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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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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17:26:48
第二十章:柳呆子變柳才子

    “柳呆子要拜入吏部侍郎王鼇王大人門下……”

    “柳呆子,哪個柳呆子?莫非是街口擺字攤的那個?”

    “不是他還有誰?”

    “王鼇王大人居然收他做門生?”

    “這還有假?柳呆子入了溫家,腦袋開了竅,學問大有長進,連王鼇王大人都對他青睞有加。”

    “不好了,柳呆子武曲星附體,王鼇王大人另眼相看,非要收他做徒弟不可。”

    “天!柳呆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絕冠京華,連王鼇王大人都死乞白賴地要收他為徒。”

    “大事不妙,王鼇王大人逼迫柳才子拜師,柳才子今日要含淚拜師啦……”

    ………………

    這一早醒來,天空陰霾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可是京師裡閒人們卻是熱情四射,各處的茶肆酒樓都傳揚著關係到溫府的消息,也不知先是誰透露出風聲,緊接著消息一個比一個離譜,那街口擺字攤的書呆子,溫府不太起眼的贅婿,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熱的話題焦點。

    此時在閒人墨客的口中,柳乘風這一刻已是關二哥、文曲星附體,所謂神仙下凡,七竅皆通,又被當代名士王鼇相中,這相中的過程又有數十個不同的版本,一時之間成了所有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溫府這邊已是聚了不少人,許多人倒是想看看那位王大人相中的門生到底是何等的俊傑,其實這件事之所以引人專注,卻是那位王鼇的性子上,王鼇學問極好,這是滿京師都知道的事,而且這人最厭惡與人結黨,還曾經給皇帝上過一道奏疏,叫《黨同論》,這篇奏疏裡大力抨擊許多朝臣為了以權謀私,以同鄉、門生為紐帶禍害國家。正是因為這篇奏疏,讓當今皇帝大為讚賞,還讓人摘抄入邸報之中,令天下的官吏傳閱。

    一篇奏疏也表明了王鼇的立場,所以王鼇為官數十年,從未收過門生,便是有人以門生的名義謁見,他也往往叫人擋了回去。可是如今王鼇王大人卻突然要收徒,這門生居然還是個被革除秀才功名的錦衣衛,這等於是太陽打了西邊出來,大家議論紛紛也是常理。

    再加上王鼇是吏部侍郎,吏部主掌天下官員的功考,其權柄之中絕冠天下,這麼一個人,若是收了今科狀元郎抑或是探花郎入門牆倒也罷了,偏偏要收入門下的居然是個被革除秀才功名的錦衣衛,這就足夠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了。

    溫府的大門終於開了,外頭已是圍了裡三圈、外三圈的人,這時候一齊驚呼:“來了,來了,柳才子來了。”

    可惜出來的不是柳才子,倒是溫家的人先出來了不少,打頭陣的當然是溫正,溫正一看外頭這麼多人,老臉一紅,虧得他平時頗有威儀,倒也不怯場,只是心裡頭卻有些發虛,他對柳乘風是絕對不信任的,生怕這傢伙胡言亂語,現在消息放了出去,等隊伍去了王府,人家不認帳,那就真是顏面大失了。可是老太君點了名叫他隨柳乘風一起去,他也無可奈何。

    跟在溫正身後的則是溫常,溫常倒是自告奮勇著要去,他只是舉人出身,雖然有背景,可是在仕途上算不得什麼一帆風順,如今自個兒的侄女婿要拜吏部侍郎大人為師,這種機會怎麼能錯過?無論如何也得在侍郎大人面前露個臉才成。

    至於溫家的遠房親戚那就更多了,有湊熱鬧的,有心懷著其他目的的,反正一個個穿著新衣,喜氣洋洋地擁蔟著柳乘風出來。

    柳乘風看到這陣仗也是目瞪口呆,心裡忍不住想:“這排場怎麼和考中了狀元一樣?成親的時候都沒這麼大的排場。”

    終於有人見了柳乘風出來,那些看客們紛紛湧過來,這個道:“恭喜柳才子。”那個道:“柳公子果然相貌堂堂,哈哈……”

    柳乘風立即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還有人嘻嘻朝他笑:“我早就說過柳兄早晚要發跡的,現在怎麼說?哈哈……”

    柳乘風看著那個稱呼自己為兄的人,不禁問:“兄台,我認識你嗎?”

    這人立即大感尷尬,乾笑著要說什麼。柳乘風卻又嘻嘻一笑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那個……那個……哈哈……”

    “對,我就是那個那個那個……”

    “那個那個那個誰,能不能讓一讓,你擋著我的道了。”

    ………………

    好不容易進了溫府的馬車,溫正在前頭打著馬,倒是溫常冷不丁地也跟著鑽進轎子來,與柳乘風同車,這車子剛剛啟動,溫常便笑呵呵地道:“賢婿……”

    柳乘風一陣惡寒……

    至於後頭溫常說什麼,他已是迷迷糊糊聽不甚清了。

    …………………………

    王府這邊,王鼇剛剛起來,正要準備去值堂,兒子王健便匆匆過來,大叫一聲:“爹……不好了,不好了……”

    王鼇今日的心情不錯,可是兒子這般魯莽,立即板起臉來,呵斥道:“叫什麼叫,平素一直教導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你這般慌慌張張是做什麼?”

    王健連忙將溫府的動靜說出來,問:“爹當真答應了收柳乘風做門生?”

    王鼇呆住了,捋著鬍鬚的手像是因為時間停擺而石化了一樣,原本他想著收柳乘風這麼個門生倒也沒什麼,大不了往後提攜一下他就是,可是大張旗鼓地來拜師卻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瞧現在的意思,柳乘風要來拜師的事似乎整個京師都知道了,這……

    “爹……爹……”王健在邊上呼喚。

    王鼇這才回過神來,心裡苦笑一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難道還能把人趕走嗎?就算柳乘風不治他的病,可若是把自己的隱疾宣傳出去,他王鼇將來還怎麼去面對朝堂裡的袞袞諸公?略略一想,王鼇便打定了主意,他負著手,朝王健道:“慌個什麼?這是老夫授意柳乘風來的,老夫最厭惡那些收納門生為由結納黨羽的事,只是實在愛惜柳乘風的才學,才破例收納他為弟子,從此以後,你要好好與他相處,不要因為他被革了功名就笑話他,知道嗎?”

    王健傻眼了。

    王鼇瞪了他一眼,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叫個人去給為父告假?把中門打開了,為父要親自去迎柳乘風進來。”

    王健哦了一聲,飛快地去了。

    溫家的隊伍旋即就到,隨來的人也是熙熙攘攘,雖是清晨,竟是堵住了半條巷子。溫正原本還擔心著王家會給他們吃閉門羹,可是遠遠打馬而來,見王家中門大開,連王鼇竟然也親自站在門邊守候才算是松了口氣,他這時候反倒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那柳呆子明明是個讓自己生厭的書呆子,怎麼王鼇就瞧得上眼?這些讀書人的心思,還真比娘們的心事更難猜。

    柳乘風在眾目睽睽之下下了馬車,一步步走到了王府門前,徐徐到了王鼇身邊行了弟子禮,又親手將名刺遞過去,名刺中自然自稱‘門下柳乘風拜謁恩師’的言辭。

    王鼇也在眾人的喝彩之中笑吟吟地接了名刺,笑呵呵地拍了拍柳乘風的肩道:“你既入了老夫的門牆,自此之後更要奮發勤懇,雖沒了功名,可是讀書講究的是正心,知道了嗎?”

    柳乘風躬身道:“恩師教誨,學生不敢忘。”

    王鼇呵呵一笑,很是欣慰地道:“很好,很好,進裡面說話吧。”

    這時候,柳乘風見王鼇吃癟的樣子,偏偏還要表現出對自己萬般欣賞的神色,不禁樂了,心裡想:“老狐狸啊老狐狸,你也有今天了。”

    至於王鼇這時候真比吃了蒼蠅還難受,不過他好歹是經歷過世面的人,雖然心裡頭不爽,可是這面子上的功夫卻是做足了,幾乎是挽著柳乘風的手與柳乘風一同入府,二人前腳跟剛剛進去,門房這邊便打了爆竹,接著溫正、溫常帶著一應人跟隨進去。

    “柳才子果然是柳才子,便是沒有功名,照樣還不是蒙受王大人的青睞?對了,我曾經托人請柳才子寫過一封家書寄給了自己的兄弟,哈,現在得趕快再請人修書一封,讓我那兄弟妥善保管好柳才子的真跡,說不準哪一天柳才子的真跡能賣大價錢的。”

    “王鼇王大人也果然是高風亮節,平素那些狀元郎進士公來拜謁,也不見他倒履相迎,如今一個革去了功名的秀才來拜謁,他倒是親自出來相迎了,可見王鼇王大人是真正愛才之人,從不計較出身的。”

    這外頭的人還不肯散去,紛紛議論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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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3 20:03:51
第二十一章:出大事了

    柳乘風拜入王鼇的門下,激起了無數人的議論,只是熱鬧過去之後,雖然有人稱羨、有人嫉妒、有人不以為然,這紛紛的議論也總有消停的時候。

    柳乘風從王鼇府上回來,溫府便已經設宴了,不過因為事情倉促,請的人倒是不多,都是溫家的近親分支,柳乘風也算是趁機和他們照個面,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溫家的人丁竟是不少,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大族,單叔伯一輩就有十幾人,還有堂兄、表兄自是不必說,從前大家見他時都是冷冷淡淡,可是現如今態度都有了改觀。

    窮秀才變成了大才子,有王鼇王大人這個恩師,雖然未必能在衛所中平步青雲,卻也不是誰都能惹得起的人物。

    柳乘風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到自己的小天地裡,溫晨曦替他脫了靴子扶他睡下,似乎溫晨若也在,大叫道:“姐姐還替他高興,要為他私底下慶祝呢,小菜都準備好了,哼,他倒是好,竟然醉得不省人事了。”

    溫晨曦噓了一聲,道:“這是推脫不了的應酬,怪不得他。對了,晨若,你方才說什麼詩社來著?”

    溫晨若嘻嘻笑道:“這事兒也是聽人說的,姐姐若是想去,我帶你去就是,反正都是閨閣裡的女子,大家湊在一起玩玩也好。”

    溫晨曦連忙道:“不必,不必,我不去湊這個熱鬧。”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呼呼大睡了。

    次日醒來的時候,柳乘風喝了口茶勉強打起精神,換了飛魚服,配上錦春刀便出門了。原本他是告了幾天假的,不過王鼇那邊的事既然已經平息下來,總不能三天兩頭不見人,因此他一大清早趁著溫晨曦還沒醒便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一直到了千戶所,這時候千戶所已經開了門,柳乘風去簽押房向司吏點了卯,這司吏也聽說了柳乘風拜入王鼇門下的事,不禁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幾眼,不過司吏畢竟是老油條,知道千戶與這柳乘風有瓜葛,依然冷冷淡淡地只問了他幾句話,擺著架子道:“這兩日各國使節都要入京,京師這邊萬萬不能出差錯,你在國子監坐探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惹出事來,丟了皇上和朝廷的顏面,是誰也保不住你的,及早去國子監吧。”

    柳乘風懶得理會這司吏,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到了門口撞到來點卯的老霍,他便在千戶所外頭等到老霍出來,老霍又驚又喜地道:“柳兄弟,我說你這幾日怎麼告假了,原來你是溫僉事的女婿,如今還成了王大人的門生,哈哈……可喜可賀啊,不成,今兒正午你非請我吃酒不可。”

    柳乘風笑嘻嘻地道:“吃酒倒是好說,不過各國使節來京師是怎麼回事?”

    老霍咂咂嘴,與柳乘風一邊往國子監走,一邊道:“這是歷年的規矩,每到這個時節各藩國的藩王、使節都要來覲見皇上的,納貢之後,朝廷再頒發賞賜出去,現在各國的使節的都已經來齊了,可把這衛所上下的人忙活壞了,連指揮使大人都親自出來巡視,就怕這街面上出絲毫的差錯,落得各國番使的嘲笑,這是咱們天朝的臉面,一丁點錯都是要人頭落地的。”

    柳乘風咂舌,道:“看來還是我們國子監裡最輕鬆。”

    老霍搖搖頭道:“這也未必,國子監也是重中之重,不出事還好,若是當真出了什麼事的話……你想想看,這國子監是大明士子們的聚集之所,若是連咱們大明的士子們鬧出什麼事來,別人會怎麼看?到時候非要天子震怒,咱們上下人等人頭落地不可。好了,好了,不管怎麼說今日總是要打起精神來。”

    柳乘風聽了,覺得老霍說得有道理,也不敢掉以輕心。

    兩個人到了國子監,那些監生們也有見了柳乘風的,好奇地打量他一眼,不過仍舊是不屑者居多,柳乘風拜師的事鬧得太大,這些人也都有耳聞,只是一想到這校尉走了狗屎運,監生們心裡都不以為然。

    柳乘風也懶得理他們,等到誠心堂那邊開課,二人便輕車熟路地先進了誠心堂,仍舊坐在課堂的最後位置,老霍今日不敢再打盹了,挺直了腰危襟正坐,一邊低聲對柳乘風道:“柳兄弟,若是待會真要出了事怎麼辦?”

    這老霍是膽小鬼,雖然世故,可是衛所裡的人都瞧不起他,否則也不會把他分派到國子監來。

    柳乘風撇撇嘴,道:“烏鴉嘴!待會兒真要出了事,肯定就是你叫來的。”

    老霍一聽,立即閉嘴了,可是過了一會兒,還是有些忍不住,道:“我眼皮兒老是跳,就怕出了事,我的娘,我當了半輩子的差,來這國子監也不過半年,這樣的壞事可千萬不要讓我撞到。”

    柳乘風對這傢伙無語了,只好耐下性子來給他分析,道:“你想想看,各國使節一年才來這麼一次,監生們鬧事那也是幾年才鬧這麼一下,按照概率來說,今日出事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不必怕,咱們運氣沒這麼壞。”

    老霍眼睛一瞪,道:“萬一,萬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也是沒準兒的事。”

    柳乘風被他打敗了,板起臉來道:“安靜!”

    老霍這回居然老實了,乖乖地安靜下來。

    監生們紛紛進了學堂,今次上課的仍是那秦博士,秦博士進了誠心堂,便按部就班的開始講課,老霍見大家沒有異樣,這才松了口氣,而柳乘風也是閑來無事,仍舊認真地聽秦博士授課,倒是覺得頗有些趣味,其實進了國子監,四書五經當然是重要的課程,可是有些時候也會涉及到其他的雜學,雖然都是點到即止,可是柳乘風聽博士講出來,倒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再者說四書五經雖然枯燥,可是真要深入其中,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趣味性。

    這一堂課聽下來,柳乘風一邊聽講一邊消化,不知不覺間地一個時辰就已經過去,隨後,秦博士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又是將戒尺和書本一拋,柳乘風一見他這模樣,多半又是要開始罵人了,不過這一次有了經驗,他愛怎麼罵索性由著罵,反正不是罵到自己頭上。

    秦博士方才還是風淡雲清,可是這一刻,已是烏雲密佈,大喝一聲:“國家要亡了。”

    這一句話,柳乘風已經是第二次聽見,心裡忍不住腹誹,翻來覆去的開場白永遠都是這麼一句,不是朝廷要完蛋了,就是社稷沒得救了,也不換個新詞出來,可見秦博士的知識還是很貧乏的。

    秦博士話音剛落,隨即激昂地道:“那兵部尚書馬文升實在無恥到了極點,先是要江南加稅以增大同的軍餉,內閣已經作出了讓步,他竟還是猶不知足,仍嫌不夠,屢屢要增加江南的攤派、賦稅,昨日更是上疏,要增加鹽鐵稅賦……”

    秦博士狠狠地拍案而起,怒目道:“依我看,不是大同軍的糧餉不夠,而是朝廷出了奸臣,這個奸臣……”秦博士伸出手朝門外一指,道:“就是那馬文升,此賊在廟堂一日,社稷一日不安,國朝延續國柞百年,遲早要毀在這等國賊手裡!”

    柳乘風不禁目瞪口呆,心裡想,今日好像比前幾日更加激動了幾分,現在要不要管?他瞥了一邊的老霍一眼,老霍這時候已經身如篩糠、瑟瑟作抖了,哆嗦著嘴唇道:“怕……怕什麼來什麼,這一下要完了,出大事了……”

    正是這時,監生們已是一個個義憤填膺地站起來,一個個道:“忠君討奸,是我等讀書人的本份,看這朝廷上下,奸賊密佈,諸君何不效仿比干、魏征,一道上書,請陛下誅殺奸逆,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奸賊迷惑天子,只怕上書不足以討奸,諸君若是不怕廷杖,可敢去午門外陳情嗎?”

    “陳情……”柳乘風再蠢也知道怎麼回事了,這些人是要去堵皇宮鬧事來著,不好,真要出大事!

    而這時候,聽到廷杖兩個字,監生們反而更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一個個道:“怕個什麼,奉天討逆,天誅國賊的時候到了,皇上一日不令馬文升致仕,我等便一日不肯甘休……誰可同去?”

    “同去……同去……”

    數十上百個監生紛紛站起來,彙聚成人流,在慷慨激昂的鼓勵聲中,一個個捋起了長長的袖擺,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勢要湧出課堂去。

    “動真格的了!”柳乘風額頭上已是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萬分之一的概率居然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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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3 20:04:16
第二十二章:不怕死的就過來

    監生們在博士的帶領下已經越來越激動,呼啦啦的人群眼看就要躥出課堂,而這時候柳乘風也回過神來。

    眼下各國使節已經到了京師,天朝上邦萬國來朝之際,若是真讓這些人去了午門請願,朝廷的威儀、皇家的臉面都將蕩然無存。一場盛會眼看就要變成令各國嘲笑的話柄。

    其實這些和柳乘風都沒有關係,皇帝老子跟他有個屁關係,大家都是混口飯而已,若不是吃飽了撐著,柳乘風才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

    可是他想不計較也不成了,因為他是坐堂的錦衣衛,一旦讓這些人離開鬧出笑話來,天子必然震怒,監生們是國家棟樑且又是法不責眾,至多不過打下屁股也就是了。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柳乘風和老霍二人成為這一幕鬧劇的替罪羊。

    可是另一方面,柳乘風要對這些書生進行彈壓的話,一旦動了刀子見了血,不但會讓事情更加複雜;而且柳乘風對有功名的監生們動手,必然會導致清議甚至是內閣的反彈,甚至是皇帝為了平息眾怒也會立即將柳乘風拿辦。所謂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句或許只是空話,可是一個錦衣衛校尉居然敢對士人動刀子,也足夠讓柳乘風死無葬身之地了。

    彈壓又不能彈壓,放任又不能放任,擺在柳乘風面前的居然是一條絕路,不管他做出任何選擇都可能是死路一條,免不了做替罪羊的下場。

    “不,決不!”想到這裡,柳乘風的臉色變得猙獰起來,想叫我做替罪羊?休想!

    柳乘風霍然而起,朝一邊瑟瑟作抖沒了主意的老霍大吼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堵住門口。”他大呼一聲,已是毫不猶豫地抽出了錦春刀,飛快奔向誠心堂大門,橫刀立在門洞處,一雙眼睛赤紅的盯住就要衝出來的監生,大喝一聲:“你們這是要造反嗎?都快坐回原位,不可造次!”

    錦春刀閃動著懾人的寒芒,乘風卻知道單憑這把刀是威懾不住這些讀書人的,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若是不能讓他們冷靜下來,他就必死無疑,柳乘風別無選擇。

    老霍見聽了柳乘風的話也回過神來,連忙抽了刀飛快趕到柳乘風身邊,期期艾艾地道:“柳兄弟,你這是要做什麼?莫非是要彈壓……不……不可啊……要出事的。”

    讀書人看到這兩個坐堂校尉突然奔出來堵住了他們的出路,又見柳乘風拔出錦春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人群中有人大呼一聲:“錦衣衛又如何?我等連廷杖都不怕,難道怕你這狗腿子嗎?”

    “沖出去,若是這校尉趕攔便打死他!”

    “為虎作倀的番子,也敢在國子監放肆,打!”

    烏黑黑的監生們紛紛振臂,如潮水一般朝著柳乘風和老霍沖過來。

    老霍已是驚呆了,牙關兒顫抖著道:“柳兄弟……怎麼辦……”

    到了這時候,柳乘風冷笑一聲,殺機騰騰地道:“還能怎麼辦,老霍,把你的手臂伸出來。”

    “哦……哦……”平素老霍在柳乘風面前還有些以老賣老,不過到了這危機時刻,竟是不由自主地聽從柳乘風的吩咐,連忙伸出手臂,道:“柳兄弟……咱們怎……怎麼……啊……”老霍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正在老霍說話的功夫,柳乘風已經提著錦春刀手起刀落,狠狠地將錦春刀斬在老霍的手臂上,殷紅的血剎時濺射出來,老霍快要痛暈了過去,瞪著眼不可置信的朝柳乘風大吼:“柳乘風,你瘋了,連自家兄弟也砍!”

    一見柳乘風居然砍了老霍,群情激昂的監生這時候也呆住了,鮮血四濺出來,前頭的監生生怕沾到濺來的血,腳步都放慢了一分。

    接下來,更讓監生們不可思議的是柳乘風反手握著刀,同時伸出了自己的左臂,狠狠的一刀劈下去……

    嗤……柳乘風手臂上的鮮血也濺了出來。他死死地咬住牙關,痛得整個人神情緊繃,一張臉恐怖到了極點。

    握著錦春刀的手仍然淅瀝瀝的滴淌著鮮血,柳乘風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被砍傷的手還在流淌著鮮血,整個袖管都被鮮血浸濕。

    “來!誰敢過來?”柳乘風朝著監生們大吼一聲,冷笑道:“誰敢上前一步,我柳乘風便和他不共戴天,不怕死的儘管過來!”

    監生們驚呆了……

    這個不起眼的校尉,此刻殺機騰騰,一雙眼睛閃爍著巨大的憤怒。

    腥臭的鮮血彌漫開,在柳乘風的腳下,一滴滴落下的鮮血形成了血泊,一見到血,監生們都呆住了,若是柳乘風拿刀砍監生,或許他們會同仇敵愾,怒火更甚。可是這時候柳乘風卻是先砍了自己一刀,再一副放馬過來與你拼命的架勢,卻讓所有的監生剎時冷靜下來。

    更有幾個怕血的監生躲在人群中不禁打起冷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校尉。

    “怎麼,沒人過來?你們既是不怕死,那我今日便陪你們死,你們要出這門檻,便殺了我再出去,來,來啊!”柳乘風大吼。

    監生已經開始膽怯了,他們雖然激動,無畏廷杖,可是遇到這麼個瘋狂的傢伙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若是柳乘風單純的耀武揚威,他們或許早已沖了上去,可是柳乘風身上已受了重傷,反而令他們沒有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這時候的柳乘風就如受傷的猛虎,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殺氣。

    因為鮮血流得過多,柳乘風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他惡狠狠地瞪了監生們一眼,正色道:“你們要誅國賊,是你們讀書人自己的責任。可是本校尉奉命坐探國子監,今時今日,就絕不能讓你們出這門口,任何人敢出去,我便和他同歸於盡,你們誰若是再滋事,就不妨上來試試,本校尉職責所在,就只能捨命奉陪了!”

    “不過是個校尉罷了,有什麼可怕的?沖出去。”監生之中,又有人開始鼓噪起來。

    烏壓壓的監生又開始變得躁動起來,不過呼應的人雖然多,可是卻沒有人肯打頭沖過去。

    而在這時候,人群中突然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秦博士暈過去了……”

    監生譁然,果然看到秦博士或許是情緒過於激動亦或者是見了血,竟是暈倒在地,已有不少監生將他團團圍住,高呼道:“快,快叫大夫……”

    原本局面好不容易控制住一些,因為秦博士的暈倒,讓監生們又變得暴躁起來。柳乘風心裡叫著不好,若是這秦博士有個三長兩短,事情只會一發不可收拾。這時候他的手臂因為失血過多,幾乎已經麻痹,也好在他是醫生,下刀時刻意的避過了要害,暫時倒是不會有什麼危險。柳乘風略略一想,立即快步提刀朝秦博士沖過去,大叫道:“都讓開,我來看看。”

    監生們見他兇神惡煞的樣子提著刀要接近秦博士,不少人擋住他,大叫道:“你要做什麼?不許過去!”

    血淋淋的柳乘風大喝一聲:“讓開!”

    或許是柳乘風方才的表現過於剛烈,擋住他的監生居然不由自主的退了開去。

    柳乘風擠開人群,將錦春刀拋了,到了秦博士身邊蹲下先是探了秦博士的鼻息,心裡不由松了口氣,氣息還在人還活著。隨即又搭住了他的脈搏,秦博士的脈象極度紊亂,柳乘風立即明白,秦博士應當是情緒過於激動而導致的暫時休克,事情看來還有挽回的地步。

    他連忙解開秦博士衣襟,一面大喝老霍道:“老霍,快來!”

    老霍疼得牙關打顫,可是柳乘風的話仿佛生了魔力一般,雖然那傢伙生生的砍了他一刀,可是老霍的腿腳還是不聽使喚的移步過去。

    柳乘風連眼皮都沒有抬一眼,渾然忘記了身邊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許多監生,更有不少監生大叫:“你們要對秦博士做什麼……”

    柳乘風對這些話一概不理,朝老霍道:“捏住他的鼻子,給秦博士的口裡吹氣。”他的手也沒有閑著,那原本握刀的手壓住劉博士的心臟位置不斷的對秦博士的胸口進行擠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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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3 20:04:40
第二十三章:千戶又如何?

    呼……秦博士長吐了一口氣,悠悠然地醒轉,雙眸微微張開,只感覺有人在不斷擠壓自己的胸口,接著有人驚喜地道:“先生醒了,醒了……”

    許多人擁簇過來,有人枕著秦博士的後腦將秦博士扶起,方才真是嚇了所有人一跳,秦博士突然不省人事,眾人之中又都不懂醫術,好在柳乘風及時救治,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博士由人扶著席地坐起,與柳乘風四目相對,秦博士一頭霧水,似乎在努力回憶方才發生了什麼。

    “秦先生……是這位柳校尉救了你。”邊上的一名監生低聲道。

    秦博士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古怪了,深望了柳乘風一眼,掙扎著站起來,在眾人的攙扶下躬身朝柳乘風行了個禮,道:“救命之恩,來日定湧泉相報。”

    誠心堂的氣氛漸漸冷靜下來,柳乘風道:“救命之恩當然要報,不過我有一句話不吐不快,諸位可願意聽嗎?”

    所有人的面色開始變得古怪起來,不太適應這種轉變。

    柳乘風看著他們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這些讀書人一個個眼高於頂,讓他們聽自己一個校尉說話,他們的面子能擱不下嗎?可是方才自己震懾住了他們,又救治了秦博士,於情於理,柳乘風這個小小的要求,他們也不好拒絕。

    也不管他們答不答應,柳乘風朗聲道:“朝廷的事與本校尉無關,這朝中的忠奸,我也分不清楚。不過當下萬國來朝,各國的藩臣使者齊聚京師,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諸位去鬧這一場固然是痛快淋漓,可是藩國們會怎麼想?我大明德澤四方,才有了今日的四夷歸心,若是讓藩國們知道連我大明的學子都不顧禮法擅自聚眾衝撞午門,豈不是平白讓藩人們笑話?再者說當今皇上聖明,海內皆知,各國仰慕已久心嚮往之,可是國子監這麼一鬧,皇上的顏面又何在?只怕到時候諸位非但不能懲辦奸臣,最後反而因此惹來天家滔天大怒,而誤了自己的前程。依我看來,諸位要陳情也有自家的道理,大義既在國子監這一邊,何不聯名上書送至內閣,先請諸位閣老定奪之後再做打算?”

    柳乘風頓了一下,隨即又道:“若是大家一定要一意孤行,那麼本校尉還是方才那句話,要出這門,先從我身上踏過去,否則柳某人職責所在,誰也別想出去。”

    監生們都垂頭不語,似乎都在考量柳乘風的話,想不到這個校尉居然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也不由高看了他幾分。更何況柳乘風的態度堅決,要出氣,先和他拼了命再說,人家現在是秦博士的救命恩人,豈能恩將仇報?

    秦博士歎了口氣,率先坐回原位,道:“筆墨紙硯呢,拿筆墨紙硯來,老夫要寫奏疏,上呈內閣。”

    監生們聽了他的話,紛紛揚起袖子道:“先生上書,便加我一個名字。”那個道:“學生也要具名。”

    另一邊的柳乘風終於松了口氣,一場危機已經解除,只要他們不出去鬧,其餘的事就和柳乘風沒有關係了,他回過頭去看老霍,老霍渾身已被冷汗濕透,整個袖管裡都是乾涸的血跡,柳乘風走過去,撕下了一片袖子給老霍包紮,老霍也撕下袖子來在柳乘風的指導下包紮柳乘風的手臂。

    “老兄,你砍我做什麼?”老霍苦笑連連,平白被人砍了一刀,老霍肚子裡還是有一些怨氣的。

    柳乘風呵呵笑道:“若是不砍自己一刀,如何讓這些監生冷靜?又怎麼讓他們知道你我是敢拼命的?敢砍別人的未必是狠人,若是連自己都敢砍的,這才是真正的敢死之士,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老霍不忿道:“那為何先砍我。”

    “我試試痛不痛……”

    “……”

    秦博士已經拿出了紙筆,揮灑作書,監生們將他圍得水泄不通,興致高昂。正在這時候,一個國子監的胥吏卻是飛跑過來,大聲警告道:“不……不好了,好多錦衣校尉,把國子監圍了,說是聽到消息,要來彈壓……”

    那胥吏的話還沒說完,好不容易鬆弛下來的氣氛剎時又變得無比緊張起來,有人高呼道:“朝廷鷹犬安敢如此,大家沖出去,和他們拼了,看他們能奈何?”

    有人這麼一叫,已有不少人鼓噪起來,這些讀書人素來吃軟不吃硬,方才好不容易安撫下來,這時候聽到錦衣衛大隊人馬來了,立即又變得憤慨起來。

    “草!”柳乘風忍不住心裡大罵一句,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錦衣衛人馬,可是現在出現得實在不是時候,自己做出的努力,隨時有可能被這些傢伙引發出更大的亂子,一旦這些學生激憤起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柳乘風連忙道:“諸位且先聽我說,錦衣衛不會入國子監,我柳乘風以人頭作保,你們在這裡呆著,我出去與他們交涉。”

    事到如今,錦衣衛是絕不能帶兵入國子監的,一旦如此,勢必會乾柴遇到烈火。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不管是誰都不能放進國子監來,他留下一句話,連忙讓老霍守住門口,自己則提著染血的錦春刀飛快地出了誠心堂,往國子監儀門那邊跑去。

    儀門外頭,果然已有一隊百人左右的人馬屏息待命,數十匹健馬暴躁的刨著青石地磚,校尉精神抖擻,殺氣騰騰。

    打馬帶頭的內西城錦衣千戶劉中夏臉色如一泓秋水,只是眉宇之間閃露出稍許肅殺之氣,一雙眸子死死地打量著儀門,凝重地安撫著坐下的健馬。

    劉中夏聽到國子監鬧事,也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什麼時候不鬧偏偏這個時候鬧,到時候追究起來,他這千戶只怕也擔待不起。

    於是劉中夏連忙召集了一隊校尉,馬不停蹄地趕到國子監。

    劉中夏翻身下了馬,看了國子監一眼,隨即大喝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刀,朝身後的校尉大喝道:“本千戶聽說國子監中竟有亂黨挑撥滋事,事情緊急,劉某人已經叫人給指揮使大人報備,現在諸位隨我進去,一起去拿住領頭的亂黨,記住,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許妄動刀槍,只辦賊首,其餘不問。”

    眾校尉一齊大喝一聲:“遵命!”

    劉中夏振臂一揮:“沖進去!”

    “且慢!”柳乘風已是飛快地趕到了儀門,大口地喘著粗氣,快步到劉中夏面前,道:“千戶大人,監生們已經安撫住了,請千戶大人立即撤回軍馬,以免刺激了學生。”

    校尉們正要衝進去,卻看到一個‘自己人’突然沖出來,不禁駐足朝柳乘風看過去。

    劉中夏打量柳乘風一眼,冷笑一聲,心中已是火冒三丈,這個傢伙頂替了自己侄兒的缺不說,現在居然還敢當著眾人的面反駁自己,憑他一個小校尉也能安撫住局面?簡直就是笑話。

    劉中夏怒道:“讓開,本千戶的事,哪裡有你說話的份!”

    柳乘風心裡也來了火,方才他已答應決不讓錦衣衛進來,豈能食言而肥?正色道:“千戶大人若是擅自帶兵入了國子監,若是鬧出了什麼後果,千戶大人吃罪得起嗎?”

    一個小小校尉居然敢這樣和劉中夏說話,劉中夏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氣極反笑,道:“本千戶吃不吃得起罪也是你能問的?小小校尉竟敢衝撞千戶,來人,將這不識相的東西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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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犯上的柳呆子

    劉中夏一聲令下,數十個錦衣校尉紛紛動手,兇神惡煞地拉出刀來要向柳乘風逼近。

    閃爍著寒芒的錦春刀在豔陽下折射出妖異的光澤,明晃晃得刺人眼睛。不過這些校尉雖然作勢要動手,卻又不敢過份逼近,千戶的話固然要聽,可是這些校尉都是耳目靈通的人,都知道這新校尉原來是南鎮撫司指揮使僉事大人的女婿,新近又做了吏部侍郎的門生,若是真傷了他的分毫,在千戶大人面前雖是露了臉,可是難保不會有麻煩。

    劉中夏皺起眉,見眾人不肯上去,心裡不由冷哼一聲,眼下他的威信已經蕩然無存,若是再治不了這小校尉,這內西城的千戶所裡還姓劉嗎?

    “還不拿下?”

    劉中夏大喝一聲。

    校尉們的動作才快了幾分,柳乘風揚著錦春刀,怒視著劉中夏道:“劉千戶若要拿卑下,卑下無話可說,可是國子監的監生已經安撫住,大人若是進去,勢必會引起監生反彈……”

    劉中夏心中更怒,呵斥道:“我偏要進又如何?不要以為你有個岳丈,便可以在我內西城的千戶所裡放肆,哼,別人怕溫僉事,我卻是不怕!”

    柳乘風的眼中掠過一絲寒芒,今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他咬咬牙,心裡想:一旦放他們進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前功盡棄,只能拼命了!

    他挺著刀,在剎那間轉過一個念頭之後,隨即飛快朝劉中夏奔去,劉中夏想不到柳乘風居然敢襲擊自己,想後退已來不及了,連忙要去抽出腰間的刀來抵擋,終究還是遲了一步,原本柳乘風與他只是相隔著半丈的距離說話,這時候柳乘風突然發難,轉眼之間就已經欺身到了劉中夏身前,手中的錦春刀刀尖筆直的挺在劉中夏胸口。

    “救千戶大人……”眾校尉這才慌了,紛紛挺刀要上前。

    柳乘風怒喝一聲:“全部給我退回去,誰再上前一步,我就宰了劉千戶!”

    校尉紛紛駐足,進不是退又不是,誰也不曾想到這個新來的傢伙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劉中夏被柳乘風用刀指住了胸口,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了,他當然不怕姓柳的真的殺了他,只是他堂堂千戶,居然被一個校尉用刀抵住胸膛,實在是奇恥大辱,他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衛所裡是如何處置犯上之人的?”

    柳乘風深吸了口氣,做出這個舉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了什麼,只是心裡隱隱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有些事殺了頭也不能做,可是有些事便是人頭落地也非做不可。

    柳乘風同樣對千戶報之以冷笑,道:“卑下當然知道,可是卑下讀過一些書,還知道為人處事要信守承諾,卑下已經向監生們保證大人不會入國子監,大人就不能踏入國子監半步!這件事干係重大,大人,得罪了!”

    “你好大的膽子!”劉中夏氣的臉色鐵青,呵斥一聲。

    只是他的呵斥在柳乘風面前一點效果都沒有,柳乘風手中的刀穩穩抵住他的胸口,劉中夏雖然無懼,卻也不敢輕易動彈。

    場面已經陷入了僵局,國子監裡頭,也有一些胥吏探頭探腦出來打探,一見到這場景,竟是呆了一下,又立即折返回去傳信了。

    不過此時的柳乘風卻是很不好受,手臂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止血,可是因為失血過多,再加上情緒波動,此時腦子已是嗡嗡作響,不知道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今天所做的事,對柳乘風來說實在太瘋狂了,若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柳乘風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有這麼大的勇氣,不過事情做了出來,柳乘風的心底反而有了一種輕鬆感,他心裡不禁輕快地想著:我和你講道理,你不聽,你不講道理,那麼就別怪我動刀子了。

    劉中夏負著手,當著眾多部屬的面儘量做出凜然無懼的樣子,冷冽一笑,雙眸如刀一般掃視著柳乘風,慢吞吞地道:“你便是有個南鎮撫司的岳丈也保不住你,你今日犯的是衛所的大忌,你自己想清楚,若是乖乖放下刀,給本千戶求饒,或許本千戶可以考慮從輕發落,如若不然……”劉中夏笑得更冷,傲然道:“本千戶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要讓衛所上下知道,犯上作亂是什麼下場。”

    柳乘風正色道:“犯上作亂的不是卑下,而是千戶大人,當今聖上一向優渥士大夫,幾次在邸報中都言及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國子監就是讀書人的聖地,大人帶著帶兵貿然要闖入,可有聖旨在身嗎?若是沒有聖旨,那麼便請把指揮使大人的調令拿出來。千戶大人既無聖旨,又無調令,私自帶兵來這裡不是犯上作亂是什麼?”

    劉中夏心中凜然,突然發現這姓柳的居然不只是書呆子這麼簡單,錦衣衛裡頭潑髒水、莫須有的本事全給他學去了。他不由冷笑道:“國子監裡有亂黨,挑撥監生滋事,國子監既在本千戶的轄區,彈壓亂黨責無旁貸。”

    柳乘風不屑於顧地撇撇嘴,如今既然已經把這千戶得罪死了,他也沒有再做表面功夫的必要,正色道:“那麼敢問千戶大人,亂黨在哪裡?既有亂黨,為何這國子監裡還是風平浪靜?卑下奉命在此坐堂尚且不知道國子監什麼時候出了亂黨,倒是大人遠在千戶所裡,居然能知道國子監裡有亂黨,大人是靠瞎蒙呢,還是有通天遁地之能,能掐會算呢?”

    和一個讀過書的人玩口舌之爭,也算是劉中夏倒楣,柳乘風連追帶打,語氣中又是譏諷又是擠兌,氣得劉中夏差點吐血,偏偏柳乘風的話沒有錯,這場官司若真要打起來,若只憑道理,劉中夏未必能站得住腳。

    柳乘風見他無言以對,冷哼一聲,牢牢地抓緊錦春刀一刻也不肯鬆懈,繼續道:“千戶大人只一個妄自揣測,就無緣無故帶兵襲擾國子監,國子監重地,千戶大人就不怕天下的讀書人群情洶湧,就不怕內閣的諸位閣老借此抨擊衛所,不怕龍顏大怒嗎?卑下奉大人之命坐堂國子監,擔負拱衛之責,現在千戶大人突然帶這麼多人來喊打喊殺,卑下吃的是皇糧、效忠的是朝廷,不是千戶大人的私兵,所以,千戶大人若是敢帶人上前一步,卑下也絕不會有半分客氣。”

    冠冕堂皇的一番話,讓劉中夏的臉色陰晴不定,柳乘風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柳乘風以坐堂校尉的身份作證,這國子監裡什麼事都沒有。而劉中夏擅自帶人過來,已是無理在先,柳乘風便是將他劉中夏當做反賊處置,也是迫不得已。

    原本劉中夏收到的消息是國子監有人鬧事,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劉中夏當然不敢怠慢。可要是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國子監沒有人滋事,那麼劉中夏帶人來的理由就完全站不住腳了,沒有理由的情況之下擅自帶人在國子監門口動刀兵,勢必會引發天下人的議論,絕不是他一個千戶所能承受的。

    劉中夏拉下了臉,猶豫片刻之後,朝柳乘風冷冷一笑,死死地盯住柳乘風道:“好,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子,既然是你說國子監無人滋事,那麼本千戶這就帶人回去,不過……”劉中夏的眼眸中已經掠過一絲殺機,一字一句地道:“你身為校尉以下犯上的帳,本千戶會慢慢和你算,你可不要以為有一個做僉事的岳父就能保得住你。”

    劉中夏冷哼一聲,心知話說到這份上,國子監是不能再留了,方才柳乘風的話還真唬住了他,他大手一揮,道:“來人,全部撤回衛所去。”

    隨即,劉中夏撥開了柳乘風指向他的刀尖,反過身翻身上馬,陰測測地道:“好自為之吧。”說罷,帶著一隊人馬,呼啦啦地策馬離開,一名百戶策馬在劉中夏身側,一邊放馬在街上馳騁,一邊對劉中夏道:“大人,為何不當場拿下他?”

    劉中夏淡淡道:“不急,放長線才能釣大魚,難道你不知道他那岳父早已是同知大人的眼中釘嗎?哼,咱們就借著這機會,讓同知大人好好地打一打溫正的臉。至於這小子,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棋子,要收拾他,不是比掐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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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大丈夫不做棋子

    柳乘風回到誠心堂,身體已經疲倦到了極點,他走進誠心堂的那一刻,監生們傳出一陣歡呼。

    柳乘風阻止錦衣衛入監的事早已通過胥吏傳入眾人耳中,柳乘風先是救治秦博士,此後又冒著天大的干係與千戶大人反目,已經贏得了眾監生的尊重。

    秦博士領了頭,鄭重其事地給柳乘風偮手行禮道:“柳校尉恪盡職守,令人欽佩。”

    監生們看柳乘風的目光也變得不同了,這些讀書人最講的就是風骨,從前鄙夷柳乘風,並不是輕視他沒有學問,畢竟柳乘風能拜入王大人的門牆,這學問想必並不比這誠心堂中的諸位監生差,真正瞧不起柳乘風的,是柳乘風的身份,在讀書人看來,那些錦衣衛所的校尉大多都是欺善怕惡之輩,風骨二字蕩然無存,柳乘風便是才高八斗,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個鷹犬走狗。

    方才柳乘風拼著性命阻止千戶入國子監,這份膽魄和傲骨足以讓人折服。

    柳乘風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勉強接受了秦博士的敬意,為人處事本來就是這樣,別人瞧不起你,那麼你就該做出事來讓人割目相看,若因為別人的輕視而自暴自棄,大發雷霆耍小孩子的脾氣,這就顯得幼稚了。

    兩世為人,柳乘風的心智自然再不是完全沒有社會經歷的小孩子,他淡淡一笑,對秦博士道:“秦博士能否借步一下,我有些話要說。”

    秦博士含笑頜首,隨柳乘風出了誠心堂,尋了個僻靜的地方駐足,柳乘風沉吟片刻,才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我雖然阻止了那千戶進國子監,可是憑著我一個小小校尉的身份以下犯上,那劉千戶絕不會肯甘休的。”

    秦博士抬眼看了柳乘風一眼,憂心忡忡地道:“柳校尉說的不錯,君子不立危牆,只是不知道柳校尉可有脫身的手段嗎?”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有!”他頓了頓,繼續道:“只不過需向秦博士借一樣東西。”

    秦博士深望了柳乘風一眼,這個小小的校尉不但行為果斷,膽大包天,現在更有一種讓他猜不透的深不可測。他正色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柳校尉要什麼,直說無妨。”

    ………………………………

    柳乘風回到溫家的時候,一身是血的樣子嚇了門房一跳,柳乘風只朝那門房笑了笑,道:“這件事不要說出去,你進去找一下仙兒,叫仙兒拿一套乾淨的衣服來給我換上。”

    門房擔心地道:“姑爺,不會有事吧?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柳乘風笑駡道:“我就是大夫,沒有事的,去吧。”說罷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掏出幾個銅錢賞給門房,門房不敢接,推辭了幾下終於還是坳不過,拿了賞錢,歡天喜地地去了。

    柳乘風先不急著進府,而是先在門房的住處暫時喘幾口氣,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讓他突然有了一種危機感,若不是自己當機立斷,只怕現在早已做了替罪羊,柳乘風的心裡不由地感到一種身為棋子的悲哀,他原以為自己能有個差事就能養家糊口,一生無憂。可是今天的事卻是無情地教育了他,大丈夫要在這世上生存,唯有去做棋手,絕不能做那平日任人擺佈,一旦有事便淪為替罪羊的棋子。

    柳乘風不禁深吸口氣,大量的失血,讓他的頭腦有些昏沉,臉色已是變得蒼白得可怕,可是這時候他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種光澤。這種光澤夾雜著憤怒和不甘,更有一種別有意味的狡黠。

    “劉中夏是絕不會放過我了嗎?這樣也好,你要收拾我,那我便收拾你看看。”說著,柳乘風攥了攥拳頭。

    過了一會兒,門房已經拿了乾淨的衣衫來,隨來的還有仙兒,仙兒一見柳乘風的樣子也嚇了一跳,眼中一汪淚水團團轉著圈,道:“姑爺,你這是怎麼了?”

    柳乘風強打精神,朝仙兒含笑道:“不要緊,只是傷了點皮肉,這件事不要跟你家小姐說。”

    說罷換了衣衫,把手臂上乾涸的血跡擦拭乾淨,便領著仙兒回自己的住處,剛剛進了庭院,裡頭的廂房裡傳出溫晨若一驚一乍的聲音,道:“姐姐,真真是嚇人一跳,姐夫居然拿著刀,頂在了那千戶的胸口,手腕上還滴著血呢,劉千戶嚇得臉都變綠了,那樣子真是雄壯極了,原以為他是書呆子一個,誰知道竟是個大丈夫。”

    溫晨曦卻是傳出一副飽受驚嚇的樣子,道:“流了這麼多血,不成,我要出去一趟,晨若你隨我去。”

    柳乘風大汗,心裡咒駡著這個惹是生非的小姨子,連忙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在外頭道:“我回來了。”說罷推門進去。

    溫晨曦見了柳乘風,眼中掠過一絲擔憂,忙道:“哪只手受傷了?仙兒,仙兒,快去找個大夫來。”

    柳乘風忙道:“只是皮外傷,不打緊的,已經止了血,不必叫大夫。”

    溫晨曦卷起柳乘風的袖擺來看,看到那觸目驚心的血痕,不禁淚眼婆娑地道:“當差也有這麼大的風險,早知如此就不要去了,我去和爹說,索性把這校尉的差事辭了吧。”

    柳乘風心裡想,本來那老丈人就瞧不起我,我偏要做出一點樣子來給他看,讓他知道自己看走了眼,現在有了點危險就去請辭,反而讓他看低了。

    柳乘風撇撇嘴,道:“做什麼事不會有風險?就是擺字攤,三天兩頭也有順天府的差役來為難,現在這個事,我做得很好,晨曦你也不必擔心,我會保護自己的。”

    溫晨若一改從前的態度,笑呵呵地走過來挽住柳乘風的另一隻手,完全沒有避諱地道:“姐夫,你當真厲害,你在國子監門口與錦衣千戶對峙的事都傳開了,府裡負責採買的回來也說外頭都在議論這件事。”

    柳乘風連忙正色道:“男女授受不親,晨若,你要注意影響,你姐姐在呢。”

    這句話在別人聽來,很是大義凜然,可是換了一種理解,也可以理解成你姐姐不在的時候再勾肩搭背也不遲。

    一番話說出來,柳乘風自覺自己現在很有正義感,三觀很正,連身材都偉岸了幾分。心裡忍不住想:不占小姨子便宜,這樣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還好我算一個。

    溫晨若平素大大咧咧,被柳乘風這麼一說,鬧了個大紅臉,將柳乘風的手甩開,啐道:“誰要挨著你。”

    溫晨曦莞爾笑道:“好啦,好啦,晨若,你去叫人給你姐夫熬碗參湯來,補補身子,待會兒讓你姐夫好好休息。”

    溫晨若對溫晨曦倒是言聽計從,蹦蹦跳跳地去了。

    這臥房裡就只剩下溫晨曦和柳乘風,溫晨曦道:“夫君,今日你得罪了那千戶,現在滿京師裡又鬧的沸沸揚揚,只怕那千戶抹不開面子,要找你麻煩的。要不要我和爹說一聲……”

    柳乘風坐下,含笑道:“不用,那千戶,我自有辦法對付。”

    溫晨曦嗯了一聲,去尋了乾淨的布和傷藥來給柳乘風上藥重新包紮,咬著唇不忍心去看柳乘風的傷口,淚眼又有些止不住了,不過她內心還算剛強,雖然失了方寸,但終究沒有在柳乘風面前流出淚來,只是默默地為他包紮之後,才倚在柳乘風的身邊道:“夫君要不要歇一歇?睡一覺也好。”

    柳乘風確實有些倦了,道:“我喝了湯水就去睡。”

    溫晨曦溫柔地點頭,道:“對了,今日夫君的恩師府上派了個人來,請夫君明日到王侍郎的府上去一趟。”

    柳乘風與溫晨曦相互依偎,想到那王鼇,頜首點頭道:“就算他不來請,我也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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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奉陪到底

    國子監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能小,京師比不得其他地方,有點兒風吹草動都是很大的事,更何況這件事涉及到了錦衣衛和國子監?

    市井之中早已津津樂道,不過也僅限於津津樂道而已,京師之中各大府邸仍然保持著緘默,任何東西一涉及到國子監便是內閣的諸位閣佬都免不了會有幾分顧忌。所以只要沒有人蓋棺定論,暫時也不會有人貿然喧囂。

    一大清早,春末的雨絲又是淅瀝瀝地落下來,溫正如往常一樣去了老太君的住處問了安,隨即由一個貼身僕役撐著傘,一直將他送到門房,在這兒已經有輛烏篷馬車雷打不動地等候多時了。

    溫正鐵青著臉上了車,昨天夜裡,他有一種把柳乘風叫過去的衝動,可是在書房裡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住了。溫正有一種預感,昨天的事不會就這麼簡單地結束,劉中夏不是他溫正的人,事情的結果可能會超出溫正的預料之外。

    不過天塌下來,溫正也有面不改色的氣度,衛所裡的勾心鬥角,他早已領教過,一件極小的事都可能引起驚濤駭浪,錦衣衛裡的幾大同知、僉事都可能牽涉進去。

    在馬車裡坐得穩穩當當的溫正想到這裡,不由籲了口氣,說來說去,衛所裡之所以會到這種分裂的地步,根子上的原因是在那指揮使大人身上,歷代指揮使大多都是果敢狠辣的人物,翻雲覆雨之間斷人生死。正是因為指揮使大人的鐵腕,讓衛所團結一致,就算偶有齷齪,也都在可控範圍之內。

    可是現如今的指揮使大人卻是個老實人,也正是過於老實,才讓諸位同知、僉事之間的矛盾不斷擴大,大家各自為政,相互攻訐,甚至有些時候,千戶所之間因為一條街的控制權,都可能引發整個衛所的震動。偏偏指揮使大人不聞不問不說,就算是官司打到了他那裡,這位大人居然不賞罰,反而去做和稀泥的和事老,最後的結果是指揮使的威信越來越低,而下頭的裂縫越來越大。

    溫正闔著眼,似乎已經預感到一場新的地震要來了。

    到了南鎮撫司衙門,溫正如往常一樣地闊步進入正堂,剛剛坐定,那老司吏便抱著一遝案宗來了,今日他的臉色很是凝重,躬身站在溫正一邊,低聲道:“大人,內西城千戶所千戶劉中夏遞來了一份條子。”

    溫正淡淡道:“怎麼?”

    “為的是昨日國子監的事,說是坐堂校尉柳乘風以下犯上,請南鎮撫司公斷。”

    來了……

    劉中夏擺明瞭是因上一次讓自己駁了面子,搶了他的名額,如今借著機會,把柳乘風這棘手的皮球踢到自己的腳下,若是自己處置,他可以在旁冷眼看熱鬧,瞧一出岳父打女婿的好戲。可要是不處置,他便可以奔走疾呼,說自己處事不公,包庇自己的女婿。

    這裡頭的玄機微妙到了極點,表面上是要收拾柳乘風,卻是劍指溫正,要給溫正一個下馬威。而劉中夏說穿了也只是個檯面上的走卒,在劉中夏的背後又是誰呢?

    “唔……”溫正闔目沉思,用指節敲擊著案牘,發出磕磕的響動。

    老司吏在旁道:“劉中夏也放出了風聲,說他在千戶所裡坐等南鎮撫司這邊的回音,以下犯上,按咱們衛所裡的規矩是要杖刑致死的,若是大人不給內西城衛所一個交代……”

    “我知道了。”溫正打斷他的話,臉上浮出若有若無的冷意,隨即道:“衛所裡其他人怎麼說?”

    “歷經司那邊倒是沒說什麼,清早我過去的時候,他們也在談及昨天的事,都在拿笑話來說。不過北鎮撫司那邊……”老司吏沉默一下,繼續道:“只怕要求嚴懲的聲音更大一些。”

    溫正的臉皮子都沒有抬,淡淡道:“指揮使大人有動靜嗎?”

    說到那位指揮使大人,老司吏露出一種會意的笑容,淡淡道:“一點動靜都沒有,昨天夜裡,指揮使大人照常請了戲班子去聽戲,三更才睡下,今兒一早還沒上堂呢。”

    溫正嗯了一聲,道:“劉中夏的條子存檔吧,就說還要斟酌,什麼時候老夫斟酌清楚了,再決斷不遲。”

    所謂存檔,對著老司吏來說再清楚不過,就是僉事大人打算把這件事壓下去,也是告訴這劉中夏,想收拾柳乘風,門兒都沒有。至於僉事大人什麼時候會想起這件公案,或許是三天,或許是三個月,便是三年、三十年那也是常有的事。

    老司吏猶豫了一下,道:“若是那劉中夏不肯干休,來鎮撫司鬧事怎麼辦?”

    溫正語氣冷淡,抬眼看了老司吏一眼,悶哼一聲道:“這裡是南鎮撫司,小小一個千戶也敢來鬧事?他若是來鬧,立即拿下,老夫杖斃了他。”溫正的語氣雖然溫柔,可是在這溫柔之後卻是鋒芒畢露,殺氣騰騰。

    “吩咐下去,派一隊咱們南府的力士去內西城好好地巡檢一下,拿幾個不法的百戶、總旗押回來,好好地招待一下。”溫正的眉宇微微一跳,冷意十足,繼續道:“遇到窮凶極惡的,打死幾個,不要有什麼忌諱。”

    老司吏微微一笑,明白了溫正的意思,躬身道:“小人明白了,這就交代下去辦。”

    那老司吏快步出去,溫正獨自坐在這廳子裡,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隨即倚在長椅的後墊上悠悠然的闔目養神。柳乘風的事,已經不再是家事了,雖說溫正有點兒瞧不上這個女婿,可是事情鬧到了衛所裡頭,他就絕不可能袖手旁觀,至於那個劉中夏,卻是想藉故把事情鬧大,溫正當然要奉陪到底,衛所裡和朝堂一樣,勾心鬥角的事一點也不遑多讓,若是今日溫正退後了一步,收拾了自己女婿來委曲求全,最後只會樹倒獼猴散,讓下頭的人寒心。

    “要玩嗎?那麼老夫奉陪到底!就怕一個劉中夏吃不起。”溫正陰冷一笑,在小憩過後打起了精神,開始辦公。

    ………………………………………………

    一大清早,南鎮撫司力士傾巢而出,一隊隊人出現在內西城,這些騎著快馬宛若瘟疫一般的力士四處出動,半個時辰的時間,便拿了一個百戶,三個總旗,隨即押著這些人招搖過市,囂張到了極點,直接往千戶所門臉那邊過去,嚇得守在外頭的內西城校尉大氣都不敢出,連忙進去稟報了。

    處在這漩渦的中心,柳乘風清早的時候便到了衛所請了個傷假,那劉中夏沒有見到,倒是那王司吏看到柳乘風的時候露出一副怪異的表情,對他的態度說不上冷淡,卻也絕對不熱情,聽說柳乘風要請傷假,也沒有為難,直接准了,臨末了對柳乘風道:“老兄,何苦要鬧得這麼大,弄得現在整個衛所都人心惶惶的,哎……”王司吏歎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對柳乘風說的這番話有些不妥,連忙噤聲。

    柳乘風含笑地看了這王司吏一眼,也沒有說什麼,從簽押房裡出來,休息了一晚上,他的氣色比昨天好了許多,今日來告假倒不是養傷,而是要打算去王鼇那邊一趟,那位王大人急著治病,已經來催問過,再不去只怕要抬轎子來請了。

    從千戶所門口路過的時候,不少校尉見了柳乘風,都是露出古怪的神色,和柳乘風剛剛來點卯的時候不同,從前的古怪中帶著一種嘲弄,而現在卻是帶著一種古怪的敬畏。

    出了千戶所,恰好一個校尉騎著馬迎面而過,到了大門這邊,驚慌失措地道:“不好了,不好了,五馬胡同的吳總旗在南鎮撫司被力士們杖死了,楊百戶那邊托了人去求情,也不知能不能活,劉千戶在不在?”

    “劉千戶剛剛到,快去稟報,要不要叫個人去給吳總旗的家人報個信?事情怎麼鬧到這個地步?咱們千戶也真是,誰不好惹,偏偏去惹……”

    “哼,那姓柳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以下犯上……”

    千戶所已是亂成了一團,而柳乘風已經拐過了一條街角,施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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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走過街面的時候,整個京師的空氣都很緊張,尤其是在內西城裡,平素那些在街面上橫行的錦衣校尉都不見了蹤影,倒是有幾個順天府的差役探頭探腦,似乎在觀察著什麼。

    柳乘風心裡知道,這是南鎮撫司的反彈,北鎮撫司的千戶所這邊已經人心惶惶,連百戶、總旗都拿了去,誰還敢在街上閒逛?至於這些順天府的差役,大多都是朝中諸位大佬的耳目,這時候也不過是來收收風,打探一下消息而已。

    溫家和劉中夏算是正式開戰了,只不過柳乘風明白,收拾這些百戶、總旗,並不是敲山震虎去給劉中夏下馬威,真正的目的是震懾劉中夏背後的人。能讓柳乘風那便宜老丈人如此興師動眾,把家底都掏出來,劉中夏還不夠格,站在劉中夏背後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柳乘風心中冒出無數個念頭,這場鬥爭是因他而起,他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溫正已經開始反擊,那麼自己一定不能袖手旁觀。

    胡思亂想之間,柳乘風已到了王鼇的府上,柳乘風深吸了口氣,直接上了門前的臺階,門房這邊跛腿的老僕認得他,連忙小跑過來,道:“柳公子來的正是時候,我家老爺等急了呢。”

    柳乘風朝他笑了笑,道:“最近忙了一些,恩師沒有去吏部坐堂嗎?”

    跛腿老僕呵呵笑道:“本來是要去的,不過打發人去溫府問了一下,才知道柳公子去了衛所裡告假,所以老爺索性請了病假,專候公子過來。”

    柳乘風嗯了一聲,便步入府中,王家和溫府不一樣,這裡不過是三進三出的庭院,前後左右也不過七八間廂房,占地也不大,連花園都沒有,只有一個天井在正堂前頭,天井邊擺了一些盆栽點綴院落,比起奢華的溫家,王鼇顯得樸素得多。

    沿著中軸進去,迎面便有一個婦人戴著鳳釵、穿著錦衣百合裙過來,這婦人見了柳乘風,微微含笑,道:“你便是柳乘風?”

    柳乘風察言觀色,見著婦人嘴角含笑,身穿的衣物並不華貴,可是盡顯雍容,立即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鄭重其事地道:“學生見過師母,今日來得倉促,竟是沒給師母帶見面禮來,實在汗顏得緊。”

    王夫人見柳乘風乖巧,心裡想,都說這溫家的小子是個革了功名的書呆子,今日一見,瞧著卻是挺精明的,王夫人便含笑道:“帶什麼禮,你也太客氣了,你恩師等你急了,你先去見他,老身叫人去斟茶。”

    柳乘風頜首點頭,與王夫人錯開,徑直進了正堂,覷見王鼇危襟正坐在堂首,便打恭作偮道:“學生見過恩師。”

    “唔……”王鼇抬了眼看了柳乘風,臉部的肌肉一陣抽搐,隨即由哂然起來,壓壓手:“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柳乘風尋了個位置大咧咧地坐下,便開始與王鼇寒暄,過了一會兒,王夫人親自端著茶來,柳乘風連忙起身,不副承受不起的樣子,道:“師母太客氣了,豈敢讓師母親自動手。”

    王夫人將茶放在柳乘風手邊的桌幾上,恬然笑道:“客氣的話說一遍就是了,再說我這做師母的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老爺這幾日常常提起你,說你學問不錯,又通醫術,只可惜際遇不好,難得你這般乖巧,卻撞到了一個兇惡的學正,這也是命數。不過眼下拜了老爺為師,將來總會提攜你的。”

    王鼇聽了,大是尷尬,心裡不禁想,婦人啊婦人,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人家在錦衣衛裡公幹,真當老夫這吏部侍郎手能長到天涯海角,管得有這麼寬?真是什麼都敢許諾。

    柳乘風眼角的余光看到王鼇不自然的樣子,心裡偷樂,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對王夫人道:“師母這話令學生聽了真是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學生敬服恩師的學問,提攜不指望,只求跟著他好好增長些學問,這就一生受用了。”

    王夫人覺得柳乘風很會說話,連連點頭,笑道:“你能這樣想那便更好了,老爺除了兼了個太子侍講,並沒有弟子門生,你是獨一個,往後有空閒時常來這裡走走,老爺有話要和你說,老身先告辭了。”

    王夫人一動身,柳乘風就站起來,一直將王夫人送到廳堂門口,不忘倚在門邊兒搖手道:“師母好走,師母再見,師母小心。”

    王鼇坐在那裡,故意漫不經心地喝茶,可是每聽到柳乘風嘴裡抹了蜜似地左一口師母,右一口師母,臉上的肌肉便忍不住抽搐連連,等柳乘風坐回原位,王鼇老臉一紅,起身道:“這病兒可以開始治了嗎?”

    柳乘風一下子變得正經起來,道:“當然可以。”

    王鼇便領著柳乘風進了連著正廳的耳房,柳乘風檢視了患處,便開了一個藥方子,安囑道:“這叫痔瘡,治起來不容易,沒有半年三個月的見不了效,先吃了這副藥,另外我過幾日再開些塗抹於患口處的藥來,平時少吃些辛辣的東西,尤其是不能沾酒,否則就是有仙藥也治不好了。”

    王鼇一一記下,點頭道:“只要能治好,其他的都好說。”

    說罷又領著柳乘風回到正廳去喝茶,王鼇沉默了片刻,臉色肅然道:“昨日的事,老夫已經聽說了……”他似乎在想著措辭,慢吞吞地道:“你這件事做的對也有不對。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雖說你阻止劉中夏入學堂的本心沒有錯,可是你一個校尉,卻是頂撞千戶大人,這就是犯了規矩,你自己思量思量,那劉中夏身為千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丟失顏面會肯善罷甘休嗎?”

    王鼇頓了頓,又繼續道:“今日清早的事,老夫也聽說了,南鎮撫司那邊也有了動靜,這是你岳父給那劉中夏一個下馬威了,哎……整個京師都是雞飛狗跳的,這又是何必?不過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劉中夏也絕不可能退讓,你知不知道,他是宮裡的人?”

    所謂宮裡,當然不是說和皇家搭了關係,柳乘風對錦衣衛的脈絡多少也有些瞭解,當今的錦衣衛指揮使不太管事,這錦衣衛裡大致分為三派,一派是溫正為首的皇親國戚派,溫正不過是王公們推到前臺來的僉事而已。其餘一派與東廠和宮裡的太監關係莫逆,談不上是什麼閹黨,不過實力也是不小。最後一派便是內閣派,幾乎一切都以內閣馬首是瞻。

    若是在往年,朝廷的官員是不可能插手進錦衣衛的,可是當今的弘治皇帝優渥士人,對內閣幾位閣老極為優待,錦衣衛的權力也隨之萎縮,以至於不少錦衣衛的人物開始倒向內閣。

    王鼇一一地點明這其中的厲害,繼續道:“劉中夏雖只是個卒子,可是南鎮撫司現在給他們下馬威,這就是打諸位公公的臉,這件事要善罷甘休只怕是不可能了。而你……”王鼇不禁搖頭,歎息道:“你一個小小校尉處在這風暴的中心,一個不好,就是粉身碎骨,這些厲害關係,你知道嗎?”

    柳乘風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學生還有選擇嗎?”

    王鼇頜首點頭,捋須道:“你說的不錯,眼下只能拼一拼了,老夫倒是想提攜你一把,只可惜……”

    柳乘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管是真情假意,自己畢竟是王鼇的門生,若是自己被碾了個粉身碎骨,王鼇的面子上也不好看,這拜師過去才幾天,堂堂吏部侍郎,太子講師的唯一門生就遭了殃,人家會怎樣想?

    柳乘風看著王鼇,露出會心一笑,道:“恩師是不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王鼇奇怪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怎麼?你知道老夫缺什麼?”

    柳乘風呵呵一笑,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交在王鼇的手裡,道:“學生已經把東風帶來了。”

    王鼇接過一看,眼眸不禁閃爍不定,從前他只覺得柳乘風這傢伙有點兒滑頭,現在看來,居然還是低看了他幾分,抬眸深望了柳乘風一眼,道:“來得好,有了這個,老夫就有辦法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兩日你要小心,若是遇到事,要隨機應變。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要懂得變通,可是也不必怕,這弘治朝,還輪不到一群閹人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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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殺人見血

    一天的時間晃眼而過,清早的時候還是細雨霏霏,到了正午又是豔陽高照,錦衣衛之間的內鬥對袞袞諸公們並無什麼影響,可是對尋常的百姓卻是感觸最深,內西城本就是京師最繁華的所在,一群力士突然殺出來四處拿人,一時之間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南鎮撫司那邊已是忙得腳不沾地,抓來的人一個個地審問,接著就是用刑,那些總旗、小旗、百戶根本就沒有幾個乾淨的,南鎮撫司早就不知存了這些人多少的黑檔案,現在一併清算,南鎮撫司裡已是哀嚎陣陣。

    倒是劉中夏坐得住,在千戶所裡聽到驚慌失措的校尉來報,也只是不置可否,繼續辦公,一直到了傍晚,從千戶所裡出來坐上了馬車,朝車夫道:“去陳同知的別院。”

    馬車的車軲轆徐徐而動,不動如山的劉中夏在進入車廂之後,臉色才變得冷若寒霜,陰晴不定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隨即又漸漸放鬆下來,眯著眼睛打了個小盹兒。

    馬車一路到了一處別院,劉中夏下了車,門房見了劉中夏,想必是和劉中夏再熟稔不過的,笑嘻嘻地道:“我家老爺在裡頭聽戲,劉千戶來得正巧,今兒點的是‘琵琶記’,劉千戶要是有雅興也去聽聽。”

    劉中夏微微一笑,道:“請的可是城南周家班的原班人馬嗎?”

    “可不是嗎?”

    “周家班的琵琶記最是出彩,這我倒要好好聽聽。”劉中夏說罷,徑直跨過門檻。

    門房笑嘻嘻地道:“那小人就不去通報了,劉千戶自便。”

    劉中夏徑直穿過了儀門、天井,還未到內院,便已聽到蕭管委婉的聲音,京城裡這樣的別院多的很,夜夜笙歌,都是諸位老爺、大人們暗地裡養的外室,所以平時很是熱鬧,尤其是在這傍晚時分,從現在開始,不喧囂到子夜決不甘休。

    劉中夏輕易過了一處儀門,輕車熟路地穿過一條幽徑,終於到了後園,這裡的戲臺已經佈置好了,奴婢成群,或是給主人呈上瓜果,或是給女主人捶背,也有幾個側立在邊上,好隨時聽調的,戲班子下頭是一個三旬上下錦衣中年,翹著腳很沒正行地跟著戲臺上的伶人唱腔,手裡還端著一杯酒,一副隨時要一飲而盡的樣子。

    靠在這人邊上的,是個面色姣好的女人,生得未必出眾,可是淡妝之下的眉宇間帶著幾許狐媚之色,時不時低聲地朝拉腔的男人說著什麼,那錦衣的中年男人便發出嘻嘻的笑聲。

    劉中夏快步走過去,先是朝中年男人行了個禮,道:“陳大人好。”

    這叫陳大人的,正是錦衣衛指揮使同知陳讓,陳讓算是北鎮撫司中的二號人物,尤其是在指揮使大人素來不太管事的情況下,這陳讓在北鎮撫司幾乎是一言九鼎了。陳讓見了劉中夏,嘻嘻一笑,道:“你來得正好,來,聽戲,聽戲。”

    依偎在陳讓身側的女子狐媚的眼眸兒在扶劉中夏身上轉了轉,嬌滴滴地道:“劉千戶風塵僕僕的樣子,八成是有事來和老爺商量,老爺,我還是不湊這個沒趣兒了,暫時叫伶人們歇一歇,待會兒再給老爺解悶吧。”

    陳讓笑嘻嘻地用手去托著女子的下巴,呵呵笑道:“這是什麼話?倒像是我回避你一樣。沒事,這裡沒有外人,劉中夏,你坐下,咱們邊聽戲邊說話。”

    已經有個僕役搬了椅子過來,劉中夏欠身坐下,看了陳讓一眼,道:“同知大人,南鎮撫司今日真是欺人太甚,這不是擺明瞭給咱們北鎮撫司臉色看嗎?這倒也罷了,那溫正的女婿柳乘風以下犯上,當著諸多人的面,拿刀指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咱們錦衣衛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此聳人聽聞的事,可是那溫正卻是一心包庇,他這麼做,真當衛所是他溫家開的?現在衛所裡頭都議論開了,若是咱們一味退讓,將來大人的話還有誰肯聽?歷來北鎮撫司都是壓了南鎮撫司一頭的,怎麼到了現在,反而讓南鎮撫司欺壓到了頭上?陳大人一定要給咱們內西城的衛所做主,否則弟兄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陳讓笑嘻嘻地道:“你也是,誰不去惹,偏偏去惹溫正,溫正這個人心機深著呢,嘿嘿……這老狐狸一向和幾個國公走得近,也不好對付……”

    劉中夏道:“國公又怎麼樣?陳大人還是廠公的義子,咱們未必怕了他。”

    陳讓臉色一變,道:“胡說,我家乾爹是從來不干涉錦衣衛裡的事的,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我乾爹手伸得長,都進了錦衣衛嗎?”

    劉中夏嚇了一跳,連忙道:“不敢。”

    陳讓卻又是嘻嘻一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溫正是欺人太甚了,本來嘛,大家相安無事該有多好,可是他既然包庇自己的親眷,拿自己兄弟開刀,也不能怪咱們不仁義,今日我倒是去問了指揮使大人那邊的意思,指揮使大人顧左右而言他,擺明瞭是放任不管了。”

    說到指揮使,劉中夏的臉上沒有一點尊重,撇撇嘴道:“指揮使大人一向不管事的,問了也白問。”

    陳讓冷笑道:“你真當咱們指揮使大人不管事,老實好欺負?嘿嘿……其實這老傢伙精著呢,當今聖上親近內閣是個異數,要是換了先帝在,你看咱們指揮使會是什麼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知道嗎?有什麼樣的皇上,下頭的人就該知道做什麼樣的臣子,有今上在,咱們指揮使大人才是老實人。”陳讓發了一陣牢騷,才繼續道:“不管怎麼說,溫正既然敢動手,北鎮撫司也不是好欺負的。那個叫柳乘風的現在還在你們內西城衛所嗎?”

    劉中夏道:“還在,不過今日告了病假,明日仍去國子監值堂。”

    陳讓端起了茶盞,慢悠悠地道:“這就好,我還聽說,與他一起的有個姓霍的也參與了國子監裡的事?明日我便帶著親軍去你們千戶所,把這兩個人拿了,南鎮撫司不管事,那我就親自來管,以下犯上,嘿嘿……直接杖斃了也不是什麼難事。溫正敢打死咱們北鎮撫司的總旗,咱們就把柳乘風和姓霍的打死,看他溫正怎麼說。”

    劉中夏眼睛一亮,道:“這叫殺雞儆猴。”

    陳讓喝了口茶,將茶盞放下:“你這畏手畏腳的老貨,本來一個校尉,你做千戶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偏偏要我來動手,怎麼?怕溫正找麻煩?”

    劉中夏還真有點兒怕,不說柳乘風背後有個溫正,那吏部侍郎還是柳乘風的恩師,雖說大家沒有統轄關係,可是他畢竟只是千戶,這種事,當然是指揮使同知出面更好,劉中夏訕訕笑道:“卑下……”

    陳讓打斷他道:“你不必再說了,明日柳乘風若是到了衛所便罷,若是不到,就直接進溫家去拿人,以下犯上這麼大的罪,本大人若是不管,咱們北鎮撫司還有規矩沒有?此外,明日清早給指揮使大人通個氣,其餘的事,你來安排,先拿住人,再慢慢地審,等他認了罪再行刑,出了事有我擔著。”

    劉中夏松了口氣,道:“這就再好不過了。”

    陳讓嘿嘿一笑道:“咱們仍舊聽戲,這琵琶記當真是百聽不厭,尤其是這周家班的最好,上一次我乾爹來,也都是讚不絕口呢。”

    劉中夏奉承道:“卑下是粗人,比不得大人這般有雅興,聽也聽不懂,卑下索性告辭了,今夜先張羅一下,明天再開一幕好戲。”

    陳讓也不挽留,揮揮手道:“去吧。”

    待那劉中夏走了,依偎在陳讓臂膀上的女子狐媚一笑,道:“老爺,我怎麼瞧著,那劉中夏是在把老爺當槍使呢。”

    陳讓哈哈一笑,道:“不是劉中夏把我當槍使,你當姓溫的弄出這麼大的動作是對付一個小小的劉中夏嗎?哼,溫正這是給我臉色看呢,我這把槍若是不使出來,往後如何服眾?”他低聲在女子耳畔繼續道:“我還有一柄槍也想使一使,憐兒要不要試一試?”

    叫憐兒的女子身軀如蛇一般倚在陳讓身側蠕動,低聲呢喃道:“就怕老爺是銀槍臘子頭。”

    “哈哈……”陳讓放肆大笑,狠狠地在憐兒雪嫩的臉上捏了一把,仍舊去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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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書呆子也瘋狂

    過了一天,柳乘風按部就班地清早起來,洗漱之後,便準備動身去千戶所銷假了。

    溫晨曦今兒也起得早,一臉的憂心忡忡,不時道:“我眼皮兒跳得厲害,今日索性還是不去千戶所了吧,再歇息幾天。”

    柳乘風想了想,道:“總共才當幾天差,天天告假也不是辦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得了今日,明日怎麼辦?”

    安慰了溫晨曦一番,柳乘風啟程出門,若換了從前,依著柳乘風的性子多半是不肯去的,鬧出這麼大的事,劉中夏會不會有什麼動作?會不會有危險?這些都是未知數,可現在的柳乘風卻有一種義無反顧的味道。

    “我不會再做棋子,不會再被人笑為柳呆子,既然如此,那麼便是暴風驟雨,也要有勇氣去面對。”柳乘風心中發了狠,上了溫府的馬車,外頭的車夫笑呵呵地道:“姑爺的傷剛好就去值堂,老太君今早兒還叫你好好歇著呢。”

    柳乘風坐在車裡打了個盹兒,千戶所就已經到了。下了車來,天光已經大亮,這千戶所與平時不同,多了幾分莊重的氣氛,連門口站樁的校尉也都換了一撥,這些調來的校尉更加矯健魁梧,宛若釘子一般矗在石獅邊上,他們一手搭著錦春刀,一對虎目肆無忌憚地逡巡著柳乘風,其中一個跨前一步,冷聲道:“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感覺到危險了,他深吸口氣,隨即道:“不錯,我就是柳乘風。”

    “來得正好。”幾個新換上來的校尉相互對視一眼,浮出冷笑,當先和柳乘風說話的校尉手指著柳乘風道:“我家大人請你進公堂說話!”

    柳乘風淡淡道:“你家大人是誰?”

    “北鎮撫司指揮使同知陳讓陳同知。”

    “站在這劉中夏背後的人果然不簡單。”柳乘風心中暗想,不過他這時候反而不覺得恐懼了,笑道:“是嗎?卑下何德何能,居然勞動同知大人親自召問,好極了。”說罷也懶得理會這幾個狗腿子,快步進了千戶所。這一路過去,千戶所的防禁森嚴了許多,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乎所有的校尉全部撤換,換上來的想必都是那陳讓的人。

    “指揮使同知好大的架子,我要是有這麼一天,也能擺出他這樣的威風,也不枉穿越這一遭了。”柳乘風心裡沒有害怕,反而從內心深處冉冉升起一絲野心,從前擺字攤的時候不覺得,今日身臨其境,竟有一種項羽見了秦始皇的車駕忍不住發出‘彼可取而代也’的感歎。

    柳乘風忍住觀察了這些校尉,發現這些校尉都是殺機騰騰,冷漠地看向自己,心裡已經明白,劉中夏和陳同知要動真格的了。今日能不能從這裡走出去,一切要看自己了。

    “我的計畫應該沒有問題,姓陳的想鬧大,那我索性就把事情鬧到通天的地步!”柳乘風想了想,不禁加快了腳步。

    若說幾日之前,柳乘風的臉上還有一種書卷氣,而現在,雖然只是幾日的磨礪,可是這些天發生的事讓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眼眸閃爍了一下,眼眸之中深邃而冷漠,竟有幾分滄桑之感。

    柳乘風步入正堂,堂中雖然鴉雀無聲,可是掃眼過去,卻是發現已有不少人了。坐在最上首的,是把玩著一塊玉佩、帶著笑臉的陳讓,陳讓生得頗為英俊,只是他的笑容帶著幾分狡黠,總讓人看得有點不舒服,有一種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味道。

    劉中夏則是坐在陳讓的下首,見了柳乘風進來,嘴角微微揚起,浮出一絲冷笑。

    兩邊也站了七八個孔武有力的校尉,各自叉著手,宛若石像一般紋絲不動,在他們的身上,竟能感覺出幾分殺伐之氣,這是見了血殺過人才有的氣質,與尋常人完全不同。

    柳乘風的目光最後落在堂下,堂下跪著一個人,渾身瑟瑟作抖,身上也有多處傷痕,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老霍……”柳乘風的目光掠過一絲怒氣,老霍渾身都是傷痕,這麼個老實人,平時連和人說話都不敢大聲,今日卻被他們打成這個樣子。

    柳乘風要跨前上去,左側一個虎背熊腰的校尉卻是將他攔住,抱著手冷冷地看著他,道:“同知大人正在審問,你稍待片刻,等下才輪得到你。”

    陳讓這時候開口說話了,他沒有規矩地倚在椅上,一隻腳搭著案牘,手中盤著玉,笑嘻嘻地道:“霍安,本大人再問你一遍,那一日在國子監裡,到底有沒有監生作亂?”

    柳乘風聽了陳讓的問話,立即明白了,自己以國子監太平無事的藉口用刀指著劉中夏不許帶人入國子監,而現在陳讓向老霍問話,就是逼老霍推翻柳乘風的證詞,到了那時候,柳乘風不但被坐實了以下犯上的罪名,還可以再添一條隱瞞不報。

    柳乘風心裡冷笑,想:這姓陳的看上去像是個紈絝公子,心思卻是細膩無比,這一手玩得漂亮極了。

    老霍跪在地上,不斷磕頭,道:“大人……大人……小人不敢說假話,當日國子監裡確實無人作亂,請大人明察。”

    老霍雖然膽小,倒是頗講義氣,被打成這樣也沒有鬆口。

    劉中夏冷哼一聲,道:“霍安,你是咱們千戶所的老人,千戶所的規矩,想必你很清楚,咱們千戶所治下是最嚴的,你若是再胡說八道,可別怪本千戶不客氣。你年紀大了,經得起幾次折騰?只要說出實情,我包你無事,如若不然,仔細你的腦袋。”

    老霍聲音顫抖,抬頭朝劉中夏勉強笑道:“千戶大人,小人是什麼東西?在您老人家面前敢不說實話?只是當日並沒有人作亂,小人總不能昧著良心說假話……”

    陳讓暴怒,將手中的玉佩狠狠地朝老霍砸過去,怒不可遏地對劉中夏道:“和這狗才說這麼多做什麼?他不說,就打到他說為止,來人,狠狠地打!”

    幾個校尉已是如虎狼一般沖過去,老霍涕淚橫流,大叫道:“大人……大人……”

    柳乘風已是怒極了,老霍拼著被人打死也不肯反口攀咬他,這份交情怎麼能讓柳乘風無動於衷?

    柳乘風大喝一聲:“大人難道是要屈打成招嗎?”

    陳讓才抬起頭來看了柳乘風一眼,目光中閃露出不屑,又突然一副值得玩味的樣子笑起來,道:“堂下何人喧嘩?”

    柳乘風道:“卑下就是柳乘風,大人要治卑下的罪,儘管動手便是,何必要屈打成招,羅織罪名?”

    陳讓深望著柳乘風,嘻嘻一笑,道:“有趣,有趣,原來你就是那個以下犯上,目無咱們錦衣衛綱紀的柳乘風,很好,很好,好極了。”陳讓連說了三個好字,突然臉色驟然一變,眼中掠過一絲殺機,怒喝道:“你既自稱卑下,見了本同知為何不跪?”

    柳乘風與陳讓目光相對,顯得桀驁不馴,只是微微欠身行了個禮,道:“卑下見過大人。”

    陳讓大怒道:“本大人叫你跪下!”

    柳乘風抬起頭,一字一句地道:“抱歉得很,大人,你我是天子親軍,只行軍禮,從來沒有聽說過行跪禮的,便是周禮之中也曾言,非天子與祖宗,不以稽首正禮而拜之。”

    陳讓氣極反笑,不由覺得好笑,心裡想,果然是個書呆子,到了這裡,這呆子居然和本大人說周禮了,他哈哈一笑,隨即到:“什麼周禮?這衛所裡給本大人下跪就是規矩,你若是不遵守,便是以下犯上,我今日便打死你,來人,令他跪下!”

    幾個校尉放開了老霍,又是如狼似虎地要撲向柳乘風這邊。柳乘風卻是沒有一點畏色,怒道:“誰敢造次!”說罷向陳讓道:“大人當真要我跪嗎?”

    陳讓道:“就是讓你這狗才跪下和本大人說話!”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卑下自幼舉目無親,所以這雙膝只跪拜君王,便是顧全周禮的規矩,我大明以四書五經治國平天下,周禮便是三禮之一,便是當今天子都要遵守這個規矩。既然陳大人一定要逼卑下跪拜,那麼卑下便以君王之禮給大人稽首也是無妨……”

    陳讓臉上那玩世不恭和憤怒的樣子不見了,與劉中夏對視一眼。碰到這麼個拿著周禮、禮記之類的東西出來扯虎皮的校尉實在讓人有點兒無語。君王之禮,誰承受的起?柳乘風敢拜,他陳讓也不敢接,大明朝這麼多年,行跪禮的人多了去了,普通的草民見了父母官要跪拜,下屬見了上司跪拜也是常有的事,偏偏柳乘風這麼一番話,還真能唬住人。

    陳讓的臉色有點兒青白了,冷哼一聲,不再做聲。

    劉中夏見了同知大人的尷尬,再也不問跪拜的事,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你不要油嘴滑舌,本千戶問你,你以下犯上,竟敢對本千戶拔刀相向,你難道不知道咱們衛所裡是如何處置以下犯上之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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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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