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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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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6:50:07
第九百六十一章:國不可一日無君

    楊廷和很是惱怒的看了焦芳一眼,對焦芳可謂是深痛惡絕,在這個節骨眼上,這焦芳居然還在這裡打他的小算盤,國家讓這樣的人入閣,真是個笑話。

    可偏偏焦芳的理由挑不出錯來,而且人家口頭上也是為了尋訪皇上打算,楊廷和雖然能猜出焦芳的用心,此時也不好辯駁。

    不過楊廷和此時不免會去想,現在楚王已經掌握了軍權,且不說其他軍馬,單說新軍和遠道而來的楚軍,現在都是這楚王的鐵杆心腹,現在他的心腹又掌握住了廠衛,國朝百年,也不曾見過這樣權傾一世之人,無論焦芳方才提出張永這個人選是自己要去向楚王邀功請賞,還是楚王此前就有暗示,自己往後只怕都要多留一點心眼了。

    張太后此時卻是沒心情計較這個,什麼爭權奪利,什麼得失,此時和這個老太太一點都不相干,她只是想尋回自己的兒子,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她歎了口氣,道:“無論如何,盡力尋訪吧,皇上是個小孩子心性,到了外頭,不知要吃多少苦,況且朝廷也離不得他,務必把他尋回來。”她目光落在柳乘風身上,道:“議和之事如何了?”

    其實張太后也只是無心的問一問,總不能只過問自己的兒子,現在皇帝跑了,群龍無首,她身為太后,總要過問一下政事。

    柳乘風忙將自己與李若凡達成的條件一併說了,張太后道:“這是大功一件,便是我這老婆子也知道,這些條件出來,大明北方再無外患了,只是可惜,功勞雖然是甚大,可是朝廷已經沒有賞賜給你,這件事,抓緊去辦吧。至於那李若凡,她既能識大體,朝廷也不會虧待了她,大明恩澤四方,只要她肯真心悔過。從此之後為我大明效力。自然會給予隆重的待遇,欽賜個藩王吧,叫蒙古王似乎不妥,柳愛卿有什麼主意呢?”

    柳乘風沉吟道:“其國雖為蒙古。可是稱蒙古王確實不妥,那麼就稱征北王如何?其國男子,將來都要受我大明徵召,充為驍騎征戰四方,南方多水。不適騎兵作戰,將來可為我大明北方屏障,以征北為名雖然有礙禮法,卻也恰當。”

    張太后頜首點頭,道:“就這麼辦,這件事也不能耽誤,禮部那邊立即準備好金印、金冊,至於其他的事,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哀家是婦道人家,這種事不宜出面,柳乘風,現在皇上不在京師,許多事你要多擔待。”

    或許對別人來說。柳乘風不值得信任,可是對太后來說,柳乘風卻是值得託付之人,現在與她關係最親近的。只怕也只有柳乘風了。

    柳乘風忙道:“微臣遵旨。”

    眾人從宮中出來,楊廷和走近柳乘風。對柳乘風作揖道:“恭喜殿下。”

    柳乘風淡淡的道:“何喜之有?”

    其實他知道,楊廷和貿然跑來道賀,其實有試探他的意思,這個楊廷和,對自己很有戒備。

    楊廷和微微笑道:“殿下又立下了大功,難道不是喜事嗎?”

    柳乘風看著他,冷冷道:“皇上不知所蹤,這也算喜事?楊大人未免太分不清輕重了。”說罷拂袖而去。

    楊廷和愣了一下,望著坐上馬車的柳乘風漸漸坐車走遠,一時不動。他和柳乘風的對談李東陽卻是聽清了,他走過來,對楊廷和道:“楊公在想什麼?”

    楊廷和臉色陰沉的道:“君上不見蹤影,朝中又有人權傾一時,老夫擔心這大明恐有蕭牆之禍,必須得有些提防才好。”

    李東陽默默注視楊廷和,此時並沒有說話。

    楊廷和又繼續道:“我等深受國恩,絕不能等到萬劫不復時才亡羊補牢,一旦有人居心叵測,則悔之晚矣,李公有何高見?”

    李東陽道:“真到了那個時候,誰能阻止呢?你難道沒有看到那焦芳嗎?焦芳這樣的老狐狸都死心塌地,現在又有張永、錢芳、陳泓宇等人馬首是瞻,若真有異心,只怕你我獨木難支。”

    楊廷和眼睛眯起來,道:“所以絕不能讓他再留在京師了,必須讓他回他的封地去。”

    李東陽卻是苦笑,說的倒是容易,當年先帝歸天的時候,內閣也曾玩過一次逼迫柳乘風就藩的把戲,結果如何?結果人家又回來了,現在又故技重施,只怕難度不小。

    “現在皇上不知所蹤,張太后無人依靠,怎麼會肯讓楚王回到他的藩地?楊公,此事只怕不太容易。”

    楊廷和道:“所以必須儘快找到皇上,只有找到皇上,才能伺機讓那柳乘風從哪裡到哪裡去。”

    楊廷和麵露絕情之色,他的想法,確實是為了社稷好,可是不要忘了,劉瑾亂政的時候,他可是眼巴巴的看著柳乘風抵達京師,等柳乘風收拾了劉瑾,卻又如此急不可待的要柳乘風滾回去。

    李東陽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道:“可要是皇上一時找不到呢。”

    “你說的一時是多久?”楊廷和抬眼看著李東陽。

    李東陽道:“或許三月,或許半年。”

    楊廷和也沉默了。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如果皇上是被敵人擄走,或許還好說一些,又或者皇上傳出了死訊,倒也好辦,畢竟大明朝有成例在,一切按著先例去辦就是,可偏偏是失蹤,若是當真這麼長時間沒有音訊,又當如何?

    良久,楊廷和咬牙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他拋下這句話,很有深意的看了李東陽一眼,道:“李公以為如何?”

    李東陽頜首點頭,道:“善!”

    二人眼神交錯,已經達成了一致。

    其實這個一致倒並非他二人的想法,這幾乎是所有朝廷官員的考量,皇上沒有音訊,這麼耽擱下去可不成,既然皇上自己不肯回來,又一時尋不到人,唯一的辦法也只能是另立新君。他們可以拍著胸脯很坦蕩的對人說,這都是為了國家社稷著想,其實……也確實是如此。

    二人告了別,各自回府不提。

    柳乘風回到了王府,他前腳剛到,焦芳後腳就到了。

    焦芳前來拜謁,當然不是單純來溜鬚拍馬的,像焦芳這種老狐狸當然知道,對楚王這樣的人來說,你便是再能逢迎也沒有用,想要做他的馬前卒,最重要的不是吹捧而是價值,焦芳現在一直都在表現,為的就是這個價值,他想讓楚王知道,他是一個值得利用的人,這就足夠了。

    柳乘風叫人安排他在花廳裡,沐浴了一番才接見了他,焦芳一見柳乘風,便是一陣苦笑,道:“殿下……”

    柳乘風抬了抬手,疲倦的道:“有什麼話開門見山的說吧,不要客氣。”

    焦芳點點頭,道:“現在這個時局,皇上若是能尋回來倒也罷了,可是殿下有沒有為自己安排後路,假若皇上尋不回來呢?”

    焦芳也夠開門見山的,連這種話都直言不諱的問出來。

    柳乘風打量焦芳,道:“皇上一定要找回來,只要皇上還在世上,本王就會一直尋訪下去,焦芳,你問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焦芳道:“可是國不可一日無君……”

    他這句話也很大膽,不過他在柳乘風面前這麼放肆,確實是表現出了對柳乘風的絕對誠意,他繼續道:“殿下固然是對皇上感情深厚,可是大臣們不一樣,一旦皇上尋訪不回來,大臣們只怕要另作打算了,而他們將來擁立新君,殿下又當如何?”

    柳乘風眯著眼,一聲不吭。

    他現在很頭痛,這該死的朱厚照到底去了哪裡,他才不管朱厚照是不是個好皇帝,又或者適合不適合做皇帝,對柳乘風來說,只有朱厚照做了皇帝,他才能安心,這也是他對先帝的承諾。

    焦芳繼續道:“若是殿下不擁立新君,再加上殿下已是位極人臣,況且楚國亦有日益壯大之嫌,只怕新君登基之後,不見得能容得下殿下啊。”

    柳乘風目光赤裸裸的看著焦芳,不客氣的道:“有什麼話還是不要拐彎抹角,直說了吧。”

    焦芳挺胸道:“下官以為,若是皇上當真尋訪不回來,下官有上下兩策,這上策便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殿下親自提議立新君,如此,便可成全一個擁立之功,隨即再返回封國,新皇對殿下心生感激,自然不會與殿下為難。這下策嘛,便是殿下索性現在就上奏請求回自己的藩國,對朝廷的事再也不要干涉,從此之後大明是大明,楚國是楚國。只有這樣,殿下才能置身事外,保全自身。否則一個不好,就有彌天大禍。”

    柳乘風冷笑,道:“這就是你的主意?”

    焦芳懇切的道:“當然,皇上未必不能尋訪回來,只要他能回來,事情就好說了,下官之所以說這番話,只是請殿下考慮周全,以防萬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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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6:50:34
第九百六十二章:兄弟

  焦芳一席話雖然大膽,卻也直言了柳乘風現在的尷尬處境。

  繼續尋訪皇帝,這是自然的,皇上和楚王關係匪淺,有皇帝在,柳乘風不必有什麼擔心。

  可是皇上不見蹤影呢?大家可千萬不要被大臣們所謂的忠君言辭給糊弄了,他們所謂的忠君,只是終於這個體系,終於這個制度,因為正因為這個體系,這個制度才能最大的保障他們的利益,他們絕不是忠於個人,更何況現在這個君,足以教所有人都不禁搖頭。

  雖然登基才一年多,可是現在這個皇帝,實在是昏君的典範,先是寵倖閹人,鬧出各種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接著這堂堂天子竟是私自出京,被蒙古人擄了去,國家體統,天子的威嚴早已名聲掃地。

  朱厚照既然不願做這皇帝,既然玩失蹤這套把戲,那麼大家並不介意推舉一個更賢明的天子,因為這對大臣是無害的,反而還能賺一個擁立之功。

  可是柳乘風不一樣,柳乘風是寵臣,寵臣仰仗的是某個人的庇護,柳乘風的今日,依靠的不是這個體系,也不是這個制度,而是特地的某個人。

  因此分歧也就出現了,大臣們的利益和柳乘風分明不是一致。

  若是皇帝能尋回來倒還好說,焦芳怕的就是這個萬一。萬一真的找不到人,楚王必須未雨綢繆,他所謂的上策,便是向新皇帝賣好屈服,同時及早離京回到封地,至少將來讓新君找不到收拾楚王的藉口。

  至於所謂的下策,就是立即離京避禍,實在不行,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

  畢竟楚王位極人臣,已經到了山峰的頂端,任何一個新君,都接受不了我他之下有人鼾睡的這個事實。況且楚國帶甲足有近五十萬,舟船千萬之多,實在是極大的隱患,也就是眼下這個皇帝,還能忍受,可是換做其他的天子呢?

  明初的時候,因為這種事兄弟都不能相容,叔侄都要兵戎相見。所為的,無非就是這個權而已,柳乘風唯一要做的,就是準備好如何站准自己的位置,在萬不得已的時候,與新皇帝周旋。

  柳乘風眼睛眯著。手指有節奏的打著節拍,不露聲色的看著焦芳,其實柳乘風是有些疑慮的,從本心上,他不太相信焦芳這個人,而焦芳今日推心置腹,誰知道會不會轉手就把自己賣了。

  柳乘風當然不怕有人賣他,這世上只有他賣人,沒有人賣他。就算焦芳想賣他,他也不介意捏捏手指頭把這老傢伙捏死。

  只是這個時候,他在推測焦芳的居心。

  「這件事,本王知道了,你說的也沒有錯,本王是要考慮,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把皇上尋回來。」

  焦芳露出失望之色,不管怎麼說。他是希望柳乘風也對他推心置腹的。只有楚王對他推心置腹,這才證明自己再不是一廂情願的走狗。而是楚王真正的心腹,可是柳乘風只是一句知道了,分明就是不想和他談論這種機密的大事,對他仍然帶著不信任和疑慮。

  「不過,本王有件事要拜託你。」

  柳乘風又突然出口,讓焦芳精神不由一震,忙道:「請殿下示下。」

  柳乘風語氣平淡的道:「內閣那邊,替本王看著,楊廷和這個人,其志不小,不要小看,至於李東陽,亦是滿腹韜略,要小心防範,這兩個人,和本王不是一條心,遲早……會鬧出點動靜來的。」

  柳乘風說罷,站了起來,道:「好了,時候不早,早些回去歇了吧。」

  焦芳精神不由振奮,其實柳乘風不吩咐這件事,他也會極力去辦,而柳乘風特意如此交代,卻頗有幾分利用他的心思,一個人最怕的就是連別人利用的心思都沒有,只要楚王還肯利用他,那麼他焦芳就還有價值,遲早要成為柳乘風的心腹之人。

  說來也好笑,一個堂堂的內閣大學士,卻是滿心思想做人的心腹,這在大明朝,還真有些破天荒。

  其實焦芳也是無奈,不得已而為之,其一是因為他的性子本來就少了廉恥二字,滿心只想著鑽營,什麼仁義禮義,什麼虛偽的道德,在他眼裡都是屁都不如,他有野心,可是實力卻是不濟,在士林裡,他的風評很壞,在朝中,他的官聲很是惡劣,他沒有在哪個部堂主事的經歷,所以也不可能像其他的內閣大學士那樣有四處提拔鄉黨、門生的機會,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一直都在孤身戰鬥。

  焦芳就像一匹孤狼,他不會有朋友,不會有人給他捧場造勢,他什麼都沒有,他想要在內閣站穩腳跟,就必須有人攙扶,有人支持。

  而放眼天下,能支持他的人不多,皇帝是一個,可是當今皇帝實在不太靠譜,那麼就只剩下楚王了,楚王雖然藩國在千里之外,可是在京師的勢力已是老樹盤根,只要借了楚王的勢,他才能算是真正的閣臣。

  他連忙拱手作揖,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只留下柳乘風一人在這廳中頓感頭痛,皇上跑了,其實他對自己的未來也有些擔心,說不擔心是假的,可是他不怕,他從來沒有過畏懼之心,在他的身後,已經有太多的人,太多和他利益一致的人,就算是新君登基,他也能保證自己能夠維持鬥而不破的局面。

  他最擔心的是朱厚照,這個傢伙太胡鬧了,居然還不省心,又鬧出這麼大的麼蛾子。

  還有那劉瑾,陪在朱厚照的身邊,柳乘風擔心朱厚照有危險,從前的時候,柳乘風未嘗沒有利用朱厚照的心思,正是利用朱厚照,他才一步步位極人臣,可是現在,那利用的心思早就淡了。

  柳乘風只知道,在這大明朝,他有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對他絕對的信任,這個朋友固然是荒唐,卻絕不會對他有非分之心。

  「哎……」重重歎了口氣,柳乘風一步步離開了廳堂。

  …………………………………………………………………………………………………………………

  薊縣。

  錢芳按照柳乘風的交代,照舊是每日與蒙古人把酒言歡,現在錢芳要做的,就是穩住這些蒙古人,在協議確定之前,還有蒙古鐵騎進行整編之後,再撤掉所有的大軍。

  協議是死的,大多數時候和廢紙沒有什麼區別,只有落到了實處,才能保證這個信用,因此在落實協議之前,蒙古人自然是別想出關,這個時候,搞關係就成了錢芳的任務,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明還防著一手,可是這表面上,卻還要做出一副賓主盡歡的意思。

  於是大家每日都是吃喝玩樂,每日都是聯歡,而後是醉醺醺的各自回去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對方剁成肉醬。

  事情似乎還算順利,朝廷的旨意已經頒佈,給蒙古汗頒發了金印和敕書,其餘的蒙古王公,亦都是賜予了爵位,從此以後,他們也算是大明的臣子了,至於兵部那邊對蒙古鐵騎的安排暫時還沒有送來,顯然兵部對於如何分割蒙古鐵騎還存在一些謹慎。

  李若凡這幾日,倒也沒什麼動靜,她推說自己身體不適,所以很少露面,只是在自己的中軍大營裡頭歇息。

  不過誰都知道,李若凡並沒有什麼不適,每日除了帶帶自己的孩子,像個賢妻良母一般教孩子說話,大多數時候,她都在那裡謀劃什麼。

  一場野心勃勃的遊戲似乎已經落下了帷幕,可是這並不代表李若凡從此要從良,寧願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女人,她還有許多事要處置,許多事要謀劃,就算是屈服,她也必須保障她和她族人的利益,戰爭固然是鬥爭,可是屈服附庸同樣需要鬥爭,李若凡就是這麼一個工於心計的人。

  此時已經入夜,帳中燈火冉冉,北地雖是在秋天,夜裡仍是冷颼颼的,李若凡披著一件虎皮披風,裹著在燈下看書。

  外頭傳出咳嗽。

  李若凡眼眸一亮,隨即抬起來,語氣平淡的道:「進來說話。」

  進來的居然是個商賈模樣的人,他深深朝李若凡行了個禮,道:「拜見大汗。」

  李若凡漫不經心的將書拋在案上,糾正他道:「要叫殿下。」

  「是,殿下。」

  「人,已經安排好了嗎?」

  「回殿下的話,已經安排好了,那劉瑾哄騙著皇帝出了海,弟兄們已經把劉瑾處理掉了,再過一些時日,皇帝就能在一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活,按照殿下的意思,小人在那裡置了許多產業,足夠皇帝生活所需,他身邊的侍女和護衛,也都是精挑細選,絕對沒有問題。」

  李若凡平靜的點點頭,道:「好,你辦的很好,記著,好好照顧他,他畢竟是他的兄弟。」

  李若凡在一句短語了說了兩個他,前頭自然指代的是皇帝,可是後頭那個,卻讓商賈一頭霧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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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6:50:59
第九百六十三章:皇上至德

    一連幾日,廠衛已是雞飛狗跳,新上任的內廠廠公張永急於表現,甚至把京師裡近半的廠衛番子、校尉放出去,可是仍然不見音訊。

    事情開始變得古怪了,按理說,出逃的只有皇上和一個太監,他們能跑去哪裡?況且沿路還要不少的關卡,難道還能飛了不成?

    可是這麼多人派出去,卻是連個影子都沒有,倒是抓來了不少人,都是符合特徵的,結果倒是查出了不少盜賊,可是皇上的蹤跡卻依舊是石沉大海。

    如此一來,張永便有些著急上火了,每日清早的時候,太后便會尋他問話,每次看到張太后臉色陰沉的樣子,張永便心驚膽戰。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沒燒就可能折進去,況且穀大用這些人,可都虎視眈眈的等著看他的笑話呢,只是他也是無可奈何,只得不斷向下頭催促,而東西廠和錦衣衛那邊也是沒辦法,人找不到有什麼辦法?催促又有什麼用?於是他們做法就是向下頭催促,除了派出更多的人之外,繼續做這徒勞無功的事。

    幾天之後,所有人都已經確認,皇上應該不在京畿附近,或許已經出了關去了大漠,又或者沿著馳道或者是運河去了江南,甚至可能揚帆出了海,必須擴大搜查的規模才成。

    可是大明這麼大,人手亦成了問題,讓其他人去暗訪,顯然就可能暴露皇上跑路的行蹤,張永於是不得不向張太后請示。

    張太后已是老了許多歲,她歎著氣,想念著自己的兒子,當然,氣憤可能更多一些,良久之後她點了頭:“事情遲早捂不住,既然如此,那麼索性昭告天下,讓天下各府各縣都進行尋訪。但凡有陌生的外鄉人,都必須查驗,你去知會內閣,讓內閣擬旨,哀家已經不願再出面了,我這老婆子……”說到這裡。她哽咽不能言。

    唯一令張太后有些安慰的。就只剩下公主了,一個兒子不見了蹤影,至少女兒還在身邊,原本太康公主進宮,是該得到張太后的照料,結果這一次反倒是太康公主不得不照料張太后,只是公主的肚子已是越來越大,再過三兩月就要臨盆,張太后只得強忍悲痛。不得不在公主面前儘量做出一副不礙事的樣子。

    柳乘風出入了宮禁幾次,他知道太后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敢多說幾句話,至多也只是不痛不癢的撫慰幾句,可是柳乘風知道,與其安慰。倒不如儘量把皇上找出來,否則就是說再多寬慰的話,那也是白搭。

    所以他許多時候都是點到即止,囑咐公主好好看顧。

    消息終於還是不可避免的讓整個京師人所共知。這麼大的消息,實在讓人咋舌。

    其實上次皇上去了薊縣,隨即又成了蒙古人俘虜,就已經讓所有人目瞪口呆。誰都想不到,那神秘的天子居然會做這種事,尤其是士林那邊捶胸跌足滿是失望的人太多,一個個如喪考妣。非議不絕。

    讀書人是最關心這種事的,他們和其他生業的人不同,其他人都要養家糊口,所以大多數的心思都放在生業上頭,而讀書人清貴,自然不屑於去掙錢,因此許多人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喝喝茶,又或者玄談幾句,自然不免要議論到國家大事。

    其實對讀書人來說,他們心目中的楷模大多數是三皇五帝,雖然三皇五帝到底是什麼樣子,也只有天才知道,反正人人都堅信,上古時期是皇道樂土,幾乎所有美好君主的願景都加諸在他們身上。

    讀書人在這一點上很精明,越是朦朧越是能產生美,而三皇五帝其實已經無從考證,所以他們想怎麼編就怎麼編,而對他們來說,近在眼前的皇帝就不一樣了。

    就如先帝在的時候,其實也算是聖君,可就算如此,讀書人尚且不太滿意,現在先帝到當今聖上,這二人更是天囊之別,失望之情自然就更甚了。

    想想看,在他們心裡,連先帝都與他們的楷模相差甚遠,朱厚照這樣的人,他們會瞧得上眼?

    再者現在皇上先是被辱,已有侮辱了國體之嫌,現在又不見蹤影,那就更加讓人不免失望,許多人甚至公開大膽的抨擊,這樣的言論,居然引起不少讀書人的叫好。

    當然,抨擊皇上可不是什麼人都成的,這裡頭也有玄機,若你是有功名之人,抨擊幾句倒也無妨,現在畢竟不是太祖時期,士大夫們的地位已是水漲船高,你要是去管他,人家還落一個清流美名,而且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們誰都不敢擔一個堵塞言路的駡名,所以往往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總而言之,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

    可要是你沒有功名,莫說是腹誹宮中,便是稍稍罵一罵官府,那也是刁民亂黨,若是被人逮住,少不了叉了去打個幾十大板,然後刺配流放。

    讀書人有罵的特權,而且說起來皇上這事確實很不地道,大家都覺得太荒誕,所以罵的很凶,可謂清議如火。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只是發洩一些不滿,表達一下自己失望的情緒,可是到了後來,就有點不受控制了。居然在讀書人中間,流傳著一些讓人驚秫的言論。

    這些言論很是可怕,其中有一個,就是說當今皇上欲效仿秦伯、目夷,於是才突然出走。

    表面上看,這句話似乎沒有問題,秦伯和目夷都是上古的先賢,在讀書人心目中的評價極高,現在把皇帝比作這兩個人,似乎沒什麼不妥。或許正德那小子要是聽到自己成了先古的聖賢,說不定還要樂呵上還幾天不可。可是真正揣摩出了這句話意思的人,才會冷汗淋漓,整個人都不免生出緊張。

    首先必須明白秦伯是什麼人,秦伯是周太王亶父的兒子,本來,泰伯兄弟在古公亶父去世後應該依次繼承王位。但是他們看到父親特別喜歡第三子季曆的兒子姬昌,況且姬昌的確有超人的才能,因此決定主動把繼承權讓給季曆。然後由季曆傳給姬昌。後來,亶父等人接二連三地要他們繼承王位,他們都堅辭不受。為了斷絕別人擁立他們的念頭,泰伯、仲雍便出逃至遠荒之裔的東南荊蠻地區,斷發紋身,遵行當地落後民族的習慣。周部族的人們見他倆意志堅決,就只好擁立季曆和姬昌。

    這便是秦伯讓王的典故,且不說這個典故裡有沒有什麼內情,可是孔聖人宣揚只秦伯是至德之人之後,秦伯的江湖地位便開始水漲船高了,這樣的人有德啊,連王都不願意做,寧願遁入深山,隱世不出。

    而當今皇上若是秦伯呢?事情似乎就水落石出了,原本皇上只是跑路了,至於跑路的原因誰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頑皮,又或者是因為一時想出去散散心,總而言之,理由有很多種,可是拿出秦伯來類比皇上的人卻給了皇上一個理由,那便是讓王……

    這就是誅心的地方,這就是說,皇帝出走,是因為他人品高尚,德行至高,所以要效仿秦伯,讓出自己的皇位,讓有能者居之,皇上不想做皇帝了,百官們應該另選高明。

    說這種話的人,若說他不是別有用心,那才怪了。

    可是偏偏你拿他沒有辦法,其實這就是讀書人刁鑽的地方,他要坑你要罵你,一句髒字都不吐,面帶著微笑,說不準你還誤以為他誇了你一通,等你還沒回過勁來,其實已經被他挖坑埋了。

    就算有人說這種話,你奈何不了他,他會理直氣壯的說,皇上跑了,難道是因為貪玩,你難道誹謗聖上沒有天子威儀?皇上跑了,難道是因為要私巡,不顧蒼生社稷,效仿那隋煬嗎?

    這個時候,保准你臉色抽搐,詞窮無語。

    再者說了,秦伯畢竟是至德之人,這可是孔聖人公認的,說皇上是至德之人,這分明就是誇皇上,又能有什麼居心,你能奈我何?

    事實上還真沒人奈何的了這種人,就算奈何的了,現在廠衛也實在沒這功夫。

    於是乎,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種說法居然佔據了主流,而且傳的沸沸揚揚,甚至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在衙門裡議論。

    此事自然逃不過楚王府的耳目,消息傳到柳乘風這裡,柳乘風不得不警惕了,他隱隱感覺到,在這言論的背後,有一個黑影,似乎正在醞釀什麼。

    只是這時候,柳乘風一時也是無可奈何,難道現在去抓人,這種事越是抓,言論越是沸沸揚揚,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一筆糊塗賬,他最擔心的是,背後醞釀這件事的主謀是身居廟堂上的人,若是如此,那麼事情就更不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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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6:51:37
第九百六十四章:離心離德

  其實在這大明朝的芸芸眾生也中無非就是兩類人,一種是知道的人,另外一種是不知道的人,前者嗅覺靈敏,稍微風吹草動都能看出內情和端傀,後者渾渾噩噩,而現在柳乘風絕對相信,京師的那些明眼人絕對都看出了貓膩。
  
  可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這麼多人能看出貓膩,為何所有人都沈默。
  
  這是一件很嚴重的政治問題,把皇上比作秦伯其心可誅,可是偏偏,上到內閣下到禦使竟是沒有一人跳出來,就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都成了瞎子聾子。
  
  絕不可能,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有人樂見此事。
  
  許多事一旦抽絲剝繭露出了本來的面目,就很不簡單了,柳乘風沒有動什麼聲色,他決心再等等看,不過他的心思丹丹生出來,焦芳就已經上門了。
  
  這此時日焦芳上門比較勤快,隔三差五總要來,生怕自己和柳乘風還不夠熟稔一樣,他的臉色陰鬱,見了柳乘風連禮儀都顧不上了,直接問道:「殿下可留意了坊間的議論嗎?」
  
  這句話簡直就是空話,柳乘風是什麼出身的,若說沒留意那就是騙人。
  
  柳乘風點點頭,道:「倒是留意了一些。」
  
  焦芳急道:「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殿下需小心提防啊,若只是有一些膽大包天之徒胡言亂語也就罷了,可是整個朝野上下非但無人制止,反而是愈演愈烈,若說這背後無人指使慫恿,下官一萬個不信,只怕在這廟堂之上,有人包藏禍心,早就做起迎聖的美夢了。」
  
  柳乘風今日對焦芳的態度好了許多。
  
  不管焦芳的品行如何,至少在這叫候焦芳是站在自己一邊的,這就足夠了。焦芳需要自己支援而自己也需要當今皇上,二人的利益一致。柳乘風壓壓手道:「你先坐下說話。」
  
  焦芳點了點頭,道:「還有,下官有個門生在禮部衙門裡公幹,昨天夜裡他來和下官說莫說是在坊間,便是在禮部值堂裡,也有人議論此事非但沒有上官制止,甚至連回避的意思都沒有,如此看來,這定是有人搗鬼了。哎!這些人真是己經急不可待了,我還聽說,聽說安陸那邊,似乎也有人不太安份。」
  
  安陸是個很不起眼的地方,可是卻有個了不起的人物,那便是先帝的兄弟興獻王朱佑阮朱佑阮算是一個比較悲催的人,成化皇帝獨寵萬貴妃,只生了朱佑樘和朱佑阮二子,在萬貴妃的淫威之下,這二人都是膽戰心驚,每日都生活在惶恐之中。
  
  可是不管怎麼說,身為長子的朱佑樘運氣還是不錯的,等到成化皇帝駕崩好歹也做了皇帝,雖然他這皇帝苦逼了一些,畢竟還是九五之尊。朱佑阮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被封去了安陸安陸是什麼地方?那兒放在整個大明都極不起眼,天下富庶的地方多的是而安陸怎冇麼看都排不上字型大小,也由此可見,這位成化皇帝的嫡親血脈在成化眼裡的地位如何?
  
  吃了半輩子苦,身為天演貴胄,後半輩子多半也只能在窮山溝溝裡度過,朱佑阮心裡頭想必很不痛快。
  
  只不過痛快不痛快都和他無關,朝廷的成法在這裡,你還想翻天不成,只是現在,這位不太起眼的藩王如今似乎變得有些炙手可熱,至少在京師裡有些人蠢蠢欲動,而朱佑阮似乎也有點兒想要遙相呼應的意思。
  
  畢竟他是先帝的嫡親兄弟,按輩分來說,也是當今皇上關係最親近的叔父,假若當真到了某個時候,按照禮法,朱佑阮苦盡甘來似乎是可期的事情。
  
  柳乘風不由皺眉,這些時日他過於關注去尋找皇帝,卻是差點疏忽了這位原本不可能和自己有什麼交集的藩王,這個人給柳乘風的直覺很危險。
  
  柳乘風道:「興獻王本王所知不多,此人如何?」
  
  焦芳很簡練的回答道:「勤學而素有威儀。」
  
  這分明是誇獎的話,可是在柳乘風耳朵裡聽來,卻冷笑起來:「誰知道是不是沽名釣譽,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後造勢。」
  
  焦芳深以為然的笑笑,道:「殿下明察秋毫,令人佩服。」
  
  柳乘風籲了口氣,道:「少說這些虛的,這幾日你在內閣,更要留心一些吧,本王現在作壁上觀,且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要玩花樣。」
  
  焦芳點頭,道:「說起來時候已經不早,下官就不叨擾殿下了,內閣那邊,還有事要處置,告辭。」
  
  柳乘風今日出奇的將焦芳送了出去,讓焦芳有些受寵若驚,焦芳知道,自己終於算是真正的楚黨,至少楚王殿下已經默默認可。
  
  他出了楚王府,隨即乘轎進宮入了內閣,內閣這邊近來沒什麼大事,皇上總之沒有音訊,一開始大家還有些不方便,可以漸漸也就習慣,大家各自管顧自己的事,倒也沒有什麼亂子。
  
  甚至沒有了一些東西的束手縛腳,有人隱隱覺得,這也未嘗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多了幾分隨心所欲。
  
  當然,這種心思誰都不敢說出。
  
  焦芳到了自己的案牘之後坐好,見李東陽和楊廷和二人湊在一起低聲商議著什麼,他豎著耳朵,聽到一些隻言片語,似乎二人討論的是調度蒙古衛所的事,焦芳嘴角溢出了一絲冷笑,按著案牘突然道:「兵部上呈來的編練蒙古各衛的奏書,二公看了嗎?」
  
  楊廷和抬眸,厭惡的看了焦芳一眼,正色道:「看是看了,不過有些不妥之處。」
  
  「哦?老夫倒是覺得沒什麼差錯,不知哪裡有不妥,還請楊公請教。」焦芳道。
  
  楊廷和倒也不藏著掖著,道:「問題的關鍵在於各衛輪替衛戍各方,這麼做未免糜費太大,軍馬每隔三年調動一次,所需的消耗可是不小。」
  
  焦芳不痛不癢的道:「輪替調動,這是為了加強對蒙古各衛的控制,只有他們居無定所,才能保障他們不會鬧出亂子。
  
  「話是這麼說。」李東陽突然插口,道:「可是輪替去廉州,未免遠了一些,況且廉州是藩國,豈有讓大明國庫供養藩國輪替駐軍的道理?」
  
  焦芳警惕起來,其實許多驚天動地的事,都是在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上爆發,這便是導火線,對方的意圖,似乎就是想在楚王與蒙古人的和議裡做點文章,焦芳道:「這一次擊敗蒙古鐵騎的,是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居功至偉,況且楚國也不是尋常的藩國,它與大明本為一體,又何必要分出彼此來?」
  
  楊廷和輕笑,道:「這可不對,楚國是藩國,藩國就是藩國,你說大明與楚國是一體,那麼軍政不能統一?既然軍政都不統一,那麼這一體就是個笑話,大明是天朝,楚國為藩,楚王殿下也是藩王,藩王立了功,天朝自有賞賜,可是焦公豈能混淆了這兩者之間的關係,我大明雖然恩澤四方,可是禮法不可輕廢,何謂禮,又何謂法?所謂禮法,無非是上下等級分明,任何人做好自己的事而巴,在其位謀其政嘛。」
  
  焦芳心裡冷笑,他這種老江湖若是連這句話的意思聽不出那就算是白混了,人家說在其位謀其政,其實就是諷刺楚王,說楚王既然是藩王,現在卻是管起天朝的事務,獨攬天朝的兵冇權,這不就是狗拿耗子?另一層意思又是講清天朝和藩國的區別,既然有區別,那麼藩王就是藩王,藩王有自己該做的事……
  
  若是在一個月前,在京師亂七八糟,在烽火四起的時候,楊廷和說起這番話倒也沒什麼,可是當時柳乘風來京的時候,楊廷和這些人卻是坐享其成的人,等所有的事都解決了,現在又覺得柳乘風在這裡礙事,想讓楚王滾蛋,這如意算盤,倒是打的啪啪作響。
  
  狡兔死走狗烹,這可不只是發生在皇帝和臣子之間,現在這內閣大學士又何嘗抱著這個心態,無論他們自認為自己的立場如何正當,可是手法上來說,還真有些小人。
  
  焦芳不動聲色,淡淡的道:「許多事說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凡事都有例外,大明和楚國就是如此,先帝在的時候,曾言楚國乃一體之國,楊公難道連先帝的言說也要推翻?這是先帝的意思,便是當今皇上在這裡,也不會反對這件事,依老夫看,兵部的奏書和章程並沒有什麼不妥,若是楊公有異議,大不了請太后聖裁便是。」
  
  焦芳倒也聰明,他沒有說把事情在內閣內部解決,因為在內閣裡他不佔優勢,也沒有說在朝廷內部解決,因為朝廷內部全是對方的人,焦芳是孤掌難鳴,所以他才提請太后聖裁,太后終歸心裡還是偏向楚王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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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五章:內閣發難

    內閣裡的爭論其實就是只是荷塘裡的一次小石落水,除了蕩漾起一絲波紋,其實影響並不大。

    可要往深處想,這卻又像是一場風暴的前奏,至少眼下的局面已經明朗了。

    楊廷和和李東陽只是相視笑了笑,沒有再做聲。

    到了正午的時候,二人一起到耳室喝茶,焦芳和他們關係鬧到了很僵的地步,自然不會犯賤到和他們湊到一塊,他們二人去了東廂,焦芳便在西廂用茶點。

    確認附近無人,楊廷和盤腿坐在炕上,輕飲茶茗,卻並無那種飲茶的清閒,眼眸落在李東陽身上,慢悠悠的道:“外頭鬧起來了?”

    “是鬧起來了,不過不能急,眼下只是先在做些未雨綢繆的準備,若是皇上能找回來自然是另說,可要要找不回來,還是事前有些準備的好。”

    楊廷和冷冷一笑,道:“你方才沒看到那焦芳說什麼嗎?此人無恥之尤,吃著俸祿,吃裡爬外。真不知他是大明的臣子還是那楚王的家奴。”

    李東陽慢悠悠的道:“眼下多說這種話沒有任何益處。當務之急,還是提早有些防範,所以現下最緊要的,是先把楚軍調走,讓他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可是各省勤王的軍馬,暫時以京畿不寧的理由先留下,他們和楚王平素沒什麼關聯,心裡還是向著大明的,兵部那邊多少還調得動,至於勇士營和新軍是別想指望了,勇士營是歸禦馬監管理,而張永剛剛從禦馬監離任,可是關係還在,禦馬監的提督太監又是高鳳,高鳳現在也是死命巴結著楚王,這人就算到時不是楚王一邊,也絕不敢給楚王添麻煩。如此算來,能支持我們的軍馬也只有三大營了,所以勤王的軍馬絕不能說走就走。必須留下。”

    楊廷和頜首點頭,道:“三大營和勤王大軍有數十萬之眾,把他們捏在手裡,倒也不怕有人造次,可是廠衛呢?廠衛可全都是他們的耳目,不能掉以輕心哪。”

    李東陽喝了口茶。苦笑道:“廠衛是別想插手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那楚王就是靠這個起家,現在廠衛內部是鐵板一塊,除了楚黨還是楚黨。不過我們有朝廷百官支持,倒也能分庭抗禮。”

    楊廷和勉強點頭,苦笑道:“最擔心的是太后,到時皇上尋不回來,太后未必肯同意扶立新君。”

    李東陽正色道:“太后素識大體,想必也知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的道理。而且這幾年宗室們被廠衛壓得太狠了,尤其是甯王伏誅之後,聽說有不少人對這楚王心裡懷著不滿,只要咱們悄悄鼓動一下,讓宗室們說說話,太后畢竟還是要顧忌著社稷。至多也會秉持公正的立場。”

    李東陽看了楊廷和一眼,道:“其實最關鍵的不是太后,而是大義,我等只要秉持大義,哪個宵小敢阻擋?而安陸王殿下素有清名,禮賢下士,待人寬厚。只要他跟出來收拾局面,到時人心所向、眾望所歸,誰可阻擋?”

    楊廷和頜首點頭,道:“但願能一切順利。不過眼下,還是儘量與安陸王殿下少些接觸,以免被人授了把柄,現在楚王只怕也回過味來了,廠衛先前都在查找皇上下落,只怕往後會抽調一些人手盯著其他地方,所以更要謹慎。”

    二人淺談了幾句繼續喝茶,楊廷和突然道:“說句誅心的話不知當說不當說,皇上還有那劉瑾二人這麼大的活人,說不見了蹤影就不見了蹤影,怎麼可能一點蹤跡都沒有?難道他們沿途不要吃喝,沿途不與任何人接觸?廠衛的能量這麼大,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查不出,可是為何還一點消息都沒有?李公,要提防啊。”

    這話還真有些誅心,李東陽心下了然,卻也沒有再討論下去,只是微微一笑,道:“靜候結果,到了年末的時候再沒有消息,就該有所作為了。”

    ……………………………………………………………………………………………………

    就在另一邊的耳室裡,焦芳慢吞吞的吃了茶點,隨即如老僧坐定了一般,一動不動,正午的時候一般都可以小憩一下,不過眼下這個時候,誰還能說休息就休息。

    此時一個書吏躡手躡腳的進來,笑呵呵換了一副新茶,他見焦芳沒有動靜,於是轉身要出去。

    焦芳突然張眸,眸光閃爍了一下。

    “王才,你稍侯一下。”

    這叫王才的停住腳,笑吟吟的道:“不知閣老有何吩咐。”

    焦芳看著他,目光帶著審視,讓這王才覺得很不自在,良久,焦芳開口道:“昨日兵部的拿份奏書,為何沒有及時給老夫過目?”

    王才忙道:“當時見閣老疲憊,所以……”

    “所以故意瞞著老夫,等有人擬了票,才知會老夫一聲是嗎?”焦芳冷笑。

    別看平時焦芳在內閣總是裝作一副老實人的樣子,可是今日,卻是完全不一樣了。

    王才道:“閣老誅心之言,小人怎麼受得起。”

    焦芳不說話了,只是冷冷看著王才。

    王才受不了他的目光,僵持著站了片刻,便小心翼翼的道:“閣老好好歇息,小人告辭……”他轉身要走。

    焦芳卻是笑了,道:“回來。”他說回來的時候,手已經抓住了茶盞,而後狠力朝王才的面門摔過去。

    啪……

    茶蓋撞在王才的鼻樑,王才頓時捂面呻吟,身子弓了下去。

    焦芳站起來,冷漠的道:“你是誰,不過是一個內閣行走的書吏,狗一樣的東西,也敢欺上,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的那些花招,告訴你,這內閣還輪不到你這種人上下其手!”

    王才痛的眼淚飆出來,哪裡聽得進他的話。

    而外頭的人聽到了這裡的動靜,頓時有幾個書吏進來,見此情景,一個個大氣不敢出。

    緊接著楊廷和和李東陽也從另一邊來了,楊廷和看了看盛怒的焦芳,又看看躺在地下的王才,眉頭不由皺起,隨即慢吞吞的道:“焦公這是何意?”

    焦芳似乎是氣消了,不過臉色仍然不好,冷冷的道:“有人欺上瞞下,壞了內閣的規矩,這不知死的東西,今日若是不懲戒,明日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內閣是什麼地方,這是中樞,他當自己是下頭的縣衙府衙,當自己是上負上官,下欺百姓的雜役嗎?”

    楊廷和卻是冷冷看著焦芳,王才是他的人,焦芳現在鬧這麼一出,意圖已經很明顯了,不過他沒有去維護王才,只是平淡的道:“現在打也打了,教訓也教訓了,王才,你起來陪個錯,下去養傷,焦公一向大人大量,你不要記恨在心。”

    焦芳卻是森然笑了,道:“他並沒有得罪老夫,若只是得罪了老夫,老夫也不會懲戒他,老夫是公事公辦,是因為這王才不懂規矩,既然不懂規矩,那麼就該開革出去,永不敘用,賠罪有個什麼用?”

    下頭的那些書吏見了,一個個身如篩糠,嚇得大氣不敢出。

    王才卻是嚇了一跳,能在內閣裡辦差,要走的門路可不是一個兩個,這是費了不知多大功夫才抬舉起來的,現在要開革他,這就是把他的前程全部斷送了,他惶恐的看著楊廷和,又看看焦芳,疼痛也一下子忘了。

    楊廷和鐵青著臉,卻知道不能再糾纏,這種事越是糾纏越是一筆糊塗賬,他冷冷一笑,道:“焦公好氣派。”說罷拂袖而去。

    焦芳也沒再說什麼,宣佈將這王才開革出去,隨即便將其他的書吏叫來,吩咐道:“往後再有什麼奏書,都要先讓老夫過目,誰敢玩貓膩,王才就是榜樣。”

    下頭的人自是唯唯諾諾,誰也不敢怠慢。

    這一頓打,倒是一下子樹立了焦芳的威信,其實在內閣裡,焦芳一直是不太起眼的存在,尤其是劉瑾垮臺之後,大家更是對他疏遠,現在這麼一下,倒是讓下頭的人對他有了敬畏之心。

    焦芳到了下午的時候照舊在案牘之後擬票,始終沒有對楊廷和發一言,等到下值的時候,他也大剌剌的負著手走了。

    焦芳一走,李東陽臉色露出警惕之色,對楊廷和道:“焦芳這麼做,似乎意有所指。”

    楊廷和一邊盯著一份奏書,一邊冷冷的道:“無非就是殺雞嚇猴,借此來樹立威信,拿那王才來打你我的臉面而已。”

    李東陽鄭重的搖頭,道:“只怕不只,應當是他已經知道了些什麼,似乎有了提防之心,今日這麼做,似乎有警告的意味。”

    楊廷和放下手裡的奏書,淡漠的道:“警告,就憑他嗎?”

    楊廷和很是不屑于顧,不過過了一會,他歎了口氣,道:“那個王才,要好好的安撫一下,給他另尋一個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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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六章:王子誕生

    士林的清議愈演愈烈,一開始的時候還只是一小撥人在傳揚此事,可是幾個月過去,皇上仍然了無音訊,如此一來,這樣的議論就更多了。

    消息傳到了宮中,張太后居然出奇的沉默,顯然,她對這種言論是默許的。

    擺在張太后面前的無非就是兩個言論,前者是說當今皇上昏聵,不顧江山只顧自己遊樂,結果失蹤。而後者顯然體面得多,等於是將這個聲名狼藉的皇帝比作了泰伯一樣的大賢。

    張太后雖然也能聽出這裡頭的意味,可畢竟也要顧忌宮中的體面和皇帝的名聲,居然鬼使神差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其實也不得不說,這背後想出這種流言的人實在是高明,既照顧到了宮中的體面,又達到了自己的野心,這樣的人放在哪裡都絕對是最頂尖的人物。

    宮中默許,朝廷更是不發一言,這分明就有放縱的意思,再加上皇上已是失蹤得太久,人心浮動,於是更多的言論便出現了,甚至一些膽子大的人連一些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胡亂說,言論已經節制不住,像是開了口的洪水,竟是氾濫如斯。

    張太后的心思已經全部放在了太康公主的身上,她的希望已經變成了絕望,雖然日夜盼著兒子出現,可是兒子總是一點音訊都沒有,自然而然的就將所有的心思轉移到了即將誕生的外孫身上,太康公主已經接近臨盆,此時宮裡人都是日盼夜盼,希望這一場誕子之喜能沖淡宮中的愁雲。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這日,太康公主感覺到了肚中的陣痛,傍晚時破了羊水,整個紫禁城開始熱鬧起來,張永、穀大用幾個手忙腳亂地指揮著宮人們做好準備,御醫們也早已候命,亦是隨時聽命。

    張太后自是在臥房中緊握太康公主的手。不斷地說些安慰的話。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婦人臨盆就像是去鬼門關走一遭,死亡率不低,便是宮裡有如此好的資源也不免出現意外,張太后的神情很緊張,生怕出什麼岔子,她已經失去了太多。絕不能再失去這最後一丁點期望。因此她和太康公主說話的時候聲線都在抖動,如此一來,反倒是忍受陣痛的太康公主反過來安慰自己的母后了。

    柳乘風又一次享受到了吊籮筐的待遇,聽到消息之後,他連夜入宮,當然也不能叫入宮,只能算是吊上了宮牆,隨即飛快往後宮去。

    這個時候,什麼亂七八糟的規矩他都顧不上了。好不容易到了坤甯宮,卻得知太康公主已經開始要生了,男人自然要回避,於是柳乘風不得不焦躁不安地坐在正殿裡,在這正殿裡頭還有許多人,有那些待命的太醫、宮人。還有跑來隨時聽候吩咐的張永。

    張永見柳乘風著急,自然不免勸幾句,道:“公主吉人有天向,殿下不必憂慮。”

    柳乘風對他笑了笑,道:“這些時日辛苦了你。”

    張永忙道:“奴婢萬死之身,還奢談什麼辛苦。”

    他這話另有所指,說的是他自從做了內廠掌印太監。調動了所有的廠衛,卻是連皇上一點蹤影都沒有尋到,說起來將來秋後算帳,肯定有人要找到他的頭上。張永現在已經沒了從前新官上任的喜悅,卻多是滿肚子的愁苦。

    張永也擔心啊,一旦政敵抓到了把柄,那就是死無葬身,他心裡清楚,能救自己的只有楚王殿下,只要楚王殿下到太后跟前為他說幾句話,他才能後顧無憂。

    只是這些時日,大家都忙得很,所以也找不到時間訴苦,現在趁著這個機會,張永隱晦地把話說了出來。

    柳乘風歎了口氣,看著張永道:“萬死談不上,不過確實有疏忽之嫌,好好做事,事情做好,就不必擔心什麼。”

    張永立即明白了柳乘風的意思,感激地道:“謝王爺。”

    “你不必謝本王,本王只是平心論事而已,本王也知道你也想把皇上找回來。”

    張永一肚子的委屈宣洩出來,淚眼都模糊了,道:“畢竟皇上是咱家親眼看大的,這主奴之情……哎……”張永重重地歎了口氣,又咬牙切齒地道:“怪只怪那劉瑾,這個狗娘養的,若是找到他,非要將他碎屍萬段不可。”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時不時有人端著銅盆進出,幾次都以為已經結束,柳乘風差點都要站起來,卻見人家低眉順眼過去,心裡便又帶著些失望地老實坐回去。

    一個時辰之後,清亮的嬰兒啼聲終於響起,柳乘風像是被人紮了一針,連忙站起來,已是有人出來報喜,道:“恭喜殿下,是個王子。”

    柳乘風笑呵呵地道:“我去看看。”

    誰知張太后卻是出來了,這麼久以來,她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喜色,對柳乘風道:“進去做什麼?讓她好好歇息,你進去了也無濟於事,老老實實在外頭呆著。”

    柳乘風很是悲催,這就是丈母娘強勢的結果,他分明在後世電視裡經常看到老婆生下來,做爹的就要進去抱抱孩子,安慰一下妻子,誰知卻被拒之門外,於是只好訕訕道:“母子平安嗎?”

    “自然平安,這是老天保佑,今夜你就宿在宮裡,張永,你來招待楚王,哀家今夜只怕是睡不成了。”

    柳乘風無言以對,這算是什麼事,卻只得道:“太后娘娘也要早些歇息。”

    張太后點點頭,旋身進去。

    柳乘風只得無奈地對張永努努嘴,道:“找個住的地方。”

    張永點點頭,連忙張羅去了。

    這一夜,宮裡無眠,無論是假裝還是真心,都洋溢著一股子喜氣,消息也很快傳了出去,第二日清早入宮值堂的內閣大臣們便聽到了消息。

    雖然明知公主要產子,可是當知道柳乘風生了個兒子,焦芳整個人煥然一新。

    他當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太后有了這麼個皇外孫,楚王的地位更加鞏固,而楚王現在與他息息相關,他的地位自然也就鞏固起來。

    眼下壞消息一個比一個壞,焦芳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有人要做什麼,可是偏偏人家現在還沒有擺在檯面,又不能阻止,如今總算來了個好消息,焦芳自然能頗為高興。

    而李東陽和楊廷和就不同了,他們表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可是此時的心裡未免有著幾分異樣的滋味,什麼時候不生兒子,偏偏在這個時候生,讓這楚王又多了幾分底氣,實在讓人心裡不舒服。

    大家各自擬票,到了正午,又如從前一樣各去耳房裡吃茶點,楊廷和一進去,就已經急不可耐了,對李東陽道:“柳乘風聖眷越來越大,宮中從此之後定會對他越加信任,長此下去,未免不是心腹大患,李公,是時候要動手了。”

    李東陽撚著鬍鬚,歎了口氣道:“也是,最好年前能把事情定奪下來,定奪下來之後,大家也好過個年,安陸王那邊又是什麼意思呢?”

    楊廷和道:“我已派人去試探過,殿下的意思很明白,他也知道此時是什麼光景,所以只要有懿旨,他絕不會推辭,立即取道入京。”

    李東陽松了口氣,他最怕的就是夜長夢多,一般的情況,就算是太后有了懿旨,藩王也應該再三的推辭,這樣才表現出自己本身並沒有覬覦的意思,可是現在不比平時,還是及早答應,隨即入京登上大寶的好,只要能登基,一切就都結束了。

    楊廷和道:“現在就怕楚王極力反對。”

    李東陽微微一笑,道:“最緊要的還是太后,只要太后下了懿旨,到時天下歸心,誰也挑剔不出什麼,明日你我就去見太后,把事情講清楚,現在已經過去了數月,皇上一點蹤影都沒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太后也是識大體之人,難道會願意看到朝廷沒有皇上嗎?說來說去,大明朝是朱家的,而太后也是朱家的人,她不能不為這個打算。只要你我言辭懇切,太后必然同意,你我討了懿旨,就一面在京師做好完全準備,一面立即通知安陸王殿下。”

    楊廷和深以為然地點頭,道:“可是老夫還是不放心,柳乘風那個人,不到塵埃落定,誰敢保准他不會做出什麼事?依老夫看,此人權欲之心極重,絕不是束手待斃的人。”

    李東陽道:“束手待斃就言過了,只是新君登基而已,難道新皇上還會把他如何?老夫倒是有個主意,為了安撫楚王,一旦太后有了懿旨,是否讓安陸王那邊派個人來尋楚王做點示好的意思,至少可以讓楚王放心一些。”

    楊廷和冷笑:“豈有天子向臣子示好的道理?若是開了這個先例,豈不是要天下大亂?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斷不能貿然去做。”

    李東陽聽罷,也就不再堅持了,只是籲了口氣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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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7:01:22
第九百六十七章:攝政

    次日清早,趁著宮裡的喜慶勁還沒有過去,楊廷和和李東陽便請求覲見了。

    內閣大臣想要覲見,張太后一向是來者不拒的,她沒有遲疑,立即擺駕正宮接見了二人。

    二人行禮之後賜坐,二人的目光交錯了一下,已經有了默契,李東陽先是道:“近來京師有些傳聞,不知太后娘娘聽說過了嗎?”

    張太后原本還帶著微笑,臉色不禁冷峻起來,她當然知道李東陽說的傳聞是什麼,雙眉蹙起,語氣平淡的道:“現在各種傳聞都有,哀家也知道一些,有大放厥詞的,也有居心不軌的,當然,也不盡都是如此,李愛卿想說的到底是哪個傳聞。”

    皮球又踢到了李東陽的腳下。

    李東陽心裡苦笑,深宮的這個女人,未必是個好對付的角色,不過在來之前,他和楊廷和就已經有了腹稿,所以也不疾不徐,笑吟吟的道:“說是皇上要效仿泰伯,哎,皇上大賢,只是頑皮了一些,他是至德之人。”先是給皇上的歷史地位定了個調子,李東陽偷偷看了張太后的臉色,見張太后臉色稍稍緩和,心裡便知道張太后從希望到失望,已經漸漸接受了眼下這個現實,反正兒子不見了蹤影,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有個好點的口碑,這或許就是一個母親最單純的想法了。

    李東陽繼續道:“皇上欲效仿泰伯,我等身為臣子的豈肯甘願,只是現在皇上心意已決,至今還沒有音訊,如今已過了四個月,四個月的時間,國無君主,人心浮動,更有亂黨宵小見有機可趁,微臣甚是擔憂,若是長此以往下去。豈不是陛下一番的美意要演化成災難?現在百官都在猜疑,宗室們亦都不安,百姓彷徨無措,國不可一日無君,微臣竊以為,是不是索性遂了陛下的心願……”

    話說到這裡。李東陽點到即止。

    他先是咬定了朱厚照是要退位讓賢。效仿先賢,既然咬定了此事,那麼所謂遂了朱厚照的心願其實就是立即從宗室中挑選一位新皇帝出來主持大局了。

    張太后也不是傻子,皇位是她兒子的,怎麼說讓就讓,況且大家都說皇帝要效仿泰伯,其實就是給她和皇帝臉上貼金,她還不至於糊塗到人家貼點金就怕這天下至關重要的東西交出去。

    眼見張太后遲疑,楊廷和忙道:“娘娘的心思。微臣固然明白,可是事態緊急,天下猜忌四起,若是再拖延下去,這江山社稷該怎麼辦?微臣也是為天下蒼生謀劃,是以才忍痛倡議此事。還請太后能體諒我等的苦心,也期望娘娘能效古之賢後……”

    “你們的這些話……”張太后冷笑,毫不猶豫的打斷楊廷和道:“本宮怎麼就聽不明白,現在皇上還在,再立新君,這是禮法祖制都有相悖,現在皇上是沒有音訊。可是並不是說他永遠都不回來,假若今日哀家答應了你們,他日若是皇上回京,你們有什麼面目去見皇帝。哀家又如何對得起他?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句話是沒有錯的,可是不要忘了,這天還無二日、人無二主呢,舊主未喪,你們便盼著抬出新主來,這也叫忠心嗎?先帝在的時候,待你們不薄,你們存著這個念想,就是萬死之罪。”

    其實二人進宮的時候,早已料到太后會搬出這個出來,二人沒有慌張,不過坐卻是不敢坐了,乖乖從椅上起來拜倒在地,李東陽道:“娘娘誅心之言,微臣承受不起,只是眼下事情緊急,朝中非議極多,再加上百姓們流言四起,微臣恐有人借機滋事。”

    張太后歎了口氣,道:“其實呢,哀家也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也不盡都是私心,你們心裡思量的,還是我大明的江山,都起來。”

    方才是怒斥,現在又是肯定,這話鋒轉換的卻是快的很,張太后精明之處就在這裡,先怒斥一頓,讓他們知道害怕,再予以肯定,給他們一點甜頭,她當然清楚,一旦兩個內閣大臣談不攏,那麼接下來就不是內閣大臣來和宮裡談了,說不準就是百官,就是各省的督撫,這些人最講究的是先禮後兵,現在是禮,若是自己說的太過,那麼事情只會更加糟糕。

    張太后心裡歎息,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的兒子不中用,以至於到了離心離德的地步,現在她一個女人,怎麼能穩住朝局?對付他們,不能一味的動強,越是動強反彈越大,內閣是文臣,六部堂裡待著的也都是文臣,不只是這些,還有京師裡這麼多京官,各省的巡撫、布政使,各府的知府各縣的知縣都是文臣,別看平時他們窩裡鬥的也凶,可是張太后卻知道,在這件事上,在他們的內部一定取得了一致,否則絕不會突然發難。

    所以張太后必須退讓,只是退到什麼程度,讓到哪裡,她心裡也有了計較:“其實你們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現在皇上不見蹤影,國不可無君,總該有個人來監國才是,不如哀家下一道懿旨,擇選一名賢明的宗室入京監國,暫行皇帝事如何?”

    這已是張太后的底線,把皇位讓出去絕無可能,不過她又必須妥協,而讓宗室監國,也確實能平息眼下的非議,一旦朱厚照回來,他這皇帝就還是皇帝。

    李東陽和楊廷和對視一眼,似乎也有些猶豫,短暫的沉默之後,楊廷和道:“娘娘既有主見,臣等自然不敢違逆。”

    張太后便笑了,臉上帶著幾分慈和,問道:“可是誰可監國?”

    要監國,是不可能讓外姓來的,道理很簡單,這是暫代皇帝職責,大明朝姓朱,所以肯定要從宗室裡選。而張太后口裡雖說要尋個賢王,其實這就是一句廢話,賢不賢又沒有一個衡量的標準,還不是說誰賢就賢?就如柳乘風這樣的人,說他賢可以找出他無數的功績出來論證,說他是王八蛋也能找出一百個例子來引證,說來說去,還得看誰來說,用什麼標準來評判。

    不過話又說回來,單看賢明不賢明也是假的,遠支的宗室是肯定沒有資格,只能從最親近的近支宗室裡挑選,其實這幾代皇帝人丁都較為單薄,所以可選的人不多,李東陽直截了當道:“臣聞安陸王朱佑阮殿下禮賢下士,堪當賢王二字,況且他與先帝又是兄弟,由他以叔王的身份出來主持大局,自是最好不過。”

    楊廷和也道:“臣亦是以為安陸王攝政,足以收服人心。”

    張太后眯著眼,頜首點頭,道:“既然如此,事情就這麼定了,哀家自有計較。”

    一場奏對也就倉促結束,雙方都在這場奏對中做了妥協和退讓,似乎算是一場皆大歡喜的結局。

    不過在宮裡頭,柳乘風同樣得知了兩個內閣大臣覲見的消息,再加上他在宮中耳目眾多,聽聞到消息之後,那第二次做父親的喜氣不禁消散了一些,連忙前來覲見張太后。

    張太后顯得很是沮喪和疲憊,看了柳乘風一眼,慢悠悠的道:“哀家知道你來做什麼?你是認為讓人攝政很是不妥的嗎?”

    柳乘風直言不諱的道:“不錯,微臣就是這個意思,太后可莫要忘了,英宗皇帝的前事,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切莫引發未來宗室相殘。”

    柳乘風所說的典故,是英宗皇帝被瓦刺人俘虜之後,朝廷立即推出了郕王朱祁鈺攝政,隨即郕王朱祁鈺便繼位為帝,等到英宗突然回京,結果引發了一場宮廷動盪。

    柳乘風幾乎已經認定,一旦那朱佑阮到了京師,過了些時日之後,若是皇上再無消息,大臣們定會得寸進尺,請這朱佑阮即皇帝位,而朱佑阮已經攝政,軍政盡皆握在手裡,到時他要登基順理成章,誰能阻止?眼下最好的結局就是阻止此事,否則一切悔之晚矣。

    張太后神色黯然,道:“哀家豈會不知道你的道理,其實你說的沒有錯,可是哀家還有選擇嗎?”說到這裡的時候,張太后悲哀的看著柳乘風,道:“哀家的兒子不爭氣,現在鬧到這個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再堅持下去,只會引起更多人不滿,大臣、宗室甚至是百姓,若是再有人背後鼓動,那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眼下哀家只能妥協,只能暫時拖延時間,只是但願,皇帝能回來,趁著這生米煮成熟飯之前,好好來盡盡他做兒子做皇帝的責任,假若他真的再不回來,哀家雖被尊為皇太后,又能奈何?”

    一番話裡帶著沮喪,帶著灰心,張太后累了。

    柳乘風道:“可要是將來皇上回來呢?”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這樣做,無疑是斷了朱厚照的生路,一旦讓大臣們得逞,百官們擁立了朱佑阮,朱厚照的地位就極為尷尬,到了那時,人為刀徂我為魚肉,一切的主動權就都掌握在了別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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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八章:誰也別想讓本王萬劫不復
               
    張太后嘆息一聲,道:「皇上還能回來嗎?都已經過了這麼久,現在到了這個地步,哀家又能如何?柳乘風,你不必再說了,哀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哀家不只是皇帝的母親,更是大明朝的太后,你應該明白哀家的苦衷。」

  柳乘風臉色冷了下來,隨即道:「既然如此,那麼微臣希望立即回廉州去,京師的事,微臣巴經不想再管也不能再管了,還請太后恩准。」

  到了這個地步,柳乘風確實萌生了退意,留在這裡有什麼意思,倒不如回去做自己逍遙自在的楚王舒坦。

  可是張太后卻是搖頭,道:「不可,柳乘風,哀家希望你留在這裡,你還不明白哀家的用意嗎?讓朱佑阮攝政,再將你留下,這就是哀家的主意。若是連你都走了,皇上真有回來的一天,他該怎麼辦?先帝當年在的時候,曾經說過,你這個人素有野心,可也是重情之人,只要皇上在,便是治世能臣。哀家請你留下來,權當是為了先帝,好嗎?」

  張太后這一次,不敢去直視柳乘風的目光,語氣中帶著幾分懇求。

  柳乘風嘆了口氣,道:「太后既有所命,微臣亦是無話可說,可是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太后嘆道:「你是哀家的女婿,是京家外孫的父親,我們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說,你直說無妨。」

  柳乘風咬牙切齒的道:「若是安陸王規矩,微臣無話可說,可是他若是心有圖謀,那就別怪微臣不客氣,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請太后見諒。」

  他留下這句話,陰沉著臉向稱太后行了個禮,道:「微臣告退。」

  隨即,昂然出宮。

  張太后與大臣們達成了協議,在這一點上柳乘風並沒有責怪,政鬥本就是鬥而不破相互妥協的過程,莫說是太后,便是皇帝在適當的時機中也必須妥協,除非是太祖皇帝,否則參與到這遊戲之中,就絕不可能一切都遂自己心願。

  柳乘風之所以生氣,是因為某些人的願望終於達成,這些人……終於亮出自己的底牌了。他們有底牌,柳乘風也有自己的底線,這個皇位,除了朱厚照之外其他人都是休想。

  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感情用事,而是涉及到了柳乘風的根本利益問題,柳乘風現在的一切剛剛穩固,一旦出現了變數,就可能所有的心血都付諸東流,他的藩國若是沒有大明的支持,甚至大明在背後使絆子,甚至可能會有傾覆的危險,還有他的商貿,他的海貿,他的諸多努力。

  這些……都是柳乘風時下擁有的東西,是他一刀一槍掙來的,該是他的就是他的,柳乘風不會給人威脅到自己。

  他冷著臉去見了太康公主一趟,勉強擠出幾分笑容看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己經賜了名,叫柳子曰,這名字……柳乘風無言以對。

  隨即他便出了宮去,半個時辰之後,陳泓宇就巴經招進了王府。

  陳泓宇見柳乘風臉色陰沉,大氣不敢出,束手待命。

  柳乘風背著手,目光若有若無的在陳泓宇身上落下,慢悠悠的道:「皇上還是一點都沒有消息嗎?人怎麼會一下子憑空消失,說不見就不見,既然皇上出走,就一定會有蛛絲馬跡,現在耽誤了這麼久,豈可一點線索都沒有?」

  陳泓宇慚愧道:「眼下連緝事都派了出去,可是仍然沒有結果,不是弟兄們不盡力,實在是……是……」

  柳乘風壓壓手,嘆道:「你們的難處,本王也知道,並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們能更盡心一些。這一次本王叫你來,是有事要交代你。」

  柳乘風的臉色變得更加嚴肅起來,道:「最近安陸王那邊有什麼動靜?」

  陳泓宇道:「安陸那邊,倒是沒有什麼動靜,哦,是了,前些時日,湖北巡撫倒是去拜謁了一趟,不過具體說了什麼,卻是不知,不過當地巡撫偶爾拜謁藩王,代表朝廷安撫宗室,道理上是說的過去。」

  柳乘風道:「眼下這個時候,道理什麼都是假的,從今往後,安陸王府要重點監視,還有內閣、六部,所有的坐探、密探都要啟用起來,朝中的官員今日見了誰,晚上和誰說了話,這些都要記錄在案,不容有絲毫的閃失。還有,這件事要隱秘,儘量不要讓人察覺,總而言之,從安陸到京師,所有人的動靜本王都要知道,人手不夠,就從其他地方抽調,內廠、東廠、西廠,一切都憑你做主,總而言之,本王到時什麼時候問你哪個人的行蹤,你要立即通報,明白了嗎?」

  陳泓宇身為新任的特務頭子,這朝中的事豈會不知,忍不住駭然的道:「怎麼?朝廷那些人真要迎聖?」

  柳乘風冷笑:「迎什麼聖,藩王就是藩王,想做皇帝,哪有這麼容易,有些人等不及了而己,就讓他們痴心妄想片刻吧。」

  陳泓宇憋紅了臉,期期艾艾的道:「殿下,太后答應了嗎?」

  柳乘風道:「太后已經下旨,讓朱佑阮進京攝政。」

  聽到攝政二字,陳泓宇鬆了口氣,忍不住道:「看來時局還沒壞到一塌糊塗的地步。不過殿下不得不防,一朝天子一朝臣,攝政王代天子行事,殿下還是及早遠去廉州的好,卑下不才,全憑殿下提攜才有今日,只怕攝政王入京之後,到時定不為攝政王所容,殿下若是不棄,卑下願隨殿下去廉州。」

  「去廉州?連本王都脫不了身,你以為你能脫身?」

  柳乘風嘆了口氣,道:「有一句話叫做,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可是現在看來,你我何止是逆水行舟,便是想退,也無路可退了,太后已經再三讓本王留下,太后的心思其實很簡單,就是利用宗室攝政來安撫人心,再用本王來遏制攝政王,太后固然聖明,卻是忘了,我畢竟姓柳,用我來遏制攝政王,一旦等到攝政王得勢,那本王就萬劫不復了。」

  柳乘風冷笑,看了陳泓宇一眼,道:「可是本王告訴你,誰也別想讓本王萬劫不復!」

  陳泓宇驚出了一身冷汗,心裡卻也變得堅定起來,到了他這個位置,朝三暮四是不可能的,他是柳乘風的人,死也會被人認作柳乘風的鬼,楚王殿下已經表了態,他豈能無動於衷,陳泓宇毫不猶豫的道:「願以殿下馬首是瞻,效犬馬之勞。」

  柳乘風拍拍他肩膀,微微一笑,留了一句話道:「去做事吧!」

  ………………………………………………………………………………………………………………………………………

  安陸。

  這裡說是窮鄉僻嶺雖不貼切,卻也差不多了,湖廣多山,雖然養成了這水土一方人的中通外直,可是卻也滋長了不少貧困。

  可就在這不起眼的地方,偏偏卻是宮室無數,早在十幾年前,這裡就迎來了一個藩王,和其他的藩王相比,安陸王是最近親的宗室,乃是成化皇帝的嫡親血脈,可是朱佑阮顯然是不幸的,在京師,他並沒有討來父王的歡喜,他的尊貴身份也並沒有給他帶來更好的封地,他如發配一般,在這裡就藩。

  這一來,就是近二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不短,朱佑阮也早己習慣了藩王的生活,不管怎麼看,在這裡至少比京師強,在京師裡,父皇給他的白眼太多,萬貴妃的惡毒形象讓他膽顫心驚,而在這裡,他畢竟還是養尊處優,畢竟還有一丁點自由。

  可是現在又不同了,他這早巴被人遺忘的藩王,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起來,安陸成了所有人的香餑餑,他的皇兄巴崩,而當今皇上不知所蹤,現在天下到處都在議論,許多人都認為皇位非朱佑阮莫屬。

  於是。

  從前不太搭理他的本地官員開始慇勤起來,那些本地的官員亦是熟知朝廷風向的,原本他們在地方為官,對宗室藩王的態度一向是敬而遠之,地方官很少願意和藩王親近,一來是避嫌,二來是宗室們身份高貴,還是少見為妙,省的惹來麻煩。

  朱佑阮如今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什麼叫做風光,什麼叫做體面,他活了一輩子,也從來沒有被人這般重視過。

  就因為比皇兄年紀小,所以皇兄是天子,他是不起眼的藩王,憑什麼?

  就因為皇兄是長子,所以他那混賬兒子都可以做天子,而自己見了這侄子,還得行君臣大禮,讓這小子接受皇叔的跪拜,這又憑什麼?

  壓藏在心底深處的勃勃野心一下子釋放出來,不斷滋生,不斷增長,朱佑阮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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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九章:名分

  王府裡的朱佑阮大多數時間都呆在自己的丹房裡,現在藩王們時興這個,煉丹是朱佑阮無聊生活中的一部分,無論怎麼說,身為一名出色的皇族,朱佑阮顯然深得家族遺傳。

  懿旨在千呼萬喚之下終於傳到了這裡。

  安陸這座小城頓時轟動,不過擺在朱佑阮面前的是兩個難題。

  這一次來傳旨意的乃是禮部郎中高健,隨同的還有一個太監,禮部郎中高健被請到了朱佑阮的丹房。

  朱佑阮愁眉不展,除了高健之外,還有幾個王府的幕僚。他眼神顧盼,帶著幾分仙風道骨,對高健道:「眼下朝中時局如何?」

  高健忙道:「紛亂不已。」

  朱佑阮皺眉,顯出了幾分疑慮。

  高健又繼續道:「所以急需殿下穩固時局,扶葆社稷。」

  朱佑阮不無擔憂的道:「本王攝政自然無話可說,本王是宗室,扶葆社稷責無旁貸,可是皇上還有回京的可能嗎?」

  高健道:「已經四個月沒有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朱佑阮這才放下了一些心,他這個叔王入京,最怕的就是皇上突然又回來,這一回來,自己就完了,任何一個攝政王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朱佑阮又遲疑道:「本王打算先上書拒絕入京,大人以為如何?」

  這又是一次試探,高健忙道:「殿下不可,眼下是非常之時,理應行非常之事,還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

  朱佑阮這一下放心了,至少他能肯定一點,朝中有一股非常大的勢力支持著他。

  其實雙方並沒有太多的接觸,甚至連書信都沒有通,可是從安陸到京師,或多或少都有些默契。

  朱佑阮不禁問:「何謂非常之時,莫非京中有什麼變故嗎?」

  高健越發覺得這個朱佑阮太過聰明,每一句問話,都在向自己試探什麼,他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府中的幕僚。

  朱佑阮含笑道:「大人不必疑慮,這些,都是本王心腹,有話但說無妨。」

  高健道:「國無外患,可是內有權臣,若是殿下再不入京,只怕遲早會重演前朝以臣欺君的局面,君臣本末倒置,這是心腹大患,願殿下以蒼生為念,速速入京主持大局。」

  「這個臣是誰?」朱佑阮毫不猶豫的問。

  話問到這個地步,已經有些露骨了,高健心裡叫苦,這一個個問話就像是連環套一樣,高健這一次是來迎『聖』的,本來滿懷熱情,想必將來這位殿下上位之後,免不了還記起自己的好處,所以也沒有太多的防備心,可是這麼問下去,安陸王分明是想讓他說出一些話來,而有些話,也不是他說就能說的。

  高健苦笑道:「殿下,此人手攬軍政,不可小視。」

  他開始打馬虎眼。

  朱佑阮歎了口氣,道:「若是如此,本王豈不是不該入京。否則為奸邪所害,豈不冤枉?」

  高健道:「殿下放心,國有奸邪,自也有忠臣,請殿下拋除疑慮,火速入京為宜。」

  朱佑阮喝了一口茶,神態怡然,終於圖窮匕見:「誰是忠臣?」

  高健硬著頭皮道:「內閣大臣楊廷和、李東陽,都是忠臣。」

  朱佑阮瞇起眼:「有人總攬軍權,單有忠臣還不夠。」

  高健道:「先前勤王的三十餘萬軍馬並未撤回,仍留守京畿一帶,這些人皆是忠勇之士,又有三大營,如驍騎、三千、五軍營,亦都以扶葆社稷為己任。」

  朱佑阮眼眸瞇著,道:「勇士營呢?」

  高健沉默。

  「新軍呢?」

  高健繼續沉默。

  朱佑阮伸了個懶腰,歎了口氣道:「本王已經知道了,本王乃是成化先帝嫡親血脈,天潢貴冑,國家危亡繫於一身,豈可坐視不理,既然如此,本王這便擇日入京,高大人今日一番話很是中肯,深得孤心,來日定有重謝。」

  高健這一下放心了,不管如何,他這番話雖然大膽了一些,卻還是值得的,於是連忙道:「下官豈敢。不過……下官還有一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佑阮道:「高大人但說無妨。」

  高健道:「擇日不日即日,時間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差錯。」

  朱佑阮皺眉:「本王的親眷……」

  高健道:「殿下孤身入京,先維持局面,再攜眷入京,亦無不可。」

  「本王怕清議不容。」朱佑阮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想想看,懿旨發下來,你連拒絕都不拒絕,牌坊都不立一下,就如兔子一般跑去京師了,這要是被人知道,朱佑阮怕別人說他利益熏心。

  高健微笑,道:「清議無妨。」

  在高健看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同樣一件事,解讀不同,得出來的結論也是不一樣,最重要的是,話語權掌握在誰的手裡,說穿了還是那一句,說你是黑的你就是黑的,說你是白的,你就是崑崙奴那也白如玉璧。

  朱佑阮遲疑一下:「那麼本王明日入京。」

  一番對答之後,朱佑阮立即做出了決定,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現在京師是什麼樣子,他這個選擇,顯然是正確的,京師裡有人不希望他去,也有人對他期待已久,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京師。

  第二日清早,朱佑阮便已經啟程了,與此同時,數封快報火速傳入京師,楚王府裡,恰好焦芳也在,柳乘風看了快報,冷笑連連。

  焦芳道:「殿下,可是安陸有了消息?」

  柳乘風道:「確實有了消息,有人已經等不及了,還有,那個禮部郎中高健可是楊廷和的門生是嗎?」

  焦芳道:「不錯。」

  柳乘風道:「此人大膽。」說罷將快報傳給焦芳去看,焦芳看了之後,卻是很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風一眼,道:「這些話,高健未必敢說,倒像是安陸王從他口裡套出來的話。」

  柳乘風道:「你的意思是?」

  焦芳道:「安陸王不是省油的燈,而殿下權柄太大,這一次他火速入京,只怕所圖不小。」

  柳乘風點點頭,道:「種種跡象來看,確實是如此。」

  「現在快報傳來,安陸雖然到京師沒有馳道,可是到了其他各府卻有馳道與京師連接,那安陸王又是輕裝出發,多半也就是這幾日功夫就能抵京,殿下,是不是要提早準備了。」

  「準備什麼?」柳乘風看著焦芳,不屑的道:「什麼都不必準備,本王就在這裡候著他來。」

  焦芳吁了口氣,道:「殿下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柳乘風擺擺手:「本王知道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焦芳頜首點頭,退了下去。

  快報同時傳到楊廷和和李東陽手裡,二人大感興奮,按下不表。

  幾日之後,朱佑阮已經到了京師,按說這位仁兄果然是修道出身,雖不能日行千里,可是日行三百也差不多了,其速度當真是令人望塵莫及,這要是換了以往,免不了要被人抨擊一下,從來沒有聽說過讓人來做官,你還如兔子一般來的這麼快的,一般的人多少都要矜持一下,就像小媳婦一樣,總得半推半就才好,不過現在,京師內卻是出奇的沉默,就好像這根本不是什麼污點,當然,也沒有人傻到拿這個來做鼓吹,唯一的辦法就是無視。

  可是問題又是出現了,安陸王到達的是京畿,確切的說是抵達了北通州,可到了北通州,他就不走了,說來也是奇怪,從安陸到北通州,朱佑阮日夜不息的趕路,可到了北通州,就好像一下子沒了動力,直接就在北通州安家,足足一天功夫,也不見動身。

  不動身自然有不動身的理由,一般人都只是猜測,是不是朱佑阮還要等懿旨,其實楊廷和和李東陽卻是猜到了朱佑阮的心思,於是在第三天,終於有人上書,說是要讓內閣學士前去北通州,迎接安陸王入京。

  沒有這個規矩啊,按理來說,一個藩王入京,派禮部的官員到城門迎接倒也沒什麼問題,可是要出動內閣大學士這樣的級別,還要跑到北通州去,這就非同尋常了。

  一開始宮裡沒動靜,內閣這邊也假裝沒動靜,倒是下頭的御使鬧得慌,好好的一個藩王,等於是諒在了北通州,可是誰也沒有遺忘他,而朱佑阮在北通州氣定神閒,卻也是不是傻子。

  他千里迢迢來到這裡,自然深知自己是來幹什麼的,所謂名正才能言順,既然要攝政,那麼朝廷就必須把自己的名分先確定下來,沒名沒份的叫自己去做什麼?

  所以他雖然已經失去了耐心,卻依舊不動如山,等的就是太后向自己妥協。

  宮中耗了幾日,也覺得這麼下去不太像話,只得下了旨意,命楊廷和前去北通州。

  楊廷和立即上路,飛快趕去謁見了這位折騰的安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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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章:敲打與威脅

    北通州。

    楊廷和在行轅見到了朱佑阮。

    朱佑阮給楊廷和的印象很奇怪,這個三旬未到的藩王並沒有顯露出太多的深不可測,不過卻給人一種精明。

    朱佑阮對楊廷和很親切,二人落座之後寒暄了幾句,楊廷和道:“微臣奉太后懿旨,特來迎接殿下入京,殿下,現在京師紊亂,殿下何故停留在通州,而令翹首以盼的官民失望?”

    朱佑阮笑呵呵的道:“本王乏了,所以在這裡歇一歇而已,況且本王就算入京,其實也未必有什麼重要,京師多本王一個不多,少本王一個不少,楊大人的話太言重了。”

    朱佑阮說話輕鬆,再加上今日他穿的是很稀鬆的道服,倒是很有幾分閑雲野鶴的閒散姿態。

    不過他的一番話聽在楊廷和耳裡卻是另一回事,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堂堂攝政王,怎麼可能無關緊要呢?

    除非……

    楊廷和明白了,朱佑阮是想和自己提待遇的問題。

    既然是攝政王,難道還按藩王的待遇?這可不成,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頂著一個藩王的名分號令天下是不成的,難免要被人輕慢。

    既然是代天子行事,那麼就得有代天子行事的樣子。

    楊廷和忙道:“殿下至關緊要,代天子而操持國器,天下榮辱系於一身,豈是無關緊要?殿下是不是有誤會?”

    朱佑阮笑了,如沐春風。

    作為一個藩王,他的性子是很隨和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不過在爭取自己利益的問題上,他卻絕不會手軟,這不是交情問題,也不是什麼面子問題,而是政治問題。

    所謂的政治問題,最重要的是先要立牌坊。有了牌坊遮羞,再表明自己的特殊身份,如此才能行使權利。

    朱佑阮不傻,不解決待遇,他不會入京。

    “這麼說,本王已經不是藩王了?這倒是奇了。本王不是藩王。那又是什麼?這大明朝倒是有個攝政的宗親先例在,只不過嘛,下場不是很好,難道要本王去效仿郕王嗎?”

    郕王就是明代宗,因為英宗被俘,所以先攝政隨即稱帝,可是隨後英宗回到京師,卻又通過政變奪取了皇位,如此一來。這位被廢黜的皇帝就顯得有些尷尬了。

    攝政王裡,只有郕王這麼一位榜樣,楊廷和忙道:“殿下言重,陛下不是英宗,那麼殿下自然也不是郕王。”

    這話是告訴朱佑阮,不能一味的生搬硬套。總不能因為有個郕王,就否決一切攝政王。

    朱佑阮皺眉,慢悠悠的道:“那既然不是郕王,又不是藩王,本王就更糊塗了,本王到底是什麼?”

    堂堂安陸王,很是苦惱於自己的身份。當然,他的苦惱是假的,因為這只是鋪墊,像他這種人。說話總喜歡拐著彎,要先試探,還要讓人不要曲解自己,同時又要立牌坊,這就是大貴人說話的藝術。

    駐楊廷和卻是繞不下去了,他是奉旨而來,是有正事要辦,哪有這麼多閒工夫,於是鄭重其事的道:“殿下若有什麼要求,大可提出來,下官自是儘量遵辦。”

    朱佑阮哂然一笑,道:“就怕你做不了主。”

    楊廷和臉色嚴肅起來,道:“下官肯會殿下爭取。”

    話說到這份上,楊廷和終於表露出了自己的心思,說穿了,就是楊廷和是他朱佑阮一邊的。

    朱佑阮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那麼本王亦不繞彎了。本王問你,本王入京之後,可有下榻之處?”

    楊廷和呆了一下,隨即道:“靠著東安門那邊有一處……”

    朱佑阮搖頭冷笑,道:“藩王都住在王府,難道本王這攝政王還只能住在靠紫禁城的宅子嗎?”

    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可是又沒有道理,其中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朱佑阮不是皇帝,他不是皇帝,而後宮裡有這麼多的嬪妃,自然是不宜讓他住在紫禁城,這樣一來就尷尬了,京師又沒有特設的攝政王府,宮裡又不能住,那還能住哪裡?

    朱佑阮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歎了口氣,道:“倒是有個地方,本王覺得不錯,現在東宮不是一直荒著嗎?本王屈就一下,就住在東宮,大人可立即去和太后商量,再命人把東宮打掃一下,如何?”

    東宮……

    東宮更具有象徵的意義,住進去的都是儲君,而朱佑阮若是住進去,難道也相當於儲君?

    楊廷和踟躇了一下,心裡苦笑,原以為自己請來的是個菩薩,誰知道是個斤斤計較之人,前者好糊弄,後者不見到真金白銀是絕不肯撒手的。

    不過朱佑阮提出來的條件,也不是沒有道理,人家千里迢迢過來是來攝政的,怎麼可能住尋常宅子,紫禁城不能住,也只有東宮了,而且攝政王遲早要登基,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

    其實若是在其他時候,楊廷和是絕不會妥協的,不是名分問題,同樣這也是政治問題,政治表面上爭得是名分,其實卻是利益,可是現在他只能特事特辦:“此事我定會派人去和太后講清。”

    朱佑阮笑道:“好極,是了,還有一件事,本王亦是不知如何是好。”

    還有……

    楊廷和苦笑道:“殿下但說無妨。”

    朱佑阮道:“既然要入東宮,那麼按理說也要先入宮覲見張太后,本王是攝政王,應當走哪個門呢?若是走午門,似乎又有不妥,攝政王難道是臣子嗎?依本王看,走大明門較為合適。”

    大明門……

    楊廷和有些頭痛了。

    大明門不是什麼人都能走的,一般只有太后、皇帝、皇后才有資格出入,只有這些人出行時,才會打開這扇門,朱佑阮直接提出了這個要求,真有點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意思。

    楊廷和只得道:“下官定會據理力爭。”

    朱佑阮滿足了,名分問題解決之後,他眉頭皺了起來,開始切入正題。

    “本王一路來的時候,發現了個古怪的現象。”

    “請殿下示下。”

    朱佑阮正色道:“這一路似乎有人跟蹤,莫不是有廠衛打探本王的動靜?”

    楊廷和緊張起來,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佑阮冷笑,道:“本王聽說廠衛都掌握在張永手裡,張永這個人,是陛下留下來的,本王原本也不想說什麼,可是一個奴婢,居然敢刺探本王行蹤,這是不是大逆不道?”

    楊廷和道:“若真有此事,朝廷一定要嚴肅處置。”

    朱佑阮似笑非笑的看著楊廷和,眼神中的意思分明是,老東西千萬別來忽悠本王,朝廷還管得了宮裡的事?還能管的動廠衛,什麼嚴肅處置,不過是安慰之詞。

    朱佑阮道:“一個奴婢,是沒有這樣的膽子的,依本王看,這奴婢背後,一定有奸邪之人指使,楊大人,說句實在話,本王此行,總覺得心裡有些放不下,若是有人欲效仿王莽、曹操,本王豈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嗎?”

    楊廷和忍不住道:“實不相瞞,朝中確實有人權勢滔天,也是膽大包天。”

    朱佑阮笑了笑:“你說的是楚王?”

    楊廷和道:“下官不敢說。”

    “那就是他了。”朱佑阮伸了個懶腰,輕鬆的道:“楚王這個人有大志啊,你看他一個藩王,居然到現在還不回自己的藩鎮去,他的居心就顯而易見了。所以本王遲遲不入京師,還有這個原因。”

    楊廷和急了,就是因為有危險才把你請來的,你到了這裡說不進就不進這算怎麼回事?那還叫你來做什麼?若是沒有楚王,軍政事讓內閣擺平就好了。

    可是他不能把這些話說出來,想了想,道:“莫非殿下已經有了辦法?”

    朱佑阮笑了笑,道:“辦法有一個,不過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就先拿那個張永開刀,本王現在能頒佈攝政王的王命嗎?”

    楊廷和道:“自然可以。”

    朱佑阮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冷冷道:“那你就立即帶著本王的王命入京,讓本王的管事太監胡芳隨你一道去,讓胡芳接任張永,張永呢,皇帝現在不見了蹤影,他這皇帝近前的奴婢居然還在宮中享樂怎麼能成,打發出京,尋訪皇帝。還有,為防不測,立即帶著本王的王命,所有駐紮京畿一帶的勤王軍馬火速進城,各城的城門,全部由各地軍馬換防。至於太后那邊,則要解釋一下,告訴太后,這是因為防止皇上不在的時候,有亂黨勾結,好,本王要說的就是這些,楊大人以為如何?”

    他這麼一番話,倒是讓楊廷和刮目相看,收拾張永,是為了敲打某人,讓外頭的兵馬入京,是威脅某人,這王爺還沒入京,就已經對京師了若指掌,而且做出了相應的對策,這倒是讓楊廷和不禁高看起這位安陸來的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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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2 0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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