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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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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57:26
第五節 盞茶約


(南歌子)

敵手亦知己,盞茶試英雄。

雲淡浪靜請君行。

鐵舟橫帆挽纜、約定辰時先赴兇命,懵懂心自清。

一桅遙指海天平。

往水漩雲卷處、覓寶璣。

大船上緩緩地吊下來一隻用栗油金麻繩系著的籃子。魯一棄一眼就認出那籃子是用浙東淡竹林海中偶爾才會出現的“淡青金粉竹”編制的。編制的規律方法和魯家制作“地方天圓鏤網龕”應該是同樣的路數。

籃子中放著一隻用“墨裏泛青”砂料做的紫砂杯,杯子的造型是“單夾棱外卷六沿”,那杯的砂質細膩得仿佛琉璃一般。而杯子中盛著的綠色茶水清澈得好似老坑子九分水的翡翠,其中散發的清香,在籃子才下到一半時,就已然讓魯一棄有些沉醉。

魯一棄的確是渴了,爲了滋潤好喉嚨更好地交談,他沒有作半點的斟酌和猶豫。

端起杯子先在鼻下一晃,這叫嗅香。

再小呡一口在唇舌間,這叫品味。

最後一口喝幹,讓茶水在舌根和喉嚨間盡情流淌,這叫盡爽。

喝完後,魯一棄將杯子在僅剩的那隻左手中稍稍把玩了一下,就又放回到籃子裏說道:“秋末的頭霜青烏龍才有如此芳咧;應該是産在背陰多霧的地方,這才不會有躁澀沖喉感覺;産此茶的茶樹高不過尺,根須附土四分,附石六分,茶湯才會如此清澈剔淨;最重要的是此茶未炒未酵,而是用八層紗捂,這才會如此碧綠如翠。請再給我添一杯。”

青布衣人笑了,很開心地笑了。天下最難得的是知己也是對手。

四面船上衆多的高手驚歎著,心悅誠服地驚歎著。年輕人的從容的氣度,豁達的胸襟,廣博的論知,豈是一個江湖可以容下的。

魯一棄呢?他隻知道對家不會也不需要下毒要他的命,所以從容喝下了茶水。而且他不知道江湖上有其他比下毒更可怕的手段可以下到茶中,比如下蠱、下咒。值得慶幸的是他面前那個青衣高手的身份太高,是不屑做這種事情的。而青衣高手那邊專門做這種下三濫事情的手下也都沒動手腳,因爲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魯一棄會真把茶給喝了。

魯一棄一番言語是品茶的高論,但他卻不是什麼品茶的高人。隻是在北平上學時有個同學家裏開了全國也少有的大茶莊,這個肯定會繼承父業的同學曾經借給他兩本有關茶的古籍,《茶秘》和《百茶辨樂》,他看了而且還記住了大部分。而這大部分中恰好有和剛才那杯茶相似的描述。

茶籃又降到魯一棄面前,魯一棄對給他茶的人報以誠摯地微笑。但這次端起茶杯後,他卻沒有喝,隻是靜靜享受著茶水散發的清香。

隻有將微笑放得談了、收斂了,才能讓嘴巴清楚地說出自己要說的話:“這麼快又見面了!”說出這句話時,魯一棄的面容已經平靜得和平時沒有一絲的區別。

青衣人的話是和魯一棄一同出口的:“等了你好久了!”

兩個人都聽清了對方同時說出的話,于是又一同笑了。

魯一棄:“心境不甯,光陰難度呀。”

青衣人:“雖有把握,欲速也難達。”

魯一棄:“無欲無求,氣走玄道,體行自然,自達清靈。”
青衣人:“無欲難辭天之任,無求須當衆之責。還望體諒。”

魯一棄:“自然體諒,隻是何苦哉?!“

青衣人:“吐納天地氣,修煉自然身,隻可惜修不了先天之命呀。”

魯一棄:“命一場,夢一場,天下幾人辨得清、道得明啊!”

青衣人:“我當然,你亦然,勸我還是勸己?”

魯一棄臉上的笑瞬間很自然地變化作了苦笑:“我不如你,沒得退。退了,你能依?!”

青衣人的笑顔依舊:“你讓我一物,我讓你天地,何樂不爲?”

魯一棄面容重新恢複了平靜:“如若天地不容,又有何樂?又怎可爲?!”

“秤有百星分,尺有十寸斷。你我今日一聚總要有個分說。”

“客氣,秤、尺都在你手,輕重長短你定。”

“我定的話你會無樂。”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那麼就你先入一日,我隨之。其後各顯手段,生死憑力憑命。”

“三日!”

“兩日!”

青衣人說出“兩日”時,魯一棄在他眼神中見到了刀鋒般的光芒,這鋒芒是在堅定這最後的價錢。正是這鋒芒同時也亂了他很穩很靜的氣相。魯一棄知道,這趟交鋒自己又占上風了。

“成交……不過不需要你們押著我們走,給我路線圖,你們**後跟著。”

“可以!”鋒芒更盛。

“哦,再有,你們要先給我們補充足水和食物。”

“也可以!”鋒芒中似乎還加帶了牙齒的光澤。

“還有還有!再給我搞點這種茶葉。”

鋒芒一下子全消失了,本來邊緣已經開始散亂的氣相重新凝結成團了。青衣人意識到魯一棄是故意在激怒他,攪亂他的狀態。魯一棄也意識到有點過了,本來很好的優勢在最後關頭被自己丟失了。

高手的較量一般稍有差錯就意味著失敗。本來魯一棄要在第二個附加條件被答應後就此打住,那麼他剛才所占的上風,完全可以與這趟被坎疊坎地圍捉、逼入、拍出、鎖困所遭受的失利相抵消。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最後一個要茶葉的條件,就是個一般的江湖人都可以聽出遊戲調侃的味道了,更不要說青衣人這等高手,這相當于是提醒了對手。

“哈哈!哈哈!”魯一棄想用這樣的笑聲來補救一下,但不再有用。青衣人面容不改地對著魯一棄微笑,氣息起伏沉穩堅定。

笑聲嘎然而止,魯一棄也不再理會青衣人,靠在船舷上,擡頭數著天上的星星。

船移波蕩,大船讓開了路。鐵頭船平靜地駛出,帶著剛裝上船的補給已經夾在其中的一份路線圖。

望著遠離了的鐵頭船,青衣人重重發出一聲歎息:“最惜之事莫過此子不是我朱門中人!最懼之事莫過此子爲我朱門之敵!今日這兩最竟均不能免。”

其實這次心理的交鋒和暗鬥魯一棄還是占了上風,隻是他自己並不知曉。

一是在整個過程中,魯一棄不管是占上風時還是失掉先機,他的氣相都沒任何的變化,因爲他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他沒有輸贏的概念。他心中隻有生與死,再者就是成功與失敗。如此跌宕變化的局面中,能保持住氣息不變的隻有他一人。
還有就是當青衣人的手下看到魯一棄很爽脆地喝下那杯茶水,便在他要的第二杯茶中下了“失魂無心咒”。但魯一棄卻拿在手中始終沒再喝下去。朱家的高手們一緻認爲,這是因爲魯一棄看出其中下了咒。能看出茶水中下了符咒,那麼這個高手所涉及的範疇恐怕要比想象中要廣得多。

鐵頭船駛出好長一段距離後才升帆加速。其他躲在艙裏的人也都鑽出了艙門。步半寸揮手讓鯊口過去替他把住舵,要是平時在海面上,步半寸隻需要將舵把用繩扣一鎖就成了,就像在和兩艘戰船遭遇之前那樣,他可以在後面隨意踱踱步,因爲那樣的航行中沒有意外和變化發生,就算有也很早就能看到。

此時卻不行,一則是黑夜之中,視線不清,而且現在船行的方向是側向洋波,擺頭流,較難控制,而且水下變化也難測。最主要還有一點,與對家的這趟遭遇,讓他再難放心將舵把交付與一根繩索。

從那堆補給中找出了航線圖。圖很簡單,有百變鬼礁,這是出發地,也有目的地,出發地到目的地的一條蜿蜒紅色曲線是極清晰的。然後就是有幾個大標識,其他都是模糊的大概輪廓。步半寸沒有細細辨別自己的位置和航線的走向,而是直接尋到標明了目的地的位置。那位置的圖形是個圈,一個血一樣紅的圈,畫得很圓很圓。其他再在也沒有任何標識,就連代表一個礁群、小島的細黑點都沒有。但什麼都沒有標注的紅圈卻給步半寸的心裏帶來種預感:這目的地會是個他這輩子從未聽說過,並且去過後便從此不願再聽誰提起的險惡水域。

魯一棄緩步走了過來,看到步半寸捧著那張圖久久不放便說:“先不要細看了,如果出入不大的話,你先隻管往南,差不多到點兒了再細掰。你先把我們最後是怎麼出礁被圍的事給我說說,這船上就你看清了。”

沒得步半寸開口,老叉就先搶著說了:“一線潮不可怕,怕隻怕回頭浪。剛才那潮水從百變鬼礁過去後,肯定是撞上喇叭口了。這才回頭雙絞,剪口還正好對礁豁兒。”

雖說魯一棄這幾個月來江湖套話沒少學,但這番行船的行話他還是聽得有些雲裏霧裏。

步半寸拍了一把老叉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話頭。

“是這樣的魯門長,這裏的海岸線肯定是個角形或者斛形,一線潮撞上岸後回拔就有先後了,這就形成了兩道滾浪回頭,並且兩道滾浪還會形成個交織點,這一點的潮力最大。我們都管這種回頭潮叫剪子潮。鬼礁那裏的剪子潮比別處要兇猛幾倍,它的兩股滾子浪浪形斜下卷,激起的浪頭就好像刃頭出水,更爲奇特地是它巧就巧在還恰好從礁石當中最寬水道通過。”

“那也合著我們運氣差。”魯一棄顯然是想安慰步半寸,讓他恢複點信心。

“不是!剛開始我也這樣認爲。可是從浪頭突然變水牆,那一刻我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也許回頭剪子潮是偶然,也許剪子潮的通行路線是偶然,但接下來的變化肯定有人作爲。”
“有人可以操縱那樣的潮水?”魯一棄顯然難以置信,其實所有在場聽到這種理論的人都難以置信。

“不是有人操縱,而是利用。潮水除了隨季節有所變化外,平常時是很少變化的,所以這種一線潮回剪子潮的現象對家肯定早就了如指掌,于是他們可以對那裏的礁石群作一番改造。將原本擋道的礁石炸掉,讓剪子潮直通礁石間的港子。然後再將暗藏于水面下原有礁石進行修整。使得那裏平時看著風平浪靜,其實卻是暗藏玄機。”

“你又是如何肯定是人爲改造,而不是天然而成的?”瞎子在一旁問的這個問題完全是出于好奇,並不存在多少實際意義。

“就因爲剪子潮高聳如刃的潮頭突然間被個‘立牛撆水’的局給改了,大家都大概都聽說過‘臥牛定水’之局,許多地方治理江流河道時,常在口子處沉一兩隻青銅臥牛,這是因爲臥牛體型流線,水流沖過,可以導流疏淤。而這立牛的作用卻正好與之相反,它的作用就相當于奇門遁甲第三十六局‘破峰成嶂’。”

“一峰斷破成千重疊嶂!”魯一棄知道此局意味著什麼。

“眼見著船不受控,直撞礁石,我已經完全絕望了。可偏偏就在這關頭,前面礁石的根部水下又現出個甩頭漩,看著有些像《班經》裏記的廊尾亭的一種建法,好像叫做‘飛雲擺幟’。我沒來得及看清那下面到底是怎樣的設置,船便如同從一旁的一個狹小的礁石縫隙中擠出一般,飛射入外面的海面子。等船停住時,已經正好嵌在那四隻大船中間了。”

“哦,原來是這樣。看來今天我們不管怎麼逃脫,他們都算計好了,不跟我做成那筆交易是絕不罷休的。隻是對家又是怎麼知道我們的航線和時間的呢?”魯一棄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讓所有的人心中都擂起了鼓,尋思是不是自己在什麼時候不小心溜音兒的。。

“對了,魯門長,我正想要問你,你們說的那交易是什麼意思呢。”老叉永遠是那麼好學好問。

“你不知道?”魯一棄的話裏聽不出是調侃還是賣關子,因爲他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變化,“是找寶貝,讓我先找,他們在我背後兩天再跟過來找。”

“那他們也真夠傻的,兩天?不怕我們先找到。”鷗子說著嘿嘿地笑了。

“能用這許多坎坎扣扣把你們這幫海上好手都硬生生活悶了的人能傻?兩天,要能找著他們早就啓了,也不用和我做什麼交易了。兩天,其實就是條繩索,牽著我們給他們撬殼開豁呢。而且我覺得對家絕不會這樣放心地松我們兩天辰光,肯定落了其他什麼招子盯著呢。所以呀,什麼叫憑力憑命!就是說我們就是算先找到了,他們也是要下手搶的。”

“真他媽的費勁兒,剛才那情形,怎麼著都要挨他們擺布,還一本正經地搞什麼交易、條件,硬是玄乎玄乎地。”鷗子還是覺得自己的判斷正確,對家就算不傻,那也是“整腦殼”(腦子是實的)。
“他們不能也不敢!”

“爲啥?!”老叉好奇又驚訝地問。

“因爲有我。”魯一棄平靜地說,同時用迷離的目光在老叉臉上掃視了一下,便誰都不理了,徑自走下船艙。他這是要靜一靜,因爲有許多事情要想。

船一直都孤零零地在往南面航行,竟然沒有遇到一艘船隻。對家也很守信,那些明式戰船再也沒出現過。但步半寸每天站在船尾舵位,每次回首背後的茫茫大海時,總感覺那些戰船始終跟著,雖然看不見,卻隨時可能從哪裏冒出來。

這些天來,魯一棄一反常態,整日地窩在艙底,大多時間是睡覺,也不和誰多說話。沒人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麼。

隻有在一天的半夜時分,他悄沒聲息地爬上步半寸的舵位,像是夢遊一樣。

像是夢遊卻決不是夢遊,因爲他在茫然地面對步半寸片刻之後,聲音低沉縹緲地問了個絕對清楚的問題。

“對家留的圖中,準地兒可有‘福’、‘琅’、‘灘’這些字?”

步半寸想了一下,隨即回道:“沒有。”

“不會呀!怎麼會呀?不會呀!怎麼會?……”就這樣嘟囔著,重新回到船艙裏去了。

步半寸瞧著很是怪異,心中不免有些擔心:這年輕的魯家門長可不要魔障了,要不然那大事兒真沒人辦了。

海上行了要有一個多月了,太陽下感覺穿的棉衣裏熱颼颼。雖然依舊是強勁的北風,卻已經不太寒冷,這大概是因爲節氣快打春了,也有可能是由于他們已經往南了很多很多。順風順水地一路南下,已經不知道走了多遠的海路,到了什麼海域。鐵頭船上也許隻有步半寸知道,因爲圖在他手中。但他沒告訴別人,別人也沒誰去問。

這些天魯一棄變得越發怪異,他每天睡覺的時間更長了,幾乎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覺。但是他又好像沒有一小會兒能睡好,眼睛一閉就做惡夢、抽搐亂動。女人整天介抱住他、撫著他都沒有用。

魯一棄的手總探在懷裏,卻不是女人豐滿漲鼓的懷裏,而是自己的懷裏。那裏也溫溫潤潤的很舒服,因爲那個從院中院暗室中石頭裏,和《機巧集》一起啓出的玉牌正貼在他懷中。玉牌上面的字他真的不認識,辨別加推斷,最終隻認出個“離”字。認出這字最大的原由還是因爲這個字前面的怪異符號有些像“離”的爻形。“離”在太極八卦中方位爲南,而在先天陰陽八卦中卻是暗指的東。

眼睛認不出的東西有時候通過其他途徑就能知曉,這就像世上的女人一樣,看著總不如親手摸了了解得多。魯一棄整天迷迷糊糊,手卻沒離開過有“離”字的那一行看不懂的符號。于是他開始說夢話了,不斷地說夢話。但他始終都重複著那麼幾個字:“福”、“琅”、“灘”,再沒能再多出一個字來。

到後來,他不再把手伸到懷裏,夢話也不再重複那幾個字,而是改作了一句不知所以的話:“到了,要過了。到了,要過了。”

最近這兩天索性沒有聲音了,連個大點的喘息都沒有了,隻是悶頭沉睡。

一船的人都在擔心,魯一棄一直處于這樣一個狀態讓大家沒了主心骨,誰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隻有步半寸還顯得鎮定,保持著船的航線,始終按對家留下圖上的標注前行。其實步半寸心裏也很是無措,他不知道這船是走快些還是慢些好。快了,在趕到準點兒前,魯一棄這種狀態能及時恢複過來嗎?要是一路上錯過了什麼就糟了;慢了,對家讓出的就兩天時間,總不能都浪在路上吧。
眼見著就要到圖上所標示的準點了,這些天來,這一路行來,他也很注意與魯一棄一直念叨的話有關的現象和東西。他一直都在想,魯家這年輕門長絕非等閑之輩,他說出的東西總會有些道理的。可這裏四面除了看見茫茫大海還是茫茫大海,唯一能有些感官區別的就是日頭從升到落,還有就是偶爾飛過的鷗鳥。並且這兩天連鷗鳥也都不見蹤跡了。

說實話,就是步半寸也從沒有漂過這麼遠的海路。從圖上標示的距離和自己估算,他們起碼已經漂了有幾千裏了,前面這片海域不止是往南許多,而且已經處于外海洋面了。對于這樣的遠航,他清楚自己的船顯得小了點。但幸虧是魯家高手制作的船隻,異常牢固,這才能承受浪濤的顛簸。當然,值得稱額的還有就是他們沒有遇到大風大浪,要不然,這樣小的船隻在外海大洋中早就被顛反殼了。

這些日子步半寸也確實很勞累,他始終堅持由自己掌住舵把,很少讓人替他。而且這些天來他還多做了一件事,就是沒事老盯住一隻羅盤看。這是一隻嶄新的而款式卻很老的羅盤,因爲羅盤早就藏在船上的儲物箱中一直沒用過。

平常時步半寸隻需從季節風向、洋流風向和天上日月星相就可以辨別出方向來。可是這趟他卻從箱子底下把這羅盤翻出來,而且每天都盯著看,注意著上面的每一次微小的變化。也不知道這隻藏了許多年的羅盤有沒有壞,步半寸發現那上面的指針似乎不太準,本來應該始終對著正北的,可這指針卻稍稍有些往東偏。

這天,天色又晚了,海平線上的落日血紅血紅的,餘暉灑滿海面,把藍色的海洋變成個血海似的。

鯊口從船艙中鑽出來,望著落日,臉上佛陀般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勉強。

步半寸看見他,和平常一樣隨口問了一句:“還那樣?”

很明顯,鯊口知道這話問的是什麼:“不!今天比前些天更犯糊,一直眯著瞎嘟囔,連飯都兩頓沒吃了。”鯊口的話裏不無擔心,這種擔心是很由衷地。

步半寸歎了口氣,然後面無表情地繼續望著前面的茫茫海面,繼續讓船不緊不慢地前行著。

老叉在一旁忙活著些什麼,他隻是在鯊口說魯一棄狀況的時候停了下手。這樣一條小船也不知道他哪有那麼多事情好忙的,無非就是反複在檢查那些繩索、捕具什麼的。

他忙活的事情有兩個人注意到了,步半寸和瞎子。老叉已經從開始每天收拾一遍各種器具到現在每天收拾三遍,而且好像還在做一些小玩意兒。兩個人都感到老叉有些緊張,他這是利用這些事情來緩解心裏的壓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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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船影子

最近鷗子的變化也很大,以前他在艙台頂上做了子,總是又說又笑,可自從百變鬼礁那裏的一場遭遇之後,開始變得非常沉默,每天就坐在艙台上看著遠處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火光!”已經許久沒有說一句話的鷗子突然冒出一句。

老叉的身體猛然一抖,停住了手中的活計,其實此時最後一絲餘輝也沒入海平線,就是做活計也看不清了。

步半寸倒沒太在意鷗子的話,因爲他以爲自己聽錯了,要麼就是鷗子說胡話了。

“又多了一處火光!”鷗子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個彈身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船艙裏枕著女人大腿說胡話的魯一棄也猛然坐了起來。

船艙裏探出個細小的腦袋,那是瞎子,鷗子的第一句話他就聽見了。江湖經驗告訴他,終于出現狀況了。

魯一棄的動作讓女人嚇了一大跳。特別是當她看突然驚起的魯一棄眼中閃爍著自己從未見過的銳利光芒時,她體會到什麼是心底的驚寒。那目光像無堅不摧的利刃,要去刺破、劈開、摧毀掉些什麼。
“大少,上去看看吧,看看到底出了什麼妖事兒。”瞎子輕聲說到,他聽到了魯一棄發出的動靜兒。

魯一棄不知道有沒有聽到瞎子的話,他眼睛始終朝一個方向看著,那目光仿佛已經穿過船闆,穿透海水,穿越茫茫夜幕。

“魯門長醒了嗎?步老大要他這就上來瞄下子。”鯊口從船艙口探進個腦袋。他不知道魯一棄已經醒了,但來傳達這樣的話目的很明確,不管怎麼樣,都要趕緊地把魯一棄給叫醒。

“這就來。”魯一棄這麼多天終于平靜地說出一句正常的話來。

當大家都聚在甲闆上的時候,船的四周已經出現了十幾處的燈火。那些燈火不知道用的什麼光盞子,沒有一絲的撲閃和跳耀。鷗子已經仔仔細細地看了好長時間,依舊看不出那些燈火到底是在什麼上面,幹什麼用的,也看不出這些燈火是設置在什麼上面。
魯一棄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樣子,他的表情很平靜,目光也重新收斂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對于面前的情形他沒有表示出一點奇怪,就像早就知道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沒有刻意地觀察那些燈火,隻是朝著船前行的方向看了看,又回頭看了一眼來的方向。嘴裏低聲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過了,已經過了。”

幾人聽見他說話了,卻沒聽清到底說的什麼,于是他們都注意力高度集中,等待魯一棄的下一句話。

“那些都是漁火,前面還有更多。不過不要接近,繞開它們。”魯一棄肯定地說。這話的後半句應該是說給步半寸聽的。

沒有等其他人開口說一個字,魯一棄就又趕緊地補上一句:“不要問我爲什麼,我也不知道。”

夜間的海風要比白天寒冷得多,但是大家沒一個下到艙裏的,因爲越往前,情況變得越發怪異難測……
“是船,真的是漁船!好多呀!”鷗子有些興奮地叫著。其實他說這話的時候,其他人也都隱隱綽綽地瞧出些漁船的影子。

果然像魯一棄所說的,前面的燈火越來越多,如果都真的是漁火的話,他們有可能是闖入了一個正在夜捕的大流子(魚汛)。

“這麼說是在夜捕了,夜捕是概稱,這裏的捕法上路道的說應該叫‘照光捕’,那燈就是光誘子,是用來吸引喜歡光亮的魚群的。這面子肯定是什麼漁場,我們接近陸地了,要麼附近就是有什麼大島子。”鯊口說的這種捕魚法子就連船上另外幾個撈海子(靠海吃飯)都聽著新鮮,他們也不知道鯊口從哪裏懂的這些法子,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魚排上做活時聽來的牛話。倒是魯一棄這個撈海的外行很清楚這個方法,他在洋學堂的圖書館中看到這類的書,西洋人早就這樣利用魚的趨光性,用高度數的電燈照射進行夜捕。
但是,魯一棄面色平靜沒有作聲。

步半寸微微搖了搖頭沒有作聲。

老叉皺了皺眉也沒有作聲。

瞎子在聽,也隻能聽,認真地聽,不知道他要用靈敏的聽覺搜索什麼,努力的耳廓不時地抖動一下。

女人在說話,絮絮叨叨地說著,也不管她傾訴的對象是否也像瞎子那樣認真地在聽:“別擔心,別擔心,有時候並不是想象中那樣。以前給我算命教我活計的老人告訴過我,他的祖輩中有人將風水、建築、坎面融爲一體,利用周圍環境,天氣變化,日升月落,風吹草動等現象與建築的各個光口、風口,氣道、水流、死角、牆影等等聯系起來,或者與坎面的活口、豁兒、坎相、暗扣、誘子混做一處,相互布襯、掩飾。比如人們常說的鬼屋,有些其實就是在建築時暗中布置了些東西或讓建築的一些布局配合周圍環境和天氣、日月的變化,從而遭成各種怪異現象。還有些本來是好屋子,隻是年久失修無人居住打理,出現破損、變形、傾斜,再加上周圍環境的惡化,所以在比如風、光、聲、水等一些條件的巧合下,就會出現奇怪現象。”
魯一棄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背,他聽到女人說的話了,雖然沒有十分認真的聽,但他還是很能理解女人的意思。

其實一旁的鷗子和鯊口要比魯一棄更認真地聽女人說話,女人的話讓他們感覺很奇怪,雖然那理兒說得確實新鮮也很有見地,但是眼下說這些話到底有啥必要。

“照你話的意思,船隻是移動的,更容易布置,搞點怪就能障目子(看到假象)?”看來步半寸也聽到女人的話了,而且還知道女人想要表達什麼。

“那些船在動嗎?”瞎子突然突兀地問了一句。

“當然,就是慢些。”鷗子快言快語地答道。

“可是船行無聲呀。”瞎子說這話時聲音顫顫的,有些像是在叫魂似的。

大家臉色瞬時有些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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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5:58:22
第七節 盡浮沉


(酒泉子)

長驅沖霧,滿船人怖驚無數,

來疑氣雲盡成凝,無窮海天路。

千鈞舵立侯濤頭,手把沙棠舟無埠。

異子幾向夢中看,俗客瑟心處。

眼見著真是躲不過了,老叉和鯊口一起往船頭奔過去,他們的想法是一緻的,三個人一起在那冰礁子撐一把,減緩鐵頭船和它之間的撞擊力。

步半寸將舵把往旁邊繩上一繞,自己單手吊住一根掛纜,從舵台上直接晃到帆桅旁邊。順手將帆頁的吊纜繩扣一解,帆頁“嘩啦啦”直落到底。他的做法也很明確,讓船減速。然後他也直奔到船頭,一把從鯊口手中搶過鈎矛,同時對鯊口斷然地說道:“我來撐頭,你下艙倒踩翻輪,力要輕,讓船停下就成。”

步半寸這次說得很清楚,他沒有讓鯊口大力往後踩,因爲船不但左右轉不了彎,就連後退也不成。船尾後面也跟滿了“船影子”呢。

鯊口雙腳在光滑的甲闆上一縱一滑就到了艙口。正要鑽進去,卻被一個平靜的聲音給打住了:“冰礁子漂不到這裏。”
說話的是魯一棄,他的話雖然是在否定前面的白團是流冰礁子,但話裏的道理卻像冰礁子貼面一樣讓步半寸他們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魯一棄雖然對漁家的行話、暗語懂得不多,但像“流冰礁子”這樣的用詞他還是能估摸出是流動冰川一類的意思。洋學堂的地理課上他學到過這樣的知識,冰川結構都集中在南極和北極。他們此時的位置在北半球偏南。流冰礁子如果是從北極冰闆塊上斷裂上後隨洋流漂過來,那麼這之間好幾千公裏的距離,再加上洋流的溫度和海水的沖刷,怎麼都不能漂這麼遠。南極的就更不可能,赤道那一段是無論如何都過不來的。

其實步半寸在鴉頭港漁場也從沒遇到過前面那麼大的流冰礁子過。他碰到的最大也就三桅船那麼大,都已經化得差不離了。像前面那個白團這樣看不清有多高多寬的,隻有一次他隨老爹北上,夜航中遇到連綿的冰山才是這番情形。這裏的海域方位按圖上所示已經快到南方無冬地帶了,不應該有這樣大的冰礁子。
“那麼那是什麼?”步半寸喃喃地,腦子像是灌了漿。

就在這錯愕間,鐵頭船與白團已經近在咫尺了。鷗子奮力將竹篙往白團上撞去,不料大力之下落了個空,身體一個踉蹌直往船頭外跌去。

老叉手疾眼快,一把拉住鷗子的腰帶。鷗子這才沒有跌出船去。

等鷗子驚恐地從爬跌狀站直身體時,駭怕讓他大張著嘴連話都說不出了。這駭怕不是來自差點跌入海中,而是因爲在他爬起的剎那間他看不見剛才還和他近在咫尺的夥伴了。就這轉瞬間,自己就像浸泡在了一缸濃豆汁中,眼中看到的隻有渾濁的白。

“是——起霧——了!”雖然看不見,鷗子還是能聽見身邊離得很近的地方,老叉發出的一聲帶著某種感慨和驚懼混合的聲音。

這裏的霧和魯一棄他們上趟在**山那裏碰到的霧又有不同。那裏的霧升騰得雖然很快,來得卻不突然。更沒有什麼明顯的界限,飄飄繆繆,有淡有濃,有來有去。這裏的卻不然,那些霧就像是凝聚而成的一個繭子,與清明之處有著極爲明顯的界限。船往這裏一鑽,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船帆全落,鐵頭船沒有任何的動力了。但是船卻沒有停,也不是隨著海面波濤隨意漂泊。而是朝著一個方向在直駛,速度還在逐漸地加快。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要往什麼地方去?!這濃霧中到底有什麼?解釋這所有疑問的隻有可能是魯一棄。但是他們現在連魯一棄在哪裏都看不見。

“往這邊走,進艙!”魯一棄雖然也看不見,但是他身邊正好站著個不用眼睛看的瞎子,而且這瞎子是個久經江湖風浪的老賊,知道周圍起了無法看清別人的濃霧後,他第一反應就是不能在這種環境中被什麼人暗算,特別是魯一棄。于是便引著魯一棄往艙裏走,他知道,這船雖然鑽進濃霧之中,那船艙中卻不會有霧,掌上燈是可以看清周圍情形的。那樣至少不會被偷襲。
鑽到艙裏,他們卻沒有掌燈。因爲女人從魯一棄袋裏找出螢光石,然後將螢光石往船艙木階下一放。而他們三個都退到一個角落裏。這樣的話他們可以觀察到每個進艙的人,而進來的人卻看不清他們。

所有做的這一切魯一棄都不知道。從船往霧中一撞之後,他就像突然間昏厥過去一樣,剛才還是平靜如常的一副狀態,一下子變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完全是瞎子和女人兩個將他架進來的。

退到角落裏後,女人慌亂成一團。對魯一棄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瞎子卻很是鎮定,他有的隻是疑慮。三指把住魯一棄脈門,感覺脈搏的跳動有力卻雜亂,有點像練氣走火入魔的症狀。魯一棄不是練家子,也就不可能會因爲練氣走火入魔。那麼這種症狀就應該是另一種神秘又神奇的狀態。瞎子在做賊王時,曾經躲在甘肅虎踞關外的迦葉寺中,連著偷聽了三天來自印度、緬甸和西藏的一群僧侶講論密宗典著《佛顯聖》,他們就曾經提到一種和魯一棄現在很相似的狀態——通靈。是說達到一定道行的高人,可以讓精神的範圍轉移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感知一些東西,道行極深者甚至可以用精神的力量去左右很遠地方的一些人和事情。那麼魯一棄現在會不會就是這樣一種狀態呢?如果從魯一棄天生具有的超常能力來說,瞎子是絕不會懷疑他能夠達到這種境界的。
艙門一響,瞎子的忙杖立刻對準了那邊。女人手中的駁殼槍槍口也指向了艙門。

進來的是步半寸他們幾個人。他們剛剛在外面費了一番手腳,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這船對他們來說是很熟悉的。準確地到位,迅速地升帆、轉舵,結果一切都是白費力氣。鐵頭船依舊是自顧自地往前行駛著,除了速度在逐漸加快外,什麼都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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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海粽子

可是現在沒有誰有辦法有能力讓鐵頭船轉向離開。步半寸連舵把都無法推動一點。

“撬了那鐵頭!”剛才就說過,船上這四個使船的好手中,目前老叉的狀態是最好的,所以他能看出,施加在鐵頭船上的力量最終是集中在鐵頭上的,把那鐵頭撬了應該有所幫助。

鐵頭船的鐵頭雖然是魯家妙制,但要是在一個時辰之前,步半寸這些人中隨便哪個,拿個家夥三下五除二就能給搞掉。但是現在,當幾個高手大男人趴在鐵頭上之後才發現,他們此刻已經沒有將這鐵頭撬掉的力氣了。鷗子甚至連到船頭的這段短短距離都沒有能夠移動過來。而瞎子是因爲抓住盲杖不放,被移動的盲杖硬生生拉到船頭來的。魯一棄呢,根本就沒有過去,因爲就算他是狀態好的時候,要將鐵頭撬掉也是很困難的事情。

坐在甲闆上的女人把目光從自己受傷的指掌轉移到船頭處的那一堆男人身上。她覺得很怪異也很好笑,這些人都堆爬在那鐵船頭子上,拳掌無力地拍打著鐵頭,倒像是在擦拭撫摸一般。還有這些爺們兒到底是做的什麼祭(玩什麼花樣),一個個捏把得比個大妹子都嬌弱。不是明明聽見他們喊著叫著要撬鐵頭的嗎?這樣子可是連根毛都搞不掉的。
女人站起身來,她帶著好奇往船頭走去。

沒走到船頭,她便漸漸放慢了腳步。因爲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男人們都停止了動作,把目光全聚集在她的身上。

女人因爲那群男人而奇怪,而船上所有的男人包括魯一棄都因爲女人而奇怪。她竟然是這條船上目前唯一一個狀態沒有發生變化的人,兇穴巨大而莫測的無形力量隻是搶走了她的槍和攮刺,對她的身體和心理沒起到任何作用。

沒等女人走到船頭,局勢再次出現變化。船頭前方無形的力量突然大幅度增加。本來斜斜附著在鐵頭上的杆矛、鐵叉、竹篙一下子挺得直直地,船頭也拖拉得明顯望下一沉,那樣子就好像女人的身體太重,把船頭壓了下去。
船體的突然前傾讓暈船最厲害的女人腳下根本無法站穩,身形不由自主地往前沖,而腿面骨正好絆在挺直的竹篙上。于是再難把持得住,直往船頭跌撲過去。

跌過來的女人竟然沒有一個男人接一把,他們竟然都下意識地往兩旁避開。

但女人也沒有完全跌倒,隻是身體側著重重地坐在船頭甲闆上。因爲她及時地伸手撐扶了下鐵船頭,手掌雖然沒能撐住身體,倒是卸去了大半的跌撞力道。

女人的手掌從鐵船頭上一路下滑,從鐵船頭頂上一直滑到甲闆,在上面留下一道頂端有五指血印的濃濃血道。

女人倒下的同時,鐵頭船發出一聲“吱呀”的怪叫,那聲音讓人聽著心中如同貓抓一般。

這種聲音沒有讓多少人感到驚恐,因爲船上的大部分人都能聽出來,造成這種聲音的是魯家的一種工藝手法。在魯家六工技法中有一個獨特的工藝方法,叫做“榫隙法”,也就是在榫接的時候留下一些間隙,並且在榫接的地方采用很有韌性的材料。這樣在整體結構做成後,當外部有力量施加在上面時,各個榫接部位就會一起作用,從各個環節和方向上産生微小的變形和緩沖,從而保證整體結構的穩固。這就和竹編的籠籃一個道理,不管從哪個方向推壓,隻要在一定力量範圍內,竹條自身和竹條之間總會有韌讓卸力,讓籠籃隻是稍有變形而不會損壞。
隨著船體的怪叫,緊接著船頭和船艙中又響起一陣“叮叮當當”的鐵器碰撞聲。

剛剛被壓下去的船頭猛然竄起。船頭軟爬成一堆的幾個男人也猛然彈起,像是繃緊的弓矢瞬間發射。

魯一棄也自己從甲闆上爬起來,說心裏話,他從沒有過此刻這樣的輕松感覺過,一個多月以來逐漸積聚起來的各種壓力瞬間釋放了,他像瞬間脫掉了一具異常沉重的枷鎖。
站起來的魯一棄眼睛的視線卻始終沒變,依舊正對著船頭方向。所不同的是那雙清澈的目光由船頭前方的遠處,收落在了鐵船頭上,收落在鐵船頭上那道濃重的、殷紅的,頂端有五指血印的紅道道上。

腦海中在搜索,搜索到一部春秋時無名氏留下的叫《符之鬼語仙說》的殘卷,其中記載了許多已經失傳和不知其用法的符咒,其中就有一個和這血道道相似的符咒,名字好像叫做“噴陽符”。

雖然有太多的疑問,雖然魯一棄也有很濃厚的好奇心,但是眼下絕不是尋根探底的時候,更不是研究符咒的好時機。

“趕快轉向,不能繼續往前了。”魯一棄很平靜地說了一句,好像害怕再次驚嚇了面前那幾個剛剛恢複過來的大老爺們兒。

聽到魯一棄的話,步半寸迅速朝舵台跑去,邊跑邊大聲招呼著:“鯊口、鷗子下艙踩翻輪!”

鯊口的反應很快,鷗子是在他的拉扯下往船艙下跑的。
鐵頭船下翻起一陣浪花,緩慢地啓動了。步半寸將舵把往一側壓死,他想掉頭快速離開這個怪異兇險的地方。

“先不要回去,找找有沒有寶構的跡象。”老叉似乎不願意就此白白冒回險,他還記掛著寶貝。

“你作死,就現在往回走還不一定能逃出。”步半寸想到過來時濃重霧牆和無數的“船影子”,心中不由地一陣陣發寒。

老叉沒有回答步半寸的話,而是把目光落在魯一棄的身上。步半寸也同時將詢問的目光落在魯一棄的身上。

“老叉說的有道理,步老大的話也有道理。不過我想,要是能趁眼下沒有危險這段辰光,真能找著了寶貝,把兇穴定了,或者帶著寶貝回頭走,那麼平安回去的把握應該能多幾分。”魯一棄的話大家聽了覺得更有道理。

船的航線是繞著魯一棄感覺中那個巨大的盤旋在海天之間的氣柱在走,並且逐漸往那邊靠過去。當然,這一切都是按魯一棄的吩咐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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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探沒舟

(南呂·金字經)

如夢流洋道,誰肯走這遭。

此非是賢人天性高,亦心勞,祖任無處逃。

誰知覺?海裏奈何橋。

接著他們看到第二具屍體、第三具屍體……,並且越來越多,就像剛才的“海粽子”一樣多。鷗子剛才的話也沒有錯,這裏的水下真的有光,不知道這些光亮是從什麼地方發出的,但正是因爲有這些光縈繞著水下的屍體,他們才能將活人一樣的死人連面容毛發都看的清清楚楚。

“大少,你說見過活屍首,這死人不會也活了吧?!”鷗子問魯一棄這話時,嘴唇有些哆嗦。

魯一棄面色平靜地搖了搖頭,說實話,他也不清楚是不是會變成活屍首,但他清楚現在最重要的是安撫人心,要不然恐懼、驚嚇給人心理巨大的壓力會讓面前的人發瘋。

其實要發瘋的不止鷗子一個,這一船的人包括魯一棄,都覺得自己心裏攪著難受,腦筋突跳得就像隨時會爆開。海裏那麼多的屍首,都大睜著眼睛,盯著自己,這隻要是個人,沒被一下子嚇死、嚇瘋已然是萬幸,至于心裏的難受、感覺上的些不適真的不值一提。

水中的死人倒確實沒有變成活屍,但是它們卻似乎有著活物才具備的靈性。當鐵頭船迎著它們駛去時,它們都很自然地從船頭漂開,這麼多的死人,鐵頭船竟然沒有碰到一個。

“有人唱歌,好怪的歌。”瞎子突然幽幽地說了一句,語氣讓人聽得毛骨悚然。

“啊!哪裏!?在哪裏!?”鷗子是越害怕越想問個清楚。

瞎子沒再說話,隻是把手探出船舷指了指下面。

鷗子的臉色發青了,他的目光轉向鯊口。鯊口此時正好站在船艙口,看到鷗子詢問的目光後重重點了下頭。顯然,船艙的擴音效果讓他也聽到了水下的歌聲。

船上沒有聲音了,連喘口大氣的聲響都沒有。極度的安靜讓其他人很快也都聽到了那怪異的歌聲。那是個誰都聽不懂的歌聲,怪異而驚心。聲音倒不難聽,隻是調子簡單了些,拖著顫巍巍的長音,幽幽渺渺地由遠及近,然後在飄滿死人的海面上回旋飄蕩了幾個來回,再漸漸遠去,仿佛是地獄中的鬼魂的哼吟,又仿佛是深海魔宮中妖孽的歎息。那歌聲在海面上回旋飄蕩時,激起了許多道細細的水線,縱橫交錯,撥挑輕跳。

歌聲遠去並終于消失,鐵頭船也終于闖過了遍布死人的怪異海面。可是誰都沒能舒出一口氣。

魯一棄知道,自己離著兇穴更近了。因爲從死人群裏闖過後,他們面前是一個更爲平靜明亮的洋面。平靜的洋面下都是沉船,各種各樣的沉船。這些沉船在海水中不明原因的光亮映照下,讓鐵頭船上的人們看得非常的清楚。

“船影子?”鷗子問。

“不是,就是沉船.”魯一棄很肯定地回答,此時倒不是爲了平服鷗子緊張的心態,而是他感覺中那些的確是實實在在地沉船。

“可是,這些沉船怎麼都像剛沒水的?”步半寸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其實在這種地方,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是很正常的。
“和剛才那些死人一樣,屍體可以如生不腐,船隻當然也可以像剛沒水一樣。”

老叉拉開一個火管拋入水中,這動作讓旁邊的人嚇一跳,心中都暗罵老叉唐突,害怕火管驚動了什麼不該驚動的。那火管很奇妙,噴射著耀眼的光芒,沉入水中竟然不熄,並慢慢往下落去,將水下深處照得更清楚。

魯一棄知道這種火管叫“冷焰吹”,可以在水中燃亮半盞茶的工夫,是幾百年前江南火令堂的秘制,火令堂當年一夜間在江湖上絕跡,此技法和配方也隨之失傳。老叉身邊竟然備有這樣的好東西,這隻可能是他在江南當排頭時,搜羅來的存世孤品,除非……,想到這裏魯一棄的眉頭微微聳了聳。

“這裏是茫茫洋面,沒有可以落腳建寶構的實地兒,那寶貝會不會在這些沉船上?”鯊口佛陀般地咧著嘴。

鯊口的話給了魯一棄一點提示,目光漸漸收斂,超常的感覺隨著老叉再次扔入水中的一隻“冷焰吹”往海底深處而去。

“那裏,往那裏去。”魯一棄的聲音就像是在說夢話。

步半寸隨著魯一棄斷臂伸出的方向看去,什麼都沒有,隻有茫茫洋面,隻要海面子下散發出的光亮,隻要隱約可見的雜亂疊堆的沉船。但是沒有人問爲什麼,鯊口再次拖著鷗子往艙底下去了,船在片刻後啓動起來,步半寸舵把一轉,鐵頭船往魯一棄所指的方向駛去。

“到了!”說完這句話,魯一棄像是從夢中驚醒了一般,彈身就朝船頭走。等他走到船頭時,老叉已經到了那裏,探頭往水下張望。

步半寸腳掌一拍甲闆,船下水花反翻,鐵頭船立馬停止下來。

“你在往左前二十步的地方拋個亮點子。”魯一棄吩咐一聲。

老叉掏出“冷吹焰”,拉弦爆燃,拋入前方的水中。回臂時甩動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在魯一棄的肩膀上,生疼生疼的,讓魯一棄不由地蹙起眉頭。

“那裏是條大船!”連站在船尾的步半寸都看清水下有什麼了,船頭的兩個人當然也都看清了。

除了他們,站在船舷邊的女人也看見了,她小聲嘀咕了一句:“怎麼是個西洋船?”

的確,那裏有艘三桅的波斯貨船,從造型和大小來看,建造這樣的船的年代不會超過三百年。魯家先祖藏的至寶怎麼會在這樣一條沉船上?

連女人都疑惑了,其他那些高手當然就更有想法。大家都看著魯一棄,包括剛從船艙中出來的鷗子和鯊口。

可魯一棄這是已經閉上了眼睛,他是在感覺?還是在思考?隻要魯一棄自己知道。

平靜的海面上,靜立著的魯一棄腦海中卻在翻騰。從百變鬼礁開始,所有的線索、現象都在他的腦海裏彙聚、凝結、整理,一個駭人的真相在他腦海慢慢浮現出來。于是腦海翻騰得更加猛烈,因爲他要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過來許久許久,鐵頭船已經在極小的波流中漂離了他們剛才停止的位置了,並且改變了方向。魯一棄也終于睜開了眼睛,看著大家都關切地看著自己,便歉意地笑了笑。然後左手手指往海水下一指,用平靜地語氣說道:“那裏有寶貝,誰能下去?”
指定的位置就是剛才他要求老叉丟“冷焰吹”的地方,船的移動和變向沒能給一直閉著眼睛的魯一棄的判斷造成任何影響。

下水?在這樣一個險惡的海域下水?且不說這水下還不爲所知的怪異和兇險,就是已經知道的“船影子”和“海粽子”就讓人頭皮發麻。

“步老大不能下,我們還要指望他把這船呢。鷗子呢,恐怕也不行。”魯一棄隻管說著自己的想法。說得也真是對,鷗子不但狀態最差,而且以前是兵營裏的神目號子,水性不咋的,雖然到鴉頭港後狠練了一把,但要潛這樣複雜兇險的水域還是差點。

大家的目光落在老叉和鯊口的身上。

老叉也把目光落在鯊口的身上,這情形似乎讓鯊口下水變成了衆望所歸。

鯊口咧大嘴巴在笑,隻是笑的很難看,已經不再像佛陀,而像佛陀手中摔破的木魚。

雖然一樣地恐懼,雖然一樣地畏縮。可這些都留在了鯊口的心裏,他沒有多說一句廢話,甩掉外衣,隻穿一身貼體的衣靠。此時魯一棄才看到,鯊口貼身衣靠的腰帶上插著十多把各式各樣的刀鞘。鯊**動了一下身體,站在船沿上,然後拔出一把一尺左右長的雙刃鬥鯊芒銜在口中,深吸一口氣就要往海裏跳。

“等等!我給你布個回頭線探探,也可以讓寶貝收網子。”

“等下!種個符子再下!”

是老叉和瞎子,兩個人的話說得有點搶,其他人都沒聽得太清楚。

老叉邊說邊拎出“探底繩”,不同的是這“探底繩”已經被續長了,繩子上每隔一段就有個浮子,而且在前端鉛鉈上多系了一個“八抓收囊”,這收囊在水上打撈人家常能看到,主要是在漩渦、激流中搜撈東西的。囊子中暗藏的八抓在漩渦、激流的力量和人往外拉的力量對抗作用下,能將水下的東西牢牢抓住拉上來。

繩子甩下去了,清澈透明的水下可以看到最前端的“八抓收囊”漸漸沒入到沉船的陰影中,也能看到那些白色的浮子一個個隨著繩子舒展開。那些浮子做得真好,乍看都一樣,其實在體積重量上有著極小的差別,入到水中停留在各個水層一點都不亂,把個“探底繩”定得直直的。

瞎子的做法更奇怪,他拉過女人,把女人已經包紮好的手解開,在鯊口的臉上從上到下抹了濃濃一道血痕。

沒人問瞎子爲什麼,都是聰明人,都在江湖上混,他們已經在回頭看船鐵頭上的那道血痕,因爲這兩道血痕的形狀太像了。

鯊口再次活動了幾處關節,深吸一口氣,做勢要往海中跳。旁邊的幾個人都緊張地看著他,做好心裏準備看他漂亮的入水和可能會發生的怪異事情。

可鯊口就在要躍出的瞬間突然又停住了,他回頭用茫然的目光看著魯一棄:“我下水去後幹嘛?”
魯一棄笑了,其他人也笑了。是呀,連下去找什麼,怎麼找都不知道,這麼一番瞎忙活幹什麼。

鷗子現在好像反比鯊口清醒多了:“撈寶貝唄,出點勁兒,越多越好!”

魯一棄收斂了笑,拉住鯊口,讓他蹲下,伏在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聽完魯一棄的耳語後,鯊口突然間轉身就縱身而下。沒再做任何的準備動作,也沒有什麼漂亮的入水動作,倒像是不小心摔出船的,快得就連魯一棄伏在他耳邊的腦袋都沒來得及縮回。

鯊口跳下去時雖然顯得毫無準備,但在入水時卻已經將身體調整得直直地,雙腳緊緊攏著,像根棍子插入水中。這種最簡單的入水姿勢相對來說其實是最俱戒備性的,因爲留著兩隻手在上面,可以隨時進行拼殺和求援。

到了水中,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常。踩著水的鯊口此時才真正認真地吸氣,一段一段小口地吸。不知道船上有幾人看出這種吸氣的方法是江湖上極少見的“狸吸法”,據說是仿照南方熱帶海域一種善潛的海狸的吸氣法。這方法可以將氣息盡量存入呼吸系統的每個角落,從而保證長時間在水下不用換氣。

終于,胸腹已經明顯漲起的鯊口把手中雙刃鬥鯊芒往口中一咬,翻身掉頭,順著“探低繩”沉入的方向潛遊下去,很快也消失在沉船的陰影裏。

海面上蕩起的漣漪很快就消失了,水面一片死寂,周圍一片死寂,鐵頭船上也一片死寂,隻有數道目光挾帶著迫切的渴望注視在水面上,當然,其中也有不爲人知的貪婪。

時間在一點點地過去,渴望、貪婪的目光中開始多出了焦慮。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女人輕輕搖了一下魯一棄的胳膊,輕聲問道:“下面真的有寶貝嘛?”

魯一棄沒有回答,他隻是微眯著眼睛聚氣凝神,讓自己的感覺不斷地往水下伸展、再伸展……

這裏的水下當然有寶貝,而且簡直是個寶庫,但是到底是些什麼寶貝,魯一棄不知道。魯一棄知道的是,下面到處是氣息縱橫騰躍。陳年的好東西在他感覺中就像活的一樣在呼吸,這下面沉船中有太多的這樣的好東西,他們散發出的氣息彙聚在一道,在魯一棄超常的感覺中起伏跌宕。當然,魯一棄的感覺中除了這些氣息外還有其它的氣息,一些很難說清道明的氣息。

又過了許久,女人又忍不住了:“不會出事吧,怎麼到現在都沒上來?”

其實有這種想法的何止女人一個,就是步半寸這樣的老海子都把顆心懸得高高的。這裏的水下沉船太多,情況極其複雜,勾勾絆絆肯定少不了。而且這些沉船看上去很新,像剛沒水的,實際說不定早就朽得如同腐泥一般,哪裏被碰了撞了都可能破裂砸壓下來;再有這裏的水深到底是多少?沒人知道,要是潛得太深壓力太大也會起不了水。

雖然想得很多,有一種結局卻是大家都清楚的。這裏的水域已經在“兇穴”的範圍之中,任何難以預料的事情都會發生,一條性命在這裏太微不足道了。
又過了一些辰光,船上的人都有些沉不住氣了。特別是步半寸和瞎子,他們知道鯊口入水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潛泳高手和好練家子的存氣量。

除了魯一棄,因爲他正處于另一種狀態,忘卻了周圍一切。

除了老叉,因爲他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回頭繩,辨別它上面浮子每一個微小動作的原因。

“要不我下去瞄瞄?”步半寸說著便解外衣做準備。

“老大,還是我下吧。”鷗子雖然有些勉爲其難,可還是搶著脫衣做準備。因爲他知道步半寸對這條船的重要性。

就在此時,魯一棄突然目光暴閃,眼眉間一凝。在他的感覺中下面的氣息亂了,有狀況要發生。與此同時,回頭繩也劇烈抖動起來,老叉趕忙一把緊緊抓住,隨時準備發力往上拽拉。

水下開始翻騰起來,光線模糊起來,沉船搖晃起來。

“海泥揚底!”步半寸說,“老叉,試試回頭繩有沒勁兒。”

老叉搖了搖頭,一雙眼睛始終盯住繩子上的浮子。那些浮子從下而上一個個逐漸被揚起的海泥遮蓋,已經隻剩下最靠近水面的兩個還可以看清。

鐵頭船也開始搖晃起來,不!準確說應該是顛簸抖動起來,仿佛船底下有股力量在往上拱。

“鷗子,下艙踩翻輪!”步半寸話沒說完,人已經縱身在舵台上了。不管下面發生了什麼,逃離是最好的辦法。還有,海泥揚底是由于海底有巨大的暗流湧動才會發生,這種暗流要上升到海面就是滔天巨浪,而對于巨浪,靜止著的船隻有死路一條。

鷗子沖進艙內,和他一起進去的還有瞎子。因爲瞎子覺得平時踩翻輪的是兩個人,現在鯊口下水了,自己應該幫把手。跟在他們背後的還有女人,她是在魯一棄的示意下回艙裏去的。魯一棄是不想她有危險,她是怕讓魯一棄分心。

“船不能動!動了回頭繩就移位了。”老叉大叫一聲,這是魯一棄上船後頭一次聽道老叉用這樣大的聲音說話。

步半寸好像也被這聲音驚攝住,擡起的腳掌隻是隨著船身震顫,卻遲遲沒有拍下發出指令。

海底的渾濁在繼續上升,直往海面上撲來,回頭繩最後的兩個浮子也看不見了。

當那渾濁沖上海面時,整個海面一下子跳動起來。兩尺多高的浪花全是不停歇無間斷地直直往上湧起噴出,海面上變得浪珠四濺,一片喧嘩。

就在這些跳濺起的浪花水珠中,一個影子豚魚般沖出了水面。沖出水面的影子隻一閃又重新沒入水裏,緊接著又沖出,又落下,連續五六個反複。這樣反複出水入水,是爲了逐漸吸入氧氣,以便減輕氣壓突變的效果,防止出現高壓氣肺和肺噴血。這一般隻有經過專門訓練潛深海子的高手才懂這種方法和如何控制每次的換氣量。

最後一次出水後,他深長地吸口氣,喉腔內發出一聲長長地猶如撕破了喉嚨的“噢”聲。

“噢”聲剛止,那身影就高喊到:“拉!快拉!慢了硬流子要把物件碎了!”
聽到叫聲,甲闆上的人辨別出在水花中沉沉浮浮的身影是鯊口,其實根本不用辨別,此時水中除了鯊口還能出來誰?

魯一棄嘴角處顯露出些許欣慰。

步半寸半張著口,包含的是驚訝和感慨,這小子怎麼會有這樣高的潛水手段。

老叉則什麼都不想,隻管迅速收拉自己手中的回頭繩,繩子上有勁兒了,“八抓收囊”已經掛上了什麼物件兒。

鯊口踩著水往鐵頭船這邊過來,在翻轉跳耀的浪花中猶如出水的海神。他的上半身都露出在水面上,像是在水中走動一樣。能這樣在水中遨遊,好水性是個原由,但水下有股力量在往上拱也是個原由。而他臉上那道女人掌血畫的“噴陽符”不僅沒有被海水沖淡,反而變得鮮紅發亮。

鯊口很快到了船邊,魯一棄慌手慌腳地想找東西把他拉上來。還沒等他找到合適東西時,那邊步半寸已經將一束網捆摔出船舷。鯊口一把抓住網捆,然後踩著網捆上的繩眼攀了上來。

上來時魯一棄才看清,鯊口有一隻手抱著個物件兒,也就是網捆這樣可以落腳的東西能讓他攀爬上來,其他繩子、篙子什麼的還真的很難讓他輕松上船。

老叉始終認真地收拉著回頭繩,隨著掛住的東西越來越接近水面,繩子上的力道也越來越重。但老叉又不敢發太大的力,他害怕把掛著的東西拉壞或者拉脫,那樣要重新抓回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快、幫、一、把,就、要、出、水、了!”由于鐵頭船的顛簸抖動,使得老叉的喊叫如同顫音。

聽到老叉的叫聲,步半寸快步趕過去,隻留下了魯一棄給已經攀到船舷外的鯊口搭了把手。

老叉叫幫手倒不是拉不動,而是因爲繩子上的震動變大了,他需要有人和他一起穩住,控制好力道,一點點將東西拉出水面。

在步半寸的幫助下,“八抓收囊”握住一個粗大的白銅嵌鎦金珠花把手出水了,這是一隻松木包牛皮,黃銅帶箍邊的箱子,箱子上有鎦金珠花釘排列的圖案裝飾,箱蓋邊沿還有鑲玉片兒的裝飾,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物件兒。

老叉和步半寸的眼中發出了異彩,臉上滿是激動興奮的光澤。

箱子漸漸出水了,也就在這箱子出水的一瞬間,水面的水花跳得更高了,並且浪花尖兒還在打著旋兒。像是大海伸出無數隻手要搶回自己的東西。

而老叉和步半寸也剎那間感覺手中一沉,出了水的箱子好像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拉住了。兩個人開始慢慢加力,身體都已經往後傾斜下,也沒能再將箱子拉起。船體的顫動讓這兩個與無形力量僵持的人腮幫上的肉都抖動起來。

魯一棄扶著鯊口站在船舷邊,看到了一幅詭異神秘的情景。

那回頭繩牽著已經脫出水面懸空著的箱子,呈一條斜線僵持著,無形的力道讓繩繃得直直地,顫抖著發出嗡響。緊接著那箱子在迅速地變色,迅速地腐化,迅速地破裂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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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倒海樓

在魯一棄的感覺中,箱子破裂的縫隙中有怪異晦澀的氣息騰躍。他趕忙腳步踉蹌地往步半寸和老叉那裏跑去,邊跑邊叫:“松了!松了它!”

可就在他剛剛跑到兩人身邊時,水面上的那隻箱子碎裂了。正傾斜身體用勁的老叉和步半寸一下子跌了出去。

步半寸不愧爲步半寸,雖然跌出,腳步一個小收,腳掌在甲闆上一滑一握,摜出五六步的身體就重新站住了。

老叉則不行,跌出的身體隻能雙臂亂舞希望抓住什麼支撐物。于是剛好到了他們旁邊的魯一棄腦袋被老叉手肘擊中,摔跌出去。而老叉倒是借著這一擊之力穩住身體。

帶著“八抓收囊”的回頭繩也“嘣”地一聲彈回船上,被剛好穩住身體的老叉一把握住了繩頭鉛坨。他根本不管自己撞了什麼碰倒什麼,健步縱到船舷邊,探頭往海中看去。

碎裂的箱子中掉出了好幾個瓷瓶,那些瓷瓶在跳躍的浪花上顛簸起伏幾下便一個個往水下沉去。老叉想都沒想,抖手甩出“八抓收囊”在已經下沉的隱約影子中抓住了一個。然後突然發力,將收囊拔出水面,拔得高高地,然後二次發力,空中收繩,把那隻瓷瓶抱入懷中。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回頭繩在他手中就如同活的蛟蠎,快疾、準確、兇猛。
跳起的浪花已經平息,周圍海面上恢複了一片死寂。

魯一棄側著腿坐在甲闆上,很舒服的樣子。其實這是一種配合著他氣息的極爲自然的打坐姿勢,但他自己也許都不知道。有兩件東西在面前放著,兩件從翻騰的海中搶出的東西,這兩件東西讓魯一棄的腦海也翻騰起來。

這之前魯一棄是躺在甲闆上的,老叉無意間的一記重擊讓不是練家子的他昏厥過去。是女人蘸了濕冷海水的棉巾讓他從昏厥中醒來的。

醒來後的他覺得腦袋很疼很暈,可當看到放在甲闆上的那兩件東西時,他瞬間清醒了,單臂一撐坐了起來。
很明顯,那兩件東西都不是要找寶貝。

老叉搶上來的是個古瓷瓶,瓷是好瓷,看著像均州窯。隻是這隻瓶子的造型很怪異,四耳鱗腹倭底,四耳都是大弧形的盅耳,腹鱗爲三角尖鱗,倭底是內卷大圓邊。而最爲特別是瓶頸處,有層疊的瓷樓(一種瓷器的裝飾方法,用瓷塊疊成樓宇、山巒狀。),更爲奇怪的是那瓷瓶的瓶口用瓷泥封了。

鯊口帶上來的卻是一件西洋貨,是用黃銅做成的圓形玻璃面盒子,剛上來時還黃燦燦的,現在卻已經變成黑綠色了。

魯一棄示意女人把盒子推近點。沒等女人動手,鯊口就急忙把盒子端到魯一棄的面前。

鷗子也主動要將瓷瓶往魯一棄面前端,但他看到了魯一棄在搖擺無手的右胳膊。

魯一棄不錯眼地看了那盒子好久好久,終于擡起頭站起身來。然後走到船舷邊,再次用迷茫的眼神往四面遠處的海面望去,最後在隻有他能感覺到的烏氣翻滾的方位停住。一聲緩緩的歎息,充滿了悵然和無奈:“不對了!真的是過了,過得太遠了!”
步半寸他們幾個都聽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叉幹咳一聲剛想開口問,魯一棄突然轉身面朝大家,用平靜清朗的聲音說道:“必須調轉船頭,趕緊地離開這裏!”

沒有人問爲什麼,雖然魯一棄的語氣像是商榷,而在他們聽來卻像是命令,必須執行的命令。

步半寸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一陣吆喝,他想魯一棄的話別人也聽到了,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船動了,加速了,但是速度卻不快。因爲沒什麼風,所以帆沒有升,升了也是白升。眼下隻能靠鷗子和鯊口在下面踩翻輪來作爲船的驅動力。這樣一艘漁船,雖然算不上很大,但是就憑兩個人踩翻輪來行駛還是困難些。更何況鯊口剛才還下了趟深海,耗費了大量的體力,因此他這一邊基本上是和瞎子兩個輪換著在踩。
“步老大,有沒有法子讓這船再快點?”魯一棄現出些少有的急躁,他隱隱覺得背後有種能摧毀一切的巨大能量已經蘊育成熟,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步半寸一臉的苦笑:“說實話,我把家底子都掏了。就下面那雙向直踩翻輪,你家長輩做的時候管這叫‘救命翻輪’是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用的。我們這趟走下來,用得都沒歇過。”

“那是因爲我們這趟萬不得已的辰光太多了。”站在船舷尋木魚浮哨的老叉接了一句,這話裏倒能聽出些豪氣。

魯一棄有些失望,下面的翻輪他見過,雖然是設計得極其巧妙,用了多重傳動,加大了數倍的輸出力,但是這總歸無法和他在洋學堂見識到的蒸汽機械動力相比。而且他心裏也清楚,其實就算祖先重生、諸葛再世,他們做的木車、木鶩和木牛流馬也是無法與現在技術相比的。還有就是……對了,魯家的木車、木鶩,諸葛亮的木牛流馬,這其中有關聯嗎?還有《機巧集》,合天機與巧工之集,諸葛亮不就是懂天機又知巧工嘛,難道他讀過《機巧集》?不對,諸葛亮雖高若仙人,但天機與巧工均不能用之至極,也隻是窺得一斑而已。自己魯家,所傳機巧雖然博妙,不輸諸葛,但天機卻隻識得幾分,卻是無法與諸亮相比的。那麼這諸葛姓是否與對家朱姓有某種牽連合淵源……
就在魯一棄胡思亂想的時候,一縷晨旭從遠方的海平線鑽出,接著一瓣血紅切開了灰黑的天際。天要亮了。

魯一棄慢慢回頭朝太陽出來的方向望去。他回頭真的很慢很慢,等他完全轉過頭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放著亮光的金盤嵌在天地之間。

“來了!”魯一棄的話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在兩秒鍾之前步半寸和老叉都這麼認爲。但是兩秒鍾之後,他們就已經完全懂得了魯一棄的意思,隻是也都覺得魯一棄的超前感知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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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逼形顯

(聞鵲喜)

天水清,難淨一船疑雲。

虞詐如山艱前行,獨思憑海立。

數點玄機我定,一夜紅染胸襟,舍命棄親洞靈犀,鬼魅徑顯形。

“那些沉船和‘海粽子’真的都是被兇穴的魔力收攏來的嗎?而且還和剛剛出事時一樣?真是怪事。”女人在一旁輕聲插了一句。

“那是因爲兇穴極至的陰寒之氣起到保鮮防腐的作用。”魯一棄答道。

“隻是我們剛開始是怎麼從兇穴吸力上擺脫的?而且後來靠近兇穴後我們反而恢複了些,狀態沒有開始那麼差了嘛?”步半寸也坐起來問道。

“這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魯一棄說的是實話,他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一旁的瞎子輕笑了一聲接上話頭,“因爲我們船上有先天童子的先天氣血鎮著。其實要沒有這先天童子,我們可能一早就被船影子撞沉了。”

這一刻大家都以爲瞎子在說夢話,先天童子?這船上恐怕連半個童子身都沒有。

瞎子什麼人,從大家不屑的口鼻氣息中就聽出了別人都不信。
“聽我說,我說的絕對是真的。”大家感覺瞎子有些急了,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夏老伯,那你說誰是先天童子?”女人看瞎子急了,趕忙附和他的話頭。

“你不知道?!奇怪!你也不知道?!”瞎子滿臉的訝色。

“我又怎麼知道?”女人也是滿臉的訝色。

“就是你呀!”

“我怎麼會是?”“搞什麼呀?夏老。”“她怎麼會是先天童子了?!”

“別吵吵,讓我說清楚,你們知道什麼是先天童子嗎?”沒有人作聲。

“她當然不是先天童子,但她有先天童子!”瞎子眼白子亂翻,說得很是得意。

“夏老,你是說她有身孕,還是個男童身?”步半寸到底久走江湖,稍一思索就明白瞎子的意思了。這女人上了船以後,這麼長時間確實沒有看見她拋丟洗刷每月的污穢物,隻是暈船比別人厲害。“難怪在百變鬼礁那裏,鬼船要貼舷,怎麼都推不開,大妹子一出艙,就讓它退走,那是因爲鬼怕新命,所以鬼力才會散。”
“噴陽符!”魯一棄馬上也明白了,女人用帶有先天童子陽氣的先天靈血,在鐵船頭上無意間畫出個“噴陽符”圖形,難怪能化解了兇穴極度陰煞的吸引力道。要不是這種巧合,他們可能早就葬身海底了。還有鯊口下水前要不用女人的血同樣畫個“噴陽符”,那他能不能出水也就不好說了。

“不止是‘噴陽符’,還有你先前偷偷給她幾張‘禹字符’讓她貼,要沒這先天童子身貼的咒符,我們也早被‘船影子’給撞沉了。”瞎子說著又回頭問女人:“你自己真不知道?”

女人確實不知道,她天生是個石女,從不曾有過一般女人該有的月潮輪回,所以有身孕後跟以前沒什麼區別,自己當然不知了。

“是了,她原先身體有痼疾,後來……”魯一棄停住了話頭,他突然意識到女人有了身孕,那麼自己應該就是這先天童子的父親呀。同時記憶在迅速地倒轉,他仿佛又看到鬼船上養鬼婢悲傷哀怨的面容,他隱隱知道這悲傷由何而來了。
回頭看女人,女人正用摻雜了喜悅、羞澀的目光看著他。

步半寸似乎意識到自己和瞎子再呆在這裏不大合適,一把搭住瞎子的肩膀說道:“夏老,扶我到外面透透氣去。”

瞎子嘴角面頰一抖,露出個怪異地笑後,便站起身來扶著步半寸往艙階上走。剛踏上艙階,兩個人又同時轉身朝著魯一棄,步半寸壓低聲音問道:“大少,我們現在過去的地方有可能找到寶貝嗎?”

這個問題讓魯一棄心尖一顫,他感覺等待他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好像還不止面前的這三個人。似乎有好多隻耳朵都在屏息靜待著他嘴裏會發出的每一個字。

魯一棄沒有馬上回答,他看看旁邊女人還沒有開懷的腹部。轉眼看看角落裏那隻老叉搶上來的瓷瓶,也不知道是誰在什麼時候把瓶子拿到艙底來的。再仰面朝上舒展了一下脖頸。這才用平靜清晰的聲音說道:“有的,肯定會有的。”

1520年,麥哲倫船隊穿越智利南部的險惡海峽(此後命名爲麥哲倫海峽),進入了一個浩渺無邊的大洋,在這大洋上航行了100天都沒有遇到任何風浪,由此他們把這大洋命名爲“太平洋”。但是麥哲倫船隊從南美洲的最南端,往西北方向進入菲律賓群島,恰好躲過了一個處在台灣東北部、日本以南的空曠冷清的三角形海域。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不知道是否還有人知道麥哲倫海峽,知道太平洋。
這個海域後來有好多叫法,最爲通俗易懂的就是“魔鬼龍三角”。在這個海域中,産生過不知多少的恐怖與災難,也不知埋葬了多少沉船和屍骨。

魔鬼龍三角的産生的說法有很多。磁偏角是個說法,它是由于地球上的南北磁極與地理上的南北極不重合而造成的自然現象。這和魯一棄他們鐵頭船被引力吸住吻合,同時船影子等現象也可能是磁現象作用的結果。熱流說,是說溫暖洋流導緻大霧颶風,迷失方向觸礁或直接被颶風顛覆。這和魯一棄他們遇到霧牆等現象吻合。地震海嘯說,在龍三角西部的深海區,地殼最爲薄弱,岩漿的巨大威力隨時可能穿透海面,毫無先兆又轉瞬即逝。還有當大洋闆塊發生地震時,超聲波達到海面表層,形成海嘯。這與魯一棄他們看到海底有光、有怪異歌聲、海泥揚底、水花直跳,以及最後的倒海樓等現象吻合。
至于具體是什麼造就這個魔鬼龍三角,科學家至今還在研究探尋。但有一點絕對可以肯定,那裏是一處兇穴,一處至今未定的兇穴!

鐵頭船回頭的航線一變,最大的好處是避免與墜在後面的對家相遇。除非對家有先知先覺,要不然,按當時的航行和搜尋設備,在這茫茫大洋上,想找到一隻不大的漁船,幾乎是根本不可能的。

對家沒有先知先覺,要有的話他們會在途中擺好坎子落好扣子侯著,就像在百變鬼礁那次一樣。但是夜空中一聲尖利的鷹嘯讓好些人紛紛從各種夢境中驚醒。沒有先知先覺的對家還是找到他們的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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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海飄魂

魯一棄也知道自己會做出準確判斷,隻是按照自己的計劃,爲這樣一個準確的判斷會付出很大的代價,而且有可能在作出判斷後,局面也變得不好控制了。可他沒有其他辦法,身邊這釘兒拔不出,他們就連一籌的勝算都沒有。他隻能期望計劃盡早地見效,避免太多犧牲。這樣也可以盡量多留點力量來控制最後的局面。

惶惶中過去了幾天,這天夜裏,輪著老叉看舵。很明顯可以看出,老叉做了好多準備。他將兩支閃著寒光的棱矛和一支緬鐵三股魚叉斜靠在後杠上,在上舵台的木階上豎了兩個網捆子,這是用來阻礙有人快速竄上舵台的。在他的腳邊還放了個瓦罐,這樣有什麼情況,一擡腿就能將它踢出摔碎進行報警。其實自從鷗子被殺後,夜裏看舵的人都用自己獨特手段做了防備。不僅如此,他們還都對飲食加了小心。瞎子的鼻子和女人的銀簪都是鑒別飲食中有無蒙藥和毒藥的絕好工具。
魯一棄瞧著大家都進了艙,就又走到舵台那裏,悄聲對老叉說:“你在二更時分將船悄悄轉向朝北,盡量做到誰都不覺察。還有就是這件事誰都不要告訴,有誰問起也不要理他,隻管堅持我告訴你的航線。”

“那寶貝不啓了?”老叉問道。

“不啓了,對家在背後墜著,啓了也捂不牢。”

“這裏離寶地的海程不遠了。可以搶時間過去,啓了就撒丫兒,對家也不一定能把我們套著。”

“不用冒這險了,兇穴移位太遠,展得也太大。啓來的寶貝也不一定定得住,海上來回又費事費時。那寶貝對我們沒用了,現在隻是對家想要它。”

“這事和步老大他們商量過了嗎?”

“說好了,你照辦就是了。”說完轉頭就下到艙裏去了,不再與老叉搭腔。

魯一棄和老叉說著話的同時心裏一陣起伏,這老叉的底料畢竟和鷗子不一樣,鷗子是隻管去做,他卻是刨根問底地要理由。
船甲闆上一片寂靜,海面子也一片寂靜。隻是偶爾從海風中隱約傳來幾聲嗚鳴聲。

船艙裏,魯一棄偷偷從女人那裏要來駁殼槍,壓在自己的枕頭下,再將螢光石捂在懷裏,隨時都能掏出。上次鷗子那回,他根本沒料到自己計劃的一個步驟會引發這樣大的後果,所以事先沒有做什麼準備。

一切都辦妥後,他打足精神,躺在那裏靜待狀況的發生。可讓他失望的是一直到淩晨時分,船艙裏始終靜悄悄地,除了咂嘴放屁打呼嚕,沒有一點其他狀況。然後他終于抵擋不住晨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他看到女人、瞎子、步半寸、鯊口、老叉,甚至還有死去的鷗子,他們一個個用鄙夷輕蔑的眼神看著他,用嘲弄的口吻在質問他:“你這點小伎倆能騙誰呀?!你這點小伎倆能騙誰呀?!……”

“啊——!老叉!”“老叉——!”……

魯一棄沒有眯多大會兒,就被外面嘈雜的喊叫聲給驚醒了。他一骨碌坐起來,順手拔出枕頭下的駁殼槍,睜開朦朧眼睛的同時掏出了懷裏的螢光石。
等他清醒地看清楚周圍環境時,他知道螢光石用不上了。船艙的艙門大開著,明亮的光柱伸進了船艙,天已經大亮了。船艙裏其他人都不在了,他們起身出去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外面的喊叫聲漸漸低了,甲闆上卻多了雜亂的腳步聲。一個身影擋住了艙門口的光柱,有人探頭往裏在叫:“魯門長!魯門長!”

魯一棄站了起來,頭有些暈暈地。雖然門口的光線朝裏耀眼,讓他看不清叫他的人。但是從聲音上可以聽出那是鯊口,鯊口說官話時總帶種生硬怪異的尾音。

“你上來瞧個眼兒,老叉不見了!”

魯一棄身體一震,血往頭頂一湧。估計要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可是自己竟然錯過了。

舵位上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變,就連那幾支棱矛和魚叉依靠的角度都和魯一棄夜裏說話時一模一樣。舵位上、甲闆上、船舷上沒有一絲正常以外的其他痕跡。可是,也同樣沒有老叉的一點痕跡。老叉消失了,連根毛都沒留下。
魯一棄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的,他很不甘心地在舵位、甲闆上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番。又在船舷裏外仔細查看了,真的什麼都沒有。這到底怎麼回事?就算老叉失足落海,憑他的手段不說遊著追上船,就是呼救喊叫也能驚動船上其他的人。再說了,老叉怎麼都是個練家子,這失足落海怎麼都要在船舷、船沿上抓抓劃劃,可他們連個指甲印都沒找到。

本想一網將魚起水。沒曾想這一網更失敗,連個魚鱗都沒撈著。魯一棄很沮喪地坐在船一側的一隻網捆上。

正低頭沉思的魯一棄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然擡頭問道:“船的航向有沒有變化?!”

“沒有,你放心,連根鱗線(魚鰓至魚尾的中心線)都沒偏。”步半寸早就查過了,所以非常肯定地回答。
魯一棄苦笑了一下:“你們發現老叉不見,該早些叫醒我的。”

“不是,我們也是剛剛發現。”步半寸回道。

“你們也是剛剛發現?!”魯一棄帶著疑惑擡頭望望天上的日頭。

“是的,不知怎麼,今兒都起晚了。”女人在旁邊辦著證實。

魯一棄終于發現了蹊蹺,但他無法判斷這事情的缺兒裂在哪兒了。于是回頭朝瞎子看去,他希望這個昔日的賊王能給點開些迷津。可是瞎子卻默不作聲。隻是倚在船沿上不住地抽搐臉頰、亂翻眼白。

“前面是什麼?”就在此時鯊口突然叫了一聲。這一聲驚動了其他所有的人,一起趕到船頭船邊往前面的水面看去。

水面上什麼都沒有。魯一棄和女人沒有看出一點異常,瞎子就更不用說了。但是步半寸一眼已經就知道鯊口指的是什麼。因爲他看出前面不遠處有一道水線,一道兩邊水面顔色不同的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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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水落砂


[仙呂·太常引]

伊人別我下海船,有意鎖舵方。

前後辨疑難,卻折手足如衣裳。

一番梳理,幾句闊談,無蹤複猖狂。

攻殺固守間,方知英雄與蒼狼。

這下面會有什麼?鯊口幾乎都要懷疑魯一棄決定的正確性了。

步半寸也有些懷疑這年輕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虛地瞎搞。

魯一棄還是沒說話,拉著步半寸就往舵台下走,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又回頭看著鯊口,手指堅定地往剛才指的方向點了點,然後才繼續走下舵台。

鯊口雖然有疑慮,但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著魯一棄的吩咐,雙刀在手,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船尾的右下方,隨時準備著和可能會從下面冒出來的妖魔鬼怪殊死搏鬥。

魯一棄始終沒在說話,他隻是將步半寸拉到了自己剛才坐的甲闆處。然後伸手指住一件東西……

那是一隻碗,一隻極普通的海碗,盛滿了水的海碗。是的,就在鯊口要從船尾下去的那個當口,魯一棄從鯊口系的回頭繩他想到了另一根繩子,然後又想到自己的入定狀態時發現的一個極微小的細節。于是前前後後許多的線索連接起來了,連接成一個結構嚴密的坎面展現在他腦海裏。
步半寸一看魯一棄指著的碗就明白什麼意思了,他蹲在纜樁前,極仔細地瞄著碗裏的水面子。過了一小會兒,他回頭看看魯一棄和離著不遠的女人,揮揮手。魯一棄也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步半寸對如此微小的差距把握不住,他要進一步地證實。于是便拉著女人走到船甲闆的另一側。

此時,嗚咽的風聲似乎變小了,坐在艙門口的瞎子也停止了嘟囔,好奇地看著步半寸。

看女人和魯一棄離遠了,步半寸將纜樁上的碗小心地轉動了180度,然後更加仔細地趴在那裏盯住水面。

終于,他爬了起來,回身朝魯一棄點點頭。

魯一棄微笑了一下,朝堆放網捆、矛叉各種工具的地方努努嘴。步半寸也不作聲,他的臉色此時很難看,走到那堆東西裏亂翻了一氣。翻完後,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晦了。

但至此步半寸還沒死心,他撿起一個未穿繩的浮球,走到甲闆中間。這船對于他來說太熟悉了,很準確地就找到甲闆的中心線。手裏的浮球他也很熟悉,這是用輕橡木刨削磨光而成,非常的渾圓。浮球放在中心線上,輕輕松開手。那浮球搖晃了一下便往船右側滾去。浮球起到“偱坡球”的作用了。
現象很難發現,道理卻很簡單。魯家的船在制造過程中講究陰陽論、文武道,所有這一切概括成一個簡單的名詞就是“平衡”。步半寸學的是魯家的技藝,雖然沒有真正去成爲一個工匠,但在平常的運用上也把魯家技藝融合其中,船上所有設施的分列排布以及東西的擺放也下意識地掌握平衡這個概念。而且魯家人造這鐵頭船的時候,外型上采用的是寬尾窄高底,這樣的船雖然便于破浪,但在平衡上的要求就更難掌握。

現在鯊口站在船體的寬尾中間偏右點,瞎子在艙門處是中間位,女人和魯一棄在船左側,隻有步半寸一個人是在船的右側邊上。按道理此時應該是船體左側偏低,至少也應該是兩邊平衡。但事實不是這樣,那水碗的水面、浮球的滾動都表明了現在是船的右側偏低。這說明了右側有一個多餘的重物,而且這重物從傾斜度上來看,要麼份量挺重,要麼就是距離中心線的偏差很大。
魯一棄讓步半寸翻船上的東西,是因爲鯊口拿的繩子讓他想到了另一根繩子。一根他感覺已經好久沒看到的繩子——老叉的探底繩。步半寸檢查過老叉做的各種玩意兒,數量沒少,卻偏偏疏忽了他最常用的物件。

兩種最大的可能性:失蹤了的老叉自己將自己吊在船尾右端,老叉的屍體被吊在船尾的右端。

魯一棄心裏還是非常肯定第一種可能的,因爲昨夜一夜間船行未偏向,這說明有人在控制著舵,雖然不是操作舵把,但是可以直接擺弄舵頁。而現在舵頁又被卡住,誰會這樣做?誰能這樣做?活人!或者鬼魂!或者比鬼魂更可怕的活人!

步半寸與魯一棄對視了一眼,隨即抓起一把三股倒鈎叉,拉住一根桅纜就要從一側船舷下去。
步半寸這樣的做法很不合適。根本還沒弄清楚對手的具體位置和情況,就冒冒失失下去,隻能成爲個飄紅標子(活靶子的意思)。就在他要滑出船舷時,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了桅纜。

隻是抓住桅纜,卻沒有說一句話,雖然沒有說話,卻已然表明了一切。

瞎子的狀態明顯恢複了許多,剛才魯一棄他們也沒有說話,但他從自己聽到的動靜中就已經判斷出他們在做些什麼,于是同樣無聲默契地阻止了步半寸的錯誤舉動。

瞎子的舉動也提醒了魯一棄,是呀,應該先證實自己的判斷,然後才能進一步采取行動。于是他再次踏上了船尾的舵台。

海上風力沒有變小,但一直持續的嗚咽風聲幾乎聽不見了。這現象讓魯一棄對自己一系列的判斷有了很多的信心,同時也讓魯一棄平靜的言語在寂靜的船上顯得格外響亮清徹。

“我知道你在下面,我也知道下面待著很辛苦。”魯一棄平靜的話語中帶著對別人很多的理解,這樣的言語開頭,會讓聽的人從一開始就感覺自己已經被說話的人完全掌握了。
“你們幾個人中,相比之下你對寶貝的**是最強烈的,對我們行動的每一個步驟也是最好奇的。而在前往兇穴時,你的狀態卻又是最好的,並且還做了一些在兇穴派到用場的玩意兒,處處顯示出你對兇穴周圍的情形有所了解。兇穴無寶移位,這情形不是祖先留的典籍中可以知道的。隻有實地查探過才可能有所了解。對家有兇穴的海圖,又有兇穴起水的鬼船,這都說明對家曾經有人探過兇穴,隻是沒能探到正點,更沒有想到根本沒有寶構。所以我相信你的所知肯定也是來自于對家,還有你後來用的‘冷焰吹’,我後來也尋思過來,如果就是你當年一個排頭的身份恐怕是搞不來的,而我又正好知道,江湖上許多突然消失的門派擁有的絕技最後都出現在了對家門中,這讓我很容易就聯想到你準備的物件也來自對家。”

船下隻有鐵頭船劃破水面的嘩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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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6:03:44
第十四節 還其道

本來鯊口以爲海裏有什麼死浮(大型動物或者魚的浮屍),把這些鳥兒漂帶到這裏,但是現在一看,那些鳥兒漂飛得很散,遠遠近近都有些,不像是盯著什麼死浮。

“不對呀,真的不對呀!這些鳥兒這樣是尋不到食,活不了的。特別是那種鷺鳥和長喙黑面鳥,它們都是吃小貝小蛤這些灘食的。”

“你說吃什麼?再說一遍!”魯一棄很少有這樣激動的言語,他的聲音和腔調讓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就連船尾下都傳出一聲輕微碰撞木闆的聲響。

“我是說,它們吃、小貝小蛤、這些、灘食。”壯碩的鯊口在魯一棄激動地詢問下,說話變得有些怯怯地,他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說錯了。

“灘食!你說灘食!”這趟海上之行,魯一棄一直都在尋找著“灘”“琅”“福”這幾個字,現在終于有人說到這個“灘”了。

“如果這些鳥兒像你說的是吃灘食的,那麼這附近肯定有海灘。”魯一棄這句肯定的話裏其實帶著太多期盼,他希望這裏的些能人中有這樣一兩個能證實自己的這句話。
沉默,船上的這些能人高手都以沉默來附應魯一棄。因爲他們都無法用事實來證明這句話,這裏遠近都是茫茫大海,真的看不到一點海灘的痕跡。

沉默中漸漸多出了一種聲音,那是前些天風中一直都夾雜的嗚鳴聲。現在這種聲音重新出現,說明對家的船隻已經找準引兒追上來了。

瞎子很明顯地身體一抖,臉上歪扭出一個痛苦難受的表情。與此同時,船尾下鉛鉈再次飛出,目標是鯊口的後腦。

如電光閃爍,如金鍾脆鳴。鯊口和瞎子同時出手。雖然一個沒太多準備,雖然另一個狀態欠佳,但是共同的努力讓鉛鉈這次的流星打法失敗都很徹底。鉛鉈被迫甩了個有力的弧線落入水中,隨即再從水中拔出,沒入到船尾下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鯊口和瞎子沒有一點興奮的表情。剛才的一擊讓他們又一次體會到高手技擊的功力。他們兩個的手掌都在發麻,虎口發燙,指骨階生生地疼。兩個行家裏手都很清楚,這是位置角度幫了忙,如果是直面一擊,他們兩個誰都沒有能力阻擋。
但這一擊卻讓步半寸有了意外的收獲,鉛鉈落水的聲音讓他聽出了不對勁:“這裏的水深好像淺了。不對呀,還看不見海岸子,哪會這麼淺?”

“水淺了!”魯一棄眼睛一下子亮起,心中的雲霧頓時開了。

他極力壓制住興奮和說話的聲音說道:“這裏有海灘,這裏就是海灘!”

對于魯一棄說的話步半寸和鯊口沒懷疑,因爲他們根本就不信。這海灘怎麼會在這裏?海子底面嗎?

魯一棄沒有解釋,而是繼續小聲問步半寸:“步老大,你估摸這裏的水深能走多大船。”

“三艙底高。”步半寸答道。

魯一棄不明白這三層底高意味什麼,就繼續問道:“對家那大船能行嗎?”

“能行。”
“再淺呢?”

“再淺一艙就難行了。”

魯一棄眼睛轉了下,迅速趴在步半寸的耳邊說了兩句,如果說前面的話是刻意小聲不讓下面的人聽見,那麼剛才的舉動就是絕對不能讓下面的人聽到,否則就會前功盡棄。

吩咐完步半寸,魯一棄然拔出駁殼槍,站在船尾。這一刻,他顯得很是意氣風發,一副獨當關敵百夫勇的氣勢。

步半寸雖然不相信魯一棄的判斷,但是對于魯一棄的吩咐卻是沒絲毫折扣地去做,這種現象是下意識地。所以他雖然很擔心魯一棄做的決定,卻依舊拉著鯊口踮貓步悄悄溜下舵台,鑽到艙裏去了。

舵台上隻剩下魯一棄和瞎子,而此時的瞎子情況很不好,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地方難受,隻是低著頭,拄著盲杖不住顫抖著。

魯一棄此時已經顧不得瞎子了,他巍然地站在舵台上,離著尾舷有兩步遠。然後將心境平複下來,聚氣凝神,拋卻一切雜念,迅速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超感的狀態。是的,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怎麼去做,但他心裏確實也不知道這樣做的結果到底會如何。
魯一棄調整好的這種狀態可以感覺到各種氣息、氣相,可以感應到很多無形的氣場。但是他卻找不到船尾下老叉的痕跡。他心裏暗自估計老叉應該藏在和大海極爲貼近的位置,這樣他這個高手挾帶的氣場才會被大海的氣場掩蓋,無法察覺到。但此時老叉藏在哪裏已經不重要了,魯一棄現在要感覺的不是這個,他要感覺的是那個隨時會發起緻命攻擊的鉛鉈。步半寸和鯊口忙其他事情去了,瞎子狀態又變得極差。現在應付這東西的主要責任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清楚自己這樣做很冒險,如果對手不知道自己底料,自己還有五分把握,可是現在面前這個對手已經知道自己有幾分料了,自己這樣的做法還能混得過嗎?

“很好的天氣,可是你卻享受不到。”魯一棄的話語平靜沉穩,似乎帶著一種磁性。“不要貼水太近,濕氣侵體不好受的。”
“真厲害,我從出北平到這裏,一路碰高手無數,隻有你試出了我的底料,真的很厲害。”贊譽的聲音一樣極度平靜。

“知道嗎?現在這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你知道我的底料,現在完全可以輕松出招制住我,脅迫我去尋到寶貝。”

這句話魯一棄說完後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這樣說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而且還像帶些扮家家那樣的幼稚。但是他卻不知道,江湖高手爾虞我詐、豪漲理橫的話聽得多了,對這樣幼稚的話反倒捉摸不透,更何況一向說話冷靜嚴謹的魯一棄突然說出這樣帶些玩笑、愚弄、無賴味道的話語,在別人聽來隻有一種判斷——置坎。

說這話的時後,風中的嗚鳴聲在迅速升高,明顯有種由遠及近呼嘯而來趨勢。兩聲尖利的鷹嘯刺破長空,讓人感覺心中猛然一緊,很是不舒服。看來對家開始在發力追趕了,並且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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