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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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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17:05:28
第十章:你妹的千戶大人

    一大清早的時候,溫晨曦便醒了,這時才是黎明,外頭的天空漆黑一片,樹影婆娑,帶著沙沙的響動聲。辰時的時候,柳乘風就要去千戶所點卯,溫晨曦起得早,盡力為柳乘風張羅,先叫仙兒通知人熬了碗米粥,一面又準備簇新的衣衫,等到柳乘風醒來的時候,便服侍他穿著衣,一面囑咐道:“內西城千戶所離這兒並不遠,往東街走拐過幾條街就到,路上帶兩個炊餅去……”

    柳乘風這時半夢半醒,溫晨曦俯下身給他系著腰帶,燈影之下,那雪白的額頭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柳乘風不禁道:“你身子這麼弱,該多休息才是,這麼早起來,真是難為了你。”

    溫晨曦抬眸,莞爾笑道:“晨曦待會兒還能睡個回籠覺呢,倒是你,從此往後就要四處奔波了,就算吃苦流汗也得忍著,這才是真正的辛苦。咦,為何仙兒還沒有把米粥送來,我再去問一問。”

    替柳乘風系好了腰帶,溫晨曦便旋身要出房去,柳乘風卻一把拉住她,將她攬在懷裡,呵呵笑道:“你以為你的夫君去做苦力嗎?還吃苦流汗?我是去做錦衣衛校尉的,讓別人吃苦還差不多。”

    溫晨曦的臉卻是板起來,肅然道:“夫君,有些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錦衣衛裡頭風聞並不好,有許多徇私枉法的事,可是你和他們不同,你是讀書人,不管怎麼說,也不要去和那些污七八糟的人同流合污在一起。”

    柳乘風立即認真起來,也板著臉道:“賢妻教誨,學生不敢忘。”

    溫晨曦笑起來,替柳乘風捋平了衣衫,道:“時候不早了,快用過了米粥,早些去點卯,這種事宜早不宜遲,寧願早些去多等一時片刻,也比遲去的好。”

    剛好這時,仙兒端了米粥來,柳乘風狼吞虎嚥地吃下,溫晨曦一直將他送到門房這邊,這時天空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天色黯淡無光,兩盞朦朧的燈籠在黑暗中點亮,照在柳乘風精神奕奕的臉上,柳乘風不斷催促溫晨曦回去,溫晨曦含笑道:“快上車去,我看著你上了車再回。”

    柳乘風撐著油傘上了車,馬車漸漸滾動,坐在車裡的柳乘風籲了口氣,不敢打開車簾去看倚門而望的妻子,心裡更加覺得多了一份責任,錦衣衛又怎麼樣?密探、狗腿又如何?只要能讓自己的妻子光鮮體面,柳乘風不介意做任何事。

    柳乘風突然覺得,雖然穿越了半年之久,可是他第一次才有了融入這個時代的感覺,因為在這個世界,他的肩上多了幾分責任和親情。

    內西城千戶所距離溫府確實不遠,拐過了幾條街就到,柳乘風來得太早,天氣又是雨絲淅瀝,這時候千戶所的大門還沒有打開,這破舊的衙門在雨夜中,幽深莊肅,讓人不敢靠近。

    柳乘風索性坐在車裡等待,等到天光亮了一些,守更的更夫敲著梆子過去,才知道辰時到了。清早的空氣很是宜人,那衛所的大門這時也被人打開,緊接著,有三三兩兩的錦衣校尉提著錦春刀進出,柳乘風怕太引人矚目,就下了車,冒著淅瀝瀝的雨,叫車夫先趕車回去。

    深吸了口氣,看了幽深的大門一眼,柳乘風舉步進去,門口兩個錦衣的校尉提刀一攔,道:“什麼人,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清早從這裡進出的,都是些熟面孔,守門的校尉多少都面熟,而柳乘風既沒有穿戴飛魚服,也沒有配著錦春刀,自然要攔住問話。

    柳乘風道:“我叫柳乘風,是來點卯的。”

    兩個校尉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不禁道:“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淡淡笑道:“正是。”

    “進去吧。”這兩個校尉同時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卻都將身子挪開,讓柳乘風進去。

    待柳乘風進了千戶所,這兩個校尉便忍不住議論起來:“千戶大人昨天下午就是為了這個姓柳的砸了一個花瓶是不是?”

    “就是他!”另一個校尉壓低聲音道:“好不容易衛所裡空出了個缺,千戶大人的侄兒一條腿都邁進來了,誰知半路殺來一個程咬金,據說是南鎮府司那邊一個司吏的遠房親戚,硬是把千戶大人的侄兒頂了下去。其實千戶大人那侄兒沒頂上缺倒也沒什麼,畢竟也是個八竿子才打著的親戚,只是這事兒,他本來早就打點好了,誰知卻被一個老吏逆轉過去,這叫千戶大人的面子往哪裡擱?”

    “什麼司吏有這麼大的手腕?連千戶大人的面子都駁了下去?”

    “南鎮府司的,據說是溫僉事下頭的老吏,經常往歷經司那邊走動,在歷經司,人家可不看你是千戶百戶,反倒是那老司吏關係和他們近一些。”

    “這個倒是,不過就算有關係進來又如何?到了咱們千戶所,從此之後就在千戶大人下頭做事,往後有他的苦頭吃的了。”

    兩個校尉,又相互對視了一眼,皆露出一副有好戲瞧的表情,會心地輕笑起來。

    …………………………………………………………………………………………………………

    “見過千戶大人。”

    柳乘風先去簽押房點了卯,領了衣帽、佩刀,裝束一新之後,已成了活脫脫的錦衣衛了。只是他這錦衣衛與其他人比較起來,卻有些不同,身材略顯高瘦,,眼眸過於清澈,皮膚也過於白皙,英俊的臉上帶著些許書卷氣。與這千戶堂的其他校尉站在一起,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坐在正堂上首位置的,正是內西城千戶劉中夏,劉中夏在柳乘風行禮之後,卻只是淡淡一笑,一雙幽深的眸子掠過一絲冷意,臉上一副悠然自在的樣子,慢吞吞地抱起茶盞吹著茶沫,卻是問邊上的司吏道:“昨天下午,有人在下馬街毆鬥,可有其事?”

    司吏別有深意地看了仍然保持著行禮動作的柳乘風一眼,臉上浮出冷笑,隨即回答道:“大人,確實有這麼回事,不過都是些市井潑皮的意氣之爭,王總旗沒有理會,讓順天府的差役去管了。”

    劉中夏穿著錦袍,雙目微微闔起,用指節敲打著案牘,慢吞吞地道:“在天子腳下,毆鬥的參與者有七十多人,這是大事,這件事還是要過問一下,讓王總旗去順天府提人,好好拷問,說不準能問出點有用的來。”

    司吏道:“是。”

    這時候,堂中最尷尬的就非柳乘風莫屬了,柳乘風心裡也積了滿肚子火氣,又高聲道:“卑下柳乘風,見過千戶大人。”

    劉中夏這才將目光落在柳乘風身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道:“卑下就是柳乘風。”

    劉中夏捋須,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進了千戶所,從此往後就是天子親軍了,其他的事,本大人也不和你吩咐,不過你既然來了,該給你分派什麼差事倒是讓人為難。王司吏,千戶所裡,近來可有空缺的事嗎?”

    姓王的司吏心裡想,這姓柳的得罪了千戶大人,這苦頭才剛開始呢。不過瞧千戶大人的樣子,倒還沒有直接朝他發火,看來還是有些忌憚那南鎮府司的老吏,怕那傢伙在溫僉事的耳邊吹風使壞。

    王司吏心裡已經了然,立即道:“各總旗、小旗都是人滿為患,倒是國子監那邊缺個坐探。”

    “國子監?”劉中夏朝王司吏笑了笑,隨即向柳乘風道:“王司吏的話,你聽到了嗎?”

    柳乘風當然聽見了,只是劉中夏朝他森然含笑的樣子,讓他很是不爽,可是現在形勢比人強,只能道:“聽到了。”

    劉中夏淡淡道:“那從今兒起,你就去國子監坐堂吧,這坐堂和巡街不一樣,京師各家府邸、衙門,都有人坐探,你進了國子監之後,需勤勉辦事,不得怠慢,若是有人攻訐朝廷,言及宮闈,要立即回報,每隔三日,要來王司吏這邊點卯一次,其他的規矩,你往後再慢慢明白也不遲,下去吧。”

    千戶堂裡,還有不少準備稟告的校尉和司吏,聽到劉中夏分派柳乘風去國子監,有些知道底細的,臉上都不禁浮出冷笑。也有幾個不知道底細的,不禁同情地看了柳乘風一眼,心裡在琢磨,這個新來的校尉到底得罪了誰?怎的令千戶大人分派了這麼個倒楣差事?

    劉中夏說完了話,端起了案牘上的茶盞,又是慢悠悠地喝起來。

    柳乘風這時候倒是感覺出有些不對勁了,可是到底哪裡不對勁,他卻一時摸不清,只好帶著一頭霧水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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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17:06:24
第十一章:人見人愛的錦衣衛

    “你就是柳乘風?”一名穿著破舊飛魚服的老校尉吃驚地看著柳乘風,一雙渾濁的眼眸閃動著值得玩味的笑意。

    柳乘風很無語,從那千戶所出來,撞到的校尉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每一個見到他的校尉,都好像久仰他的大名一樣,第一句話就是這麼問,隨後就露出冷笑或者是同情眼色。

    難道自己很出名?已經紅遍了大江南北?擦,不對勁呀。

    柳乘風心裡滿是腹誹,不過這老校尉和其他校尉不同,進出千戶所的校尉,哪一個都是鮮衣怒馬,至不濟,也是乾乾淨淨,走出去足夠體面。可是這老校尉就寒酸多了,飛魚服上不知打了多少個補丁,髒兮兮的,身材略顯乾瘦,臉上帶著菜色,因為穿得少,天氣又冷,那上唇的鬍子上還粘著粘兮兮的鼻涕。

    這樣的形象居然也是錦衣衛裡的校尉?只怕連京師中老卒都不如,柳乘風一陣惡寒。

    這老校尉見柳乘風一副與他保持距離的模樣,倒是沒有生氣,很世故地笑了笑,道:“我姓霍,叫我老霍就成了,嘻嘻……說起來你我也是有緣,方才我也是從王司吏那邊過來,說是國子監這邊又分派了個坐探,可不就是你嗎?走,走,走,隨我到國子監去。”

    柳乘風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老霍就是自己的同事了。自己將來要和他共事,在國子監裡坐堂。

    這時候,清晨的薄霧已經散了,內西城這邊逐漸熱鬧起來,沿街的貨郎小販紛紛出來,高聲叫賣,柳乘風和老霍走在街上,身上的飛魚服和錦春刀倒是引人矚目,不過很快,等這些人看到了老霍,臉上的恐懼便一下子消失不見。

    柳乘風對這個老霍不禁無語,錦衣衛混到人見人愛的地步,這傢伙也真夠失敗的。

    老霍一面和柳乘風閒扯,一面卻是偷偷觀察著柳乘風,最後才壓低聲音,道:“柳兄弟既然是南鎮府司司吏的親戚,怎麼安排到北鎮府司來?”

    柳乘風不禁道:“什麼親戚?”

    老霍呵呵地笑起來,一雙眼睛像是要一眼洞穿柳乘風的心思似的,道:“這有什麼可瞞的?千戶所裡哪個不知道柳兄弟把千戶大人的侄兒擠了下來,實不相瞞,千戶大人這一次在衛所裡失了顏面,柳兄弟,往後你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柳乘風聽了老霍的話,想起方才在衛所裡千戶及同僚對他的古怪態度,不禁明白了,心裡大是汗顏,原來第一天來上班,就得罪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難怪那個千戶大人對自己愛理不理。

    柳乘風想了想,雖然覺得頭痛,可是隨即也釋然了,得罪就得罪吧,只要那千戶不革了自己職就好,混口飯吃而已。

    誰知老霍一邊走,一邊繼續道:“就比如這一次,千戶大人讓柳兄弟去國子監,嘿嘿……”老霍的臉上,閃露出一絲不得志的垂頭喪氣,繼續道:“柳兄弟的苦頭才剛開始呢。”

    柳乘風不禁問道:“怎麼?國子監有什麼名堂?”

    老霍在衛所裡呆了二十多年,對錦衣衛裡的關節了若指掌,倒是對柳乘風沒有隱瞞。滔滔不絕地傳授自己的經驗,這一路過去,柳乘風才明白,原來自己成了錦衣衛裡的下下等。

    人有三六九等,錦衣衛也是如此,這錦衣衛中,上上等的,便是在皇宮中站樁的大漢將軍。這些人餉銀豐厚,偶爾與天子走得近,一不小心,就說不準飛黃騰達了。再次一等的,就是尋常上街巡查的校尉,這些人往往在京師中是地頭蛇,敲詐勒索、油水豐厚,走在街面上可謂威風八面,便是順天府多少也要給他們一點面子。

    再其次,就是各衙門、公侯府邸中坐堂的坐探了,對公侯和衙門的老爺來說,他們雖然只是個小卒,可畢竟有編排人的權利,所以逢年過節,總能送他們一點賞錢,至不濟,總有幾斤臘肉孝敬。

    比較慘的就是巡某某事某某地的校尉,這些人,往往被分派去藩國或者出關去,在異國他鄉刺探情報,灰頭土臉不說,好不容易有了功績,那也往往被人截留。且隨時都可能遭遇到危險,一不小心丟掉了命也是常有的事,就比如當年大軍遠征安南,安南國就揪出了幾十個巡事的刺探,全部割了腦袋掛在城牆上,屍骸更不知戳了多少個洞。

    當然,還有比他們更加慘的,老霍說到這裡,不由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就是你我這種在國子監中坐堂的坐探。老兄,你是不知道,這國子監不同其他衙門,其他衙門裡,人家多少對咱們錦衣校尉還敬畏一些,可是國子監的監生哪一個不是非富即貴?有的是王侯的世子,最差的也有個功名,再者說了,這些人讀了書,最瞧不起的就是咱們錦衣衛,所以咱們進了裡頭,非但沒有油水,還處處遭人白眼,你還不能對他們發火,否則若是讓禦史們知道,說咱們欺負讀書人,就算陛下不治罪,內閣那邊也要咱們吃點苦頭不可。當今皇上最是倚重內閣,連咱們指揮使大人見了諸位閣臣都是前倨後恭,這些個清貴人隨便放出一句話來,你我都要倒楣的。”

    柳乘風明白了,原來自己比在大漠、遼東、高麗裡做臥底還慘。

    老霍露出一絲世故的冷笑,道:“其實方才所說的也就罷了,除了遭人白眼,受人氣,沒有油水之外。這裡頭的苦頭還多著呢,比如尋常博士們要授課,咱們也要在旁聽,可是咱們是大老粗,每天卻要耐著性子聽他們之乎者也,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柳乘風淡淡一笑,對這一點,他倒是沒有太多的怨言,就當自己重新回到了學生時代便是。

    老霍最後道:“其次最讓人頭痛的,就是這些讀書人都口沒遮攔,今日妄議宮闈,明日就攻訐朝政,反正沒有一日消停的,你來說說看,你我二人聽了去該怎麼辦?”

    柳乘風順著他的話道:“職責所在,當然是風聞奏事,立即稟報上去。”

    老霍依然露出冷笑,道:“話是這麼說,可是真報上去,指揮使大人就頭疼了,這些讀書人都是咱們大明的寶貝,天知道將來這些人裡面會有幾個點了翰林做庶起士,會有幾個入閣拜相的?咱們今日編排他們,將來人家要收拾你一個小小坐探,還不是跟捏死一個螞蟻那般容易?”

    柳乘風覺得有理,便道:“那就索性不報算了。”

    老霍又是搖頭,道:“將來若是真出了事,上頭就要查,查出來,你我就是怠忽職守。實話和你說了吧,國子監裡的校尉是走馬燈似的換,知道為什麼嗎?這些被換下來的坐探,十個就有九個拉去了南鎮府司,統統都是打死。為什麼?監生們鬧事,衛所裡總得尋個替罪羊來撇清干係,你我現在就是這替罪羊。”

    柳乘風無語了,道:“監生還會鬧事?”

    老霍撇撇嘴,道:“不止是監生,連那些博士也會鬧,弘治三年的時候,監生就以宦官郭鏞要求挑選妃嬪充實六宮的事鬧得雞飛狗跳,幾百個監生沖到宮外去陳情,和出來安撫的內宦廝打。就為了這事兒,內西城的千戶所從千戶到下頭的坐探全部拿辦,進了南鎮府司的沒一個活著回來。往後每隔三兩年,監生們總是要鬧一鬧,可是不管是捅破了天還只是鬧出了小麼蛾子,倒楣的肯定就有你我,打了板子都是輕的,鬧得大一些非掉腦袋不可。”

    柳乘風終於明白為什麼去國子監比去大漠更慘了,第一天上班的好精神一下子一掃而空,心裡不禁想:“還以為是什麼很威風八面的事,原來是夾著尾巴來給人做孫子,出了錯就做替罪羊的事。”

    老霍見柳乘風神色黯然,便拍拍他的肩,一副難兄難弟的樣子,吸了吸鼻涕,語重心長地道:“柳兄弟,你我也算是有緣了,共富貴是巴望不上,不過將來共患難是肯定的。戲文裡不是說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多半還能趕上。”

    柳乘風聽了他的安慰,自己也安慰自己:“柳乘風啊柳乘風,你他娘的什麼慘事沒有遇到過?好端端的一個醫生,穿越到了這裡,這世上還有更慘的事嗎?他娘的,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國子監,難道比刀山火海還可怕?”

    二人走著走著,巍峨的國子監已經出現在柳乘風的眼簾。高大的建築一棟接著一棟,門口矗立著大型琉璃坊牌坊,牌坊上寫著‘學海節觀’四字,牌坊之後是一座方型重簷攢尖頂殿宇。四面開門,設臺階六級。殿宇周圍環繞著長廊,四面架設精緻的小橋橫跨水池使殿宇與院落相通,精美到了極點,也大氣到了極致。

    老霍拍了拍柳乘風的肩,道:“走,進去。”

    柳乘風深吸了一口氣,才與老霍肩並肩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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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17:10:14
第十二章:誹謗朝廷

    進了國子監才知道大明的文風鼎盛,光儀門牌坊上的題字,就讓柳乘風的眼睛不由一亮,有時駐足下來觀摩,老霍不禁道:“不要東張西望,小心被人看到。”

    柳乘風心裡想:這倒是奇了怪了,我是錦衣衛,是來看別人的,難道還怕被別人看?

    不過老霍是過來人,柳乘風被他半推半拉著往裡頭,沿途也撞到不少儒衫綸巾的監生,這些監生自然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老霍朝他們嘿嘿地笑,他們連正臉都不往這邊看過來。

    柳乘風不禁怒了,對老霍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給他們陪笑?他們不搭理我們,我們也不理會他們就是。”

    老霍的菱角早就磨得稀爛了,不以為意,反而笑呵呵地道:“你懂什麼!伸手不打笑臉人,今日給他們陪笑,將來若有衝撞的地方總能擋擋災。”

    柳乘風欲哭無淚,這傢伙哪裡是錦衣衛,簡直就是街邊的乞丐。老霍算是讓柳乘風對錦衣衛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混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奇跡了。

    國子監除了儀門後的殿宇,便是一排排屋舍了,屋舍隱在樹蔭之中,微風徐徐,很是宜人。在樹林之中,又有圓亭、方亭零零落落的矗立其間,總有那麼幾個穿著儒衫的人會聚在亭下或相互討教,或是把茶言歡。

    老霍一路上給柳乘風指點,原來方才走過去的那威風凜凜的大殿叫辟雍殿,博士們平素都在那裡授課。再往裡進,有一處叫敬一亭,敬一亭相當於教師辦公室,國子監祭酒、司業以及各學博士都在那兒辦公,這敬一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聖諭碑,聖諭碑上是用琉璃做的華蓋,上頭是金漆染的字體,上書:“純心一念”、“聖明莊嚴”之類的警句。

    老霍看到這碑,臉色就莊嚴了,道:“這是當今聖上的墨寶,當今皇上聖明,並無其他的喜好,唯獨喜歡行書,你瞧瞧看,這字兒如何?”

    柳乘風是老江湖,和老霍這種文墨不通的人不同。細看了聖諭碑上的字,先是覺得極好,可是乍看之下,又覺得字裡行間隱隱缺少了點什麼,他隨即哂然一笑,心裡了然了,這禦字裡頭透著一股匠氣,看來這皇帝的水準只怕和自己差不多,也沒什麼了不起,和那些行書的大家比起來還有幾分差距。

    正說著,梆聲突然響了起來,四周的監生聽到聲音,紛紛向辟庸殿聚集過去。

    老霍道:“博士要開講了,今日是在辟庸殿誠心堂大講,咱們得趕快去,否則去得遲了,攪了博士們授課是要挨訓的。”

    柳乘風突然發覺,老霍若是一個監生,想必一定是個三好監生。

    二人到了辟庸殿誠心堂,已經有三三兩兩的監生進來了,老霍輕車熟路,反正也無人理會他們,所以老霍直接拉了柳乘風到誠心堂最角落的一個地方尋了矮墩坐下。

    過了半柱香功夫,所有聽課的監生都來齊了,大家各自拿了筆墨放在長案上,板起腰來仔細聽講。

    這時,一個穿著一件樸素長衫、五旬上下的博士從正門施施然地進來,他的身影一出現,所有監生紛紛站起,朝博士深深鞠躬一禮道:“學生見過秦先生。”

    姓秦的博士風淡雲清地頜首點頭,腳步不徐不慢地到了講壇,盤膝坐在蒲團上,咳嗽一聲,也不用點到,只問了功課的事,隨即翻開一本書來,慢吞吞地道:“今日講的是: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監生們都屏息跪坐,側耳傾聽。

    坐在柳乘風身邊的老霍一下子沒了精神了,整個人像是癟了一樣,開始昏昏欲睡。

    倒是柳乘風這時候居然來了精神,他突然發現,這姓秦的博士所講的,他居然聽得懂,承襲了那革職秀才的記憶,柳乘風立即知道這一段的話出處,這一段出《論語》,話中本身沒有什麼深意,只是孔子與弟子之間的一次平常探花。

    而這秦博士的水準,顯然也高深無比,只短短一句話,他便侃侃而談,先是引經據典,引申其義,隨後又是含笑著用這一段話來出題,讓監生們以此破題,這種出題破題的方式,讓監生一下子活躍起來,這個道:“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

    秦博士聽了,微笑著搖頭,品評道:“聖人之行藏破題的好,只不過後面的話不通。”

    又有人道:“聖人之行藏,有如不必於藏,而舍之則藏者乎。”

    秦博士想了想:“如此破題可以,只是起股、中股時只怕難了。”

    柳乘風聽他們對答,居然覺得很是有趣,也開始絞盡腦汁思考起來。那革職秀才的記憶,這時候居然一股腦的湧上來,讓他的思路一下子清明了許多。

    柳乘風抿著唇,心中想:“若是讓我來答,不知用‘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這句可不可以?”

    不過他這時候當然不會孟浪得說出來,只是在心裡琢磨著自己的答案能不能銜接。

    這一堂課,雖然只有一個時辰,可是對柳乘風看來,時間卻過得極快,一下子功夫就晃眼過去,柳乘風也是閑來無事,如癡如醉地聽著課,再將那秀才的記憶梳理一番,居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頓悟之感。

    眼下再有一炷香時間便要下課了,那秦博士突然將手中的書本一拋,老臉一橫,隨即道:“國家要被奸臣所誤了!”

    “老夫近日聽說兵部尚書馬文升以大同邊警、餉費不足為由,要求增加江南諸省兩稅折銀的數字。哼,真是荒唐,馬文升這老兒是我大明的兵部尚書,不是大同的邊將,如此不顧大局,虧得他還是禦史出身。先朝的時候就是因為南方賦稅較重,所以用折合銀兩的辦法來減輕。如果現在再提出增加,恐怕百姓要不堪負擔了。”

    監生們聽了秦博士的議論,俱都打起精神,一時群情激奮,有人不禁道:“馬文升老而不死,越老越糊塗,朝廷養兵本就給江南諸省增添了無數負擔,現在又增加兩稅的折銀,到時候又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我擦,非議朝廷,誹謗朝廷大員!”柳乘風一下子緊張起來,如受驚的山貓一樣閃過這麼一個念頭,身為錦衣衛,他的本能立即使他變得緊張起來。朝廷裡的事,他不懂,也不知加稅對不對,不過話說回來,他現在吃著錦衣衛的飯,身上戴著佩刀,總得表現出一點點的威懾,至少在柳乘風的人後隨你們怎麼說,可是當著人前,這般肆無忌憚的詆毀堂堂兵部尚書,這就讓柳乘風有點兒緊張了。

    “鏘……”柳乘風的手忍不住將腰間的佩刀拉開一截,這錦春刀一出,帶著嗡嗡刀吟,露出半截鋒利刀身。

    嘈雜的課堂,被這不和諧的聲音破壞,原本正議論紛紛的監生們都不禁朝著柳乘風這邊看向那新來的坐探。

    大家很奇怪地看著柳乘風,柳乘風也很奇怪地看著他們。

    柳乘風心裡想:若是他們能知錯就改,我是不是該高抬貴手,只當他們方才的話沒有聽見?

    監生們卻都在想:這個人……有病嗎?

    而這時候,昏昏欲睡的老霍也被這錦春刀的聲音嚇醒了,不禁打起精神,先看了看柳乘風,再看看監生,隨即,開始身如篩糠一般地瑟瑟做抖起來,他的喉結努力滾動了幾下,隨即輕輕拉了一下柳乘風。

    柳乘風不得不去看老霍一眼,只見老霍的臉色蒼白如紙,不斷地朝他搖頭。

    柳乘風這時候才發現有那麼點兒不太對勁,想了想,柳乘風又將錦春刀插回鞘中去。

    監生們看到這一幕,不由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才紛紛別過頭去,而老霍的額頭上已是冷汗淋漓。

    秦博士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深望了柳乘風一眼,繼續朗聲抨擊那兵部尚書馬文升,仿佛是在向柳乘風挑釁一般。

    柳乘風不禁無語,來的時候原來以為自己是貓,監生們是老鼠,現在怎麼看自己倒像是一隻老虎進了貓窩裡被一群貓給圍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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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17:22:09
第十三章:柳呆子怒了

    “老弟,方才真是嚇煞人了,你知不知道,方才你抽拉出刀來,若是那些監生們趁機哄鬧,你我就別想有命活了。”

    課講完了,監生們一哄而散,柳乘風和老霍從誠心堂中出來,老霍臉色蒼白,猶自後怕不已地對柳乘風埋怨。

    柳乘風回想到方才的場景,不禁摸了摸鼻子,道:“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是妄議朝政對不對?”

    “不對。”老霍很認真地道:“他們這是抨擊時局,可是他們抨擊他們的,又沒有談及到宮闈中去,莫說是去罵兵部尚書,就算罵的是內閣,又和我們有什麼干係?我們是天子親軍,管這麼多做什麼?說得難聽一些,便是那被罵的兵部尚書馬文升也不會跳出來,多半被人罵了,還要陪個笑臉,表現一下尚書的氣度,你又何必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柳乘風被老霍的一大番道理說得啞口無言。

    老霍看了看天色,道:“到正午了,咱們尋個地方吃飯,下午得趕早來,今日下午吏部侍郎王鼇王大人要進國子監講學,若是去得遲了,說不準又要丟人現眼了。”

    柳乘風現在還屬於學習階段,發現自己跟著這老霍還真學到不少東西,他臉皮厚,哪裡不懂就開口問,而這老霍也知無不言,似乎和柳乘風頗為投機。

    柳乘風心裡想:這或許就是患難兄弟吧,這老霍嘴巴如此利索的人,一個人孤單地呆在國子監裡,也只有自己來了才有個人陪著說說話,也真夠可憐的。

    老霍領著柳乘風出了國子監,來到靠近國子監的一條街坊,老霍尋了個茶座,似乎和這裡的夥計很是相熟,大喝一聲:“來三盤糕點,一壺茶。”

    說罷二人各自坐下,看來今日中午只能在這兒將就吃了,柳乘風發現這茶肆座椅油膩膩的,桌面上還有油膩星子,心裡不禁惡寒,卻也裝作無事的樣子,等夥計端來茶,柳乘風親自給老霍斟上,又開口問:“方才說吏部侍郎王什麼大人要來講學,這姓王的又是什麼名堂?”

    說到吏部侍郎王鼇,老霍先是左右瞅了瞅,才壓低聲音道:“按理說,一個侍郎對國子監算不得什麼,這國子監裡抨擊內閣大臣也是家常便飯,咱們弘治朝的幾位閣臣,從李閣老到劉閣老,哪個沒被他們罵過?唯獨這位王鼇王大人,卻是無人不服,你知道為什麼嗎?”

    老霍對這京師上下人物的典故可謂信手捏來,柳乘風對這老傢伙算是佩服到五體投地了,忍不住道:“為什麼?”

    老霍眉飛色舞地道:“這位王鼇王大人自小就是神童,學問極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據說他只有十六歲時寫出來的文章,就在國子監裡傳誦,一時洛陽紙貴,人人都以抄錄他的文章為榮。”

    柳乘風不禁深吸了一口氣,這人不要說在這個時代,便是在後世,只怕也是相當牛叉,想像一下,若是一個初中生寫的作文居然能讓清華北大的學子四處抄閱,這已經不是神童那麼簡單,快要成妖怪了。

    老霍繼續道:“此後到了成化十年,這位王大人又在鄉試中取得第一名。翌年,直接會試又取得第一名“會元”,殿試則是獲得一甲第三名,一時盛名天下。”

    老霍說了這麼多,柳乘風算是對王鼇有了印象,總而言之,王鼇是個牛人,而且還是很牛很牛的牛人。

    老霍隨即含笑道:“此後王鼇一飛沖天,年紀不過四旬,已累官到了吏部侍郎,更何況他還兼著東宮侍講學士,這就是太子的恩師了,當今陛下唯有張惶後一個妻子,並無嬪妃,而張惶後共育有二子,少子早夭,從子之後,這大明朝的皇子只有太子殿下一人而已,太子殿下遲早是要登基的,作為太子恩師,王鼇入閣拜相也只是遲早的事。所以說,這位王鼇王大人不但在國子監裡無人敢惹,便是在朝廷裡,幾個閣老見了他也都是客客氣氣,不敢簡慢的。”

    柳乘風和老霍草草吃了午飯,結帳的時候柳乘風才發現自己居然囊中羞澀,方才換了飛魚服,竟是忘了把妻子塞在衣衫裡的錢帶出來,不由尷尬地朝老霍看一眼,老霍倒是不介意,呵呵笑道:“今日我請客。”

    柳乘風道:“明日我請還你。”

    老霍點了頭,二人結伴出去,又回到國子監,那國子監倒是顯得冷清,也不知監生們都去了哪裡,到了儀門這邊的時候,老霍要去小解,叫柳乘風在這兒等他。柳乘風應了,抱著錦春刀在儀門下等候,過了一會兒,一頂簡陋的轎子迎面而來,轎子穩穩當當地落下,卻是彎腰鑽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四旬上下,精神奕奕,皮膚白皙,穿著一件洗得漿白的儒衫,只是他的鼻上卻恰好長著一個小瘤,這小瘤子其實並不大,只是因為生在鼻尖上,恰好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讓人見了,不由地生出滑稽之感,就像是即將登臺的小丑似的。

    柳乘風忍不住好奇地瞥眼過去,只看到這老儒生的滑稽樣子,便忍不住撲哧一笑,心裡想:“這人也是倒楣,一個尋常的痘子,哪裡不生,偏偏生在鼻尖上。”

    這老儒生從轎中出來,聽到柳乘風發出笑聲,板著的臉就更加難看了,一雙眼眸狠狠地盯了柳乘風一眼,低聲對轎夫道:“哪裡來的校尉?無所事事地站在這裡做什麼?立即打發走。”

    那轎夫聽了,便趾高氣昂地走過來,呵斥一聲:“快快讓開,不要擋了我家老爺的道。”

    其實柳乘風並不是刻意嘲笑這老儒生,只是一時忍不住罷了,眼看那老儒生生氣了,心裡也帶有幾分歉疚。可是偏偏一個轎夫過來呼來喝去,惹得柳乘風滿肚子的火氣,今兒一早上本就受盡了別人的白眼,這時候連個轎夫都敢對校尉呼來喝去,這還了得?

    柳乘風便道:“我站在這裡,與你們何干?你們若是要過去,繞路就是。”

    那轎夫火了,可是看到柳乘風抱著錦春刀,卻也不敢輕舉妄動,轉身小跑回到老儒生那邊,低聲與這老儒生耳語幾句,老儒生冷哼一聲,斥了一句沒用的東西,隨即冷著臉親自過來交涉,道:“你是哪個衛所的?這裡是國學重地,豈容你胡鬧?”

    柳乘風不禁笑了起來,道:“這是國學重地,你來得,我為何來不得?你能坐轎子進去,難道我不能倚在這裡歇一歇?”

    老儒生想必不大善於言辭,和在街口裡擺字攤而牙尖嘴利的柳乘風比起來哪裡是對手?這老儒生辯不過,便氣得雙肩微微顫抖,鼻尖上的肉瘤一下子充了血,剎時鮮紅起來,再配上他那凶巴巴的樣子,就更顯滑稽了幾分。

    “我……我是聖人門下,受的是聖人的教誨,這國子監我當然來得!”老儒生怒氣衝衝地道。

    柳乘風心裡更覺得不悅,跟聖人沾了邊就了不起嗎?

    柳乘風含笑道:“我從前也是聖人門下,也受過聖人的教誨,只是近來發覺天大地下皇帝老子才是最大,如今已經不跟聖人他老人家吃飯了,改做了天子親軍,跟著當今皇上下頭跑腿,怎麼?天子親軍都不能在這兒閑站,聖人門下的就可以在這裡頤指氣使嗎?我倒要問問你,到底是聖人大,還是皇上大?”

    柳乘風拋出一個難題,一雙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這老儒生。

    這老儒生一下子呆住了,想不到碰到柳乘風這麼一個傢伙,一時膛目結舌得說不出話來,若說是聖人大,那就是不尊天子,若說是天子大,就是承認柳乘風說的有道理,他想了想,靈機一動,索性顧左右而言他,冷笑道:“就你也曾讀過聖人書?”

    柳乘風平素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偏偏骨子裡還是有幾分書呆子氣,別人說是好聲好氣和他說話,他從來不肯與人爭辯,可要是有人對他惡言惡語,他這呆勁兒湧上頭來就絕不肯退讓半步了。眼看老儒生一臉輕視的樣子,柳乘風同樣鄙視地看了老儒生一眼,道:“聖人的書,偶爾讀過一些,不過嘛,讀書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事,若是拿讀了幾本書來四處賣弄,這就有些可笑了。”

    這句話分明是隱喻老儒生仗著自己讀過書,四處頤指氣使。老儒生氣得臉色漲紅,手指著柳乘風道:“好,好,好,哼,你既說讀過書,老夫倒是要賜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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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秘方

    這儀門口,一個老學究模樣的人向一個錦衣衛賜教,自然引來了不少人。

    圍看的監生不少,這些監生看到老學究時,眼中都浮出一絲驚訝,可是再看到柳乘風,那眼眸又忍不住透出一絲鄙夷。

    柳乘風聽這老學究要賜教,不禁笑了,今日受得氣實在太多,再看邊上的人朝他遞來不懷好意的眼神,骨子裡的倔強外露出來,冷笑道:“你放馬過來。”

    柳乘風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剎時讓圍看的監生騷動起來,可是大家似乎都看在那老學究的面上,居然都沒有出聲。

    老學究方才氣得不輕,可是一談到賜教二字時,臉色變得鄭重起來,心裡想:“不過是個狂妄的校尉,隨手教訓一下就是。”便隨口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這句話出自哪裡?”

    柳乘風聽了,立即明白了老學究口中的隱喻,這句話的大意是人要各安本份,在什麼樣的地位做什麼樣的事,等於是在暗暗警告自己,不要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柳乘風淡淡笑道:“出自尚書第十四章。”

    柳乘風話音剛落,四周的監生們又是譁然,這原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可若是不能熟讀四書五經,卻是萬萬做不到對答如流的,而柳乘風一個校尉,居然不假思索就能答出來,看來大家此前都看輕了這個狂傲的傢伙。

    老學究的臉上也是微微一愣,這時也意識到柳乘風說自己曾讀過聖人書不是虛言了,想了想,繼續問:“若是以此為題,該如何破題?”

    八股破題,不止考驗一個人對四書五經的理解,更訓練一個人的反應能力,柳乘風沉吟了一下,才道:“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老學究沉默了一下,良久之後才道:“不好,不好,還差了一些。”隨即道:“不過能破出題來,看你也有幾分本事,既是讀過書,卻又為何在這兒與老夫爭執?”

    柳乘風笑了,道:“這倒是怪了,你也是讀過書的,卻又為何要和我爭執?”

    這一句反駁讓老學究啞口無言,不禁怒道:“無知小兒,真是豈有此理!”

    柳乘風道:“你這般大的年紀,讀了這麼多書,反而四處發無名火,難怪臉上長出肉瘤了。我奉勸一句,從今往後要收斂一下自己的火氣,回去拿蜂王蜜加苦瓜汁在這肉瘤上塗抹一下,三兩天時間就可以把肉瘤消去了,不過半個月之內不要吃油膩的食物,好好地修身養性,再不要天天動怒,就不會生出這種肉瘤了。”

    柳乘風一說肉瘤,老學究的怒火不由更勝,不過他似乎並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只是大罵一句:“孺子不可教也。”便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監生們見了,先看看柳乘風,接著紛紛朝那老學究追過去。

    柳乘風冷哼一聲,靠在儀門的門柱上抱著手,不以為意。

    過了一會兒老霍回來,誠心堂那邊也傳來上課的梆子聲,二人一道兒繼續回誠心堂聽課。

    柳乘風進入誠心堂的時候,不少監生居然沒有再當他是隱形人,反而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像是看怪物一樣。

    柳乘風很想對這些眼高於頂的讀書人橫著錦春刀咆哮:“哼,看什麼看,看你妹啊看!”那老學究上火長了肉瘤,柳乘風覺得自己在這兒繼續待下去,也非著急上火長肉瘤不可。

    他和老霍又是按部就班地坐回後座的矮凳上,專等那要來講學的王鼇過來,可是今日下午的誠心堂似乎和上午不一樣,上午的時候監生們都是危襟正坐,可是到了下午,監生們居然三五成群地低聲議論著什麼,也有人抽空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朝柳乘風瞥了一眼,或是掩嘴竊笑。

    老霍以為監生們看他,老臉通紅,額頭上冒出虛汗,不禁道:“柳兄弟,不對勁啊今日,莫非是要出事?”

    正說著,有人施施然地步入誠心堂,柳乘風定睛一看,一時驚呆了,來人居然是方才與自己鬥嘴的老學究。

    監生們已經紛紛站起來,一起朝老學究躬身行禮,道:“學生見過王大人。”

    “他……就是王鼇……”柳乘風這時候才知道為什麼那些可惡的監生總是朝他這邊東張西望了。

    “王鼇又如何?我是錦衣衛,他是吏部尚書,難道他還能打擊報復?”柳乘風隨即又想,仍是一副從容的樣子。

    王鼇進了誠心堂,在講堂上佇立了一下,目光在堂中逡巡了一會兒,最後在柳乘風身上落下,他的目光帶著一種戲謔,仿佛期待柳乘風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後會表現出什麼樣的表情。可是看到柳乘風一副淡漠的樣子,倒是讓王鼇心裡略有失望了。

    王鼇深望了柳乘風一眼,才收回目光,隨即開始漫不經心地講起學來,王鼇所講的和博士不同,他只是拿出了一份八股範文,先是搖頭晃腦地朗誦一番,隨即對這範文進行品評,下頭的監生一個個支著耳朵聽,一字一句都不敢遺漏。

    柳乘風閑坐著無事,也認真地聽起來,漸漸的也進入癡迷狀態,王鼇的學問果然不可小視,一篇極好的文章居然被他批駁得體無完膚,可是偏偏他每一個批評又極有道理,柳乘風對比了一下上午講學的博士,這才知道與這王鼇比起來,那博士的水準竟是相差了萬裡,也難怪這些監生們對王鼇奉若神明。

    王鼇足足講了半個多時辰,才將範文放下,臉色變得輕鬆起來,與監生們隨口說了些時事,只是他與秦博士那義憤填膺的語句不同,可是每一句話都是如沐春風,有監生提出兵部尚書馬文升要求增加糧餉的事,王鼇就反問:“弘治一年的時候,一兩銀子可以買米一石,可是現在,沒有一兩銀子外加兩百文錢也休想買到一石白米。大同年初的時候又遭了韃子襲掠,將士們人困馬乏,糧餉卻越來越少,若是換作了你,你該如何應對?”

    那些監生立即吱吱唔唔了。

    王鼇含笑道:“邊事要緊,百姓的生計也要緊,可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馬尚書的事偏重的是邊事,身為兵部尚書在其位謀其政,而大家偏重的是百姓的生計,其實誰都沒有錯,大家都有各自的道理。”

    柳乘風聽到這句話,心裡暗暗佩服,這位王鼇王大人果然是和稀泥的高手,既沒有出言得罪馬文升,又讓監生們無言以對,還小小地暗示了一下監生能夠體諒民情,反正什麼好話都讓他說了。這個人,只怕並不止是太子講師和博學這麼簡單。從他的身上,柳乘風看到了一種智慧。

    下課之後,王鼇含笑地與湧過來的監生說了幾句話,隨即眼眸又朝柳乘風這邊看了一眼,莞爾一笑,風淡雲清地走了出去。

    ……………………………………………………………………………………………………………………………………

    鑽入這不起眼的青色轎子裡,王鼇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如往常一樣倚在轎中的後墊上闔起了眼,隨即淡淡地朝外頭的轎夫吩咐道:“打道回府。”

    轎子抬起來,王鼇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麼,隨即長吐一口氣,又慢悠悠地道:“叫人去鎮府司打探一下方才那個校尉底細,立即報給我。”

    外頭的轎夫應了一聲:“是,老爺。”

    轎子穿過街巷,走得並不快,王鼇仰在軟墊上小憩了一會兒,只一炷香功夫,便已經到了王府,這王府並不奢華,連門丁都只是個瘸了腿的老漢,王鼇慢吞吞地從轎中鑽出來,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尖上的肉瘤,隨即淡淡地朝瘸腿門丁吩咐道:“讓夫人去拿些蜂王蜜和苦瓜汁來,待會兒老夫要用。”

    瘸腿老漢不禁道:“老爺要這個做什麼?”

    王鼇不要哂然一笑,想到柳乘風方才的一席話,淡淡地道:“叫你去你便去。”

    瘸腿老漢應了一聲,一瘸一拐地先進府裡去了,王鼇心裡卻是想:“按著這個人的法子試一試也好,這肉瘤……”王鼇的神色不禁黯然,搖頭慢步進了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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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打擊報復

    在國子監待了一天,柳乘風疲憊地回到溫府,溫晨曦見他回來,連忙叫仙兒端了溫水來給柳乘風洗臉,一面問:“這差事做得好嗎?有沒有人故意為難你?”

    柳乘風淡淡一笑,洗過了臉,整個人變得精神奕奕起來,道:“都好得很,衛所裡的人待人都很和氣。”

    說到和氣的時候,柳乘風不禁想起那個千戶的嘴臉,心中一陣惡寒。

    溫晨曦卻不疑有他,臉上露出喜色,道:“這便好了,晨若還說你這樣的書生去了衛所,肯定要受人欺負呢。”

    柳乘風眼睛一瞪,板著臉道:“不要聽那個小妮子胡說八道,她最是喜歡惹是生非了。”

    溫晨曦莞爾一笑,也不辯駁,道:“今日早些歇了,看你累成這個樣子。”

    用過了晚飯,柳乘風搬了個小椅子到庭院中去自得其樂地喝著茶,溫晨曦則是帶著仙兒去見老太君,回來的時候對柳乘風道:“祖母也問你的差事做得好不好呢,倒是晨若說你被分去了太學,還說你得罪了什麼侍郎,是不是?”

    柳乘風微微一愕,不禁想,那小妮子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卻是含笑道:“說不上得罪,只是相互切磋而已。”

    溫晨曦卻皺起眉來,道:“這可說不上,聽溫晨若說,錦衣衛已不是早年的錦衣衛了,當今皇上倚重內閣和各部堂,便是指揮使大人見了那些閣老都要陪笑打恭,侍郎雖然比不得閣老,可是便是我爹爹見了他們也是不敢放肆的,更何況這個侍郎還是太子講師,早晚要入閣的,他若是心眼小一些,豈不是要壞了夫君的前程嗎?”

    柳乘風心裡不以為意,安慰了溫晨曦一番,溫晨曦才恬然道:“是,是,總是你說的有道理。”

    柳乘風嘻嘻笑道:“不是我說的有道理,是晨若總是挑撥離間,往後再也不要信她的話了,其實去太學坐堂正合我的心意,天天坐在那裡聽博士們講學問,哪裡是什麼壞事?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是早早睡了吧。”

    “嗯……”溫晨曦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臉上飛過一抹嫣紅,總覺得柳乘風說睡覺時的口氣有那麼點兒隱喻。

    第二日柳乘風起來,仍舊去國子監裡坐堂,今日他帶了錢袋,正午的時候請老霍美美地吃了一頓,老霍笑顏逐開,壓低聲音對柳乘風道:“柳兄弟,這一下只怕你有麻煩了。”

    柳乘風道:“怎麼了?”

    老霍正色道:“聽衛所裡的兄弟說,有人在南北鎮府司和歷經司裡打聽你的消息。”

    柳乘風想到昨天得罪的侍郎,心裡忍不住罵:“莫非是那侍郎在打聽自己?那老傢伙的心眼這麼小?”

    老霍籲了口氣,繼續道:“反正你小心一些,京師裡頭的大人多的是,一不留神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人家只要捏捏手,咱們就吃不消了。”

    老霍的警句中帶著一股濃重的世故,他當了幾十年的差,在這京師裡算是消息靈通,看多了豪門傾軋小人物的事,這時候也不禁為柳乘風擔心起來。

    柳乘風心裡卻在想,侍郎又如何?他若真是給自己使絆子,大不了這錦衣衛不做了,寧願仍舊回去擺字攤。不過想到妻子對自己的期望,心裡又覺得很不是滋味,若是這錦衣衛沒做兩天就被除了名,晨曦那邊就真不好去面對了。

    老霍的一番話,讓柳乘風整整一天的心情都變得黯然下來,回府的時候,一個管事笑吟吟地叫住他,對他道:“老爺在書房要見姑爺一面。”

    柳乘風只好又到書房去,溫正也是剛剛下堂回來,身上穿著錦衣紫袍,一臉疲憊地看了柳乘風一眼,語氣不善地問:“王侍郎是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得罪了他?你可知道這位王侍郎乃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更是清流的領袖?現在倒好,你進了衛所才一兩天的功夫,就將他得罪了?”

    溫正的心情很壞,臉上烏雲密佈,他這便宜岳丈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之前就想著這麼個書呆子進了衛所早晚要惹出事,結果今日一早的時候,王家就派了人四處打探柳乘風的背景,溫正當時心裡也是驚詫,便叫了那家人來問,才知道柳乘風竟是與王鼇在國子監的儀門外起了爭執,溫正當時真是駭得無言以對,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柳乘風正要解釋,溫正的臉色變得更壞,怒道:“你可知道那王鼇是什麼人?莫說是我,便是指揮使大人見了他,也得乖乖地叫一聲先生,他若是要收拾你,只需要派個家奴去給指揮使打個招呼,就可以讓你在這京師銷聲匿跡,哼,你不必解釋,解釋了,我也不聽。明日開始,你不必去衛所裡了,我會叫人給你告個假,你好好在家中反省,至於其他的事,就看王大人肯不肯高抬貴手了。”

    正說著,溫晨曦推門進來,她的額頭上滲著了汗珠,或許是因為跑得太急,兩頰生出紅暈,大口地喘著粗氣,道:“爹……怎麼了?”

    溫晨曦也是剛剛聽仙兒說老爺把姑爺叫了去書房,且滿臉都是怒容,溫晨曦心思細膩,生怕爹爹與夫君生了衝突,便過來聽一聽,一到書房外頭,便聽到爹爹在書房裡咆哮,立即嚇得花容失色,再不顧規矩,推門而入。

    溫正見了溫晨曦,又看了看柳乘風,冷哼一聲,道:“哼,你們做的好事。”不過他似乎是因為顧及著溫晨曦的身體,沒有再說什麼難聽的話,只是甩袖而去。

    書房裡只剩下了溫晨曦和柳乘風,柳乘風此時的心情也變得難受起來,他倒是怪不到溫正頭上,雖然溫正對他有成見,可是那王侍郎畢竟是他惹來的,現在那王侍郎不肯干休,溫正勃然大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溫晨曦見柳乘風臉色不好看,默不做聲地抽出汗巾給柳乘風擦了擦汗,捋平了衣衫,與柳乘風回到自己的房中去,叫仙兒泡好了一壺熱茶,捧到柳乘風的手裡,才低聲道:“夫君,這世上許多事本就講不清楚,父親對你發脾氣,多半也是為了我們好,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你不要生氣好嗎?”

    柳乘風抬起眸,看到溫晨曦一雙溫柔的眼睛看著自己,一肚子的陰鬱剎時一掃而空,心裡想:你妹的,柳乘風啊柳乘風,你一個堂堂男子漢,怎麼還要自己的老婆來安慰自己?你有滿肚子的學問,又通醫術,在這個世界就算不寄人籬下,難道就當真活不下去?

    柳乘風不禁笑起來,道:“我生氣什麼?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溫晨曦見柳乘風的臉上有了笑容,俏臉上也露出微笑。

    柳乘風正色道:“我在思考若是被衛所革除了,我是不是還是擺字攤做點小生意去。”

    溫晨曦不由莞爾,道:“夫君若去做生意,我也要去幫襯。”

    柳乘風笑道:“到時候再生十個八個兒女,形成家族式產業,要壟斷整條街的字攤,哪個沒眼色的傢伙敢來搶生意,晨曦就做掌總,一聲令下,讓晨若那丫頭打頭,咱們一起沖過去敲暈了再說。”

    溫晨曦不禁咯咯笑起來,道:“聽起來像是強盜一樣。”

    柳乘風不禁抓住了溫晨曦的手,認真地道:“你這個夫君真是沒出息,讀書被人革了功名,現在連錦衣衛的差事多半也要保不住了……”

    溫晨曦掩住他的唇,一雙美眸打量著柳乘風,凝視片刻才低聲道:“且不說嫁雞隨雞,在晨曦心裡,夫君就算革了功名,可是這肚子裡的學識是誰也革不去的,就算去不了錦衣衛當差,可是品性卻比那些當差的人好十倍百倍。”

    ………………………………………………………………………………………………………………………………

    “老爺,姓柳的校尉已經打探出來了,此人原本是個革了功名的書生,此後在街口擺了字攤,卻不知是什麼原因突然成了錦衣衛指揮僉事溫正的女婿,此後便入了衛所,在國子監裡廳堂。”

    天色黯淡,王府的後宅東廂外頭,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擱著門,低聲朝裡頭的人稟告。

    廂房裡燈火冉冉,王鼇由著王夫人除去了衣衫,聽了管事的話,淡淡道:“知道了。”

    王鼇坐在榻上,王夫人低腰給他除去了靴子,不禁笑道:“一個錦衣衛校尉,你大張旗鼓地去打聽做什麼?”

    王鼇坐在榻上摸著自己鼻尖的肉瘤,道:“只是覺得這人有些古怪,一個錦衣校尉居然學問不小,現在才知道原來也是個有功名的人。”

    王夫人呵呵笑道:“有沒有功名又礙著了你什麼?你也真是。”

    王鼇籲了口氣,道:“方才不是叫你準備好蜂王蜜和苦瓜汁嗎?快拿來我用用。”

    王夫人到了幾子上拿了一碟搗糊的粘稠汁水過來,道:“要這個做什麼?”

    王鼇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蜂蜜苦瓜汁塗抹在鼻尖的肉瘤上,道:“老夫這是病急亂投醫,管他什麼偏方秘方,只要能消這肉瘤的都要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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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17:23:30
第十六章:神奇的老軍醫威武

    清晨,王府的人已經早起了,各房的家人開始拿著掃帚清掃,廚房那邊也冒起了炊煙,王鼇每日辰時就要去吏部上堂,所以辰時還沒到,天色都沒亮起來,這些家人就要準備起來張羅,可謂雷打不動。

    王家的規矩森嚴,而王鼇也秉持著齊家治國的道理,雖然平素不太署理家事,可是誰要是犯了規矩,也是決不容情的。

    所以這個家每日都是按部就班,這時是卯時三刻,伺候王夫人的丫頭迎香就按時到了寢臥外頭,再過半柱香時間,老爺就要起床了。

    迎香端著稀疏的溫水、青鹽,剛剛站定,隨即,這廂房裡便傳出一聲驚叫。

    “老……老爺……”

    這是夫人的聲音,迎香臉色驟變,也是嚇得直打哆嗦,心裡想,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正驚疑著該不該進去,隨即聽到王鼇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王鼇的聲音仍舊那般氣勢逼人,沉聲道:“一驚一乍做什麼?現在是什麼時辰?”

    夫人的聲音卻是道:“老爺,你自己看……”

    迎香松了口氣,看來老爺並沒有出什麼事,她輕輕推開門,端著銅盆兒進去,這時王鼇恰好趿鞋下來,迎香看著王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比起從前,王鼇竟是變了一番模樣,鼻頭處居然有一灘乾涸的血跡,而鼻尖的那個肉瘤卻是不見了,。

    王鼇趿了鞋,並不理會迎香,而是徑直到了廂房中的燈架邊取了一方銅鏡來,對著自己照了照,一雙眼睛呆滯了一下,隨即喃喃道:“沒了……沒了……真的沒了……”

    王鼇先是失魂落魄地喃喃念了幾句,隨即放下銅鏡,不禁手舞足蹈起來,哈哈笑道:“真的沒了,天可憐見,真真是蒼天有眼。”

    王鼇只穿著內衫,連鞋子都未穿好,便飛快奔出去,王夫人也從榻上起來,連忙穿了裙子,帶著迎香連忙跟了出去,才知道王鼇竟是往池塘那邊去了,不少家人都嘩啦啦地跟過去,遠遠看到王鼇對著粼粼的池塘水面照著自己的臉,整個人的腦袋像是要伸入水中去一樣。

    迎香嚇得面如土色,心裡說,老爺不是高興壞了失心瘋了吧?只是少了一個瘤子,何苦要高興成這個樣子。

    王夫人也是面露喜色,不過比起迎香的疑惑,王夫人心裡卻是跟明鏡似的,平素王鼇在人前雖然對這肉瘤表現出不以為意的模樣,可是她卻知道,在自己這丈夫的心裡,這肉瘤實在是眼中釘、肉中刺一樣的存在,肉瘤足足生了四五年之久,雖不大,可是恰好生在鼻頭上,不知曾惹來多少同僚的玩笑,據說連皇上有一次也忍不住指著王鼇的鼻頭說了一句:“王愛卿有兩個鼻子。”

    這些話或許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是王鼇心裡頭卻滿不是滋味,這大明朝做官的儀錶很是重要,就是取進士的時候,若是有個美姿容多半還能加分。王鼇身為東宮講師,又是吏部侍郎,一言一笑,都不知要影響多少人,偏偏有了這瘤子之後,不管是露出什麼表情,在別人眼裡都覺得可笑,久而久之,心裡滿不是滋味。

    這幾年求醫問藥也是不少,偏偏大夫們看了他鼻上的瘤子,卻都是搖頭,把了脈之後,也都說王大人身體康健,並不是體內積火引起,最後都是背著藥箱灰溜溜地回去,可是誰曾想,昨夜只塗抹了一些蜂王蜜和苦瓜汁,這瘤子居然一夜之間就消了。

    王鼇大喜之下,心情與那登科、洞房相比也不遑多讓,這時候瘋瘋癲癲,王夫人也都由著他。

    正在這時候,一個人大呼一聲,道:“老爺落水了,老爺落水了……”

    王夫人定睛一看,果然聽到撲通一聲,王鼇已經落進了水裡,王夫人嚇了一跳,連忙道:“快,快把老爺拉上來。”

    一群家人飛快跑到池塘邊去,一齊將王鼇從水中拉出,這時候的王鼇渾身濕漉漉的,不過總算是冷靜下來,扯開頭上一條水藻,道:“快,去換個衣衫。”

    迎香飛快去尋了一件衣衫來,王鼇回到廂房中換下,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其實王鼇從前就相貌堂堂,如今沒了這肉瘤,整個人煥然一新,連身邊的王夫人的眼睛都不由一亮,笑道:“老爺相貌不減當年,可喜可賀。”

    王鼇微微一笑,才道:“且不說這個,來福……”

    一個家人連忙過來道:“老爺。”

    王鼇道:“去部堂裡一趟給老夫告個假,就說老夫身體有恙,暫時請吳大人代為坐堂。”

    來福連忙道:“是,小人這便去。”

    過了一會兒,王鼇又道:“健兒。”

    其中一個公子模樣的人站出來,對王鼇叫了一聲爹。

    王鼇笑道:“你去國子監一趟,把一個叫柳乘風的坐堂校尉請來,態度客氣一些,老夫有話和他說。”

    這王建是王鼇的次子,如今也在國子監裡讀書,一聽到柳乘風,便想起那個新來的校尉,不禁道:“爹,請一個校尉來家中,若是被人聽到,只怕要影響到爹的清譽。”

    王鼇橫瞪了他一眼,板著臉道:“叫你去便去,哪裡有這麼多囉嗦?”

    王建一見王鼇發火,立即可憐巴巴地朝王夫人看過去,王夫人便笑道:“你這還不明白?你爹鼻子上的肉瘤,就是拜這人所賜才消去的,請他來家中一會,誰會亂嚼舌根子。”

    王建聽了母親的話,才恍然大悟,道:“我這就去。”

    打發走了眾人,王鼇到了府中的客廳,坐在柳木椅上籲了口氣,想到肉瘤消去,整個人都輕快了幾分,且不說形象問題,就說自己這太子講師,就因為形象不雅,所以出入東宮時經常受那太子朱厚照的嘲笑,幾個太子講師之中,自己與太子的關係最為疏遠,說來說去,事情就壞在這肉瘤上,現在肉瘤沒了,同僚再不敢偷偷取笑,皇上和太子也不會心生嫌惡,王鼇感覺自己像是重獲新生一樣。

    王夫人在那邊叫人斟了茶來,含笑道:“老爺,今兒也算是大喜的日子,既然是請了那校尉來,是不是要給他在府裡留下飯?盡一下地主之誼,也好感激一下人家的恩德?”

    王鼇不禁苦笑,想到此前自己還和那姓柳的拌嘴,甩袖而去,現在又把人請回來,待會兒還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想了想,道:“那就叫廚房多做幾樣菜,把地窖中藏著的那一壇酒也取出來,若是他肯留下用個便飯,也省得到時候招待不周。”

    王夫人點了頭,便去張羅了。

    王鼇仍舊坐在這兒喝了一盞茶,現在這高興勁兒還沒有過去,滿腦子都想著自己相貌堂堂地出現在同僚面前讓大家目瞪口呆的場景,便忍不住失笑起來。他這一輩子可謂幸運到了極點,自小聰明伶俐,英俊瀟灑,隨後在考場又是一路凱歌,過關斬將,仕途上也是一帆風順,天下的美事都被他占了個乾淨。偏偏就因為這麼個疙瘩,折磨了他數年之久,現在終於不再為這麼個肉瘤而煩心,這心情自然舒暢到了極點。

    過了一會兒,王建匆匆過來,氣喘吁吁地進了客廳,王鼇見姓柳的校尉沒有跟來,便不禁板著臉道:“怎麼?人呢?”

    王建道:“爹,我去國子監問過了,說是有人給那校尉告了假,只怕那校尉這些時日都不會去國子監了。”

    “告假……”王鼇雙目闔起,捋著鬍鬚不禁思索起來,隨即搖搖頭苦笑道:“為父知道了,一定是那姓柳的校尉昨日與我拌嘴,以為得罪了老夫,嚇得不敢去國子監。哎,他當老夫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了。”

    王建道:“既然不在,咱們也盡了心意,索性等他什麼時候去了國子監再說就是。”

    王鼇卻是鄭重地搖頭,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聖人的教誨。再者說,老夫還有一件事倒是要請他幫襯,你去知會馬房一聲,讓他們備轎,待會兒老夫要去溫府一趟。”

    王建哦了一聲,飛跑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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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上陣父子兵

    王鼇坐著轎子,慢吞吞地到了溫府外頭,這時候只是辰時,日頭還沒有升起來,清晨的淡霧彌漫不散,只有偶爾幾個貨郎沿街賣著炊餅。

    王鼇的轎子走在街上並不起眼,可是兩個轎夫卻很是訓練有素,轎子穩穩當當地落下,王鼇並不急著下轎,只是吩咐轎夫一聲:“去,拿老夫的名刺上去稟見。”

    轎夫應了,過去拍了門,從溫府的門房出來一個人,轎夫遞上名刺,這門房只看名刺上寫著:東宮侍講學士、吏部侍郎鼇謁溫僉事。

    門房看罷,不由大驚失色,瞄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轎子,客氣地對那轎夫道:“少待片刻,小人這就去稟告。”

    說罷,飛快地往府中去了。

    這一次來的客人非同一般,所以這門房也不層層稟告,直接往溫正的臥房裡去,誰知到了臥房,才知道溫正去了老太君那邊請早安了,門房又氣喘吁吁地到了老太君的住處。

    溫正正煩心著那王鼇的事,心裡想著怎麼彌平,雖說他素來瞧不起柳乘風,可是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女婿,到時候那姓王的真的不肯干休,他溫正也只能與他周旋一二了。

    不過想到要與王鼇周旋,溫正立時覺得頭皮發麻,現在不是往年,若是成祖皇帝在的時候,一個指揮使僉事還有幾分威風,可是當今弘治天子親近文臣,王鼇既是士林領袖,又是太子講師、吏部侍郎,半隻腳都已經踏入了內閣,幾個閣老見了他都得客氣著說話,自己一個僉事,除非托關係到指揮使那裡請指揮使大人出面講和或許還能有幾分曙光。若是真到了鬧翻了臉的地步,柳乘風保不保得住性命還不好說,只怕連自己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想到這裡,溫正的心情便又沉了幾分,心裡忍不住恨恨道:“原以為是招個女婿來沖喜,誰知竟找來了這麼個禍害。”

    老太君坐在榻上,似乎也聽到了一些風聲,見溫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問:“正兒,你的臉色可不太好,怎麼?是不是因為乘風的事?”

    自從柳乘風醫治了溫晨曦,老太君對柳乘風便有了幾分親近,已經將柳乘風當作自家人了,所以稱呼上也有了變化。

    溫正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母親大人不要多疑,兒子正想著公事。”

    老太君籲了口氣,道:“你的心事,老身知道,老身也聽說過那王鼇,他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好幾次內閣閣議都有他的份,不過按理說以他的身份就這麼小心眼嗎?乘風畢竟只是個孩子,這才多大?”

    溫正心裡卻不以為然,心裡想:堂堂吏部侍郎在國子監門口失了顏面,人家會肯甘休?再者說,這王鼇既然派人到衛所裡去打聽柳乘風的身份,就肯定會有後著。

    正說著,外頭的門房已經氣喘吁吁地到了外頭,急匆匆地道:“老爺……老爺……”

    溫正一向是個講規矩的人,尤其是清早來陪老太君說話的時候最討厭被人打擾,再加上心情又壞,便忍不住道:“叫什麼叫,嚎喪嗎?”

    老太君臉色一板,道:“叫進來說話。”

    那門房滿頭是汗地進來,遞了名刺給溫正,道:“老爺,王鼇王大人前來拜謁。”

    溫正臉色一黑,連忙接過名刺,看到一個鼇字,已是臉色鐵青,忍不住道:“這一下當真是打上門了,罷罷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既然來了,老夫就去會會他。”他又吩咐門房道:“你去大小姐那裡一趟,叫那柳乘風暫時不要出來,若是再讓他們撞見,只怕事情更加糟糕。”

    老太君不禁問:“正兒,是王鼇來興師問罪了?”

    溫正長身而起,捋了捋身上的錦衣,正色道:“母親安坐,我去見一見他。”

    ……………………………………………………………………………………

    一個小婢膽戰心驚地斟了茶到大堂來,王鼇含笑著喝了口茶,淡淡道:“溫僉事的茶味道不錯,可是福建的武夷茶嗎?”

    溫正微微一笑,深望了王鼇一眼,道:“王大人,溫某是粗人,這大清早的,王大人總不會是來溫某這兒喝茶的吧?”

    王鼇看著溫正,在平素,像溫正這樣的武人,他是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二人一個在錦衣衛,一個在內閣六部,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不過今日,王鼇卻是微微一笑,心裡想,這姓溫倒是痛快,這樣也好,老夫索性也不與他繞圈子,便道:“聽說令愛新招了個佳婿?可喜可賀。”

    溫正心裡一突,想:果然是要圖窮匕見了。他心裡雖然有些心虛,可是氣勢卻是不弱,大喇喇地道:“王大人的消息倒是靈通。”他原本想說若是小婿有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海涵。不過這種服軟的話,溫正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衛所裡也是說一不二,便是指揮使大人有事也得和他商量著辦,現在讓他請罪,倒不如殺了他。

    王鼇卻是含笑,道:“談不上消息靈通,只是姻緣際會,與令婿有那麼點兒私交,能否請令婿出來一見?”

    溫正只當是王鼇要報復,這些文人現在說得好聽,等到柳乘風出來,說不定就是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了。只是這時候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沉吟了片刻,心裡又升起一肚子的火氣,都是那柳乘風,若不是他去招惹王鼇,好端端的,哪裡會有這麼多事?這事兒,老夫不管了,索性就叫他來,與王鼇當面對質罷。

    溫正沉著臉,朝著外頭探頭探腦的幾個家人怒斥道:“看什麼?去,把新姑爺叫來。”

    王鼇臉上露出微微笑容,風淡雲清地喝了口茶,便不再說話了。

    其實溫正和王鼇還真沒什麼可說的,二人身份懸殊,一文一武,也說不上什麼話。

    只是這時候溫正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原本還指望王鼇至多偷偷使點絆子,教訓一下柳乘風也就是了。現在王鼇都找上門來了,看來這件事就難以干休了。

    這廳堂裡一下子冷清下來,二人各懷著心事,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柳乘風才穿著一件長衫過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聽說那姓王的打上了門,柳乘風也索性放開了,你妹的,不就是個侍郎嗎?你還能殺了我不成?

    抱著這個心思,柳乘風大喇喇地闊步進來,倒像是自己做了老爺一樣,進了廳堂,眼角瞥了王鼇一眼,心裡冷哼一聲,想:睚眥必報的小人,這也叫什麼士林領袖?

    柳乘風故意不去理會王鼇,而是先給溫正行了個禮,道:“泰山大人。”

    溫正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若是私下裡,這老丈人多半是對柳乘風劈頭蓋臉地一陣痛駡,可是當著外人的面,溫正居然神奇地擠出幾分笑容,朝柳乘風道:“來,見過王大人。”

    柳乘風心裡滿是不樂意,可是溫正吩咐,只得照辦,抱了抱手,朝王鼇道:“王大人……”

    他這禮還沒有行下去,王鼇便如脫兔一般從椅上站起,快步過去挽住柳乘風的手,忙道:“柳公子不必多禮。”

    柳乘風的臉色一僵,心裡大罵:擦,這傢伙居然連我的禮都不受了,這不是赤裸裸的歧視我嗎?

    柳乘風這樣想,溫正也是這樣想,心裡在琢磨,這姓王的不受禮,便是不肯輕易善罷甘休了,看來今日的事是別想善了了。

    看王鼇笑呵呵的樣子,讓柳乘風見識到了什麼叫笑裡藏刀,不過他既然不讓自己行禮,柳乘風索性也就不再客氣,呵呵一笑,道:“王大人幸會、幸會,咦,你鼻子上的瘤子什麼時候消的?”

    柳乘風這才注意到,王鼇的鼻頭上的那顆滑稽的瘤子居然不見蹤影了。

    上一次就是因為柳乘風笑王鼇的瘤子而引起的爭執,可是今天柳乘風又提起這瘤子,反倒讓王鼇如沐春風了,王鼇呵呵一笑,挽著柳乘風的手道:“柳公子,我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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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柳呆子很陰險

    在溫正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柳乘風領著王鼇離開廳堂。

    這時候,溫正反倒糊塗了,若說這個王侍郎是來興師問罪的,卻又何必多此一舉,要和柳乘風說私話?可要不是興師問罪,難道是來示好的不成?

    柳乘風請了王鼇到了自己的住處,溫晨曦正在門臉那邊焦灼不安地等柳乘風回來,見柳乘風領著王鼇來,慌忙給王鼇見禮。

    王鼇見了溫晨曦,捋須呵呵笑道:“好一個郎才女貌。”不過他也只是客套一句,朝柳乘風道:“柳公子,我們進裡面說話如何?”

    王鼇話中的意思是希望溫晨曦在外頭等著,柳乘風只好點點頭,給溫晨曦一個眼色,與王鼇進屋去。

    進屋之後,王鼇先是負著手端詳貼在牆上裝裱起來的行書,隨即才旋過身來,對柳乘風拱手道:“柳公子妙手回春,老夫這鼻上的瘤子……”王鼇指了指自己的鼻頭,很是感激地道:“今日老夫特來拜謁,便是向柳公子致謝。”

    王鼇雖然是一副致謝的口吻,可是畢竟身居高位,眉宇之間仍有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

    柳乘風這才明白,原來昨日自己隨意提點,這老傢伙居然當真照著去做了,其實王鼇的病是虛火導致,多半是體內火氣太盛,再加上想得事兒多,肝火太大,而體內的毒素排不出,最後才積少成多,攢成了一個毒瘤。

    尋常的大夫看了王鼇的肉瘤,多是想著以治本為主,給王鼇開的都是去火的藥材,按道理,這樣的治療方法最為穩妥,只是王鼇的作息多半不好,就算開了再多的藥,結果都不甚理想。而柳乘風的辦法卻是治表,唯一的好處就是療效快,見效也快。

    當然,這種去肉瘤的方法是後世民間的偏方,只怕這個時代還沒有出現。

    柳乘風淡淡地看了王鼇一眼,隨即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說罷請王鼇坐下。

    王鼇與柳乘風故意寒暄幾句,柳乘風見他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卻覺得好笑。以他的生活經驗,當然不相信這王鼇跑到溫府是特地來感謝的,畢竟柳乘風和他的關係過於懸殊,要感謝隨便打發個家人送十兩、二十兩銀子也就是了。柳乘風心裡琢磨著:這傢伙一定還有事相求,這老狐狸可不簡單,自己絕不能吃了他的虧。

    想到因為王鼇的事,惹得整個溫府雞飛狗跳,柳乘風就恨得牙癢癢,現在這姓王的來示好,柳乘風當然也不會下賤到人家擺出一個笑臉,自己高興地去貼他的屁股。所以王鼇一副風淡雲清的樣子問柳乘風從前讀過幾年書,為何被革掉了功名之類的話,柳乘風也很有耐心地回答,其實革掉功名的事,柳乘風也有記憶,怪只怪從前那柳呆子實在太蠢,得罪了學正,結果那學正隨手設一個圈套,這呆秀才一輩子的前程也就沒了。

    王鼇故意惋惜地道:“昨日與你說話,才知道你也有些學問,若不是革掉了功名,或許還有登科的希望。”

    柳乘風哂然一笑,心裡想,這傢伙是給我上眼藥了?還當我是從前的那個柳呆子嗎?

    王鼇一雙眼睛盯著柳乘風,心裡卻在等待柳乘風露出懊惱之色,而後自己再趁機高抬貴手,去與那學正交涉,發還柳乘風的功名,好讓柳乘風欠他一個人情。可是柳乘風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好像這秀才的功名,他根本瞧不上似的。

    柳乘風倒不是瞧不上,只是秀才雖然有一些特權,可是還不至於讓柳乘風願意為了這個而欠了王鼇的人情,待會兒王鼇一定有事相求,現在先欠了他人情,待會兒人家求到頭上,到時候不是要乖乖給他辦事?柳乘風可不是柳呆子,表面上很傻很天真,可是兩世為人,見慣了世態炎涼,絕不會上這王鼇的鉤。

    王鼇見柳乘風淡淡然的樣子,心裡略有幾分失望,又忍不住多看了柳乘風一眼,心裡說,我叫人去打聽此人的時候,都說此人是個呆子,現在看來,這人反而有點看不透了。王鼇雖是失望,又是微微笑起來,道:“其實老夫來這裡一趟,是還有一事要相求於柳公子。”

    柳乘風打起精神,心說:來了!

    “實不相瞞,柳公子的醫術讓老夫大開眼界,說起來老夫有一個隱疾……”說到這裡,王鼇還是露出了些許尷尬之色,咳嗽兩聲,繼續道:“想請柳公子施展妙手……”

    柳乘風打斷他道:“不知王大人生了什麼病?”他心裡暗暗戒備,老狐狸莫不是患了陽痿?敢情他把我當做不育不孕、陽痿早洩的老軍醫了?

    王鼇什麼都不說,離座起身,就開始解腰帶。

    平**前人後一副偏偏君子的侍郎大人,突然作出這種動作,實在讓人歎為觀止。好在柳乘風給人看慣了病的,心臟很堅強,也知道王鼇這時候很尷尬,於是默不做聲地在邊上幹看著。

    王鼇撩起了下襠,脫下了馬褲,隨即,露出了自己的臀部,柳乘風略略一看,只見臀部上生出許多斑點、腫塊,觸目驚心。

    王鼇只給柳乘風看了一眼,隨即連忙拉上了褲子,一臉希翼地道:“柳公子可知道這是什麼病?”

    柳乘風知道王鼇很尷尬,不過一個侍郎大人這麼火熱地看著自己,倒是讓他有幾分靦腆了,呵呵笑道:“知道是知道……”

    王鼇眼眸一亮,連忙問道:“可以治癒嗎?不瞞柳公子,老夫平素在吏部坐堂,或者去東宮給太子講學,往往是如坐針氈,有時陛下召老夫入宮奏對,一時半會不能動彈,這臀部又是奇癢難忍,有時真比殺了老夫還要難受,若是柳公子能妙手回春,老夫感激不盡。”

    “這其實就是很普遍的痔瘡而已……不過話說回來,痔瘡算是一種比較難以治癒的皮膚病,也好在這王鼇只是早期,否則只能用手術來摘除了……”柳乘風心裡一想,感受到了王鼇心中的焦急,微微一笑,道:“要治……很麻煩。”

    對王鼇來說,只要能治就好,麻煩不麻煩倒是其次。王鼇連忙道:“莫不是需要名貴的藥材?”

    柳乘風搖頭道:“不是藥材的事。”

    王鼇又想了想,道:“請柳公子指教。”

    柳乘風當然知道,人得了痔瘡,身心折磨會有多煎熬,尤其是王鼇這樣的患者,經常要去見皇帝和太子,有時候一兩個小時也未必能動一下,這簡直比上刑場還難受,也難怪王鼇不惜折節下交,求到自己頭上。

    可是柳乘風也不是傻子,這老狐狸昨天還和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執,朋友算不上,敵人算半個,這病,當然不能輕易給他治。

    王鼇也是聰明人,見柳乘風笑而不語,連忙道:“診金好說,只要柳乘風能妙手回春,便是百兩紋銀,老夫也出得起。”

    柳乘風卻是含笑搖頭,別人出錢可以,可是讓這老狐狸出錢未免也太可惜了。他很認真地道:“王大人這是什麼話?柳某人是那種貪財之人嗎?柳某人一向只和人談感情,視金錢如糞土,只是想不到大人這般高雅之人,居然也是滿口銅臭,真是讓人失望。”

    “這小狐狸!”王鼇心裡破口大駡,發現這柳乘風實在是個精明無比的人,哪裡像是什麼呆子?王鼇最怕的就是柳乘風不要錢,一個人不要錢,要索取的就一定不止是錢這麼簡單,只是這呆子到底要什麼?王鼇這時候反而拿不定主意了。

    王鼇乾笑一聲,道:“柳公子說的對,倒是老夫著相了,只是……”

    柳乘風聲色俱厲地道:“只是什麼?只是大人以為柳某人貪財?我是讀過聖人書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句話卻還是知道,豈能借著歧黃之術敲詐到大人頭上?大人放寬心,你的病包在我的身上。”

    王鼇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了,他活了大半輩子,這姓柳的給他擺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出來,他哪裡會不知道柳乘風打著什麼主意?可是他這隱疾實在耽誤不得,自從患了這病,病情越來越重,可謂奇癢難耐,被這病折磨了這麼久,如今有了治癒的希望,當然不能錯過。

    柳乘風的眼珠子一轉,隨即朝王鼇呵呵笑起來:“不過王大人的學問,我一向佩服得很。”他故意歎口氣,黯然道:“我這人平生沒有什麼喜好,唯獨喜好讀書,雖然革去了功名,可是仍然手不釋卷,只是學海無涯,平素又無人指點,如今見了王大人,便如苦海中遇到了明燈,一心想向王大人指教。”

    聽到指教學問,王鼇以為自己聽錯了,心裡說,這傢伙難道真是書呆子?有錢不要,卻只要自己指教一二?王鼇忙道:“這個好說,柳公子若有不懂的地方,儘管來問就是。”

    柳乘風卻又搖頭,道:“可是……”

    “可是什麼?”

    柳乘風很傻很天真地道:“若是向大人求教,這一日為師,終身為師,那我豈不是要拜入大人的門牆,做大人的門生?”

    王鼇的眼睛瞪大了……他突然意識到,柳乘風一點都不傻也絕不天真,柳乘風要的東西比百兩紋銀的診金更貴重十倍百倍。

    “這個小狐狸!”王鼇心裡又是破口大駡。

    柳乘風笑嘻嘻地看著他,心裡也在腹誹:“看你這老狐狸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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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17:25:13
第十九章:很好 很強大

    王鼇猶豫了,他是什麼人?堂堂太子的老師!怎麼能隨意收受門生?這些年不知多少新科進士都想拜入他的門牆,投來門下走狗的名刺也不知凡幾,而柳乘風不過是個被革除了功名的秀才,自己怎麼能輕易收他做門生?

    在這個時代,師生關係是不容馬虎的,一旦王鼇接受了柳乘風這個門生,那麼往後柳乘風若是出了什麼事,他這恩師能無動於衷?柳乘風實在太過陰險,要拜王鼇為師,這就意味著拿了一張長期飯票,有了王鼇這個招牌,便是橫著走也夠了。

    王鼇正驚疑不定之際,卻是在這個時候,臀部突然癢了起來,可是當著柳乘風的面又不好去抓,這百鼠撓心的滋味讓他更加搖擺不定,看了柳乘風一眼,正色道:“要拜師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老夫得要考校一下。”

    他瞥了靠窗的書桌上擺放的筆墨紙硯一眼,道:“昨日考校了你四書五經,今日便考校你的書法。”

    王鼇其實是在故意放水,這柳呆子的底細,他早就打聽清楚了,是個擺字攤的,想必字寫得還成,到時候自己再借坡下驢,若是他的書法當真能落入他的法眼,王鼇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這個門生了。

    柳乘風嘻嘻一笑,道:“好,恩師吩咐,學生這就獻醜了。”

    柳乘風一口一個恩師,叫得很是肉麻,王鼇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由地打了個冷戰,但怎麼也比不上臀部的奇癢要讓他感到難受。

    柳乘風走到書桌前,碾墨之後,提起筆,隨即擺出一張紙兒來,筆走龍蛇,只片刻功夫,便寫出一行字來。

    王鼇冷眼看著柳乘風的字,端詳片刻,隨即搖頭道:“不好,不好,這字倒是端正,筆力也是剛健,佈局也還尚可,唯獨字裡行間的匠氣太重。”

    柳乘風的字在別人眼裡或許很好很強大,可是對於王鼇這種名士來說,眼界自然更高幾分,一見了柳乘風的字,眼中不禁露出失望之色,心裡想,若他只有這麼幾分本事,老夫便是拼了這奇癢難耐,也斷不能收他入門牆,否則非要被人恥笑不可。

    柳乘風一向引以為傲的就是這一手行書,看到王鼇搖頭,心裡頓時火冒三丈,便又鋪開一張白紙,忍不住道:“那請恩師且再看看。”

    他凝了凝神,捉住筆,略略思索片刻,隨即又是落筆,這一次和方才不同,柳乘風用的是董其昌的行書之法,剛剛落墨下去,以王鼇的眼力立即察覺出不同,隨即認真端詳下去,眼中立即閃出驚訝之色,柳乘風的字與方才的匠氣不同,一下子居然變得別具一格起來,字行之中帶著各大名家融匯而成的各種優點,再加上本身筆力的穩健,竟是頃刻之間,將王鼇吸引。

    董其昌的字,采歷代各家所長,本就是行書的極致,柳乘風原本就有書法的基礎,一氣呵成的行書下來,竟有五分董其昌的神韻,雖然只是五分,也足以傲立雞群了。

    王鼇這時候眼珠子也快要掉下來了,忙不迭地道:“好,好,雖是有些生澀,可是稍一磨礪,足以入名家之列。”

    “這是當然,董其昌是誰?這一次我可是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拿出來了。”柳乘風心裡暗暗想著。

    王鼇欣賞了柳乘風的行書好一會兒之後,才對柳乘風道:“你要做老夫的門生,有這學問也夠了,不過老夫要先和你說清楚,我收了你這門生,你便要開始為老夫治病,這是其一。此外,老夫這隱疾,你切不可宣揚出去,否則休怪老夫將你逐出門牆。”

    柳乘風見王鼇答應,立即喜滋滋地道:“恩師教誨,學生不敢忘。”

    王鼇無語,也不知收了這麼一個門生到底是福是禍,便問道:“這病什麼時候治?”

    柳乘風道:“三兩日之內就可以開始。”

    王鼇放下了心,點頭道:“老夫到時候專侯你來。”說罷就要告辭,柳乘風一副不舍的樣子道:“恩師不在府上吃了飯再走嗎?”

    收了一個錦衣校尉做門生,柳乘風又是這般黏黏噠噠的,讓王鼇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再三要走,柳乘風只好將他一直送到門房,才打道回去,門房這邊見了他,道:“姑爺,老太君請你過去說話。”

    柳乘風知道現在這溫府上下都在等著自己的消息,便急忙地趕到老太君的住處,這才發現溫家上下已經來了不少人,除了溫正、晨曦、晨若之外,就連搬到了府外別院的二老爺溫常也來了,這位二老爺曾中過舉,後來憑著溫家的關係打點之後外放了個縣令,之後才調入京師,現在在戶部做個司庫。

    有溫家的關係,只要不出差錯,二老爺溫常的仕途雖不至於一帆風順到入主內閣,或是官拜尚書、侍郎,可是只要不出差錯,一個五六品的主事卻還是有希望的。

    可是現在不同了,聽說柳乘風得罪了吏部侍郎,溫常一下子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吏部侍郎位居尚書之下,可是吏部作為六部之首,每年主持功考時給他溫常下一個絆子,他溫常的前程可算是全毀了。

    因此一聽到王鼇到了溫家來興師問罪,溫常二話不說,立即告了假,飛快趕來,一見柳乘風進來,一雙眼睛便立即冒出火來,他這兄長要招婿的時候,他是反對得最激烈的,現在木已成舟也不好再說什麼,偏偏這女婿居然還是個惹事兒精,說不準連自己的前程都要搭進去,溫常如何不怒?

    這廳中還有一些都是溫家的遠親,算是溫晨曦的叔伯輩,也都是聽說族中出了大事,紛紛過來,眾星捧月般地或坐或站在老太君身邊。

    柳乘風一個個給他們行了禮,不少人怒目相對,連老太君這時候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冷淡,劈頭便問:“方才王大人與你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只不過是屁股長了痔瘡而已!不過這種話柳乘風當然不能說,王鼇臨行時再三安囑,柳乘風若是說了出去,這王鼇還有臉在京師裡混下去?柳乘風想也不想,立即道:“王大人只是說了些鼓勵的話。”

    鼓勵的話……鬼才信,溫常冷哼一聲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言辭閃爍,你可知道王大人一句話便可令老夫前程暗淡?老夫這一次讓你害死了。”

    溫正心裡也有氣,拍案道:“他和你說了什麼,你一字一句都說出來,這關係著我溫家的存亡,不容忽視。”

    柳乘風深吸了口氣,心裡想,這可是你們要我說的,於是很認真地道:“王大人昨日在國子監與我討教學問。”

    昨天的事,大家都有耳聞,王鼇確實考校了柳乘風一番。

    柳乘風看了一眼依然沒有好臉色的眾人,繼續道:“後來王大人見我學問好,品行端正,因此今日特地跑來,要收我入門牆,做他的門生……”

    眾人一聽,都不由地愣了一下,只是柳乘風的這番話卻是沒一個人相信,王鼇是誰?多少新科進士求著進他的門牆,他也沒有點過頭,更何況人家是太子講師,豈會輕易收納柳乘風這種被革除功名的秀才做學生?

    “大家都知道,我如今是校尉,他要收我為弟子,我是萬般不肯的,於是推辭再三……”

    “呸……”已經有人將柳乘風當作神經病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敢情人家王大人還是哭著喊著求你做他的弟子?

    柳乘風深吸一口氣,最後道:“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勉為其難同意了,明日清早這個時候,就會備上禮物拿上名刺送進王府,送了拜師的禮物便算是正式拜入他的門下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驚呆了,莫說是老太君、溫正、溫常,便是晨曦都覺得難以置信。可是柳乘風卻明明白白地說了,明日就去正式拜師,還要投名刺,要去行弟子禮,這就由不得他們不信了,柳乘再胡說八道,明天就要拜師,一切答案都可以揭曉,根本就沒有說謊的必要。

    “你……”溫常感覺自己的腿都在顫抖,師生、師生,大明師生的關係雖然未必最牢固,卻也決不在父子之下,柳乘風若當真拜入了吏部侍郎的門下,莫說是柳乘風可以受益,他多少也能沾點兒光。他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繼續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柳乘風一臉苦笑,在眾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道:“這難道還有假的?明日請早就去拜師,只是這拜師的繁文縟節,我卻知之不詳……”

    老太君穩穩當當地坐在榻上,這時候也是大喜過望,溫家這麼大的家族在京師可謂有頭有臉,可是自己兩個兒子,一個在錦衣衛,一個只是個小小的司庫,與王鼇這般的大人物一比,實在相差太遠,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師父,在六部之首的吏部任二把手,更何況以他的身份,入閣只是遲早的事,自家的孫婿拜入了他的門牆,不但柳乘風的前程有了曙光,連溫家也跟著沾光,老太君大喜道:“這個好說,常兒,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要備上厚禮,一點都不能馬虎。”

    溫常也是喜滋滋的,方才還是對柳乘風怒目以對,這時候笑嘻嘻地道:“兒子這就叫人採買,斷不會丟了咱們溫家的顏面。”

    這廳堂中的眾人,都紛紛過來道賀,從前大家對這上門女婿都有幾分冷淡,現在卻一個個道:“有了學問就是不一樣,乘風能得到王大人的青睞,一輩子可以高枕無憂了。”

    又有人道:“我此前說什麼來著,乘風不是池中之物,早晚要一鳴驚人的,你們看看,我說的沒有錯吧?”

    柳乘風不由大汗,這見風使舵還真是人的通病。他不禁看了溫晨曦一眼,溫晨曦卻是俏臉微紅,此前對家中冷落柳乘風而略感失落,如今自家的夫君成了族中矚目的焦點,臉上儘量擺出一副不喜不怒的樣子,心裡卻是喜滋滋的。

    只有溫正,這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總覺得柳乘風和王鼇之間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偏偏一時間怎麼也琢磨不出一點頭緒,至於什麼王鼇對柳乘風青睞有加,死乞白賴的要收柳乘風做門生,這種話溫正是一個字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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