐵,增加船體強度,與礁石和其他船隻碰撞時有較強防護能力;同時,又增加船頭分量,保證狹窄船頭與寬大船尾間的平衡。船體不大,卻用雙桅,這就有足夠的速度保證。

從船的吃水來看,這艘船上沒有裝載什麼重物。沒有裝載重物能夠讓船以最快的速度航行,沒有裝載重物卻也讓快速航行的船變得有些顛簸。何況海面上還有些小波浪。

海上起些小波浪,對于常在海上討生計的人來說算不了什麼,而對于從沒見過大海,更沒在海上航行過的人來說,沒準就會被顛得吐個底兒空。

魯一棄就站在這艘船的船頭,他從沒有見過大海,更沒在大海上乘過船。瞎子和女人也一樣沒有過。但前者和後者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魯一棄就好像船上的一根纜樁,也不用抓點什麼扶點什麼,隨意地一站便紋絲不動,隨意邁步便如閑庭信步。而女人則已經吐得在船艙中昏睡過去。就是瞎子那樣好的輕聲功夫,也不免暈頭轉向,連著幾天吃不好,睡不著。

其實能像魯一棄那樣控制自己的身體的人並不多,即使是混了一輩子海上飯的水手,也難免會經常跌撞、扶持。因爲“控制”,首先是一種天賦,即便鍛煉可以使這能力提升,卻始終不能做得像魯一棄那樣完美。因爲魯一棄的這種天賦得益于感覺,他的異能感覺可以清楚地告訴自己,下一個傾斜、搖晃的方向角度和力量,也告訴自己身體應該如何順應船體的變化。趨勢順勢,著力附力,也就是讓身體處于自然狀態,再與周圍環境自然地融爲一體。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能通過鍛煉來達到魯一棄這樣的境界,此時船上就有這樣一個人,這個黝黑精瘦漢子正在船尾舵位旁漫不經心地度著步,一雙鷗鳥般銳利的眼睛卻不時饒有興趣地瞄向魯一棄。

這人就是魯一棄在鴉頭港找到的步半寸。

魯一棄他們三個從薩哈連江踏浮冰順流而下,浮冰逐漸融化,眼見著就快載不下他們的時候,江面出現了個急彎,水流將浮冰甩向彎角。

彎角裏有許多已經溶化成小塊的浮冰,也有一個原先被凍在江裏,開淩後才被沖漂到這裏來的吹氣筏子。這是個牛皮筏子,挺大,剛好能載下他們三個。瞎子在西北做賊王的時候,沒少擺弄過皮筏子,再加上江中不停“叮咚”撞擊的冰塊指引著,他順順當當就又將筏子劃到江中,繼續往下遊漂去。

後來筏子被冰塊紮破了,他們便到岸邊找漁家乘船,一路漂下吃飯租船花光了瞎子身上所有的大洋,就連女人帶著的兩隻金箍子也都花了,二十多天後才趕到鴉頭港。

其實是步半寸來找魯一棄他們的,這寒冬臘月的,又不是出海的魚季,港子裏突然來了三個陌生人,沒一個時辰就都知道了,也就在這一個時辰之內,步半寸見到了這三個人,並且看到那年輕人衣襟邊不明顯露出的“弄斧”玉符。

鴉頭港外方圓三百裏海域是個絕好漁場,盛産大小黃花魚、北鯧魚、馬鮫魚、鲅魚,還有刺參和須蝦。就是這樣一個大好的漁場,讓這港子裏的一族人過得興旺富足。

步半寸父輩原來屬于外來討生機的遊民,一家老小幸虧這一族的漁民收留,才免得饑苦流離的生活。所以當南方有一群海客要強占港外漁場時,步家便義不容辭地擔負起與對方賭賽的重任。

賭賽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在當月月底,回潮無汛時放入漁場十條號稱“北海狐狸”的藍鰭白豚,雙方各出一艘船,誰逮得多誰勝,都逮到五條的話,誰先逮到誰勝。

回潮無汛,也是海流轉向的時候,此時海面下兩股暗流交叉,水況多變,常會出現怪浪漩渦。這樣的局面下要想贏得賭賽,必須要有特制的快船。

步半寸的老爹連夜奔馳幾百裏,尋到塞外奇工任火旺。又由任火旺江湖傳訊請到當時都還在北平的魯家昆仲,一同趕到鴉頭港,用兩天一夜的時間趕制了一艘鐵頭叉尾桐木雙桅漁船,最終贏得賭賽,保住漁場。

步家爲報答魯家援手,承諾出人幫魯家完成大事,並接受了魯家一工技法的抄本。步家出的這人就是步半寸。

步半寸不是他的真名,那是因爲他具有極高的操船本事才被大家叫做這名字的,據說在“帶魚平”(過去少數漁家用的風力代稱,其他還有“曆書翻”、“幹豚晃”“龜殼掀”等等)這樣的大風中,他都可以穩穩把掌住舵,腳下移動不會超過半寸。
其實步半寸控制自己的方法和魯一棄還是有區別的,他依靠的是自己下盤的定力,也就是腳掌的扒附力。他的腳掌經過多年的鍛煉,如今在船甲闆上就像是對吸盤,不要說赤腳,就算隔著薄底鞋子,也一樣可以緊緊吃住甲闆表面。在有風浪時,他的腿腳始終肌肉繃得緊緊的,用著很大的力呢。隻是這種情況對于他來說已經習以爲常,很是輕松,在別人眼裏看著也很是輕松。而魯一棄的方法卻絕對是順其自然,著力附力,自己根本不用費多少力氣,和平地上行走站立沒什麼差別。這也就是步半寸爲什麼那麼有興趣地盯著他的原因。

步半寸的話不多,而魯一棄又是個不喜歡發問的人,所以自從上船來以後,他們沒交談過幾句。雖然沒怎麼交談過,但是步半寸卻很清楚自己的職責。當年他家與別人賭賽時他還是個孩子,而現在他自己也已經有了孩子,這幾十年來他心裏一直都在惦記著這件事。畢竟別人給予自家的恩惠是能延續多少輩子的,而自己是家裏呈給別人的一份謝禮,怎麼都得把事情辦好,不能太掉份。

魯家六工中他得的是“立柱”一工技法,其實這一工技法的修習對他駕船極有幫助。這一工如果是有超人力量的人修習,當然可以事半功倍,省卻好多手段和程序。但是魯家的技法都是讓平常人就可以修習使用的,而且是以巧技爲宗旨的,絕不會簡單得隻是憑天生神力來駕馭,那也就無巧可言了。所以這一工中許多以巧見大力的技法讓他受益匪淺,而且還可以使用在船上的許多操作中,比如說立桅,一般需要四五個水手才能立起的桅杆,他用三腳繩纜連環輪,一松雙收的技法,一個人就可以將桅杆豎起,而且還沒有倒桅危險。其它還有盤纜,絞錨等等,他都可以單獨輕松操作。

船上除了步半寸和魯一棄他們三個外,還有三個人。

一個年輕靈巧的小夥子,叫鷗子,他正站在船樓上,眺望著遠方。據說他可以從遠處水波的紋路和粼光知道魚群的所在以及種類。

一個臉上有道長長刀疤的老頭,大家管他叫老叉,是個捕大條(大魚)的好手,因爲他會使一手掛索飛叉,四船身(船家判定距離的概念,大概在五十米左右)以內的大條,就算遊得再快,都逃不過他的叉子。

還有個壯實的漢子,渾身的肌肉疙瘩,就像座鐵塔一般。看著身胚極其兇悍威猛,卻整天咧著張大嘴笑咪咪地,是張天生的彌陀臉。他叫鯊口,在船上負責剖魚曬幹,還有就是給大家做飯。

當然,這三個人的名字不會是真名,他們其實都和步半寸的老爹一樣,是港子裏外來遊民。他們跑到如此偏遠角落的港子來,也都和步家老爹一樣,是爲了逃避些什麼。所以他們不會用真名,希望所有人都忘記他們的真名,甚至希望連自己也能把自己的真名忘記了。
不知道到真名沒關系,重要的是知道有沒有真本事。能夠逃過對頭追擊,闖過重重險阻,跋涉到此,當然不會是個蠢蛋庸手。所以步老爹收留了他們,目的很明顯,是怕魯家的大事臨頭時,自己兒子恐怕一個人應付不來,先給預備下幫手。

船的航行是始終沿著海岸線的,雖然所在位置看不到海岸,但是隻要將船頭折向,不用一袋煙的功夫就可以進入近岸的淺水灘區。除非這附近的海岸是風水學中講的龍露脊或者獸吞水的形態,也就是山體臨水,峭石爲堤,那就沒什麼淺水灘區之說。但即便是這樣,也隻需一頓飯的辰光就可以到了達海邊。

此時他們就正駛入一個山體臨水,峭石爲堤的海區,因爲船樓上的甌子遠遠看到了好些大海礁。海礁一般都是岸邊連綿山體在大海中延伸而露出的峭石,除非是珊瑚蟲堆砌的珊瑚礁。甌子能斷定那些不是珊瑚礁,因爲珊瑚礁不會這樣巨大,也不會這麼多,而且珊瑚礁更不會有這樣由于水蝕風化而形成的奇異形狀,像海獸,像海妖。

“到斷頭崖岸了!那些是百變鬼礁。”甌子在船樓上大聲喊著。

步半寸眉頭微微皺緊了一下,隨即緩緩點了下頭。

魯一棄沒有注意到步半寸的表情,但是甌子的話卻讓他有些許詫異。經過了那麼多的礁石、小島他都沒有報地名,怎麼到這裏報了,而且報出的名字很有些嚇人。

因爲好奇往往會讓別人有下扣的機會,發問更會讓別人了解你的無知和弱點,在心理上淩駕于你之上,甚至牽著你的鼻子走,所以魯一棄不喜歡發問。

魯一棄不問,卻有人會主動告訴他。一直在船兩舷收拾各種捕具的老叉此時正好在他旁邊歸置“鞭串滾花鈎”,聽到甌子的喊聲後也開口了,聲音卻很輕,也不知道是在給魯一棄解釋還是在自言自語。

“百變鬼礁,從各種角度看,它們的形狀都不一樣,陰天、晴天,白天、黑夜,漲潮、落潮,它們的形狀顔色又有變化,所以取這麼個名字。在海上這樣的地界也就相當陸地上的綠林道,是強盜剪徑設伏的好圍子。”

魯一棄沒有對老叉的話做出任何反應,隻是靜靜記住了老叉的話,然後仔細地看著那些礁石,看它們是否真的有變化。

鬼礁真的像鬼一樣變化了,先前瞧著像個短厚的蘑菇,船行一會兒後就成了個短柄錘子,再一會兒變得像個帽子。

鬼礁不止是像鬼一樣變化,而且還會變得像鬼一樣。就在“蘑菇”的旁邊,有一塊礁石如同一個老頭蹲著,接著就變得像個女人的臉,再接著變得像一個張著大口怪臉,不知道是要吞噬還是要噴吐的怪臉的側面。

魯一棄的視線從這張“怪臉”上移開,因爲這張“怪臉”給他心裏帶來些不安。視線移開隻有一瞬間,甚至比一瞬間都短就重新回到“怪臉”上。因爲就在這瞬間裏,感覺告訴魯一棄,這張“怪臉”確實是要噴吐。

步半寸似乎也發現到什麼,一腳踏在左舷帆繩上,身體往系住舵把的繩子上靠了靠。是的,在寬闊平靜的海面上行船,隻需要把舵把始終固定在一個方向位置上,等出現情況後再由人操縱。步半寸的動作讓帆面一下子變成斜面對風,舵把也微微轉動了一點,船頭往左側偏轉,朝著遠離礁石的深海方向斜插過去。
就是在步半寸調整方向的這段時間裏,魯一棄看清那“怪臉”吐出的到底是什麼,那是一艘翹頭禿尾的三桅大船。三層的船樓,翹頭是倒三角,禿尾是圓底四方。船身上有槳孔,甲闆上有炮台。是典型的明式戰船。

三桅的明式戰船出來了不止一艘,“怪臉”噴吐出一艘,旁邊一個有些像鴨子的礁石**後面屙出了另一艘。兩艘船的速度很快,而且雙纏藤枝狀(木工雕飾中的術語,有些像交叉的雙S形)迂回包抄過來。

戰船的速度很快,因爲這是戰船之所以爲戰船的先提條件。

魯一棄他們的雙桅船速度更快,雖然隻用兩面帆,但是他們的船體分量輕、體積小,分水弧底、導流滑尾又都是魯家工法精心特制的。

那兩艘戰船是預先攔在前面的,本來從位置和角度以及出現的突然性上來說,魯一棄他們很吃虧,就算能及時調頭,也是無法逃出它們的包抄半徑的。就像預先擺下個口袋,等著你往裏鑽。但是步半寸當機立斷斜轉向,這樣自己不但沒有費時調頭,而且對方反倒要隨著自己調整角度。在方向和距離上將對手所擁有的優勢大大減小了。然後在改變方向後的行駛中,步半寸微轉舵把,讓船體稍稍傾斜,這是個始終改變方向的操作方法,其實是讓船按一個很大的弧線行駛。戰船在轉向的靈活上也遠不如魯一棄他們的鐵頭船,所以隻能眼睜睜看著鐵頭船撞破口袋,從雙纏藤枝的搭頭口沖了出去,並且遠遠將他們拉開。

步半寸黝黑的臉龐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從他獨自操船開始,到現在爲止還沒誰能在海面子上捉住過他。

“不好!他們提速了。”笑容沒來得及持續,就被樓子上跳眼(了望)的鷗子打斷了。

果然,兩艘戰船速度一下子就上來了,原先被鐵頭船拉開的距離在迅速縮短。

“他們起了力把子(船槳),把操兒(劃槳的人)勁兒挺大,好像數兒也不少,不見力乏,可能是幾隊子輪換著一個把呢。”

甌子的眼力勁兒是絕對準確的,可是分析得卻有偏差。海船上的槳,都是又長又大的,需要幾個人同時用力才能劃轉起來。要是像甌子說的那樣,一個槳幾個隊,那麼一條船二三十個大槳,單是劃槳的人就需要兒四五百人,再加上其他扯帆把舵的人員,以及這些人必須配備的食物、水和各種用品,那是個很大的重量。而現在從那兩艘戰船吃水上看,它的載重很輕,不會有那麼多的人。那麼這些大槳都是些什麼樣的力士在劃?

“不是,那都不是人在劃。”魯一棄輕聲說了一句,這句話隻有他自己和身邊的老叉能聽見。

“那會是什麼?”老叉看來不止是好爲人師,也很好學。但是謙遜的他低眉垂眼著,竟然沒在意到魯一棄此時正半閉著眼睛,臉是朝著沒有戰船的方向。

“兩種情況,一邊是木牛流馬,另一邊是鬼操船。”
匿名
狀態︰ 離線
108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42:40
第二節 鬼操船

沒有別人的聲音,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被吩咐到的人都清楚自己必須怎麼做,他們已經無數次訓練和實際操作過了,此時要再多問一個字都會被認爲是蠢蛋。

主帆邊翅展開了,就像魚兒伸出一對腹鰭;副桅“吱呀”怪叫著往上升高了兩尺。帆纜松開了三扣,帆頁將風兜起,漲鼓鼓地硬撐著力。

魯一棄感覺船頭翹了翹,然後船體原來輕微的顛簸變成了跳動。他們也加速了,而且還快得像是貼著海面在航行。船頭的水花開始濺上了甲闆,船尾攪起的水浪讓幾隻海鷗緊緊追逐。

但是即便達到這樣的速度,背後的兩艘古戰船始終沒有再被拉開。

這是因爲鐵頭船是想用一個大弧線的拐彎甩掉兩條古戰船。不管弧線走得多大,最終總是拐彎了,掉頭了。隻要是拐彎,方向也就會改變,方向改變了,船帆所受的風向也會變。雖然步半寸巧妙地回旋帆頁,盡量保證最大的受風面積,並且松帆頁多兜風量。但風力方向的改變最終還是會影響帆的出力。

而那兩隻古戰船不但同樣巧妙地在控制著帆頁,兩邊的槳子一直都沒有停歇過,並且劃動的頻率似乎還變快了。讓人無法不爲之驚歎。

同時鐵頭船上幾個使船的好手還發現,那兩隻古戰船在追趕航行中,之間還有一種非常巧妙的配合。應該是交叉雙線型的輪換航線:一艘船直線追趕,一艘船弧線追趕。走直線的是對準弧線上某兩個點之間,這樣就距離短,沖勁大,速度快,能很快超過走弧線的同伴,迅速拉近和鐵頭船之間的距離。但是當鐵頭船從它前端弧線點上過去了後。直線船會馬上改變航向,變成弧線追趕。而原先弧線追趕的那艘戰船此時會瞄準下一個點直線趕上。這就像是兩個魚網要交替著兜捉住一條魚。

這種配合他們都沒見過,因爲他們就算控船能力再強,也都隻是個漁夫。而那兩艘古戰船使用的分明是一種戰場才有的戰術配合。魯一棄不是操船的好手,但是戰船的配合讓他在腦海中搜索,搜索一切與之相類似的招式:奇門遁甲第十三局“斛下遞錐”。這是魯一棄搜索後最終下的定義。

此時鐵頭船基本上已經整個掉頭了,航行狀態已經和開始時大相徑庭。船速變慢了,船頭的浪頭反倒變大了。這是逆波現象,與風有關,也與洋流有關。不管與什麼有關,都對隻是利用雙桅帆頁航行的鐵頭船不利。

“那是什麼?”鷗子的驚叫聲響起。

這句話讓步半寸身形微微一抖,這是他帶上鷗子後第一次聽到他在船樓上說無法確定的話。

鷗子從小就跟著師傅在清兵營裏混,他師傅是兵營中查看地形、測繪地勢的專職。所以他自小也就練出一雙望遠定距的好眼力,十**歲已經是兵營中不可缺的“神目號頭”(冷兵器世代,軍營中的偵查、了望、報警兵種的小頭領)。後來沒禁得住誘惑,把都統的老婆給睡了。大好的前程就這樣讓一個徐娘半老的娘們兒在床上用盞茶的辰光給毀了。那都統怕臉面有損,也沒聲張,隻是借個緣頭把他趕出了軍營。然後出高額暗金在江湖上買他的腦袋。于是他四處逃亡奔命,直到在鴉頭港被步家收留,幫他另編了個家世身份,請幾個江湖大家出佐證,此後才得平安。
對于鷗子來說,距離太遠無法判定的東西他是不會開口的,說出口的基本是已經確定了的和在距離上能夠構成威脅的。而現在甌子的話分明是在告訴大家,在一個可以構成威脅的距離中,有個東西他無法判斷是什麼東西。

“那是誰家的船?”甌子緊接又是一句驚叫。

這句話讓步半寸和另外兩個水手很是詫異,鷗子這是怎麼了?剛剛還看不清的東西,轉眼就成了條船。他不會連條船都看不出來吧?

甲闆上隻有魯一棄一個人沒有表現驚訝,他似乎一早就知道來的是什麼。隻是面無表情地站在船頭盯視著前方。

迎面果然是一艘漁船。這船雖然不能與步半寸的鐵頭船相比,卻也不是普通的漁船,雙翹頭的造型,頭尾豁口,底部尖削,這是鴉頭港裏才會有的獨特船型。

“看看,誰家的。”其實就算步半寸不說吩咐,鷗子也已經在那船上踅摸特征辨認起來。老叉和鯊口也都撲到船頭往那船望去。

漁船是直沖著鐵頭船而來的,距離越來越近。可是誰都看不出這是鴉頭港裏誰家的船,那船雖然船型是鴉頭港的,可是從顔色和外表上看顯得陳舊。步半寸是熟知鴉頭港裏每一條漁船的,可是現在他也看不出這艘船是誰家的,隻是覺得似曾相識。

船上面看不到一個人,就連舵位上都看不到人,可是船還在快速地行駛接近著。這就顯得十分的詭異,大白天都有些陰氣森森。

隻有一個看得見對面船上的“人”,那就是雙目微閉,基本不在看的魯一棄。其實出現在他感覺中的也不是人,而是一張人臉。人臉是在船帆上,很大,沒有色彩也沒有表情,也不十分明顯,有些幽幽忽忽地。而船上雖然沒有人,卻是鬼氣彌漫,鬼氣之中隱約有透明的人形氣相。

“是鬼操船,真的是鬼操船。”魯一棄這次說的話聲音依舊不高,但是貼近他身邊的老叉和鯊口聽到了,船樓上的鷗子聽到了,就連船尾舵位上的步半寸也清楚地聽見了。

鬼操船!他們曾經在海上的傳說中聽到過,當時也隻是當故事笑談而已,沒想到現在一個非常可靠的、有特殊能耐的人在告訴他們,面前的就是一條鬼操船,而且那鬼操船正向著他們直直地沖撞過來。

“左帆纜放三寸,人都往右舷靠!右纜收三把,當心了!轉!走!”雖然明知道那樣結構的漁船在撞擊之下決不會是鐵頭船的對手,但是步半寸還是果斷地發出命令,同時手中舵把堅決地一轉。也難怪,是個人就不願意撞鬼。就算那船不是鬼操船,也不能撞,這要一撞,速度一個停滯,再要提速走起來就要花好大一陣工夫,而背後還有兩條船正緊追不舍,逐漸靠近呢。

甲闆上的老叉、鯊口連同魯一棄一同撲向右側船舷,船樓上的鷗子一步縱出樓欄,然後掛在右側樓欄外,身體盡量往外伸。鐵頭船在“吱呀”發出一聲怪叫,然後船體整個大幅度側轉過來,就像是在用一半船底航行。桅杆卻偏斜得不多,不過隻有半邊帆著風力,副帆更是軟塌塌地垂掛著。
魯一棄趴在右側船舷上,左手緊緊抓住一根舷纜,心裏暗暗慶幸。他不是主動撲出到右側的,他是突然間從一個自然的狀態中驚醒過來,把他驚醒的是對面船帆上的臉,那臉分明是動的、是活的,還朝著他笑了笑,眨眨眼。也就在他由于驚嚇而失去自然狀態的瞬間,船體突然傾斜了,他身不由己地往右舷跌出,要不是一把抓住舷纜,他恐怕就要翻出舷幫,掉入海中。

半邊著水面,半邊著風力,讓這艘不算小的船一下子掉過頭來,變成與鬼操船同方向,隻是比鬼操船超前大半個船身。

“松右纜,收左纜,平桅擺右。”隨著步半寸的號令,幾個人在甲闆上快速動作起來,隨著他們準確的動作,正、副帆頓時再次被風兜滿,帆面漲得鼓鼓的。隻是剛兜上風隻是個加速階段,要想提速到最高還需要一點時間。也就在這一點時間裏,鬼操船趕了上來,與鐵頭船齊頭並進了。

步半寸讓將平桅擺右,是讓船頭往偏右航行,這樣就算鬼操船趕上來也不會相互貼靠在一起。但是緊接著發生的事情讓他知道自己錯了。

那是艘鬼操船,既然是鬼操的船就不會和人想象中一樣。這艘鬼操船不但能快速往前行駛,趕上鐵頭船,而且在前行的過程中它還在一抖一抖地往右側平移,不用側轉方向地平移。

步半寸傻眼了,操駕過無數船種的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船。這是用的什麼動力在驅動那條船,難道真是魯家那個年輕門長說的是“鬼”的力量。

兩艘船是在往同一個方向並排極速航行,水的排流吸合作用力是會讓兩艘船往一處靠的。而且鬼操船還在航行中不斷平移。在這種情況下,步半寸心裏十分很清楚,自己的船無可避免地要被鬼操船貼靠過來。

魯一棄手上用勁,在船舷上推了一把,讓自己爬著的身體站立起來。隨之,他聚氣凝神,放松身體,讓自己進入一個自然的狀態,隨附著船體的每一個微小的變化。這一切都在瞬間完成,最近以來,魯一棄控制自己進入自然狀態的能力更強了。

“能不能再加點速,撞右側那條戰船!”魯一棄隻看了周邊局勢一眼,就大聲向步半寸提出這樣一個建議,一個聽起來像是要自殺的建議。

在步半寸聽來,這年輕人的話更像是命令,于是步半寸也發出的指令。他也不清楚自己一個航海的老把式,怎麼會很自然地聽從這個看來很外行的年輕人的。

“鷗子、鯊口下艙踩翻輪,老叉撐住船頭,別讓它貼。”

也沒看清鷗子和鯊口兩個是怎麼滑進艙門的,倒是他們到了艙底後一番動作帶來的響動讓人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好像是在用力地扳動什麼機括,讓某個大型的部件就位。

輕輕地一震,應該是個挺大的物件入槽了。隨著鐵頭船船底發出的“轟隆隆“的水花聲,船速立馬提了上來。
魯一棄往船舷下探頭看了一眼,他看到探頭船雙尾叉的下方外側多出了兩道噴湧的水道,其他卻看不清。此時如果他隻要繼續往船尾走,就可以看見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沒有過多的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身邊正在發生的事情也不允許他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船速剛剛一快,還沒來得及將鬼操船甩開三個凳長(魯家估量距離的尺度,一凳長大約在兩尺五左右。),因速度加快而導緻排流吸合力的加大,鬼操船輕巧的船頭一下子就往鐵頭船偏撞過來。

一支釘頭帶鐮鈎的長篙重重地撞在鬼操船的船頭上,持篙的是老叉。他一雙並不粗壯的胳膊有著別人難以想象的力量,又長又粗的竹篙在他手中撐作了一張巨大的彎弓一般。

竹篙變作了一張彎弓,也就意味著對面的船沒有被推開,自己的船也沒有被撐開。

老叉的臉剎那間漲得通紅通紅。這不是因爲一招沒成功感到羞澀而臉紅,而是因爲他一下子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氣息一時回轉不暢把臉都給憋紅了。

本來一篙撞出,或者竹篙微微一彎再往外一彈,這樣的力道足以讓對方船頭的偏移打個頓,反力也能讓老叉腳下撐住的船身在行進的過程中偏移一點點。然後一切都會在步半寸和老叉兩個的配合和算計下一步步進行下去,直到兩船徹底拉開距離。

可是一篙之力非但沒有預想的效果,兩船還在竹篙撞出的瞬間突然再次貼近。出現這種現象最主要的原因是竹篙子剛觸到那邊的船頭,那鬼操船突然大幅度地往這邊平移了一下。正是這股力量與老叉之間互相抗衡,把竹篙抵住。而且鬼操船在平移的同時船體還上下一顛,這就讓兩面抵死的力道改變了方向,把個粗大的竹篙彎做了巨弓模樣。

老叉不能松手,他隻要稍一松勁,竹篙伸展到一個彈勁最大的弧度,就會將他遠遠擊飛出去。當年在浙江桉目江“漂子幫”(一個專門利用水路漂流運送木材、竹子的民間幫會)中做“頭漂引子”(連接成串的漂流筏子,在最前面一個筏子上控制方向、水道,避讓漩渦和其他撞擊物的人)時,他就見過有人被彎曲的竹篙把內髒彈擊得粉碎。現在他隻能這樣死死撐著,等待船體能緩緩分開,或者有人來幫忙,把篙子慢慢釋放。

彎曲了的竹篙開始有點顫動,那是因爲老叉的身體微微在顫動,特別是他的雙腿,不止是顫抖,連膝蓋處都繃不直。是的,他快撐不住了。

魯一棄快步走到老叉背後,單手推住老叉的背部,雙腳一前一後,前面的左腳抵住老叉的腳後跟,給他下盤增加了個支撐點。魯一棄在洋學堂學過力學方面的知識,他知道人體在沒有其他支撐物時,這樣前後腳加手的三角形狀支撐是最穩固的。

老叉明顯地喘了口氣,因爲有魯一棄助力,那竹篙彎得更厲害了。這也就使竹篙釋放能量的弧度發生了變化。

竹篙的最大彈力是建立弧度與縱向的轉換上,這和竹篙弧度上的承力點有關。承力點越多,承受力量越大,但彈性變形卻變小,直的竹篙從頭到位都是承力點,但這樣的話它具備的隻有縱向的支撐力而缺少彈力。彎曲後的竹篙承力點會變少,這樣彈性變形就會增大,而承受的力卻會變得很小,也就是說有足夠的彈力,而縱向支撐力卻不足。隻有在一個最佳弧度範圍內,兩種力量才會協調作用,釋放最大能量。
眼下的情形是竹篙彎曲已經超過了最佳弧度範圍,弧線上的承力點已經很少了,竹篙上的力量也就變小了。

“邁一步,折了篙子!”步半寸也許不是非常清楚篙子的受力關系,但是他知道篙子在彎過一定程度後,隻需要再加上不大的力就能把篙子折斷。這其實是將弧線上的彎曲受力最終集中到一個點上,當這個點承受不住兩邊加壓的力時就會發生折斷。

想法是正確的,動作卻遠不如對面的船迅捷。鬼操船船頭微微一跳,竹篙彎曲的弧度變小了,力量變大了。老叉隻急促短暫地發出一聲“啊!”,便再次咬緊了牙關漲紅了臉。也不清楚這聲“啊!”是驚嚇的反應還是發力的反應。

魯一棄的腳下滑動起來,他不是個練家子,他的下盤極不穩固。他腳下這一滑,老叉的腳下也開始後滑。

很難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後滑讓積蓄極大能量的竹篙在緩緩釋放也讓鬼操船的船頭漸漸貼近。

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了竹篙,同時一根尖細的盲杖撐在甲闆上。瞎子出來,其實他一早就站在了艙門口,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一時上不了手,幫不上忙。此時他聽出些端倪,特別是聽到魯一棄被一根什麼篙子推抵得撐不住了,于是想都沒想,出手幫著一起撐住竹篙。

三個人的力量可以讓竹篙始終保持在一個彎曲弧度,卻無法阻止鬼操船的貼近。

竹篙再次顫抖起來,卻不是因爲魯一棄他們三個支持不住而顫抖。而是由于鬼操船的跳動而抖動起來。

鬼操船有規律的跳動,讓彎曲的竹篙變成了一個傳送帶。一個接一個的力波隨著抖動從鬼操船那邊向魯一棄他們三個傳來。這樣,力波通過竹篙在另一端演變成大力沖擊,連續的大力沖擊。

抖動才開始,第一個力波剛到,魯一棄就被震跌出去,幸虧他超常的感覺讓他順勢退出三步,卸掉沖勁,在甲闆上站穩。

老叉此時的身形已經變成前傾,整個身體幾乎是趴伏在竹篙上。緊握住竹篙的雙手骨節暴凸、青筋蠕動,虎口處已經出現的一絲血線。他的整個上半部身體目前還能拼全力與竹篙間保持相對穩定,但是他站成搗步的雙腳已經開始在光滑的甲闆上漸漸往後移動了。

瞎子的腳步倒是沒有一絲移動,他移動的是抓住竹篙的手掌,枯瘦的手因爲用力而失去血色變得蒼白,竹篙一點點滑過手掌發出“畢剝剝”的響聲。撐在身後的盲杖也已經受力彎曲,身體隨著竹篙的抖動不住搖晃,腦袋擺甩得就像個撥浪鼓。

“再撐會兒,十拋網(過去漁家有用拋網的長度來表示距離,一拋網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米之間)後碰鬥(撞船)!”步半寸其實並不知道撞船後會有什麼後果,隻是按著魯一棄的吩咐在做。他知道的是眼下的情況已經很不妙,卻又沒法過去幫手,要是沒人穩住舵把,鬼操船立馬就會貼上來,到那時再要想脫身就難了。
鬼操船似乎也意識到鐵頭船有什麼意圖,這點隻要有腦子的人都應該看出來。在鐵頭船的引導下,兩艘船並駕齊驅地往離得非常近的古戰船直沖而去,這不是正常的行船路數,操船的高手這樣做,要麼是有巧妙的招術對付自己,要麼就是要做個同歸于盡的局。所以鬼操船的打算是在撞船之前靠上鐵頭船,控制住鐵頭船。

鬼操船的甲闆上有一股陰風旋起,而在魯一棄的感覺中那股陰風就更加直觀了。感覺告訴他那股風是黑色的,感覺告訴他那風是幾個模糊的人形旋轉而成,感覺還告訴他,人形雖然是模糊透明的,幾張臉卻是清楚真切的。

幾張臉和北平院中院中見到的鬼臉差不多,隻是相比之下這裏的臉慘白中還帶著青綠,木然中還透著兇狠。

旋風直撲魯一棄他們三個。也是,隻要他們三個被施加一下壓力,將篙子這端一松,鬼操船往鐵頭船上一靠,什麼都解決了。到那時,鬼氣入心,把心竅迷住,要怎麼著就怎麼著,你再有翻江倒海的本領也是枉然。當然,不知道魯一棄會不會有所例外。但就算例外,他又能有何作爲?手槍奈何不了鬼,而他又根本不懂驅鬼定魂的什麼招法。

“屍氣!哦不!鬼氣!……”現在這船上能懂點屍鬼之道的隻有瞎子了,但是他也就在剛聞著點味兒,吼出幾個字兒的當口,被那旋風裹住,再也憋不出半個字。

老叉什麼聲響都沒有發出,隻是漲紅的臉轉瞬間變作發紫、發黑。

旋風沒裹到魯一棄,他剛才被竹篙的抖動力道撞出,離著那兩人有著三步的距離。

魯一棄沒有動,他站在原地放松,盡量放松,讓自己的身體處于更加自然的不著力狀態;他在等待,等待旋風的到來,因爲他不知道如何如何從容邁入那旋風,更不知道如何破解,他隻能等待……

“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船艙口傳來,與聲音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張披頭散發的女人臉。

剎那間,那鬼力旋成的旋風猛然一滯,緊接著,旋風變成直風,一聲響如同哨聲。直直退回到鬼操船上,並且再也不見。

在魯一棄的感覺中,旋風中的幾張臉突然間顯得無比驚恐,一團黑氣變作一線黑氣,射回鬼操船便隱匿起來。並且鬼操船帆上的那張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不見,鼓起的帆頁一下變得平服。

“嗨誒!”老叉終于吐出一聲發力的喊叫,鬼操船的船頭被推開。

“啊!大船!要撞!”艙口的女人沒注意到一側的鬼操船,更不知道發生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事情。她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船頭的方向,可以看到古戰船巍峨高聳的船頭像山一樣迎面向他們壓過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09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43:13
第三節 浪峰行


一力難挺千鈞,單舟不赴四海。

驀然平起千層浪,面未改心也懼。

未待水靜胸氣甯,月已朗,情也明。

隻管提得英雄膽,多難仍我行。

“站穩!轉!”步半寸大吼一聲。鬼操船的船頭被往外一推,他就有種駿馬拉斷了韁繩的感覺。舵把往左一推,鐵頭船再度往右一個傾斜,隨即就真的像駿馬縱出一般。

剛好,古戰船如同一隻巨大的耕犁,從鐵頭船和鬼操船中間劃浪而過。

剛好,另一艘古戰船與這艘戰船正進行直線航行和弧線航行的交叉換位,它斜側著從這艘戰船船尾駛出,正好擋住了鬼操船的前行路線。

也剛好,鐵頭船借助了古戰船犁出的波浪,四十五度角極速縱出,繞過了戰船上探出的巨大槳葉。像匹脫韁的野馬往百變鬼礁的方向沖過去。

魯一棄先將剛從船艙裏出來的若冰花扶穩,讓這個被海浪折磨得披頭散發的女人在船艙口坐下。然後才跑到步半寸旁邊,站在船尾遠遠地望向那糾絆在一起的三條船。
兩艘大船很明顯地主動轉向避開,給鬼操船讓出航道。但是鬼操船卻沒有繼續追趕鐵頭船,隻是緩緩地繼續著極速航行結束後的慣性滑行,沒有任何的方向和目的。

鬼操船此時不再顯得幽幽忽忽,船上也沒有了飄忽的鬼臉和人形。陳舊的船體飄在海面上如同水中的一片枯葉,給魯一棄一種悲傷孤寂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到鬼船上出現了兩個人都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灼烈些。

甲闆上的兩個人,是兩個真正的人,隻是她們身上的鬼氣遠比她們擁有的人氣要濃重得多。

兩個美麗的女子,她們目光卻是有著很明確的方向和目的。綠色衣著的惡狠狠地望魯一棄這邊,目光中的寒意讓人很清楚她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麼。白色衣著的則背朝著魯一棄這邊,肩背間有些聳動,似乎是在哭泣。

綠衣女人魯一棄看得很清楚,是雙膝山峽谷中遭遇過的養鬼娘。至于那白衣的女子,雖然看不見面目,但魯一棄意識中的第一反應就是養鬼婢。隻是她爲什麼會來到這裏,又爲何而哭泣?最難解的是她爲什麼不朝自己看一眼?
魯一棄自己肯定沒有能夠意識到,他自始自終隻是關心養鬼婢怎麼了,卻根本沒想過養鬼婢所在的鬼操船爲什麼要攔截他們。

就在魯一棄疑惑難解的這段時間裏,鐵頭船轉進了百變鬼礁,一個礁石如同鬼怪一般的礁石群。

“魯大少,你真行,竟然能看出那倆兒大船的繞花子(船航行的路線和配合規律),利用他們的道兒自己攔住自己。還有你讓我們索性也眯到(躲到)這鬼礁中來,其實這點我也該想到的。我們的船小,功能方面又靈活。適合于這樣的水域和他們糾纏。”一駛入鬼礁,步半寸便迫不及待地表示出自己對魯一棄的欽佩。

魯一棄沒有作聲,他心裏不止是對養鬼婢的事情疑惑,才進到鬼礁之中,一個不妥的感覺像個濕涼的粘蟲在他脊背間爬行。
步半寸腳在船闆上剁了兩下,同時對老叉喊道:“落副帆,主帆降半。”隨著他跺腳的咚咚聲,船尾多出的兩道水花變成水流。老叉拉開繩扣,用一塊鹿皮布抓住經滑輪減速了的繩索,讓繩索緩緩滑過,副帆慢慢落下。接著他同樣放下了一半的主帆。隨著水花的變成水流,隨著帆頁的落下,船速一下子慢了下來。

船速雖然慢了,步半寸反倒比剛才更加謹慎小心起來。礁群中水流多變,礁石間風向怪異,所以他隻用半帆,船的動力主要由下面的機械提供,而且還是給的緩勁兒。

“老叉,探左右水深。”

老叉其實沒有等步半寸說完,就已經提著一圈浸漆絞繩走向船舷,繩頭上拴著一隻二斤八的鉛砣。這是測水深的掛砣繩,也起拋繩的作用,船靠不上岸或者兩艘船要攏在一起時,可以用這繩子拋到岸上,也可以把鉛砣拋到另一艘船張開的網裏,然後進行牽拉。
老叉試水深不用把繩子放到底,鉛砣落水的聲響他就能聽出大概水深。這是他以前做“頭漂引子”練出的功夫,那時他往頭漂上一站,手中篙子往水面上一戳,聽聲兒就知道水深多少。

平常的礁群中,水深是要比外面海面子的要淺的,因爲這裏畢竟是長海石子的地方,而且搞不好有些石子尖兒就在水面下一點,稍不小心就會觸礁。但是這裏卻不同,越往礁群中間,水深非但沒變淺,反倒越來越深,更沒有快穿面兒(離水面很近)的海石子,就像是被誰清理過一樣。加上巨大礁石的遮掩,這裏簡直就是個極好的深水港灣,難怪能藏下那樣大的兩艘古戰船。

魏晉時期,風水堪輿的鼻祖青烏子收有三大弟子,其中一人爲東方海國子民,名許鈞文,其著有《捏脈尋首全典》,其中有章“水脈篇”講到:“淺爲灘,深爲港;窄爲潭,寬爲港;受風爲洋,掩風爲港。”是爲古時漁民、海植者選定居息處所的要訣。
魯一棄的腦海中當然能找到這樣的典籍文字,也正因爲對所處境地的了解,那不妥的感覺變得更加濃重,一團煩躁始終堵塞在胸口。

莫非一切都在別人算計之中?莫非又鑽入了別人設好的坎面?最好還是趕在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之前離開這裏。

“見礁三層浪,近礁五分漩”這也是漁民和操船人都知道的理兒,步半寸當然對這個道理理解得更加透徹。所以他怎麼也沒想到眼前會出現如此一片平靜的港子水面。錯愕間也就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任由那鐵頭船便輕飄地滑入這片平靜之中。

鐵頭船雖然滑入平靜水面,卻沒有滑到平靜水面的中間。如果真要這樣,那步半寸這些年的船也就白操了,江湖也白走了。他是將船控制在礁石與水面中心三分之一處,然後繞著大圈兒緩慢行駛。這樣就算突然出現什麼意外,既可以迅速地鑽進礁石間與之周旋,也可以迅速擺脫暗藏在礁石間的突襲。
匿名
狀態︰ 離線
110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56:42
第四節 剪子潮

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鐵頭船憑地升起很高後又驟然落下,位置幾乎沒有發生任何改變。更沒有一點將他們撞向礁石的跡象。

魯一棄在船體拔高到最高處的時候,快步走到船舷邊上,並且探頭往外看去。這動作著實讓老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一隻手在根吊纜上纏了兩道,然後縱身躍向魯一棄。

就在老叉抓住魯一棄沒有手的右手手腕時,鐵頭船剛好落下,船體狠命地一個大震,讓老叉已經抓住手腕的手重新滑落了。

同時,魯一棄的身體也滑出,但不是滑向船外,而是朝著艙口方向過去。其實這靈巧的幾步是魯一棄自己走出的。船體的震動沒有對他趨勢附勢順其自然的步法造成任何影響,除了船外海水巨大的起伏變化讓魯一棄感到害怕外,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原因,反正他確實是不由自主地就往船艙那邊避讓過去。

鐵頭船在上下著實起伏了幾下後穩住了。站在艙口的魯一棄也並沒有真的鑽到艙裏去。而是平穩地站立在那裏,用詢問的目光平靜看著老叉,然後又轉向步半寸。
魯一棄目光中包含的意思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懂的。就算能看懂了的,理解的程度也不一定相同。

老叉一副茫然的模樣,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魯一棄的眼光。黑暗中也看不清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步半寸卻是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剛才提起落下起伏不定的心境調整了一下。然後侃侃道來:“潮水過來雖然是一線花,但遇到礁群後便會包繞過來。潮頭子都被外圍礁石給擋了,而潮頭下方的湧流卻無法被阻擋。包繞過來的道湧流從許多礁石狹道中一起湧入,一下子就將礁石群中間的水位給頂上去。等潮線一過,頂起的湧流一下子失去了後續的力道,便直線落下。幸好這裏礁石間的狹道大小和位置分布還算對數(平均的意思),我們的船位置也擱得好,沒在沖道上,這才能立在數道湧流一同作用的托面上,沒被甩到哪塊礁上。還有大少你剛才……”
步半寸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船艙中一個帶些哭腔的聲音給打斷了。那是鯊口,那是鯊口正咧著他那張大嘴像死了親爹親娘一樣在幹嚎呢:“剪子潮!回頭的是剪子潮!剪口對直著鉸過來了!!”

步半寸和老叉猛然間同時側頭觀望,滿面驚駭之色。他們是朝藏著兩條大戰船的礁石水道那邊望去的。魯一棄也隨著他們也往那邊看。什麼都沒有,那邊黑鴉鴉的。從他們的角度幾乎就連那點了許多光盞子的兩艘古戰船都看不見了,因爲那兩艘船都死死地往水面的邊上靠,貼緊兩面的礁石,好像還用索纜在礁石上固定了。從魯一棄他們的位置看隻能看到兩艘大船的尾角和支出的一段帆桅。

他們是在躲避什麼?!這是魯一棄對見到的情形做出的第一反應。于是聚氣凝神,想獲取更遠範圍中的信息。可是還沒有等到他進入到狀態裏,他就已經聽到了,清晰明了地聽見了,那是種利刃割破布帛般的聲響。緊接著他也看到了,黑夜中可以看到兩股雪亮的水線聚成一朵尖削的水浪,那浪頭子越升越高,越聚越大,仿佛水中探出的一把巨斧,閃爍著爍爍寒光,朝著自己這邊直劈過來。
“速離!”魯一棄此時腦子如電閃劃空,一下子就閃過養鬼婢離去時招魂幡子燒出的兩個字。而他的身形卻在一刻凝固了,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才是正確的。

身體的反應肯定有人比他快,也肯定有人一早就知道會出現怎樣的情形。所以還沒等那巨浪出現時,步半寸就已經跺腳大喝一聲:“轉桅,踏輪!”整個鐵頭船在跺腳和喝叫聲中“嗡嗡”作響。

“巨斧”是往鐵頭船直劈過來的,而且是攔腰直劈過來。現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躲開它。

老叉已經來不及松纜緊纜,朝前縱身吊住帆頁最下一根橫杠,借著身體的縱出的慣性將帆頁扭擺出一個角度。然後雙腳掛住對舷的幾根纜繩盤絞在一起,讓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個改變角度的拉纜。
船艙下傳出幾聲怪叫,那是拼命發力導緻出的叫聲。船底又有水花翻滾起來,鐵頭船在最短的時間裏提速行駛了。

步半寸將舵把子用力地推到右側的最底邊,並且將身體盡量往右邊側過去,死死壓住舵把,不然它退回分毫。而他的一雙眼睛則靈活地轉動著,不斷地在背後浪頭和前方礁石間瞄來瞄去,度算著船頭的角度和方向以及浪頭沖擊過來路線,以便隨時應付下一步每一個可能發生的變化。

魯一棄根本沒有機會看清船上一瞬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隻是呆呆地注視著直劈而來的巨大浪頭,這是他以前所有獲取的知識中沒有包含的,這奇怪的浪頭到底是從何處而來,海面下到底是什麼怪異的力量在支配著它?

眼見著那巨大的“斧頭”從那兩艘古戰船中間沖過,掀起的波濤讓那兩艘船在礁石上摩擦,由此發出“哢哢”的怪響與那兩艘船上傳出的一連串人們的驚呼夾雜在一起,那高頻率的聲響竟然是那浪花的喧囂不能掩蓋的。
步半寸的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側壓住舵把的身體也擺正了。有這樣的表情和動作是因爲他已經將船身轉過了一個角弧。而且從那“斧鋒”過來的路線看,它最多是從鐵頭船三船寬外沖過。現在要做的就是要與那浪頭帶起的力道配合,在它沖過去的一剎那,再次調轉船頭,從側面那幾塊礁石的狹道中闖過去,避免讓那浪頭掀起的力道把鐵頭船甩到礁石上。

魯一棄怔怔地站著,他在感覺中能看到兩艘古戰船與礁石摩擦後木屑亂飛,碎石四濺,也可以看到船上人們慌亂中死抓住死抱住固定物的身影,以及他們驚駭恐懼的臉。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在這些驚駭恐懼的臉中還看到了自己的臉,同樣地恐懼,不,甚至比那些臉還要恐懼。

爲什麼會這樣?!

沒等到魯一棄在心中將這個問題給問完,答案已經讓他從疑惑的感覺中回到了恐懼的現實中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7-1 10:5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