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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一劍驚仙[全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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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8:27:06
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一章 千途萬轍亂真源,白日勞形夜斷魂

  楊恆大驚之下急忙提氣上躍,無奈葛長老的子母雙環不早不晚,偏又在這要命的當口上劈頭蓋臉地砸到。

  「鏗!」

  蕩邪仙劍劈擊在子母雙環上,楊恆被震得右臂酸麻,氣血翻騰,剛欲彈起的身軀如落石般向下方一個霍然打開的黑洞中飛墜,瞬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葛長老見狀先是微微一怔,身軀借勢彈起,望向腳下如血盆大口般張開的黑洞,一省道:「哈,活該這小子倒霉,他倒退時觸動了藏在桌案下的機關,竟自己墜了下去。嘿嘿,這小和尚自尋死路,倒也省了老夫的一番氣力。」

  ※※※※

  只聽「砰」地一記沉悶聲響從上方遠遠傳來,機關閉合,楊恆已身陷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忽地腳下一實,卻是觸到了泥濘潮濕的地面,一股腥臭陰寒之氣迎面襲來。

  他丹田提氣雙腳一點,卸去巨大的下落衝擊力,慢慢調息平復胸口氣血,心道:「不好,這活脫脫便是個地牢!」舒展清淨法身往上飄飛,蕩邪仙劍「鏗」地劈擊在封閉洞口的鋼板上。

  未曾想那鋼板上「喀喇喇」爆出一蓬碧光,竟將蕩邪仙劍硬生生彈回,反震得楊恆右臂發麻心跳不已。

  藉著迸出的碧光,他方才看清這鋼板上被人封上了一道魔符,顯然是為了防備落洞之人以仙兵劈開向上逃生。

  他運足薩般若真氣,又朝鋼板上連劈三劍,卻都被魔符狠狠震退,再看那鋼板上,連一道劍痕都沒能留下。

  楊恆心頭一沉,懸浮在鋼板下焦灼地尋思脫困之策。眼前的這鋼板十分厚重,將大廳裡打鬥的聲響徹底隔絕,令他無從知曉真菜等人的情形。

  他不由心中焦灼,驀地想起適才墜到地底的時候,隱約感覺到有冷風吹來,應是有一條通道與外界相連。於是趕忙落下身形,順著冷風吹來的方向摸索前行。

  漸漸地,他適應了地底的黑暗,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潮濕悠長的地道裡。只是這地道究竟通向何方,楊恆卻管不了那麼多了。

  行出十餘丈,依稀看見前方有兩點黃色的燈光,楊恆不由一喜道:「只要有人就好辦了!」當即加快步伐往燈亮的地方行去,腳下土質越發變得鬆軟粘稠,倒像是走在一片沼澤中。

  沒走出二十步,楊恆「啊」地低叫步履頓止,頭皮一陣發麻,緊盯著那兩盞金黃色的燈火佇立不動。

  原來,不到五丈外,匍匐在地的,竟是一頭形態似人渾身金毛,肋生四翅,眉心長有金紅色巨瘤的龐然大物。而那金黃色的光芒又哪裡是什麼燈火,分明就是這怪物圓睜的兩隻巨目!

  憶起明月神尼曾經教自己讀過一本《天荒誌異》中,依稀便有對類似這怪物樣貌的圖文記載,楊恆不禁暗自心驚道:「千年山魈!」

  那山魈亦早已發覺了楊恆,也許是吃飽了,連身旁剩下的半截老虎屍體都懶得去碰。它也不著急起身,只瞪著兩隻凶眼打量著這突如其來闖入自己地盤的少年。

  楊恆握劍的手心裡滲出一絲冷汗,清楚記得老尼姑在說起這千年山魈時曾特意告誡,大凡山魈有了千年道行便有通天攝地之能,即便是劍仙(通常是指已可隨心所欲祭出御劍訣的仙林高手)也不願輕易去招惹它。否則此物一旦凶性大發撲將上來,不死也得脫層皮。

  楊恆定了定神,暗道:「書上記載,百年山魈既已是通靈之物,或許這活了幾千歲的老山魈能夠聽懂人話。」

  他將蕩邪仙劍歸鞘以示並無惡意,雙手合十道:「山魈老兄,多有打擾了。在下誤入寶地,只想借道離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說著便小心地試探著朝前走了兩步。

  那千年山魈見楊恆走近,似感到了威脅,猛然張口「嗚」地低吼了聲。一蓬淡金色的霧氣從它的嘴巴和鼻孔中噴出,帶著股令人噁心欲吐的惡臭湧向楊恆。

  楊恆趕忙屏住呼吸,心道:「說不通,我再用啞語試試?」於是臉上含笑兩手比劃著道:「你老兄別惱,我不過是想找條出去的通道。看樣子你也吃飽了,何況我這百八十斤的肉又硬又酸,肯定不合胃口。不如放我離開,回頭我把上面那老頭給你丟下來,他細皮嫩肉吃起來正好。」

  山魈懶洋洋地盯著楊恆,也不知它是否看懂了楊恆的意思,鼻子裡發出輕輕嗚咽。

  楊恆有心遠遠從旁邊繞過去,無奈周圍空間甚為狹窄,只好側著身從離山魈不斷一丈遠的地方貼著石壁向前緩行,眼瞧就要從山魈身旁繞過,那山魈突然低吼暴起,一隻毛茸茸大手直朝楊恆身後的蕩邪仙劍抓去。

  楊恆一驚,矮身一掠,從山魈的魔爪下穿越而過,山魈高達兩丈的龐大身軀竟輕若靈猿般再向楊恆撲到,一隻左爪還是抓向他背後斜插的那柄蕩邪仙劍。

  楊恆又是驚訝又是好笑道:「老兄,這劍是別人所贈,我可不能送你!」

  山魈兩次出手沒能奪到蕩邪仙劍,眼中凶光大放,逕自一掌拍向楊恆頭頂。

  楊恆掣出蕩邪仙劍叫道:「別打,給你!」

  山魈一愣,舉在空中的巨掌稍稍一頓。楊恆趁機打出兩支九絕梭射向山魈雙目,騰身便往對面的通道掠去。

  就聽背後山魈一記暴吼,也不知如何就將九絕梭打飛,舒展四翅凌空飛起,轉瞬便追到楊恆身後,五指捏向他的腦袋。

  當下這一人一怪就在地道裡激戰起來。

  楊恆起初還可以仰仗靈動身法和周天十三式和千年山魈周旋,可很快便察覺自己的薩般若真氣急遽耗損,已有後力不繼的徵兆,口中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氣,短短十餘個回合的工夫,竟比跟那個葛長老激鬥一場還來得吃力。

  他望著山魈近在咫尺醜陋兇惡的面目,苦笑道:「沒曾想我楊恆要成了這怪物的夜宵,早曉得如此,還不如一頭撞死在那鋼板上。」

  突然手上一疼虎口開裂,蕩邪仙劍被山魈一掌震飛。那山魈跟著又是一爪落下,楊恆避無可避被它一把抓住肩膀,整個人瞬間離地懸空給高高拎起。

  楊恆急運鐵衣神訣護體,沒讓山魈尖銳的爪尖刺入身體,右手一指往對方鼻尖點去,逼它鬆開自己。

  山魈伸手一撩又將楊恆右胳膊抓住,將他身子高舉到面前張嘴便咬。

  楊恆雙臂受制,無意中目光掃到對方眉心那顆巨大的血瘤,遽然醒覺道:「我怎麼教這怪物嚇得什麼也記不起來了?」急切間不管三七二十一,彈指運勁射出一支九絕梭。

  「噗!」數尺間的距離令山魈不及反應,九絕梭正中眉心血瘤。頓時一股金紅色的腥臭血液汩汩從山魈頭上淌落,疼得它齜牙大吼。

  楊恆抓住機會竭力探身前縱,心道:「你想吃了小爺,先讓我咬你一口!」張嘴咬在血瘤破裂之處,倒運薩般若真氣,將粘稠惡臭的金紅色血液大口大口吸吮下肚。

  原來生死一發之際他終於想到,山魈眉心的血瘤便是它的內丹所在。其修煉了上千年的氣血菁華盡匯於此,亦是山魈的最大軟肋。

  這時候他的兩條手臂不能動彈,情急中一口咬下,正是擊中了山魈要害。

  想這千年山魈的血瘤外層又堅硬逾鐵的皮甲包裹,楊恆牙齒原也傷它不到。虧得楊恆心靈福至,先用九絕梭轟得它皮開肉綻,再一口咬落自是水到渠成。

  千年山魈見自己的命門莫名其妙被制,驚懼交加嘶聲狂吼,便欲伸出左爪將楊恆的腦袋捏爆。無奈劇痛攻心,心神已亂,兼之巨瘤中蘊藏千年的精血正急遽湧入對方體內,一時手爪竟也掙脫不得。

  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索性不再抬手去抓楊恆,而是雙臂運勁將對方的身軀拚命朝兩邊撕扯,欲待將這小和尚活生生撕裂成兩半。

  楊恆被扯得渾身骨骼「喀喇喇」爆響如豆,可他也發了狠勁,咬牙切齒(口中正吸吮著山魈精血,這時不咬牙也不成了),不管山魈如何撕扯,咬住那血瘤絕不鬆口,一大口一大口腥濃的精血灌入嘴裡,刺激得身體裡翻江倒海一樣難受。

  很快,楊恆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好像跌入了一片黑咕隆咚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裡,就那樣隨波逐流越去越遠……

  ※※※※

  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楊恆緩緩甦醒,全身立即被一種沒頂的痛楚所吞噬。

  他費力地睜開眼,週身百骸無一不像針刺般地劇痛,左胳膊肘更是耷拉著脫了臼。身子底下墊著一團軟綿綿濕乎乎的東西不知何物,只一陣陣臭氣往上衝騰。

  可奇怪的是自己的丹田溫暖充盈,薩般若真氣浩浩蕩蕩捲湧奔騰在體內經脈中,稀里糊塗地成了波瀾壯闊的江河。

  他大喘了兩口氣,回憶起昏迷的情形,一凜之下探右手往下摸去,感覺到身子下頭墊著的那團物事,正是那倒霉山魈的屍首。

  他大鬆了口氣,掙扎著坐起身,自覺吸食了山魈修行千年的精血後功力大進,已和墜入洞窟前不可同日而語,不由又驚又喜,用兀自顫抖的右手慢慢將左臂脫臼部位接上,扭頭看到一泓青光如泉,卻是自己的那柄蕩邪仙劍斜插在石壁中。

  歇息須臾,楊恆起身來拔下仙劍,又收了九絕梭,這才心有餘悸地向山魈的屍首說道:「老兄,對不起了,是你太貪吃,可怪不得我。」雙手合十也算謝過山魈捨己為人,助他功力突飛猛進之德。

  功力猛增之下,楊恆的耳目亦越加敏銳,辨明方向在黑暗裡覓路疾行,才走出一小段,便聽前方十丈多外有了動靜。

  「喀」一聲輕響,黑暗裡乍露一線光亮,就聽外頭有人說道:「魈爺,給您送早飯來了!」隨即一道高大黑影遮蔽光亮,竟走進來一頭搖搖晃晃的大黑熊。

  楊恆大喜過望,悄悄掩身潛行,趕在對方關閉機關前猛然縱身從黑熊身邊射過,一掌拍出。門戶外那送熊進來的僕役,做夢也想不到這裡頭會竄出活人,被楊恆一掌拍昏倒地不起。

  楊恆飄身站定,只覺陽光刺眼,才看到自己身後是一座假山的洞口。而四周鳥語花香,卻是一座幽靜無人的庭院。

  他抬眼瞧了眼初升的旭日,知道自己已在地底困守了整整一夜,騰身御風往昨晚的那座大廳趕去。

  誰知大廳裡空空蕩蕩,非但不見人影,連那口大鑊也失去蹤跡。

  他心裡一急,看到守在廳外的四個黑衫人,一手三梭打將出去,身形飛掠掩襲向其中一個黑衫人。

  「噗噗噗!」九絕梭穿透三名黑衫人的胸口迴旋向楊恆。剩下的一個黑衫人驚惶之下正欲開口呼喊,楊恆一指點住他背後大椎穴低喝道:「別叫!昨晚那幾位被天馬鏢局送來的小師父,都到哪裡去了?」

  黑衫人回答道:「有個小和尚中了機關,跌進山魈窟。剩下的都被抓住,被葛長老和趙莊主連夜帶走。」

  他繼續追問道:「葛老妖將他們都帶到哪裡去了?」

  那黑衫人結結巴巴道:「我……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只是個看門守院的——」猛地朝前一掠大叫道:「來人啊!」

  楊恆一記劈空掌將他撂倒,五六個黑衫人已聞聲趕了過來,楊恆衝上前去拳打腳踢,猶如砍瓜切菜般,眨眼間將六個黑衫人盡數打翻在地。

  一名黑衣人兀自不肯死心,一邊翻來滾去大聲呻吟,一邊偷偷潛近楊恆身後,遽然飛身躍起,一刀劈向他的背心。

  楊恆早已察覺到這黑衫人的詭計,身形一側避過刀鋒,反手就是一劍戳進他的心窩。幾乎與此同時,半空中一束赤芒呼嘯而至,「砰」地炸開黑衫人的後心。

  楊恆一怔,抬頭望去,就見斜對面的院牆上,小夜左手高擎一枚鵝蛋大小,殷紅色晶瑩透明的玉球,那玉球懸浮在她粉紅通透的玉指上嗡嗡急轉,幻放出一縷縷炫目劍華,正是明燈大師在下山前贈送給她的道家至寶——碧血丹心珠。

  他一喜叫道:「小夜,你怎麼在這裡?有沒有找到明燈大師他們?」

  小夜躍下院牆,黯然搖頭道:「我沒有找到明燈大師。」

  楊恆詫異道:「那你為何一個人跑到抱槐山莊來,難道不曉得這兒很危險麼?」

  小夜有些委屈地點點頭道:「我、我也害怕。可我放心不下你……和真菜師兄他們,只好大著膽子溜進莊裡。哪曉得找了半個晚上,都沒見到你們——」

  說著,她猛然伏倒在楊恆的肩膀上哽咽道:「阿恆,我真害怕你們會出事——」

  楊恆雖說滿心焦灼,可也只能耐著性子安慰小夜道:「別哭,別哭。」

  小夜也覺著了自己失態,臉一紅站直嬌軀問道:「真菜師兄他們到哪去了?」

  楊恆歎了口氣,內疚道:「他們被一個姓葛的老妖給帶走了。」

  小夜花容變色,惶急道:「那怎麼辦,你知道他們去什麼地方了嗎?」

  楊恆搖頭道:「這些排教低等教徒的口中也問不出什麼!」

  最後兩人決定趕回先天馬鏢局,打算找那個馬舵主和於總管算賬,可仍是晚到了一步,整座鏢局也幾成一座空城,馬舵主等人同樣去向不明。

  楊恆站在鏢局的大院裡環顧四周,默然不語,心下疑惑道:「這些妖人都去了哪裡,總不能一夜之間便憑空蒸發了吧?」突然記起前天晚上就在這兒馬舵主曾對於總管說道:「速去速回,我等你回來一起去衡陽。」不由懊喪地一拍腦袋道:「我怎會忘了這個茬兒?」

  小夜迷惑道:「阿恆,你忘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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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8:27:37
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二章 擬心開口隔山河,寂默無言也被呵

  楊恆將這事說了,又道:「這伙妖人製作大量藥偶必有陰謀,姓馬的他們趕往衡陽或許便與此事有關。咱們立刻啟程去追,十有八九葛老妖也在衡陽!」

  小夜遲疑道:「如果明燈大師到了普濟寺,找不到我們該怎麼辦?」

  楊恆搖頭道:「來不及等他了。真菜師兄他們隨時都有被製成藥偶的危險,咱們沿路留下雲巖宗的暗記,明燈大師見了自會追來。」

  於是楊恆在鏢局裡稍作洗漱換了身衣衫,又尋了些銀兩帶上,與小夜出城追兇。

  他們一邊御風趕路留下暗記一邊找人打聽去衡陽的路徑,半夜裡到了衡陽郊外。

  兩人均都又累又餓,遙遙望見前方數排林木後透出燈火,像是有人家。小夜便道:「阿恆,我們先去借宿半晚。等天亮後再去打探消息吧。」

  依照楊恆的心意,恨不得立刻開始查尋真菜等人的下落,可瞧著小夜面色發白疲憊不堪的模樣,微微一笑道:「好啊,但願這回投宿的不是賊窩。」

  兩人落下身形,穿過林木便見前方亮燈籠的地方是一座僻靜佛寺,門上匾額寫有「牛頭寺」三字。

  楊恆上前兩步扣響門上銅環。隔了半晌有個小沙彌出來開門,楊恆合十禮道:「在下是峨眉山法融寺的俗家弟子,因趕路錯過宿頭,想借貴寺暫歇半晚。」說著又取出一錠從天馬鏢局順手牽羊拿來的銀子道:「這是奉給貴寺的香火錢。」

  小沙彌將銀子推回,楊恆卻還是把銀子塞進小沙彌手中,這才和小夜走進寺廟。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小沙彌一邊挑著燈籠在前引路。

  一會那小沙彌回過頭,壓低聲音道:「兩位來得不巧,今晚剛好還有幾位客人借宿本寺,只好委屈你們和他同住一院。」

  楊恆笑著擺手道:「不礙事。」

  可這句話剛出口沒多久,他就後悔了。敢情那跨院裡的三間廂房,已有兩間被先來的客人給住了,只剩下一間還空著。

  小沙彌抱歉道:「就請女施主在這間屋中歇息。小師父若不介意,我去將柴房收拾乾淨,將就著先過一夜,好在沒兩個時辰,天也該亮了。」

  楊恆卻有自己的主意,婉拒道:「不必了,我就睡在屋外的過道裡。」

  小沙彌和小夜異口同聲道:「這如何使得?」

  楊恆盤膝而坐,把身子往窗下的牆上一靠,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道:「這兒風清月明,可比柴房舒服太多!」

  小夜醒悟道:「他定是不放心我一個人,所以才寧肯受累留在屋外守夜。」

  這麼一想芳心感動,低聲道:「阿恆,要不你也睡進來吧。」

  小沙彌嚇得把腦袋搖得似個撥浪鼓,連連道:「不成,不成,萬萬使不得!」

  楊恆微笑道:「是啊,咱們就別難為小師父了。要不等明晚,咱們對調。」

  小沙彌如釋重負,忙準備了茶水素齋,請楊恆和小夜用過。

  待小沙彌去後,小夜從屋裡抱出條薄毯來,說道:「阿恆,我陪你一起坐坐吧。」

  楊恆輕笑道:「免了,我累得半死,只想倒頭呼呼大睡,你別管我。」說罷眼睛合上,沒一會兒便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小夜站在門邊對楊恆凝視許久,將薄毯輕手輕腳地替他蓋上,又取出驅蚊香點上放在腳邊,才慢慢關上門,吹熄了桌上的油燈。

  楊恆忽地睜開眼,仰面看見窗後漆黑一片,嘴角不經意地逸出抹欣慰笑容。

  已是秋天,夜風吹在身上微有涼意。楊恆雙手在小腹前捏做法印,薩般若真氣遊走周天,卻不敢完全進入忘我之境,只徐徐調息養神恢復精力。而在外人眼裡,他仍是蓋著薄毯沉沉睡去的模樣。

  不知不覺東方的天際微露一絲魚肚白,寧靜的一夜行將過去。

  「吱呀」對面廂房的門被打開。楊恆一省收功,暗自驚訝有人會起得這麼早。

  他瞇開一條眼縫朝對門望去,就看見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邊披上外袍一邊走出門來,抬眼看了看將亮未亮的天空。

  楊恆心神劇震,一眼認出此人便是五年多前跟隨楊北楚登門尋仇,害得父親被擒,母親離散的大仇人司馬陽!雖然時隔久遠,但對這位大伯的弟子,就算他化成灰燒成粉,楊恆也絕不會認錯!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更何況還可從司馬陽口中探問父母的境遇?楊恆喉嚨口熱血湧動,差點就一躍而起拔劍出手。

  正這當口,隔壁廂房的門也被人打開,一前一後走出一對中年夫婦,兩人樣貌醜陋猙獰,背後各插著柄明晃晃的銀白魔斧。稍有區別的是走在前頭的男子斧柄向右,而後頭的女子則是往左,顯見是個左撇子。

  司馬陽出門時也看到了對面屋簷下半坐半躺的楊恆,可一來時隔五年,對方已由稚童長成少年,相貌隨之大變;二來楊恆剃了光頭,所以做夢也想不到對方便是自己師叔楊南泰的惟一親生之子——那個昔日的小頑童楊恆。

  他也沒多想,迎上那對中年夫婦說道:「兩位府主,我們走吧。」

  走在前頭的那個男子甕聲甕氣道:「老子餓啦,俗話說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後頭女子用一樣的腔調附和道:「師兄說得極是,肚子癟癟哪有氣力走路?」

  司馬陽聽這兩人對自己說話甚為無禮,心中惱恨:「真不曉得為何要請這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活寶前來衡陽!」強壓怒火說道:「兩位修為精深,也不在乎餓上這麼一小會兒。等到了地方,自有山珍海味任你們開懷大吃。」

  那醜男還是搖頭道:「不成,常言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要不叫廟裡的和尚做桌素齋上來,填飽了肚子再上路。」

  這惡女依舊如應聲蟲般接著道:「師兄說的極是,你讓廟裡的和尚趕緊生火做飯!」

  司馬陽冷冰冰道:「這一折騰不知要耽擱到幾時,大魔尊怪罪下來,誰吃罪得起。」

  聽到「大魔尊」三字,那醜男的老臉上似露出一絲畏懼之色,嘴巴裡咕噥說:「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大魔尊也不會讓咱們餓肚子。」話雖然這麼說,人卻跟著司馬陽身後往外走去。

  偏偏惡女沒反應過來,順口成章道:「師兄說的極是,我們不喝酒又豈會吃醉?」

  饒是楊恆滿腔怒忿,也險些笑出聲來,見司馬陽一腳已跨出院門,他掀開薄毯,拔劍起身道:「司馬陽,你可還認得我?」

  司馬陽一怔回頭,不屑地瞟了眼楊恆道:「怪事,我憑什麼要認得你。」

  楊恆搖搖頭道:「也是,你幹了那麼多壞事,難免記不清楚。我卻忘不了,五年前楊北楚在你臉上搧過一耳光,那聲響又脆又亮,說不出的好聽。」

  醜男「哈」地一笑道:「俗話說貴人多忘事,難怪難怪。」言下對楊恆竟並無惡意。

  司馬陽心頭微凜,藉助晨曦仔細打量楊恆,終於想起了這少年的來歷,嘿然道:「原來你是楊南泰和明曇所生的野種,居然出家做了和尚!」

  楊恆聽他口出髒言辱及父母,劍眉一挑道:「司馬陽,我爹娘現在何處?」

  司馬陽豈將個十四五歲的孩童放在眼裡,冷笑道:「都死啦,就差你去地府團圓!」

  楊恆聞言如遭五雷轟頂,眼前一黑差點往後軟倒,想著自己這些年來苦修不輟,就是要尋母救父,而今,所有的希望在司馬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下,盡都化為泡影,一口熱血便要噴出喉嚨!

  他生生忍住,咬牙暗道:「要哭也得等到沒人的時候,卻不能教這惡賊看笑話!」口中一聲清嘯道:「讓小爺先送你去地府!」施展出「顛倒乾坤」仙劍挑向司馬陽。

  司馬陽低咦一聲,心下驚詫道:「這小子五年不見,哪兒學來的這高明劍法?」眼見對方的劍鋒上下遊走翻轉不定,委實無法判斷挑刺的部位,當下不敢怠慢,亮出插在腰間的玉笛,一式「昨夜西風凋碧樹」橫掃而去。

  楊恆見司馬陽招式嚴密,將上身封得潑水不進,身形遽然一彈,從對方頭頂高高掠過,反手一劍直刺他的後腦。

  那醜男在旁觀戰,嘖嘖稱奇道:「常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和尚劍法妙得很啊!」

  惡女立即捧場道:「師兄說得有理,我瞧他用的好像是嚴崇山的周天十三式。」

  那邊司馬陽不及轉身招架,忙向左邊側閃,讓過蕩邪劍鋒。楊恆人在空中使出浮雲掃堂腿,右腿一彈掃向他的後背。

  司馬陽感到背後勁風大動,急忙側身出指,一記彈指芳華點向楊恆腳底心。

  楊恆不待招式用老身形急旋,已化作一式「天旋地轉」再攻司馬陽咽喉。連續三招一氣呵成,如暴風驟雨般竟令司馬陽還不出一記攻招!

  可這司馬陽真也了得,逆境之下臨危不亂,腳下步罡踏斗且戰且退,玉笛封架仙劍,左掌運勁反切楊恆小腹。

  「啪!」雙掌交擊,楊恆借勢翻退飄落回窗前。司馬陽連退兩步,臉上紅氣一閃而逝,面露訝色道:「這小野種好強的掌力,莫非他真是嚴崇山的弟子?」

  小夜持劍出門,叫道:「阿恆,我來幫你!」

  楊恆沉聲拒絕道:「不必!」調勻氣息,左手亮出拈花指訣,右手蕩邪仙劍擺開門戶,頓時整個人猶若淵渟嶽峙,從體內散發出強大鬥志。

  這一心境氣勢的變化司馬陽當即清晰感應,禁不住又怒又驚道:「小野種,來啊!」

  楊恆微微一笑道:「看來楊北楚的耳光你還沒捱夠!」踏上一步,左手拈花指「嗤嗤」破空激射出一道強勁氣流,直襲司馬陽眉心。

  司馬陽同樣左手一抬,點出彈指芳華。兩道指力凌空激撞「啵」地罡氣爆裂。

  楊恆再跨前一步,依舊是一記毫無變化的拈花指,虛點司馬陽眉心。

  如此兩人接連對了四指,楊恆也順勢迫近了四步,與司馬陽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到三丈。他再次抬手似要彈出拈花指力,卻突然抖腕打出三支九絕梭,分射司馬陽的雙目與咽喉。

  司馬陽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早做好了再以彈指芳華封架的準備,誰知指力甫出,對方卻改弦易轍射出三支九絕梭。他一道指力縱是厲害,又豈能同時擊落三梭?

  當下他指劍齊出磕飛兩支九絕梭,臉朝後仰,但覺頭上寒風森森呼嘯而過,第三支九絕梭堪堪擦著頭皮掠空。

  楊恆靈台空明如鏡,準確把握到司馬陽招式中的破綻,蕩邪仙劍如天馬行空使出一式「順天拂雲」趁虛而入,疾刺他的胸口。

  司馬陽無可奈何,腰上一挺人如鐵板般直挺挺往後躺倒,卻是為了活命使出了連尋常仙林人物都為之不屑的「懶驢打滾」,往側旁急翻。

  楊恆口中呼喝毫不手軟,拈花指、掃堂腿、周天十三式接二連三向對方發起猛攻。

  小夜看到楊恆大顯神威,將司馬陽殺得疲於奔命,心下歡喜之極,一雙妙目須臾不離地追隨著他的身影,猛地一省道:「我光顧著為阿恆高興,卻需防範司馬陽的兩個同伴出手偷襲。」

  其實她委實多慮了。儘管司馬陽局勢不利,那對中年夫婦依舊毫無相幫的意思。

  惡女冷眼旁觀著說道:「師兄料事如神,這小和尚果真是嚴崇山的弟子。」

  醜男卻大搖其頭道:「未必,未必。你沒聽說過一句老話嗎:『管中窺豹,一葉障目』。咱們光注意了他的周天十三式,可也得瞧清這小和尚的指法身法都是傳自雲巖宗。嘿嘿,他一身技藝還真雜得很吶。」

  惡女也不反駁,由衷讚歎道:「師兄說的極是,稍後咱們把這小和尚叫來問問,一定能驗證你的猜測。」

  小夜聽醜男亂用成語心中好笑,可一瞥他們兩人背後的魔斧,又立時暗吃一驚:「爺爺曾對我說過,天荒八怪中有對夫婦,自稱『金童玉女』,出入成雙形影不離。為人古怪亦正亦邪,修為異常強橫,尤其有一套連手絕學,足以與三魔四聖分庭抗禮。難不成就是眼前這對夫婦?」

  她正驚疑不定地偷眼觀瞧那對夫婦,場中又起變化。

  楊恆連下狠手,盪開司馬陽玉笛,一記浮雲掃堂腿踹向他的胸口。因此人是殺害父母的幫兇,腳下用足了八成功力,任司馬陽有護體真氣也難以消受。

  那醜男掃帚眉一聳道:「不好,死馬小子要完蛋!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子可不能讓他死翹翹!」

  他說得快出手更快,人影還沒看清身子已掠到近前,探手拿向楊恆右腿道:「小和尚,腿下留人!」

  楊恆見這醜男的一爪剛勁有力,雖不如邛崍山君的「神仙一把拿」變化多端,可凌厲凶狠猶有過之,只得變招撤步道:「你要救他?」

  醜男搖晃蒲扇大手,說道:「咱們跟嚴崇山多少有點交情。俗話說愛屋及烏,自也不會為難你,但這死馬小子你卻不能殺。」

  楊恆氣道:「這畜生害死了我爹娘,我為何不能殺他?」

  醜男道:「那也成,等咱們把事情辦完,你再殺他,老子保證不問。」

  就聽司馬陽厲聲道:「西門府主,這小子是楊南泰和明曇所生的野種,須將他擒住交予大魔尊發落。」

  醜男不以為然道:「他爹娘是誰關老子屁事,要抓你自個兒去抓!」

  司馬陽森然道:「西門府主,你忘了大魔尊臨行前是如何交代兩位的?」

  醜男勃然變色道:「你小子少狗仗人勢拿大魔尊來嚇唬老子!常言道……咦,常言道什麼來著的?」

  惡女接著道:「師兄,好像有句俗話叫做:『狗急了還會跳牆』!」

  楊恆終於忍俊不住,笑出了聲。醜男卻撓撓稀疏的頭髮道:「小和尚,我和你商量件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這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楊恆道:「閣下這話是在說我還是在指自己呢?」

  醜男竟似默認道:「乖乖跟咱們走吧,你是楊惟儼的孫子,量他們也不敢為難。」

  需知他生性暴戾凶蠻,縱使面對修為高過自己夫婦的仙林頂尖高手,也少有用這樣商量的口氣說話。由此可見這醜男心中對楊恆頗是欣賞喜愛,不單純是念及與嚴崇山的故舊之情,要一力保全這兩個少年。

  楊恆卻心意堅定地搖搖頭道:「多謝老爺子的好意,可我不能跟你們走!」

  醜男目露失望之色,一皺眉道:「小和尚,你再仔細想想。別逼我動手拿人。」

  楊恆往後退了三步,暗自戒備道:「小夜,你先走,留下暗記,我自會來尋。」

  小夜祭出碧血丹心珠,飄身至楊恆身旁道:「不,我們一起!」

  醜男咧開嘴呵呵笑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可惜他是個出家的小和尚,跳出五行中不在三界外,可不能娶老婆。」

  小夜羞得俏臉通紅,嗔道:「你胡說什麼,我哪有……」到最後幾個字聲音有如蚊蚋,若非醜男功力深厚,差點沒能聽清。

  惡女也笑道:「瞧瞧,臉蛋兒都紅了,我師兄向來料事如神,一屁彈中。嗯,是和尚也沒關係,可以還俗嘛。

  「小姑娘,別害羞,回頭我和當家的就幫你上門去說親,他不是雲巖宗的弟子麼,那個明鏡老禿驢多少也點買我師兄幾分面子。師兄,你說是不是?」言下之意,居然是異想天開要給楊恆和小夜當媒人。

  那醜男也好不到哪裡去,「嗯嗯」兩聲道:「就算老和尚不買咱們的面子,也得買這對『天作地合斧』的面子——這就叫形勢比人強!小和尚,你就跟老子走吧!」

  楊恆哭笑不得,說道:「我不和你們胡扯,兩位的好意我也消受不起。」

  忽然聽見院門外有人聲音低沉念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既然這兩位小施主不願隨你們離去,西門府主又何苦強人所難?」

  那惡女習慣性地附和道:「也對,師兄,強扭的瓜不甜,算了吧。」

  醜男沒理她,拿眼往門外一掃,就見一位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僧手拄禪杖,緩步走進院中,臉上含著和氣笑容,神情不怒自威。

  醜男微凜道:「瞧這老和尚走路的氣勢倒有點門道。俗話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可要留神點才是。」

  他把眼一翻問道:「你是這裡的方丈?不曉得煩惱皆因強出頭這句老話麼?」

  老僧微笑道:「老衲明空,正是本寺方丈。西門府主,東門施主,昨夜二位蒞臨牛頭寺,老衲未曾遠迎,還請寬宥。」

  「明空?」醜男失聲道:「你不是失蹤很多年了麼,又怎會跑這兒來當方丈?」

  楊恆卻是大喜,忙合十禮道:「弟子真源拜見明空大師!」

  他早就聽人說過,二十年前明空大師的修為名望已與當今雲巖宗的宗主明鏡大師並駕齊驅。可後來不知何故明空大師下了峨眉,不知所蹤。直到後來才又有了「鏡花水月」四大神僧之說。

  如果認真論起理來,這位明空大師,實應是雲巖宗空字輩以下殊不遜色於明鏡大師的第一人,萬沒想到他竟會隱居在這寂寂無聞的牛頭寺中!

  就聽明空大師道:「真源,你且退到一旁。讓老衲來勸解西門府主。」

  醜男搖搖頭道:「沒用的。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或許你的修為比老子稍高一線,可咱們夫妻倆並肩一起上,你就不是對手了。」

  明空大師居然很爽快地頷首承認道:「西門府主所言不差,兩位若是連手,老衲絕無勝望。但很不巧,剛好一早寺裡又來了位幫手。」

  惡女奇道:「你的幫手是誰,叫他出來先和咱們照個面。」

  但聞有人笑嘻嘻說道:「不用照面,不用照面,和尚我的這張臉長得比兩位府主也高明不了多少。」

  楊恆和小夜齊齊驚喜叫道:「明燈大師!」

  西門夫婦卻是異口同聲道:「嚴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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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三章 剛被世人知去處,又移茅舍入深居

  話音未落,明燈大師搖著破蒲扇晃悠悠走進門來,手裡依舊捏著他的那個寶貝酒葫蘆,嬉笑道:「明燈是崇山,崇山非明燈。管他叫什麼,和尚我來也。」

  醜男瞪著明燈大師半天,兀自難以置信道:「好傢伙,你怎地做起和尚來了?要不是聽這聲音,老子還真認不出你來。」

  惡女也道:「對啊,嚴老弟,你好好的家不要,跑出來做什麼和尚?」

  這幾個人說得熱鬧熟絡,司馬陽卻驚愕不已。如今對方憑空多出了明空大師與嚴崇山這兩大高手,西門夫婦能否抵擋得住都是個問題,更怕這對活寶耳根子軟,稀里糊塗再倒向對手一面,那自己可大大不妙矣。

  於是他趕忙嘿嘿冷笑一聲道:「兩位府主,這兒似乎不是敘舊的地方!」

  醜男被他打擾了談興,頓時不滿道:「好狗不擋道,好男不插話。沒見他是嚴崇山麼,老子的姻緣還是他湊合的!」

  惡女也道:「是啊,當年我們的師父死活不准咱倆在一起。多虧嚴兄弟打抱不平,和他連鬥三場,結果兩勝一負,才迫得師父讓步。」

  司馬陽冷冷道:「我沒說不讓幾位敘舊,只是耽誤了正事誰來負責?我倒不要緊,最多受師父一頓責罵,可兩位的情形就不妙了。」

  醜男臉色一變,破口罵道:「娘的,虎落平陽被犬欺。嚴老弟,咱們有事先走一步,往後有空再聊!」探手抓住司馬陽飛身越過廂房屋頂,倏忽遠去。

  那惡女略含歉意道:「嚴兄弟,沒法子,我也得走了——喂,當家的,等等我!」叫聲猶在耳畔迴盪,人已不知去了哪裡。

  嚴崇山搖搖頭道:「這對活寶二十年多前如此,現今還是如此,脾性一點兒沒變。」

  眾人重新見禮,楊恆想到自己身世多半已被兩位高僧知曉,心下有些忐忑。

  明空大師望著楊恆,欣然微笑道:「善哉,善哉,本宗又多了位後起之秀。」

  楊恆遜謝道:「大師的誇獎弟子愧不敢當。適才弟子尋仇心切,打擾了佛門清靜,請大師恕罪。」

  當下四人入屋敘話。楊恆從普濟寺眾僧失蹤說起,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明空大師聽得神情凝重,輕聲喟歎道:「阿彌陀佛,樹欲靜而風不止,仙林又是一個多事之秋。」

  明燈大師點頭道:「我來衡陽,一是追著你們留下的暗記,再來也是為了排教之事。其實非但貧僧到了衡陽,令師明月神尼率著十幾位門下精銳弟子業已提前趕到,如今她們只怕已上了衡山。」

  小夜疑惑道:「明燈大師,明月大師帶人上衡山做什麼?」

  明燈大師笑道:「你當她們是去遊山玩水麼,自是為了拜會祝融劍派的匡掌門。」

  明空大師顯然已和明燈大師事先交談過,於是接著說道:「衡山上有仙林五大劍派之一的祝融劍派,亦算得享譽四海的正道名門,兩位可曾聽說過?」

  楊恆聞聽此言猶如撥雲見日,他將自己經歷的所有變故與疑團串聯起來,失聲道:「啊,排教大量製造藥偶,是用來對付祝融劍派的!」

  明燈大師道:「好小子,一點就透。排教教主甦醒羽也算得一代梟雄,對祝融劍派這眼中釘早已窺覷多年,只是一直隱忍不動而已,今次既要下手,必有相當的把握。祝融劍派乃正道名門,掌門人匡天正又是和尚我舊日的摯交,既然趕上了這檔子事,說不得就要管一管啦。

  「難得令師明月神尼古道熱腸,又不齒排教煉製藥偶的惡行,一心想為兩湖同道解脫為難,竟比貧僧更早一步去了衡山。」

  小夜想起適才的事,插嘴問道:「明燈大師,那司馬陽是什麼人?他口中說的大魔尊卻又是誰,看桐柏雙怪的模樣,似是對此人極為忌憚。」

  明燈大師揮揮破蒲扇道:「司馬陽是滅照魔宮青龍護法楊北楚的關門弟子,至於『大魔尊』嘛,此人是最近兩三年裡才冒出來的,似乎身份還在滅照魔宮的四大護法之上。不過這魔頭行事神秘下手狠毒,除了滅照魔宮的人,至今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兩人問答時,楊恆雙目放光神情有異,狠狠攥緊小拳頭沒有吭聲。

  明燈大師若有所覺,關切地瞥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明空大師道:「且不提大魔尊的事,甦醒羽野心極大,不可不防。」

  楊恆一省,說道:「我們得趕緊行動,排教人馬已向衡陽雲集,料來不出幾日就會對祝融劍派下手!」

  明燈大師笑問道:「真源,你說來聽聽,咱們眼下該如何應對?」

  楊恆鎮定心緒,想了想說道:「若正面交鋒,對方儘管高手如雲,可咱們這邊加上祝融劍派的諸位高手,也絕不至於吃虧。惟一頭疼的是那些藥偶——他們原本都是仙林人物,身負修為卻迷失神智,惟排教妖人之命是從。一旦交起手來,我們勢必束手束腳。」

  明燈大師道:「真源呀,你說到了問題的關鍵,咱們不怕人家明火執仗地打過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怕就怕他們驅動藥偶攻山,面對普濟寺的諸位師父,甚而還有真菜、真葷和真禪……嘿嘿,甦醒羽擺明了是要打祝融劍派一個措手不及。」

  小夜忿忿道:「這伙排教妖人未免太過歹毒,真該打入阿鼻地獄。」

  明燈大師笑著道:「小夜,他們怙惡不悛,是不在乎什麼阿鼻地獄的。當務之急,咱們須得先找到解救藥偶的辦法。」

  小夜臉微微一紅,輕輕歎道:「可惜爺爺不在,否則他定然有法子救治。」

  楊恆柔聲道:「小夜,你別難過,等咱們抓到甦醒羽,好生地拷問。」

  「甦醒羽可沒那麼好對付,」明燈大師打了個哈欠,跟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道:「貧僧昨晚趕了一夜的路,瞌睡蟲又上來了。明空師兄,借你的禪房讓我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睡上一大覺。」

  小夜驚訝道:「明燈大師,排教的陰謀迫在眉睫,您還有心思倒下大睡?」

  明燈大師瞪了她一眼,虎著臉道:「不養足精神焉能對付排教?貧僧睡覺的時候,你和真源乖乖留在牛頭寺裡,一步也不准跨出大門,更不准滿世界去找司馬陽。」

  楊恆張口欲說,卻猛地醒悟:「明燈大師平日裡雖遊戲風塵嬉笑不羈,可也絕非不知輕重緩急之人,他這麼做,必定另有深意。」於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笑了笑道:「好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明日瓦上霜,大夥兒一塊睡!」

  眾人退出門外,只留下明燈大師在禪房裡酣睡。楊恆正往外走,明空大師卻在身後喚道:「楊師侄,你且隨老衲來。」

  楊恆不知明空大師叫自己何事,便跟著他進了一間靜室。明空大師在蒲團上坐下,溫言道:「你昨日吸盡山魈的千年精血,也是樁曠古造化。趁眼下有閒,何不好生用功,將吸入體內的山魈精血好生吸納融會,以不負此奇緣。」

  楊恆醒悟過來,恭恭敬敬道:「請大師指點!」

  明空大師微笑道:「你要老衲指點,老衲便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位慧海禪師,仰慕高僧馬祖道一的盛名,便不遠千里前往求教,希望能悟出佛法奧妙。」

  楊恆愣了愣,心道:「明空大師怎麼跟我說起了參禪求學的故事?」

  明空大師繼續說道:「道一禪師問他:『你從什麼地方來?』慧海回答說:『我從越州來。』道一禪師便問:『你來幹什麼?』慧海說:『我來這兒求佛法。』道一禪師搖頭道:『我這裡一無所有,求什麼佛法。你有自家的寶藏不顧,卻跑到我這兒來作甚?』」

  楊恆漸漸明白過來,卻不出聲打斷,聽明空大師接著說下去。

  「慧海不解就問道:『不知哪個是自家的寶藏?』道一禪師回答說:『就是現在站在我面前提問的這個人啊,這就是你的寶藏。一切已經具備充足,沒什麼欠缺的了,你何必還要向外求呢?』」

  楊恆恍然大悟道:「大師,我懂了。您是要弟子懂得應該認識自己本源心性的道理。我吸食了千年山魈精血,這便是自家寶藏,如果想要精進修為,我便需求得自身醒悟,而不是求諸於外物。」

  明空大師雙手合十稱頌道:「善哉,善哉——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禪音裊裊,人已出屋。

  楊恆心有明悟,向明空大師的背影遙遙一拜,當即盤膝凝神進入禪定狀態。

  ※※※※

  到了傍晚時分,一個小沙彌來找楊恆道:「真源師弟,明燈大師有請。」

  楊恆隨小沙彌來到明空大師的禪房,見他獨自一人盤腿坐在榻上,雙手油膩膩地抓著鴨脖子正啃著,卻被辣得滿頭大汗。

  楊恆進了屋施禮道:「明燈大師,您找我?」

  明燈大師頭也不抬道:「是啊,和尚一覺睡醒有了精神,找你來談談早上的事。」

  楊恆怔了怔,問道:「早上的什麼事?」

  明燈大師道:「你別裝糊塗,鬧了半天,敢情令堂便是雪竇庵的明曇師妹,令尊更是鼎鼎有名的滅照宮宮主楊惟儼之子楊南泰,楊恆啊,你瞞得貧僧好苦。」

  楊恆急道:「我不是有意要對大師隱瞞!」

  明燈大師點點頭,轉開話題道:「說說看,你今天為何要找司馬陽的麻煩?」

  楊恆沉默須臾,徐徐說道:「他是殺我父母的幫兇!」

  明燈大師拋開骨頭,用油手指著楊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楊恆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有些莫名惱怒,問道:「大師,你笑什麼?」

  「我笑你呦——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明燈大師把油手在僧衣上揩了揩,說道:「司馬陽那小子胡言亂語試圖將你激怒,他的話能信麼?你啊,給氣糊塗了。依我看,這小子打誑語是家常便飯。」

  楊恆驚喜道:「大師,您的意思是我的爹娘並沒有死,他們在哪兒?」

  明燈大師慢條斯理道:「貧僧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你父母的下落?我不過是從常理推測,令尊楊南泰是楊惟儼的小兒子,又是楊北楚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常言說虎毒不食子,楊惟儼又豈會輕易就把自己的兒子給殺了?」

  楊恆在心頭壓了一整日的大石這才稍稍提起,連連點頭。

  明燈大師微笑道:「任何時候都不要被仇恨沖昏頭腦,腦袋發熱的時候不妨在心裡唸唸佛經。還記得貧僧對你說過的麼——它殺不了惡人,卻救得了自己。只要心中天地寬廣,光明磊落,外邪便似蚊叮鐵牛無從下手。」

  楊恆深深一拜,感激道:「多謝大師的諄諄教誨,弟子銘記不忘。」

  明燈大師笑容一斂,道:「貧僧的確要教誨教誨你這小子。想你的身世何其敏感,明月神尼擔了多大的風險才將你留在了雲巖宗?你倒好,一古腦全讓人家知道了。這事宣揚開來,你讓明鏡師兄如何抉擇;讓你師父如何自處?」

  楊恆把頭一揚,說道:「真到那時,弟子即刻下山,絕不牽累任何人。」

  「呸,你想得倒美!」雖然是在罵楊恆,明燈大師的臉上卻又有了笑意,說道:「你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給我乖乖的待在峨眉山做你的小和尚。其它的事自有和尚我和明月師妹替你擔待。」

  楊恆一愣,心底湧出一股熱流,垂首道:「大師,我……」

  明燈大師擺擺破蒲扇,笑吟吟道:「別說啦,和尚我最見不得別人這副模樣。誰叫我不好,和你立了個狗屁約定?記住,打不過貧僧,你小子就休想下山,更別想去東崑崙闖禍!」

  說著他下了榻將滿地的狼藉收拾乾淨,又道:「走,陪貧僧出去溜躂溜躂。」

  楊恆奇道:「溜躂?大師想去哪兒?要不要叫上小夜?」

  明燈大師搖頭道:「讓她在明空師兄那兒多討教會,別去打擾。我呀……要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只是主人家未必會歡迎咱們登門化緣,所以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這才能討得到一頓好齋飯。」

  楊恆隱約聽出明燈大師話裡的意思,喜道:「大師找到排教妖人的蹤跡了?」

  明燈大師不置可否,把破蒲扇往脖子後一插,拖著他的那雙爛草鞋往禪房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道:「貧僧睡覺時無意夢見了一棟大宅子,定睛一瞧卻是座道觀。醒來後便想著青蓮白藕本是一家,咱們說不得要去叨擾叨擾。」

  兩人離開牛頭寺逕自御風向東,行出約莫有二十多里地,天色已然大黑。

  明燈大師朝楊恆打了個手勢,率先落下身形,隱在道旁的密林中手指左前方道:「穿過這片林子,有一座衡陽著名的道觀叫什麼元佑宮,裡頭住著百十個大小道士,觀主道號『曠遠』,為人和善,咱們就去找他聊聊。」

  楊恆聽明燈大師說得輕鬆,心下已明白這元佑宮必定與排教有關,說不定就是這妖教在衡陽的一處重要據點,當下抖擻精神道:「好啊,不知咱們是從正門大搖大擺走進去,還是找個犄角旮旯溜到觀裡去?」

  明燈大師笑嘻嘻道:「這麼晚了敲門打攪人家修行多不好,咱們自然要走旁門。」

  兩人潛行匿蹤穿過密林,前方黑漆漆的夜色中赫然坐落著一座規模宏大的道觀。門外八名道士各負仙劍列成兩排,觀門緊閉隱隱傳出人聲。

  明燈大師帶著楊恆繞過正門,到了一處僻靜角落,兩人躍身過牆進到裡面,藏進一處草叢四處打量。但見觀門燈火通明,時不時有巡夜道士走過,顯是戒備森嚴,大異常理,要說裡頭沒鬼,打死楊恆也不會相信。

  明燈大師側頭小聲道:「跟緊了我,不要輕舉妄動。不然化緣不著,被人一腳踹出門去可不好玩。」說罷縱身而起,往一座大殿欺去。

  這元佑宮內雖說明樁暗哨密佈,可又怎擋得住明燈大師和修為大進的楊恆?兩人一晃一閃間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掠過大殿,來到殿後一座會客廳前。

  明燈大師往會客廳的屋頂上一落,小心翼翼揭開一道瓦縫朝裡觀瞧。就見廳內明燭高燒,滿滿當當坐著二十多人。

  楊恆也學他的樣子揭瓦偷覷,第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左側首位的葛長老。在他的下手那個天馬鏢局的局主馬如龍和於總管也俱都在座。

  再往上方瞧,一個身材矮小相貌醜陋的老道士高踞主位,想必就是明燈大師口中那位「和善」的元佑宮觀主曠遠道人了。

  楊恆知廳裡高手甚多,屏氣凝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定神窺聽他們的談話。

  只聽那葛長老問道:「曠遠師兄,聽說教主昨夜已到了衡陽?」

  端坐在主位上的那道士點點頭,尖聲細氣地回答道:「我已接著教主的傳書,今日他正忙著接見前來助拳的各路同道,是不會過來了。」

  那馬如龍插口道:「我總有些擔心遂陽那邊,會不會走漏了風聲?」

  葛長老哼了聲,道:「這只怨你辦事不力,連幾個雲巖宗的小和尚都對付不了。」

  馬如龍心道:「明明問題出在你那邊,卻怪到我的頭上,真正豈有此理!」可對方的身份資歷均高過自己,只好忍氣吞聲道:「是屬下一時疏忽。」

  曠遠道人見要起爭端,一撣拂塵道:「不管遂陽那面出了什麼麻煩,教主的計劃都勢在必行。如今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諸位須得精誠合作,共圖大業。」

  眾人聽他發話,紛紛躬身應是。葛長老道:「曠遠師兄,我那裡還差二十多個藥偶沒有完工,趁著今夜便將他們完成,也好不耽誤後天的使用。」

  曠遠道人道:「辛苦葛師弟了。大戰在即,你也需多加歇息。」

  楊恆聞言又驚又喜:「我正愁去哪兒找真菜師兄他們呢,這葛老妖剛好替咱們引路!」

  兩人待葛長老出廳走遠,相互暗使了個眼色,齊齊飄飛而起,遠遠綴在他的身後。

  眼看到了前頭一座僻靜的大院門口,忽聽不遠處猛然有人大叫道:「來人啊!」

  短短工夫,四周警訊頻起,從黑暗中湧出十數個道士風疾火燎往大院左面的一處偏殿奔去。那葛長老也改變方向轉而往左,口中怒罵道:「見鬼!」

  兩人跟著葛長老往偏殿潛去,卻見殿外人聲喧囂、棍棒飛舞,業已打成一團。

  藉著觀中道士點起的松油火把,楊恆看清被團團圍在中間的那幾個人,差點脫口叫出聲來。

  原來被道士發現圍攻的不是旁人,正是真菜、真葷和真禪三人!

  ※※※※

  卻說楊恆那日誤觸機關,跌入山魈窟後,真菜三人抵抗不多時便被葛長老點倒。那真禪更是不濟,一看楊恆失陷,真菜和真葷也被生擒活捉,不等葛長老上前動手,便乖乖把戒棍一扔,高舉雙手主動投降。

  因擔心蹤跡暴露惹來麻煩,葛長老便連夜帶人轉移趕往衡陽,只將真菜等人點了穴道塞進馬車,卻尚未有時間將他們也一併製成人偶。

  想那馬車行來,自遠比不上楊恆和小夜御風而行的速度,直到今天中午,葛長老一行才抵達衡陽。

  他們照例用「離魂大法」想先將幾個和尚神智迷暈,待晚間有了空閒再來製成藥偶。不料僅僅一兩日的工夫,遺留在三人體內的定神念珠靈力尚未完全消失,這離魂大法竟是毫不起作用。

  也虧得首先被施法的是三人中最機靈狡猾的真禪,聽著耳邊咒語喃喃,看著眼前魔符熠熠,自己偏是神智清醒沒半點異常,靈機一動便假裝著道,福大命大地將施法的幾個黑衫人給蒙騙過去。

  真菜和真葷和尚雖說頭腦不怎麼靈光,可這點聰明勁還是有的。察覺自己並未在離魂大法下迷失後,也趕忙學著真禪的樣兒順順當當矇混過關。

  施過法後,這三人被押入大院下的一處地窖裡,與二十多個尚未來得及製成藥偶的普濟寺僧人同住。等看守關門離開,三個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起了手勢,商量著脫身的辦法。

  那些普濟寺的和尚神智早失,眼睛直勾勾盯視眼前,對這三人的小動作毫無所覺。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幾個小和尚商議了半天,慢慢有了主意。待到天黑,真禪突然咿哩哇啦地叫喚起來。門外的守衛聽著動靜自感到奇怪,便打開門上的小窗往裡張望。

  真禪也演得真絕,滿地打滾運功逼出熱汗,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緊跟著像是狂性大發,抱起旁邊一個普濟寺和尚的光頭就啃。

  可憐那普濟寺的和尚神智迷失,在沒有收到施法者命令的情形之下猶若死人,任由真禪對著他又咬又啃自巍然不動,頗有些捨身飼鷹的佛陀風範。

  守衛不知是計,急忙開門進來阻止,藏在門兩邊的真菜和真葷一人一記賞了守衛兩下悶棍,三個人溜出地窖,又解決了幾個守在外頭的小道士,翻出大院圍牆便往左近的偏殿逃去。

  無奈他們一個個頭皮光亮,混在一群道士裡目標太過明顯,想不被人瞧見都難。沒等溜進偏殿藏起來,就被巡夜的道士察覺,一聲大叫引來無數追兵。

  那些道士仗著人多勢眾將真菜等人團團圍住,一邊等待援兵。

  真禪正打得興起,忽然小臉變色如白日見鬼,「嗚呀」大叫。

  真菜被嚇了一大跳,抽空扭頭張望,登時也心涼了半截,卻是他們三人的命中魔星——那位排教的葛長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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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8:28:47
第四章 散盡浮雲落盡花,到頭明月是生涯

  真禪一見葛長老趕到心裡就發毛,雙手舉過頭頂,便欲故技重施棄棍投降,以免再受皮肉之苦。

  猛然間夜空中有人揚聲喊道:「大夥兒別怕,雲岩宗的援兵到了!」

  真禪聞言不由眼睛發亮道:「敢情是真源師弟來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請來了援兵,這下可有救了!」

  他高舉在手的戒棍也不扔了,順勢一掄打倒一個小道士,口中呵呵呼吼,要多生猛有多生猛,琢磨道:「說不定師父也來了,在他老人家面前,我可得表現得更勇猛賣力點兒。」

  葛長老聽得楊恆聲音,也是大吃一驚,真以為雲岩宗來了大隊人馬。可抬眼一瞧,除了個楊恆從高處飄落下來,壓根就不見第二個雲岩宗的弟子。他知又是這小和尚在耍滑頭,一聲獰笑道:「小賊禿,你來得正好!」

  楊恆口中輕笑道:「葛老妖,你的腳還疼不疼?」身形飛縱仗劍刺出。

  葛長老瞧見楊恆又使出那一式「顛倒乾坤」,下意識地就覺得左腳掌發疼。他前日已吃過大虧,這時如何敢再怠慢,急忙掣出子母雙環朝外封架,更小心著楊恆再來削自己的右腳。

  葛長老自以為修為高出楊恆一籌,只要放下輕敵之念,三十招內必可將這小和尚斃于掌下。可打著打著,他就發現楊恆的功力驟然增強,指劍腿法也似受到了高人指點一般霍然精進,令自己越鬥越感吃力。

  這時候曠遠等人亦聞警趕到,瞧見葛長老居然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打得節節敗退,不由驚訝之極。天馬鏢局的于總管卻忙著在向眾人解釋楊恆的來歷。

  楊恆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全身心沉浸在佛道至深境界中。

  經過一個白天的坐禪悟道,他不僅是在修為上、更是在對佛道的領悟上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招一式莫不浩然磊落,飽含仙韻,隱隱向著仙林一流高手的境界邁進。

  再戰了三十余個回合,楊恆福至心靈,覺察到葛長老左肩露出的破綻,眼往下看劍往右使,低喝道:「著!」

  葛長老忙用雙環封擋蕩邪仙劍,更留著後手以防楊恆突襲下盤。

  楊恆攻勢受阻,腳下一記浮雲掃堂腿踢向葛長老受過傷的左腿。葛長老暗自惱怒,提氣騰身向上閃躲。

  哪知楊恆的腿只是微微一動,待葛長老向上躍起後,拈花指力立即激射而出。

  那葛長老端的被楊恆折騰得顧頭不顧尾,全神只防備著自己下盤受襲,上身空門頓露,「哧」地一響左肩中指,一條胳膊軟綿綿垂下,眼見著不能用了。

  楊恆收劍站定,連自己都沒有想到不用五十個回合就把一個排教長老打得落花流水,心情舒暢下大笑道:「葛老妖,我看你還是改名叫葛半仙好了!」

  葛長老手撫左臂愣了愣,心念一轉才醒悟到自己的左臂左腳都被楊恆打傷,等若廢了半邊身子,可不就得叫「半仙」了麼?

  那邊真菜等人的打鬥已然停歇,看見楊恆旗開得勝紛紛高聲喝采,真葷更是笑呵呵地湊趣道:「半仙也太抬舉這老妖了,依我看還是叫葛屁的好!」

  一句話只氣得葛長老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這時曠遠道人手揮拂塵走上前來,說道:「小和尚,貧道來會會你!」

  楊恆望瞭望曠遠道人精光深蘊的雙眼,暗自警醒,臉上故意作出滿不在乎地神情,笑嘻嘻道:「老道,你羞也不羞?」

  曠遠道人怔了怔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恆理直氣壯道:「剛才那個老頭以老欺小也就罷了,你卻歇也不讓我歇一會兒,便又上來挑戰,擺明瞭是想用車輪戰法撿現成便宜。若是道長自感修為不如在下,只好厚著臉皮用此卑劣伎倆,我也無話可說。」

  曠遠道人被他擠兌得臉上一紅,說道:「好,你要歇息多久?」

  楊恆笑道:「不用太久,你讓我坐下來喘口氣,有一炷香就夠了。」附帶著又捧了曠遠道人一句說:「到底是修道之人,比葛老妖明白事理多了。」

  曠遠道人啼笑皆非,吩咐一名小道童道:「點香!」

  楊恆居然真就當著曠遠的面盤腿坐下,捶捶自己的兩腿道:「哎呀,坐著也累,還是倒下睡會兒舒服。」說著話雙手往腦後一枕席地而臥,左腿搭右腿好不自在。

  真菜急忙提醒道:「師弟,當心他們言而無信,趁機出手偷襲。」

  楊恆不以為意道:「師兄不用擔心,曠遠道長是世外高人,哪會使這種下作手段?」

  曠遠道人看著楊恆,心道:「小和尚嘴裡說得好聽,卻當我看不出來麼?你的左腿來回晃動腳尖始終朝上,若有誰要湊近偷襲,不正好被你踢個正著?嘿嘿,我偏等足你這一炷香,屆時便知貧道的厲害!」

  待到一炷香燃盡,不等曠遠道人催促,楊恆慢悠悠站起身拍拍身上塵土道:「好啦,咱們可以動手了。不過我有言在先,你若輸了,得放我們四個離開。」

  曠遠道人點頭道:「這是自然。小和尚,貧道讓你先手!」

  楊恆臉上泛起喜色,緊跟著道:「這可是你說的,不准耍賴。」

  曠遠道人將拂塵往胸前一抱,道:「貧道豈會騙你這小和尚?」

  楊恆一挑大拇指道:「爽快,這才是高人風範!」說完倒提著蕩邪仙劍,圍著曠遠道人身子遠遠地踱起步來。

  曠遠道人被楊恆弄得有點兒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小和尚,你在幹什麼?」

  楊恆道:「當然是在設法尋找道長身上的破綻。面對您這樣的高人,如非找到一擊制勝的空門,我怎敢輕易出手?」

  曠遠道人隱隱感覺自己上了小和尚的惡當,哼了聲道:「你拖到天亮也逃不了!」

  楊恆心裡估摸道:「明燈大師也該將普濟寺的師父們救出元佑宮了吧。」

  當即擺出周天十三式的起手式說道:「道長留神,我要出手了!」身子卻歪歪扭扭往曠遠道人靠近。

  葛長老見狀叫道:「師兄留意,這小賊禿又想使壞!」

  楊恆一聽就不幹了,竟撇下曠遠道人轉過身沖葛長老叫道:「你別血口噴人!你說,我要使什麼壞,你說啊,你說啊……」

  若是成年人這般搞法,自然會讓人覺得過火。可楊恆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眾人見了不由大感有趣,紛紛哈哈笑了起來。

  誰知楊恆猛然轉身,順勢一劍快逾飛電向曠遠真人左肋刺去,口裡還在叫著:「我要使什麼壞……哎喲,壞了!」

  曠遠道人險些就被楊恆這毫無徵兆的一劍刺中,急忙忙抽身閃退,拂塵揮出道:「小和尚,你如此刁滑,莫怪貧道手下不留情面了!」

  他動了真怒,拂塵圍繞著楊恆上下飛舞,一束束銀光如靈蛇躥空,氣象萬千,漸漸扳回了頹勢。

  楊恆方才已和葛長老激戰一場,再遇到修為更加高強的曠遠道人難免吃虧。況且曠遠道人先前觀戰時,對他千奇百變的招式已有了解,這時再難收奇兵之效。

  楊恆被曠遠道人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逼得不住在偏殿前游走,全仗清淨法身與敵周旋。他一面抵擋一面叫苦:「明燈大師為何還不來,莫非他那邊出了岔子?」

  可他在叫苦,曠遠道人更覺得和一個雲岩宗的小和尚鬥了五六十個回合還沒能獲勝,委實顏面無光,頓時凶念升起,左掌虛晃拂塵「呼」迸直拍向楊恆頭頂,「小和尚,給貧道躺下!」

  猛聽「哧」地一響,一束勁風已向腦後打到。曠遠道人微凜撤掌,拂塵一卷,喝道:「什麼人!」再看被拂塵卷起的,竟是一顆樹上的松球。

  楊恆大汗淋漓如釋重負,差點破口大駡道:「明燈大師,你想累死我呀!」

  且聽松樹上有人呵呵笑道:「樹上涼快,和尚小睡了一會兒。真源,你幹得不錯啊。」說著明燈大師從樹上飄落,施施然走到曠遠道人面前。

  真菜等人見他現身,均都心中大定,真禪眉飛色舞也來了精神,手握戒棍擋在楊恆身前,比劃道:「真源師弟,你好好休息,我替你護法!」

  曠遠道人卻不曉得明燈大師便是嚴崇山,只當他是雲岩宗明字輩裡一個普通高手,冷然道:「打了徒弟師父出來,你這和尚也要與貧道動手麼?」

  明燈大師打了個哈欠,說道:「沒辦法,我這野和尚大廟不容小廟不收,到現在還餓著肚子沒吃晚飯,只好到元佑宮來化緣了。」

  原來偏殿戰事一起,楊恆便和明燈大師分頭行動。他帶著楊恆的那串定神念珠潛入大院,將普濟寺和其它二十多個被迷惑了神智的仙林豪傑,順利救出了元佑宮。

  等回過頭來,楊恆已和曠遠道人交上了手。明燈大師有意讓他在實戰中積累經驗,便不急於現身,直到蕩邪仙劍被甩飛,才出手相救。

  曠遠道人道:「你便打算赤手空拳接招麼?」

  明燈大師拿出背後破蒲扇,扇動著道:「貧僧就用這把扇子接你幾招。」

  這時幾個道士飛奔而來,大叫道:「觀主,不好了!地窖裡的藥偶全都不見了!」

  曠遠道人立刻明白過來,這定是明燈大師幹的好事,驚怒道:「曠玄、曠業,你們率本觀弟子分頭去追!」

  明燈大師火上澆油道:「最好再多派些人去,免得追人的人反被人抓了。」

  曠遠道人越發惱怒,拂塵嗤嗤帶著勁風往明燈大師猛攻而去。明燈大師在團團銀光中從容游走嬉笑怒駡,全不把曠遠道人當一回事。

  兩人交手約莫二十個照面,曠遠道人已知遇到了強敵,猛地喝道:「和尚,你可敢接我一式『蓮花落』?」隨即左手捏起法訣,口中低喝道:「咄!」

  手中拂塵「呼」地光華盛綻,千萬縷塵絲如花綻放,從中幻化出一朵朵銀光閃閃的巨大蓮花,在空中飛旋飄舞罩向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噗」地一笑,身子沖天而起,手中蒲扇漾動精光,往銀蓮上拍去。

  但見他衣衫襤褸樣貌邋遢,可轉眼卻似換了個人般,淩風飄飛揮扇舞蹈,那朵朵銀蓮被蒲扇輕輕拍上,接二連三爆發出「砰砰」脆響,炸成斑斑光片往四周散落。

  曠遠道人不停催動真氣從拂塵中祭出銀蓮,面門猙厲頭頂蒸氣騰騰,將一身功力發揮到了極致。

  忽聽明燈大師歎道:「道長何苦來由,回頭是岸呐!」左手摘下酒葫蘆掌心吐出一道周天正氣,「嗖」一束酒汁飆射而出,穿過銀蓮打在拂塵上。

  曠遠道人「哇」地吐血退步,手撫胸口面慘若金,恨恨道:「給我殺了他!」

  周圍數十名排教教眾各抄兵刃,便欲上前圍攻。

  明燈大師不慌不忙落到楊恆身旁,道:「幸虧和尚我早有準備,也帶了幫手來!」說著從破爛袍袖取出一支信炮「砰」地放上天際。

  信炮一起,元佑宮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齊齊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黑夜裡也不知來了多少高手,令守夜道士無從抵禦。只一眨眼的工夫,那喊殺聲已直逼偏殿。

  曠遠道人大吃一驚,叫道:「野和尚,原來你是有備而來!」

  明燈大師好整以暇道:「和尚早聽說貴觀香火鼎盛,富得流油,特意帶了一群苦哈哈的朋友來討碗飯吃,想必道長不會不給面子吧?」

  就聽偏殿上方有人宏聲應道:「這個面子,曠遠道長今晚一定得給!」

  楊恆抬頭望去,一位身材高大身穿紅袍的老者,威風凜凜佇立在簷角,居高臨下向明燈大師抱拳為禮道:「有勞大師深入虎穴,一番奔波!」

  明燈大師笑道:「匡掌門太過客氣了,怎麼你親自下山來迎,豈不愧煞貧僧。」

  來者正是衡山祝融劍派掌門匡天正。

  曠遠道人色厲內荏地質問道:「匡天正,本觀與祝融劍派同居衡山,一向相安無事,你今夜率眾前來是何用心?」

  匡天正躍下殿頂,白眉一聳道:「我也想請問道長,排教興師動眾彙聚衡陽,傷天害理製作藥偶,又是所為哪樁?」

  曠遠道人臉色一變,發現偏殿四周的圍牆上,盡是立著衡山派弟子身影,顯然元佑宮大勢已去。

  他退後兩步來到葛長老身邊,傳音入密道:「你我各率一支,分向南北兩面突圍!」

  匡天正似乎已猜到他們在說什麼,揚聲道:「曠遠道長,眼前元佑宮已被我祝融劍派三百弟子重重包圍。你想跑,無異于癡人說夢!」

  曠遠道人心一沉,知道匡天正為人直爽豪邁,絕不會以虛言恫嚇自己,嘴上卻道:「匡掌門,承蒙你看得起本觀,竟動用三百門人傾巢而出,如此隆情厚意,貧道沒齒不忘!」

  話音未落,曠遠道人往匡天正與明燈大師站立的相反方向飛掠而去,不料人還沒接近院牆,上方緇衣身影一晃,明月神尼手擎絕塵仙劍當空劈落,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觀主請留步!」

  曠遠道人心裡一涼道:「這老尼姑也來了!」強壓內傷奮起餘力,揮拂塵接戰。

  另一邊的葛長老率人向南突圍,也被祝融劍派的兩大長老統率數十名精銳弟子生生阻截,偏殿內外登時刀光劍影混戰不休。

  這麼一來倒讓忙活了半天的楊恆一下子空閒了下來,他看著一群群湧入的祝融劍派弟子,喜道:「明燈大師,原來你早已聯絡了匡掌門。」

  明燈大師微笑道:「不是我,而是令師明月神尼。喏,匡掌門過來了。」

  楊恆轉頭,看到匡天正闊步走來,八十余歲的年紀卻更似個三十余歲的壯年,精神矍鑠滿面紅光,親熱地用力一按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有勇有謀,深入虎穴探察到排教陰謀,實是大功一件。我祝融劍派上下,全托你的福才沒被排教妖人打個措手不及。」

  到了私下場合,明燈大師的談笑越加沒了拘束,笑駡道:「老匡,你別把真源捧到天上去。回頭他要是往下掉,和尚我還得眼巴巴地伸手接著。」

  匡天正大笑著稱呼明燈大師出家前的姓名道:「老嚴,你做了和尚還是改不了胡言亂語的毛病。要不是明月神尼說起,我還不知道敢情峨眉山法融寺的明燈大師就是我的老夥計嚴崇山!等打完了這仗,你哪兒也不准去,跟老哥哥上祝融峰,咱們痛痛快快地喝酒聊天!」

  楊恆遠遠瞥了眼明月神尼,心道:「這回是明鏡大師准我下山的,你可罵不著我了。」轉頭乾脆和真菜等人聊起了各自別後的遭遇。

  幾小高高興興地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四周的戰事已逐漸停歇。

  元佑宮自曠遠道人以下的兩百余名教眾,只趁著混亂逃脫了不到二十個,葛長老被祝融劍派的第二高手匡天威擊斃,至於曠玄、曠業等更次一級的排教頭目,也是傷的傷死的死。

  待到月上中天,大局已定,匡天正留下匡天威等人處理善後,自己陪著明燈大師和明月神尼等人回返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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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8:29:27
第五章 莫謂臨岐無可贈,萬年松在祝融峰

  祝融劍派是仙林五大劍派之一,因山得名,坐落于衡山第一高峰祝融峰上,分有「正陽」、「皓日」、「金烏」三大山莊,呈鼎足之勢占地千畝,氣勢宏偉。

  明燈大師等人被匡天威迎入正陽山莊款待,席間心直口快的他對楊恆又是好一番誇讚。等用過早飯後眾人陸續散去,只留下匡天正、明燈大師和明月神尼等兩派的首腦人物,來到書齋落座密議。

  這匡天正年過八旬,卻是性情火爆老而彌堅。因為耿直剛烈的脾氣,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差不多全都得罪光了,連著正道人物也對他敬而遠之,無形裡亦使得祝融劍派在仙林中獨樹一幟,少與其它各門各派來往。

  惟獨此老與明燈大師交情篤厚,遠在二十多年前便是生死至交。這回排教蠢蠢欲動,匡天正亦有耳聞,正感勢單力孤又苦於無處求援之際,明燈大師與明月神尼不請自到,還順帶送上一份元佑宮的大禮,怎能不令他心懷感激?

  他一落座便笑著道:「老嚴,有你在我心裡就踏實多啦!」說完才記起旁邊還坐著位在雲岩宗裡身分尤勝明燈大師半籌的明月神尼,又補了句道:「再有師太襄助,就算來十個蘇醒羽老夫都不怕他!」

  明月神尼微笑道:「匡掌門太過高看貧尼了。貴我兩派同屬正道,可謂同氣連枝唇亡齒寒,這次蘇醒羽蠢蠢欲動,妄圖不利於貴派,我等拔刀相助亦是責無旁貸。

  「只是排教屯集重兵于衡山腳下,直到昨夜才顯露痕跡,可見佈置之嚴密,計畫之周全,端的是有備而來。不知匡掌門打算如何應對?」

  明燈大師也笑道:「老匡,明月師太的話一點不錯。別看咱們昨晚端掉元佑宮,殺傷了不少排教凶頑,可對蘇醒羽而言,根本不傷元氣。所以你可別得意的太早,還需加緊戒備,依我估計,總在這一兩天,他便要有所行動了。」

  匡天正收起笑容,說道:「其實我心裡亮堂著呢,蘇醒羽是打算賭上老本跟匡某大幹一架啦。可實不相瞞,我祝融劍派也不是他排教隨意掐捏的軟柿子!大不了跟他拼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明月神尼也知匡天正說的是實情。畢竟這些年來蘇醒羽大張旗鼓擴充勢力,著實網羅了不少魔道高手,而祝融劍派的實力在五大劍派中又是相對偏弱的一家,若無外援相助,這一戰縱然能贏,也不免是慘勝。

  她沉吟問道:「匡掌門,你有沒有想過邀請仙林同道共抗排教?」

  「邀誰,誰會理我?」匡天正又是無奈又是憤懣地說道:「許多年前,天心池倒是派人來拉攏過我,被匡某一口回絕。魔教也曾試探著想讓本派倒了過去,我更是不幹。蘇醒羽來攻衡山,那些人不僅不會來救,多半還會偷樂。」

  他越說越氣道:「明哲保身誰不會?何必為了我祝融劍派賠上自家弟子的性命,還開罪了排教?這求援的念頭,我壓根想都不去想!」

  也許自覺這話說得太過火了,他稍稍緩和了下語氣,又道:「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只會隔岸觀火。譬如你老嚴和明月師太,甫一獲悉此事便疾上衡山傳警,老匡我沒齒難忘。」

  明月神尼望了明燈大師一眼,默然片刻道:「貧尼這就修書一封飛寄峨眉,請明鏡師兄施以援手。」

  匡天正一怔,這話若是明燈大師說來,他倒不覺奇怪。沒想到明月神尼與自己往日並無深交,也是如此的古道熱腸,不由大為感動,唏噓道:「可惜,可惜,只有一個雲岩宗!」

  明月神尼微微一笑,道:「貧尼相信,若是正道其它各家聞知此訊,也定然會前來相助。只是他們或遠在西域,或僻居關外,眼下鞭長莫及而已。」

  明燈大師說道:「還有那些藥偶,不可不防。咱們昨夜雖救回了上百人,卻不曉得蘇醒羽手頭上還準備了多少?」

  匡天正道:「我已帶了幾個藥偶回來,送到神農殿烏師弟那裡化驗救治,希望能夠儘快找出破解之道。」

  明月神尼想起一事道:「真源身上帶有佛門至寶定神念珠,或可喚醒這些藥偶的神智,我這就找他借來。」

  明燈大師贊同道:「不錯,真源他們先前能躲過排教妖人的惑神大法,靠的便是此寶,想必用在那些藥偶身上,定有奇效。」

  匡天正精神一振,又歎道:「這幾十年來魔教、四大名門和滅照宮鼎足而立相互牽制,雖然摩擦不斷可沒誰敢大動干戈,授人漁利,咱們祝融劍派也算沾了光,不靠天不靠地太太平平過了這麼多年。

  「如今好日子終於到頭啦,也算提了個醒兒,讓門下的那些年輕弟子們知道知道看似風平浪靜的仙林,實則暗流洶湧,別整天光顧著貪玩,自以為天下太平。」

  明月神尼歎道:「能有匡掌門這般骨氣和清醒的,又有幾人?唉,近些年來魔道勢力大張,咄咄逼人,行事也越來越是囂張。別說尋常的小門派或各找靠山,或遠避蠻荒,就連五大劍派裡的點蒼派,不也為求自保投靠了滅照魔宮麼?

  「若我們正道各派再不能同心遏制,只會令他們一再坐大,絕非天下蒼生之福。」

  匡天正笑道:「這叫背靠大樹好乘涼,可要我老匡寄人籬下,仰人鼻息,辦不到!不過,想讓正道各派聯起手來,亦是千難萬難。誰家沒有各自的算盤?等到一家家都給魔教和滅照宮滅了,那時想聯合起來也晚啦!」

  明月神尼道:「這正是仙林四柱存在的意義。不為由他,只要四大名門不倒,便容不得魔門妖孽倡狂無忌!」

  明燈大師道:「還有一事匡兄也當留神。昨日我們在牛頭寺曾遇見桐柏雙怪和楊北楚門下的弟子司馬陽,這個時候他們出現在附近,未免有些巧合。」

  匡天正一驚道:「西門望夫婦和滅照宮的門下弟子這時來兩湖做什麼?難不成他們也得著了蘇醒羽的邀請?」

  明燈大師搖頭道:「這點尚不能斷定,但我隱約有預感,蘇醒羽攻打貴派只是個開端,這個悶鍋一旦被揭開,往後勢必會腥風血雨此起彼伏,直到將仙林三大勢力卷裹進來,拼個玉石俱焚。重又恢復到大亂大治的局面。」

  明月神尼悚然低誦道:「阿彌陀佛,真若如此,不知又要有多少無辜生靈慘遭塗炭!」

  匡天正哈哈一笑道:「師太慈悲心懷令老夫欽佩,可惜有些事不是咱們幾個坐下來說說就能定了。先聊到這兒吧,老夫還得去看看烏師弟那裡有什麼進展。」

  明月神尼道:「我去找真源借定神念珠。」

  明燈大師道:「一事不煩二主,索性麻煩師太和真源說上一聲,請他跑趟牛頭寺,將小夜接來正陽山莊。」

  明月神尼頷首道:「也是,她一個女孩子,總不宜在牛頭寺久住。」起身告辭,出門後逕自來看楊恆。

  這時楊恆剛剛打坐醒來,感覺一夜激戰的疲勞盡數洗去,瞧見老尼姑走了進來,心裡犯起嘀咕道:「不用問,她又是來教訓我的。」

  果不出其然,明月神尼在他跟前坐下,說道:「真源,聽說你和司馬陽在牛頭寺裡大打出手,還被他叫破身分?」

  楊恆咕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你這麼快就知道了?」

  明月神尼沉下臉道:「你惹了那麼大的亂子,卻又瞞得了誰?這一下不出幾天,正魔兩道都會知道楊惟儼的孫子便在雲岩宗,滅照宮又豈肯善罷甘休?」

  楊恆昨日已與明燈大師就此事聊過,心下對自己的魯莽也頗多懊喪。雖說並不後悔狠揍了司馬陽,可如果當時行事稍加謹慎,卻也不會引來今後的風波。

  偏偏老尼姑一進門就板起臉來說教,頓時又將他的傲氣激起,昂然道:「你怕滅照宮我不怕!就讓楊惟儼沖著我來好了!」

  「孩子話!」明月神尼沒好氣道:「明曇師妹將你託付給貧尼,我又焉能讓你有絲毫閃失?記住這個教訓,這件事到此為止,滅照宮若派人來,自有貧尼出面擔當。」

  楊恆一怔,未想老尼姑也會有這般硬氣,從前倒是小瞧了她。他怒氣稍消,說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楊惟儼若來要人,大不了我就跟他們拼了。」

  明月神尼見楊恆一臉倔強,也無從勸說,只得道:「咱們暫不管此事,排教即將攻打祝融劍派,眼下衡山上下風聲鶴唳,敵情甚緊。你要收起頑劣性子,千萬別再到處惹事生非。」

  楊恆聽了本想頂撞,總算顧念著老尼姑剛才的那兩句豪言壯語,有氣無力地拉長聲音道:「知道啦——」

  明月神尼眉毛一聳又想訓斥,忍了忍又道:「還有,明燈師兄讓你去牛頭寺將小夜姑娘接來。記得速去速回,可不准再去找司馬陽!」

  楊恆哼道:「你若信不過我,幹嘛不讓真菜他們去?」

  明月神尼道:「你還不明白麼,真菜他們修為太弱,萬一撞見排教妖人多半難以自保,這才要你前往牛頭寺。」

  楊恆心裡一樂道:「總算老尼姑對我的修為無話可說了。」

  ※※※※

  明月神尼回轉正陽山莊,先將定神念珠轉交匡天正,而後緊忙寫了封密函用隨身所攜的墨羽靈鴿寄出,料來若不出意外明日便能送至峨眉,交到明鏡大師的手中。

  之後便在廂房中盤膝打坐,略解連日疲乏。

  不知不覺過了中午,忽聽門外有人說道:「師太,匡掌門請您即刻前往萬年廳!」

  明月神尼一醒,下榻開門,見是匡天正的三弟子劉柏濤站在了外頭,面色甚是緊張,不由問道:「可是真源又惹禍了?」

  劉柏濤怔了怔,回答道:「真源師弟尚未回來,是排教教主蘇醒羽率著眾多魔頭部眾前來拜山,現已到了莊外!」

  明月神尼暗凜道:「來得好快!不知真源這孩子是否會撞上他們?」急忙頷首道:「好,我這就去!」回屋取了絕塵仙劍,偕著門下弟子由劉柏濤引路趕往萬年廳。

  這萬年廳坐落于正陽山莊的中軸線上,緊對著山莊正門,乃祝融劍派召集弟子切磋較藝之所。廳中甚是寬敞,足以容得下數百人聚會議事。

  明月神尼來到萬年廳外,就見匡天正等祝融劍派的耆宿高手均已到齊,各按序列站立在門前的青石臺階上,一個個神情凝重如臨大敵。

  她一眼望見人群裡的明燈大師,悄然走上前低聲問道:「蘇老魔帶了多少人來?」

  明燈大師懶洋洋地取出酒葫蘆往嘴裡灌了一口,說道:「隨他上山的只有三十來人,可埋伏在山下的就不知有多少了。」

  明月神尼道:「怎麼,排教已將祝融峰給圍了起來?」

  明燈大師點點頭,說道:「他們一邊拜莊,一邊圍山,擺明瞭是要先禮後兵啦。」

  說著話,莊外響起祝融劍派弟子嘹亮的唱諾聲:「排教蘇教主到——」

  話音未落,只見三十余名排教妖人由祝融劍派的第二高手匡天威相陪,浩浩蕩蕩步入莊內。

  正中的是一個身著黑色道袍,頭頂金冠的中年道士。此人身材修長,相貌儒雅清俊,只是眉宇間隱含極重的煞氣,並不算太熱的天手裡卻拿著柄羽扇輕輕搖晃。

  雖多年未見,明月神尼仍是一眼認出了此人來歷,對身旁的明燈大師小聲說道:「那便是蘇醒羽了。」

  明燈大師沒說話,慢條斯理地又喝了口酒,卻注意到了緊緊跟隨在蘇醒羽身後的幾個人,赫然正是桐柏雙怪、邛崍山君和司馬陽。

  在這些人的身後,還有不少能叫出字型大小的兩湖魔道人物,混雜在排教教眾之中,每人均是殺氣騰騰,目露凶光,只等著蘇醒羽一聲令下,便要大打出手。

  瞧見這陣仗,饒是匡天正大風大浪不知經過了多少,也禁不住暗暗吃驚道:「好個蘇老魔,居然連天荒八怪裡的邛崍山君和桐柏雙怪都請來了,今日這一戰委實勝負難料!」

  他越眾而出,向著蘇醒羽一抱拳道:「蘇教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說話間渾身佈滿真氣,大袖無風鼓蕩,一蓬無形罡風借著抱拳之勢,已迫向蘇醒羽。

  蘇醒羽恍若不覺,羽扇輕搖道:「在下不速而至,多有唐突,尚請匡掌門海涵!」

  「砰」地一聲悶響,扇風迎頭撞上襲來的無形罡風。氣機牽引之下,兩人的身子盡皆微微一晃又隨即穩住,竟是平分秋色之局。

  匡天正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蘇教主往裡請!」

  眾人進到萬年廳中分賓主落座,表面雖是在客套寒暄,內裡卻早已劍拔弩張。

  蘇醒羽坐定之後,開口說道:「匡掌門,貴派獨樹一幟名重仙林,蘇某素來景仰,多年來我一直訓誡教眾,見到祝融劍派弟子,須得禮敬有加,不可冒犯……

  「卻不曉得敝教到底哪裡得罪了貴派,累得匡掌門親率數百門人,一夜之間鏟平元佑宮,殺死我教眾無數?」

  匡天正暗罵了聲蘇醒羽惡人先告狀,緊繃著臉道:「我老匡是粗人,不會彎彎繞。咱們乾脆把話挑明瞭說,你弄了那麼多藥偶,又邀來這許多魔道人物雲集衡山左近,卻是想幹什麼?」

  蘇醒羽微微一笑,剛要回答,突然門外一個小和尚慌慌張張奔了進來,就朝著明燈大師一通手舞足蹈的比劃,口中咿咿呀呀也不曉得在說什麼。

  眾人一奇,卻誰也看不懂他打的啞語。蘇醒羽被這小和尚打斷了話頭,心中極惱,但他城府頗深,只含笑不語。

  倒是邛崍山君認出了這小和尚是明燈大師門下的弟子真禪,忍不住喝罵道:「小啞巴,你嘰哩哇啦打什麼岔,快滾出去!」甩手將幾案上的茶盅擲向真禪。

  明燈大師身形一晃後發先至,屈指在茶盅底部輕輕一彈。「叮」地脆響,茶盅晃晃悠悠地又飛回到幾案上,連一滴茶水都沒灑濺出來。

  廳內眾人均是正魔兩道有數的高手,自都識貨,當即異口同聲喝采道:「好!」

  邛崍山君老臉血紅,勃然怒道:「嚴崇山,你這就要跟老子幹上啦?」口氣雖凶,卻不敢起身挑戰,以免在大庭廣眾下丟人現眼。

  原來那日法融寺一戰,這老魔被明燈大師以「美人如玉劍如虹」又削斷一指,禦劍逃逸回到邛崍山中休養多日,自忖單憑一己之力要報這兩次斷指之仇勢如登天,於是滿懷怨毒前往兩湖,尋到了排教教主蘇醒羽,請他出面助自己一臂之力。

  蘇醒羽爽快地答應下來,卻又說起自己攻打祝融劍派的大計,要邛崍山君稍緩時日。邛崍山君大喜之下便投桃報李,自告奮勇相助排教攻山,這才隨著蘇醒羽上了祝融峰。

  有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的那雙眼睛早就死死盯住了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也不理他,說道:「匡兄,外面發生了點兒小事,貧僧去去就回。」攜起真禪身如鴻羽般出了大廳。

  蘇醒羽見狀心道:「這嚴崇山果然不好對付,稍後動起手來實乃心腹大患!」

  他放下羽扇,接著先前的話茬說道:「蘇某本無意與貴派為仇,奈何匡掌門欺辱本教太甚,我縱存心善了亦不可得。今日請了諸位同道好友前來拜山,便是要請貴派還蘇某一個公道!」

  匡天正聽他顛倒黑白,端的厚顏無恥之極,怒從心起嗤之以鼻道:「和蘇教主這樣的人談論公道,這跟一條餓狼講慈悲有何兩樣?」

  蘇醒羽還未答話,就聽有人大聲附和道:「說得好,說得妙!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明明是要滅人家祝融劍派滿門,偏還要先說上一通亂七八糟的大道理?

  「你吹得不累老子聽著都覺著累!索性來個痛快,大傢伙兒各抄家夥乒乒乓乓幹上一架,什麼都解決了,豈不比白費唾沫星子來得強?」

  緊跟著又有一個婦人由衷讚歎道:「師兄言之有理,這就叫『棍棒底下出孝子,拳頭底下出真知!』」

  這話若是出自祝融劍派陣營中,尚不稀奇。妙就妙在,話音分明就是從蘇醒羽的身側傳來。

  眾人相顧愕然,不約而同望了過去,卻見桐柏雙怪大咧咧地靠在椅背裡,面對或是訝異或是惱怒的眼神滿不在乎,仿似壓根不怕這麼大唱反調會惹火燒身。

  蘇醒羽亦是心頭慍怒道:「敢情又是他們兩個在搗蛋!今日暫且忍耐,等祝融劍派事了,早晚要讓這兩人知曉蘇某的厲害!」

  他提高嗓音,說道:「只要匡掌門能答應蘇某三個條件,你我即可化干戈為玉帛,本教也絕不再追究昨夜元佑宮的血案!」

  匡天正一擺手道:「少來,你的條件匡某聽都不想聽!」

  西門望聞言深以為然地點頭說道:「嗯,不聽就對了,反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西門望!」邛崍山君聽他一再出言譏諷,忍無可忍道:「你少在這兒大放厥詞!」

  西門望兩眼往上一翻,說道:「怎麼著,老子連話也說不得了?」

  這一下任誰都能看出,西門望是在存心耍渾,要跟蘇醒羽過不去。

  那邊邛崍山君霍然起身哼道:「老子早看出你們夫妻都是吃裡扒外的貨色!」瞧這架式便欲和西門望動手。

  司馬陽搶在西門望回應之前,一把按住邛崍山君道:「大敵當前,還需同仇敵愾,精誠團結。否則壞了蘇教主的大事,咱們誰也說不過去。」

  這話明面上是在規勸邛崍山君,實際上卻是在警告桐柏雙怪。

  果然,西門望面色微變,鼻子裡低低哼了聲把頭扭過,不再吭聲。

  蘇醒羽對廳裡的吵鬧置若罔聞,雙目緊逼匡天正道:「如此說來,匡掌門是決意不向本教認錯賠罪了!」

  匡天正「啪」地將杯盞往幾案上重重一砸,濺得茶水四飛,宏聲說道:「蘇醒羽,你只管畫下道來,老夫無不奉陪!」

  蘇醒羽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伸手入袖掏出一隻早已僵死的鴿子,丟在明月神尼腳邊,冷笑道:「這是師太用以向雲岩宗報訊的靈鴿吧?現下蘇某原物奉還!」

  明月神尼凜然一驚,俯身撿起墨羽靈鴿捧在手中,低誦道:「罪過,罪過——蘇教主將它截下也就是了,何苦要傷其性命?」

  邛崍山君對眾人的唇槍舌劍早不耐煩,只想挑起混戰借刀殺人,一消心頭之恨。聽得明月神尼說話,他嘿然笑道:「老賊尼,你裝什麼良善,昨晚只怕也殺了不少排教弟兄吧?趁著今日咱們新賬老賬一塊兒算!」

  說罷掣出三股烈焰叉,朝著明月神尼面門一指,大喝道:「有種你就站出來!」

  匡天威濃眉一挑,喝道:「邛崍老魔,休得倡狂!不需明月師太出手,我匡天威先來會會你!」反手拔出背後仙劍,遙指邛崍山君。

  正這時候,門外風馳電掣掠近來一道人影,叫道:「師父,不好啦,明燈大師受了重傷!」卻是一名祝融劍派的巡山弟子。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匡天正更是駭異道:「嚴老弟這才出去一會兒的工夫,怎就受了重傷?普天下除了三魔四聖,還有誰能將他傷著?」

  顧不得蘇醒羽等人在座,快步走向廳門道:「他人在哪裡?」

  他快,明月神尼更快,身形一閃已到了萬年廳外,只見楊恆懷抱渾身是血的明燈大師已到了近前。

  明月神尼心急如焚,搶上兩步伸手搭住明燈大師的脈搏,見他雙目緊閉,胸口一處血紅的刀傷觸目驚心,只差半分即可當場要了性命,急忙問道:「真源,這是怎麼回事?」

  楊恆望見廳裡紛紛起身的排教群魔,心一沉道:「不好,若是不知大師受傷的消息,排教多少還會有些顧忌。大師這一受傷,蘇醒羽便越發地肆無忌憚了!」但這時再要隱瞞已是不能,只得回答道:「大師是在山門前,被一個白衣少女用匕首刺中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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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梅花雪月交光處,一笑寥寥空萬

  卻說楊恆奉命前往牛頭寺接來小夜,剛到祝融峰前就隱隱察覺不對,低聲道:「小夜,你有沒有發現,山麓的密林裡好像藏著不少人?」

  小夜聽得一驚,凝目打量半晌卻未見異常,她知自己的目力不及楊恆,便道:「會不會是排教的探子?」

  楊恆記著明月神尼的告誡,強按探個究竟的衝動,說道:「咱們趕緊回莊!」

  兩人禦風來到山門前,遠遠就看見真菜、真禪等人在那兒守候著。

  真菜瞧見楊恆和小夜面露欣喜,迎上說道:「你們怎麼才回來?蘇老魔已率領大隊人馬前來拜山。師父怕你們有失,特地讓我們幾個在此接應。」

  楊恆想著密林裡所見景象,急道:「他們人呢?」

  真禪比劃道:「已進了山莊,不知什麼時候就要打起來啦!」

  楊恆問道:「從元佑宮救出的普濟寺僧人情形如何了?」

  真葷一搖頭道:「雖然離魂大法已用定神念珠解去,可灌入他們體內的那怪異藥劑卻無法拔除。明燈師伯推斷,這藥發作時可令得狂性大起功力暴增,如此反復數次便會油盡燈枯,精疲力竭而死。」

  小夜擔憂道:「可惜還是沒有我爺爺的消息,若有他在,定能配出解藥來。」

  真菜道:「可不是嗎?聽說匡掌門他們親自審問過那幾個排教頭目,卻沒人知道端木神醫的事。」

  幾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往山門裡走。楊恆心道:「端木神醫仍無下落,偏又撞上排教攻打祝融劍派,麻煩事全都趕一塊兒了!」

  正感煩亂時,猛聽守立在山門前的一名祝融劍派弟子揚聲喝道:「請問姑娘是誰,前來祝融峰有何貴幹?」

  楊恆一怔回頭,但見半山腰裡一道曼妙的雪白身影禦風而行,袖袂當風飄飄若仙,正往正陽山莊方向行來,遙遙望去身影窈窕竟似位妙齡少女。

  楊恆不禁輕咦了聲,依稀記得這身影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忽聽身旁的小夜也驚訝說道:「阿恆,咱們好像在牛頭寺大殿裡見過這位姑娘?」

  原來楊恆禦風到了牛頭寺,接著小夜便去向明空大師辭行。兩人走過大殿門外時,卻無意瞧見殿裡有道白衣少女的背影一閃而過進了後堂。當時他和小夜都以為對方是前來還願的香客,也不以為意,哪想又在祝融峰上遇見?

  只見那少女對祝融劍派弟子的喝問恍若未聞,自顧自往山上行去。看她走得並不算快,可不知怎地轉眼又已行出裡許,顯然身負極為上乘的仙家身法。

  那負責當值的祝融劍派弟子名叫秋柏青,乃匡天威門下的得意傳人,想到排教目下大兵壓境,對這來歷不明的少女不禁越發起了疑心,向身邊一名同門招呼道:「賀師弟,跟我來!」身形一縱飛沖下山,截住那少女的去路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在視線接觸到白衣少女的一刹那,秋柏青情不自禁地驚道:「世上竟有如此美女!」

  但見眼前的少女十八九歲的年紀,容貌明豔不可方物,雲鬢香腮肌膚勝雪,猶如一朵開在冰山之巔的聖潔雪蓮,令人由衷升起不敢褻瀆之念。

  就一愣神的工夫白衣少女並未止步,越走越近眼瞧就往他的身上撞來。

  秋柏青乃名門子弟,雖驚豔于白衣少女的絕美豐姿,卻毫無邪念急忙往側旁避讓,伸出右手阻擋道:「姑娘,你可聽到在下的問話?」

  「閃開!」便在白衣少女的身子要碰上秋柏青手臂的刹那,她的右手從袖袂中探出三根纖指,往對方右腕脈門一搭一扣朝後甩出。

  秋柏青甚至都沒看清白衣少女的動作,只感手腕一涼,繼而一股寒流直透經脈,令得他半身麻木,身軀不由自主飛跌而出。

  與秋柏青同來的另一名匡天威門下弟子賀柏強見狀,拔劍劈出。白衣少女倩影一閃避過劍鋒,仍是出右手三指拿住賀柏強露出的空門,微吐氣勁道:「躺下!」

  賀柏強還真聽話,大叫一聲直挺挺往後仰倒。

  楊恆站在遠處看得清楚,心頭一凜,轉頭吩咐真禪道:「快去稟報匡掌門和明燈大師!」旋即飄身而起,趕往救援。

  這時秋柏青見賀柏強倒落林中,生死不知,不由驚怒交集道:「好妖女,你將賀師弟怎樣了?」掣劍飛挑白衣少女眉心。

  白衣少女黛眉微蹙,眸中掠過一抹不耐煩的寒芒,拂出左袖卷住仙劍,「叮」地一聲將它生生震為兩截,旋即一抖射向秋柏青,沒等他緩過勁來,長袖順勢襲到胸前,冷然道:「讓開!」

  恰在此際楊恆掠身趕到,當即搶上一步施展出拈花指「啵」地側擊在翩若驚鴻的雪白衣袖上。

  白衣少女一收水窮雲起袖,看了楊恆兩眼道:「你就是真源?」

  楊恆一驚一邊疏通受對方袖風反震而淤塞的右手經脈,一邊回答道:「唉,人怕出名豬怕壯,看來我不想承認也不行。不知姑娘你又是何方高人?」

  白衣少女神情冷淡,說道:「我找嚴崇山,與你們無關。」

  楊恆恍然醒悟道:「敢情她去牛頭寺也是為了找明燈大師!」

  說話間小夜、真菜、真葷和一眾祝融劍派的守值弟子也已趕至。真菜奇道:「這位女施主,你找我師父有什麼事?」

  白衣少女不理他,望著兀自堵在身前的秋柏青道:「別擋我上山的路。」

  秋柏青解不開賀柏強的經脈禁制,怒駡道:「你這野丫頭恁的無理!我們好言問你來意,你卻動輒出手傷人,莫非以為本派是好惹的麼?」

  白衣少女絕美的玉容微微變色,聲音冰寒地問道:「你剛才罵我什麼?」

  秋柏青被她盯得心神一凜,立即又昂然道:「你不敢報出來曆,不是野丫頭又……」

  話只說到半截,耳聽「啪啪」脆響,白衣少女揮掌在秋柏青的雙頰上左右開弓重重抽了五六記耳光,直打得他唇角破裂鮮血長流,整個人籠罩在對方翻飛揮舞的掌勢中,竟掙脫不出。

  楊恆不願秋柏青受辱,一聲清嘯拔出蕩邪仙劍襲向白衣少女的背心。

  白衣少女頭也不回,掌勁一吐將秋柏青震昏,左袖反卷蕩邪仙劍。

  眾人圍著白衣少女如走馬燈般激戰,真菜和真葷的刀棍相繼脫手退到圈外,望著翻翻滾滾的戰團傻了眼,自知修為太差壓根插不進手去。

  又鬥五六個照面,幾名祝融劍派弟子也飛摔而出,被白衣少女點中穴道不能動彈。

  小夜見狀抽身祭起碧血丹心珠,心念動處,一束束劍芒密如飛蝗轟向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瞧見小夜掌心托起的碧血丹心珠,眼眸中掠過一抹煞氣,冷冷道:「嚴崇山竟將丹心珠送給了你!」一掌迫開楊恆,飄身襲向小夜。

  「啵啵啵——」她的衣袖輕揮,依稀有道電芒閃過,將劍芒盡數斬得支離破碎。

  小夜大驚失色,右手仙劍振腕刺出,灑出九重光影封向白衣少女胸口。

  白衣少女看也不看,左袖一卷蕩開仙劍,右手三根玉指攝向碧血丹心珠。

  楊恆也不明白這白衣少女為何對碧血丹心珠反應如此強烈,但也無暇多想,甩手祭起三枚九絕梭朝對方腦後射落。(〃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白衣少女擰身變招,右手三指夾住率先射到的一枚九絕梭,接著將另兩枚輕巧撥落,冷笑道:「好啊,還有九絕梭!」

  白衣少女面露微怒,彈指射出九絕梭道:「還你!」

  楊恆忙用仙劍一挑,攝回九絕梭,以腿對腿與白衣少女「砰」地硬對一招,只覺得腳上一股鑽心刺痛,整條經脈都被對方強勁森寒的魔氣震得幾欲斷裂。

  小夜見楊恆遇險,正欲上前救助,一轉眼卻看到有道身影往這裡禦風飛來,不由大喜叫道:「明燈大師!」

  白衣少女聞聲一怔,左掌去勢更快,往楊恆腦後按落。

  楊恆反手將蕩邪仙劍豎直在背後,劍鋒朝外迎上少女三根玉指道:「你煩不煩!」

  白衣少女化按為掃,拂開蕩邪仙劍,冷冷道:「神珠還我!」右袖纏向楊恆後腰。

  但聽有人笑著道:「這珠子貧僧已經送人,女施主可否換樣別的?」

  但見明燈大師從斜刺裡趕至,一手放開真禪,一手用破蒲扇往白衣少女的袖袂上一拍,「砰」地翩若驚鴻遠遠蕩開。

  白衣少女側目望向明燈大師,眼眸裡流露出異樣寒光道:「你就是嚴崇山?」

  明燈大師愣了愣,擋在楊恆身前道:「貧僧從前好像叫過這名字,聽說姑娘找我?」

  白衣少女竟不答話,左掌如刀鋒般插向明燈大師胸膛道:「我要殺了你!」

  明燈大師看著白衣少女冰冷的玉容,不知為何心中怦然一跳,抬手招架道:「姑娘,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衣少女右袖飛拂再襲明燈大師胸口,竟是招招致命,仿似兩人之間有著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般,輕哼道:「你果然不認得我了!」

  明燈大師揮蒲扇封擋,凝視少女面容驚疑不定道:「你姓什麼?」

  「嚓!」白衣少女的袖袂中那束碧色電光倏然亮起,居然將明燈大師的蒲扇一劈為二,逕自刺向他心口道:「你不配知道!」

  明燈大師乍一眼看到從少女袖口探出的那柄碧綠色神匕,頓時面色大變如遭雷擊,整個身子僵硬在空中怔怔盯著她,失聲叫道:「你是——」

  「噗!」匕首紮入明燈大師的胸膛,飆射出一溜鮮紅血珠,如杜鵑怒放在殘陽裡。

  白衣少女拔出匕首,望著從明燈大師胸口汩汩噴湧出的鮮血也是一呆,仿佛並未料到自己這一刀會如此輕易得手。眼眸中有不忍之色一閃而逝,低低道:「你罪有應得!」飛身往山外而去,再不回頭看上一眼。

  「大師!」楊恆又驚又怒,扶住向後軟倒的明燈大師,眼中迸射出駭人的火花。

  由於這一番兔起鶻落實在太快,而任誰也未曾想到,交手不過兩招,明燈大師便會被白衣少女刺中胸膛,故此儘管楊恆就飄立在他的身後,仍然不及施救。

  刹那間楊恆心中掀起滔天怒浪,雖說自己與明燈大師並無師徒之名,但幾年相處有若父子,潛意識裡早將他當作除父母之外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當下將明燈大師送到趕至的小夜懷中,揚聲叫道:「你別走!」一振盪邪仙劍便欲追去。

  「不要……」明燈大師探手抓住楊恆胳膊,奮盡餘力點了傷口周圍的幾處穴道,急促喘息道:「讓她去吧!」

  楊恆怔了怔,不敢運勁掙扎牽動明燈大師的傷處,急道:「可是……」

  明燈大師唇角逸出一縷苦笑,虛弱的聲音道:「她……是我女兒——」頭一沉靠倒在小夜身上昏死了過去。

  楊恆大吃一驚,心道:「這姑娘竟是大師的女兒?我可從沒聽他說起過。為何一見面卻又視若不共戴天的仇人?」

  當下沒空多想,楊恆抱起明燈大師,對手足無措的小夜和真禪說道:「你們設法解開大夥兒的禁制,我先護送大師回返山莊。」全速策動身形,似一支利箭般掠向正陽山莊,惟恐稍慢半步就會鑄下大恨。

  這番打鬥自也逃不過祝融劍派設在各處的耳目,奈何明燈大師傷得太過出人意料之外,待到反應過來,自有人將此事飛報進了萬年廳,故此楊恆抱著明燈大師一進山莊,便遇見了聞訊出迎的明月神尼。

  明月神尼鬆開明燈大師的脈搏,低聲道:「還好,差一寸!」也沒工夫去問細節,從袖口裡取出三枚雲岩宗秘制的「九元丹」送入明燈大師口中,吩咐道:「你護送大師到莊中療傷。」

  蘇醒羽看得心中竊喜道:「倒是我誤會了石仙子,還當她去牛頭寺通風報訊,鬧了半天卻是為了刺殺嚴崇山!也不曉得他們兩人之間有何深仇大恨?」

  原來那白衣少女姓石,本是蘇醒羽一位多年摯交舉薦而來,襄助排教突襲衡山。

  早間因為元佑宮被破之事,蘇醒羽召集眾人商議對策,席間桐柏雙怪故意說起司馬陽在牛頭寺大丟臉面的醜事。

  別人聽了,不過是心下一笑,頗以滅照宮弟子當眾吃癟為樂,惟獨那白衣少女當即起身離去,只道要尋嚴崇山了結一樁宿怨,連蘇醒羽也攔阻不住。

  為防白衣少女洩露風聲,蘇醒羽只好把攻擊時間前移,率領著一干部屬殺上祝融峰來。也是天從人願,眼見著自己最為忌憚的明燈大師失去戰力,心裡豈有不喜之理?

  他甩手射出一支信炮,揚聲笑道:「既然匡掌門執迷不悟,便休怪蘇某不客氣了!」

  「砰」地一聲,信炮在高空中迸綻開五彩光華,潛伏于祝融峰左近的排教人馬得著教主信號,當即齊聲呐喊殺將出來,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向正陽山莊。

  邛崍山君早對明燈大師虎視眈眈,當即揮舞三股烈焰叉便撲了過去。

  明月神尼掣出絕塵仙劍,撥開三股烈焰叉,向楊恆喝道:「快走!」

  楊恆雖擔心老尼姑不是邛崍山君的對手,奈何此時此刻懷中的明燈大師命懸一線,委實不能在此逗留,只得抱著他往萬年廳後奔去。

  短短瞬間莊內莊外喊殺四起,已亂戰成一團。這些天來祝融劍派外松內緊,早在峰上布下周密防禦,瞧見排教妖人氣勢洶洶地衝殺而來,也不驚慌,當下各按其司層層阻截,全無慌亂之象。

  楊恆尋思道:「大戰一起,我卻到哪裡為明燈大師尋處僻靜安全的養傷之地?」

  念頭未已,猛聽有人喝道:「臭小子,這回我非殺了你不可!」卻是司馬陽滿面殺氣,手擎玉笛從後頭追了過來。

  楊恆急於救治明燈大師,只好強按胸中仇恨,身形一轉改向南行。

  誰知司馬陽不依不饒,冷笑道:「小野種,你往哪裡逃?」策動身形緊追不捨。

  楊恆懷中抱人,十余丈間被司馬陽越追越近。

  司馬陽驀地振臂一揮功透玉笛,從吹孔中激射出三縷白茫茫的光飆,擊向他的後心。

  楊恆猶如背後長眼,身形一側躍入不遠處的一座假山洞中,避過光飆。

  司馬陽大喜:「小野種,這是你自尋死路!」抬腿便要追入,卻突然身形一凜:「這洞口狹小,我貿然闖入只怕會受他暗算!」

  念及于此,他沖著黑咕隆咚的假山洞中喝道:「小野種,你滾出來!」

  話音在洞內嗡嗡震盪,卻不見楊恆的回答。司馬陽心中起疑,騰身飛起數丈,卻不見這假山還有其它洞口通向外邊。

  他又回到洞口前,功聚雙目往裡打量。正自狐疑時楊恆大踏步從洞中走出,懷裡已不見了明燈大師,高聲說道:「司馬陽,我爹到底如何?」

  司馬陽嘿然說道:「我已告訴了你,五年前他早死了!」

  楊恆搖搖頭道:「說謊成性,狗改不了吃屎。」蕩邪仙劍矯若驚龍挑向司馬陽咽喉。

  司馬陽在牛頭寺裡敗于楊恆,並不覺得是修為稍遜所致,更不相信這乳臭未乾的少年果真能勝過自己。看著楊恆仙劍攻到,他玉笛橫封,左手一記彈指芳華指風嗤嗤呼嘯點向楊恆左肩。

  兩人交手約莫十余個照面,又聽庭園上方有人喝道:「小和尚,敢情你在這兒!」只見曠遠道人手揮拂塵淩空拍落,直取楊恆頭頂。

  司馬陽卻生出不悅:「我要殺這小野種一雪前恥,豈用你來添亂?」可對方是排教元老,也不好當面叱喝,靈機一動道:「道長,明燈和尚受傷正藏在這假山洞中,你還不去報仇?」

  曠遠道人聞言大喜:「我先宰了那老賊禿,再來收拾這小子也是不遲!」空中身子一轉,袍袖如風翼般鼓蕩飛揚,逕自往假山洞中撲去。

  楊恆虛晃一劍飛退向洞口,人尚未站穩,頭頂勁風湧動,曠遠道人已然襲到,當即蕩邪仙劍一招周天十三式中最為刁鑽奇險的「回天乏力」,劍走輕靈,幻化出重重光影罩向對手小腹。

  曠遠道人自恃功力強過楊恆,拂塵「呼」地迸直抽落,轟向劍鋒。

  孰知拂塵擊中蕩邪仙劍,竟軟綿綿的毫不著力,宛若掄起的大錘砸在了空處。仙劍應聲脫飛,楊恆長身探臂竟用左手淩空攝住,順勢往前一送直刺曠遠道人胸口。

  曠遠道人駭然尖嘯,右手拂塵招式用老,電光石火間左掌按落,身子竭力往後飄飛。

  「哧——」蕩邪仙劍被掌力一震微微走偏,只劃破了曠遠道人左肋的道袍,被他抽身躲過一劫。饒是如此,曠遠道人也驚得一身冷汗,氣急敗壞道:「小和尚,貧道定要將你抽筋剝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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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8:32:30
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七章 憶初救俗勇自許,壯大看俗尤崎嶇

  司馬陽一聲不響欺近洞口,揮掌拍向楊恆面門。楊恆橫掌招架,借力飄退沒入洞內不見,卻聽他的笑音道:「老雜毛,有種你便進來!」

  曠遠道人怒不可遏,從袍袖中掠出一束烏光在頭頂嘀鳴不休,卻是一方黑色魔印。

  曠遠道人雙指一迸向上虛點道:「疾!」

  那魔印受到主人催馭,轟然撞中假山,飛沙走石間,已將偌大的假山削去一截,山體開裂碎石滾落。

  豈料洞裡的楊恆非但不驚,反而哈哈笑道:「多謝道長,你將這山洞轟塌了,我和明燈大師藏起來更容易!」

  曠遠道人凝定魔印,心念一催,魔印呼嘯煥發層層黑色光圈改往洞內轟去。

  楊恆揮劍抵擋,卻漸落下風,不得不且戰且退,好在洞中狹長,後面的司馬陽縱是有心上前夾擊也無從插手,否則自己若同時面對這兩大高手,委實凶多吉少。

  驀地楊恆背後一硬,不知不覺被曠遠道人逼到了一處彎角,再往後去不遠處的洞底石壁上,正靠坐著昏迷不醒的明燈大師。

  他心頭一沉,奮力連攻三劍,勉強穩住陣腳。

  哪知曠遠道人剛被迫退了一步,司馬陽卻從他側旁搶上,雪魂笛疾點楊恆眉心。

  原來這彎角處空間稍大,司馬陽瞅準機會佔住位置,與曠遠道人形成夾擊之勢。

  如此一來楊恆處境更加艱難,曠遠道人得著真切,驅動魔印轟向楊恆。可這山洞彎角被三人一站,幾乎沒有任何可供閃展騰挪的空間,更何況身後還有個明燈大師!

  楊恆把心一橫,將生死之念徹底拋之度外,反倒在不經意裡暗合佛門所追求的無我無相之境,靈台瞬間一片空明,雖不用眼看,卻異常清晰地把握住那魔印翻騰轟落的線路角度,蕩邪仙劍斜向上挑,刺中魔印底座。

  魔印光華一顫鏗然激飛,楊恆震得嘴角溢血,重重撞在石壁上,卻也勉可支撐住。

  沒過十餘個回合,就聽曠遠道人冷喝了聲「著!」拂塵掃中楊恆左臂,立時衣衫碎裂肌膚上泛出一抹抹殷紅血絲。虧得他有鐵衣神訣護體,不然只這一擊之力整條左臂便要報廢。

  司馬陽趁機一指彈中楊恆膝蓋,喝斥道:「跪下!」

  楊恆向前一個踉蹌,只覺右腿麻痺酸軟就要往地上跪倒。他狠狠一咬牙,口中大叫道:「大師,我無力保護你不受奸人殘害,只有一死相謝!」

  丹田真氣盡數抽空聚於雙臂,全然不顧防守順勢倒向司馬陽懷中,蕩邪仙劍脫手電射向曠遠道人。

  這一下事起突然距離又近,直嚇得曠遠道人老臉變色,忙不迭揮拂塵封擋。

  可要這樣就能將它化解了去,那也太小看了這式「乾坤一擲」。

  楊恆看似簡簡單單地隨手奮力一擲,實則包涵了不知多少仙林前賢的心血智慧,更有他日夜修煉不輟的數年苦功。

  劍鋒及至近處猛然生出變化,「嗡」地爆碎成數十道光片,雖有半數被拂塵擊落,可仍有二十多片鋒利劍刃從曠遠道人的身軀裡穿掠而過。

  曠遠道人發出一聲慘叫,難以置信地望著身上一處處鮮血直冒的傷口,喉結滾動了幾下往後栽倒,當場氣絕。

  那邊「砰」一聲悶響,司馬陽的玉笛與楊恆的左手拈花指力幾乎同時擊中對方。

  楊恆的身子重重彈回石壁,往下滑倒,臉上胸前滿是鮮血,眼前陣陣發黑,卻仍舊拚力狠狠瞪視著司馬陽。

  司馬陽吃虧也不算小,被楊恆一指破了護體罡氣,將右肩鎖骨點斷,疼得額頭滲出冷汗,眼中凶光爆閃,換左手持玉笛道:「小野種,是你先惹上我的!」揮笛便往楊恆頭頂拍落。

  他多少有些忌憚楊恆的身份,可一想到只消殺了這小子,再擊斃奄奄一息的明燈大師,當世便絕不會有人知曉此事,自然也就無需害怕師祖和師父的責罰。

  突聽「嗤嗤」破空聲響,司馬陽愕然側目,只見鋪天蓋地的亮白色光點如暴雨般向自己射到。他顧不得收拾楊恆,騰身後躲揮袖拂蕩。

  可急切間他竟忘了,這山洞裡哪來的偌大空間可堪趨避?才一起身後背便撞到了石壁上,「啵啵啵」一蓬銀白光珠射落在他的臉上身上,竟隱隱散發著酒香。

  司馬陽大叫一聲伸手抹臉,袖上儘是斑斑血跡,一股股針刺的劇痛令他眼前忽黑忽亮,頭暈目眩,模模糊糊就看到明燈大師手握酒葫蘆緩緩站起,朝自己咧嘴一笑。

  司馬陽心神劇震,哪還敢逗留,恨聲叫道:「此生必報此仇!」身形疾向洞外退走。

  楊恆大喜過望,叫道:「大師,你醒了?」

  明燈大師苦笑道:「醒是醒了,可貧僧這傷卻不妙得很……」話沒說完「哇」地吐了口深紅色淤血,胸前傷口復又迸裂,軟軟地又倒了下去。

  楊恆立時醒悟過來,明燈大師為救自己強運周天正氣驚退司馬陽,可體內剛剛平穩稍許的傷勢卻又雪上加霜!

  兩人躺在幽暗的山洞裡無奈對視半晌,耳中聽到對方粗重的喘息聲,更隱隱有激戰呼喝從洞外傳來。

  明燈大師瞧了瞧曠遠道人的屍體,問道:「可是排教攻上山來了?」

  楊恆實話實說:「是,排教教主甦醒羽親自率眾攻山,莊內已打作一團。」

  明燈大師看著山石嶙峋的洞頂出神半晌,忽然「哧」地一笑,自嘲道:「這下好,和尚躲在這裡可是徹底清閒了。」

  楊恆安慰道:「有匡掌門在,想必能將排教擊退。」

  明燈大師沒有應聲,隔了會兒又問道:「真源,你的傷勢如何?」

  楊恆苦著臉道:「左臂使不上勁兒,右腿不能動,真氣已提不到膻中穴。」

  明燈大師道:「那你另一半還能動!試著爬過來,我懷裡有兩顆九元丹拿去服下。」

  楊恆心一沉,知道明燈大師此刻傷勢之重,實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甚至連抬手入懷取兩顆丹丸都是不能!

  他咬牙忍痛費勁爬到明燈大師身邊,好不容易取出了九元丹,但覺丹丸入口即融,慢慢地丹田有了一絲暖意,緩緩向週身發散。

  望了眼地上還有石壁上釘著的仙劍殘片,楊恆有點兒歉疚地道:「大師,你送我的蕩邪仙劍,還沒多少天就給毀了。」

  明燈大師豁達一笑道:「不過是件身外之物,你留戀它作甚?」

  楊恆問道:「大師,那白衣少女……她真的是您的女兒?」

  明燈大師臉上沒了笑意,輕輕吐了口氣道:「那柄天廬神匕絕錯不了。」

  楊恆越加疑惑,說道:「她明明認出了你,又為何要殺你?」

  明燈大師眼裡泛起一抹痛楚,低聲道:「她是在恨我遺棄了她們母女。」

  頓了一頓,他打開了話匣子,又道:「十幾年了,也不曉得她們母女過得怎樣。能再見霜兒一面,老天待我也是不薄了。」

  楊恆好奇道:「那您當年為何要離家出走來做和尚?是看破紅塵?」

  明燈大師枯澀地笑了聲道:「我若果真看破了紅塵,也就不必遁世做和尚了。這事說來話長,四十年前我如你一般亦是個少年人,一心想憑著手中仙劍滌蕩妖氛,澄清四海。初時也頗是順利,十幾年裡便闖下了偌大名頭,被人譽為中原五奇之一,說起來名聲猶在天荒八怪之上。」

  他歎口氣繼續道:「可後來我卻栽了個大跟頭,被一個老魔頭打得幾乎萬劫不復。幸虧遇見了一位當世異人,他將我帶回家中救治數月,方才轉危為安。我和他平日裡聊得極為投機,便結成了忘年之交,傷勢痊癒後,這位異人又將他平生絕學傾囊相授,令我的修為更上層樓。」

  楊恆心想:「不知這位異人是誰,聽明燈大師語氣中的敬佩崇慕之情,定是位名動天下的頂尖人物。」

  就聽明燈大師接著道:「這位異人膝下無子,只有位年方二八的掌珠。我和她日久生情,數年後得他恩准結為連理,一年之後霜兒出世,沒多久這位異人就別去他處,將他隱居的那處山谷送給了我們夫婦。」

  楊恆插口道:「大師,您一定很疼愛她們母女是不是?」

  明燈大師徐徐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當時我廢寢忘食,心無旁騖地日夜參悟那位異人傳授的諸般絕學,有時候一閉關便是數月,可在心裡邊,卻始終記掛著她們母女。

  「直到後來……出了一樁意外,我不得不離開山谷,在外遊蕩了數月,最後幸得空照神僧點化,才入了佛門。」

  楊恆不再追問,只是猜測多半明燈大師當時又不知招惹了哪個極難對付的大魔頭,惟有托身峨眉以免牽累霜兒母女。否則以他的性情,絕不至於作出拋妻棄女之舉,更不可能在談及往事時流露出如許的愧疚之意。

  想到這裡,他說道:「大師,等這裡的事情了結,我便幫您去尋回那位霜姑娘。」

  誰知明燈大師悵然搖頭道:「不必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若要見,這十幾年裡隨時都能回去,又何苦等到今天?」

  楊恆還待再說,猛聽洞口腳步聲響,有人躡手躡足地走了進來。

  他微微一凜,不知來人是友是敵,於是屏息凝神,手裡扣了一支九絕梭。

  卻聽明燈大師開口喚道:「真禪,進來吧!」原來他耳目依舊敏銳,更對自己幾個弟子的步音瞭如指掌,雖沒看到也對來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

  果然外面那人聽到明燈大師的話音歡呼一聲奔了進來,誰料想卻險些絆倒在曠遠道人的屍體上。

  他嚇得驚叫一聲連往後退,而後戰戰兢兢又仔細打量了一眼,確定對方已經死透。

  楊恆最看不得真禪這般膽小的樣子,歎氣道:「一個死人也能把你嚇成這樣?」

  真禪訕訕一笑,抬眼看見滿身血污的楊恆和明燈大師,不由又慌起來,手忙腳亂地跑到近前,一邊咿咿呀呀想說什麼,一邊想扶起師父。

  明燈大師道:「別碰我,否則牽動了胸口刀傷,和尚我更要吃不了兜著走。」

  真禪「啊」了聲,急忙又將手縮了回來,心道:「外面兵荒馬亂,我卻找誰來救師父和真源師弟?」

  原來戰事一起,別人都在捨生忘死地抵禦排教入侵,真禪卻一下子沒了主張。他既尋不到明燈大師,也找不見楊恆、小夜等人,只覺得身邊左右都是些不認識的陌生人,一個個手舞刀劍拚命廝殺,全不把性命當回事。

  真禪見狀十成膽氣也只剩下不到一成,尋思道:「我要是莫名其妙被人剁成了肉醬,豈不冤枉之極?師父平日教誨我們說大丈夫要懂得審時度勢,能屈能伸。嗯,我得找個地方屈起來。」

  於是他急忙忙到處找可以躲藏的地方,一陣慌裡慌張地奔竄,還真被他尋著了這座假山洞,於是不假思索地躲了進去,卻遇見了楊恆和明燈大師。

  楊恆問道:「真禪,外面情形如何,有沒有見到真菜師兄和小夜他們?」

  真禪搖搖頭,剛要回答,突聽洞中響起陰惻惻的笑聲,卻見飛馬鏢局的於總管一手提刀,邁步走了過來。

  他原本是看到了真禪鑽入假山洞裡,便想跟進來抓個活的。不料剛一進洞就聽到了楊恆和明燈大師的聲音,禁不住暗暗吃驚道:「敢情這兩人也在洞裡,還好我沒貿貿然衝進去自投羅網。」

  可在外偷偷聽了一陣,察覺到楊恆和明燈大師均都身負重傷,當即生出凶念拔刀走將出來。

  真禪回頭看見於總管,臉色登時發白道:「糟糕,我可引狼入室啦!」慌忙抓住戒棍站起身擋在明燈大師與楊恆身前,口中呼呼喝斥,與其說是在嚇唬對方還不如說是在給自己壯膽。

  於總管又豈會將這個小和尚放在眼裡,譏笑道:「小啞巴,你咋呼什麼?」手握誅魔刀往真禪頭頂劈落。

  真禪猛往後一跳,卻忌憚對手修為,不敢與他動手,左手拿棍右手比劃道:「求求你不要殺我師父!」

  於總管哪裡看得懂真禪的意思,獰笑道:「你若怕死就滾開!」

  真禪當真是怕死的,如果身後沒有楊恆和明燈大師,他聽到這話定會毫不遲疑地溜之大吉。但一想到自己走了,師父和師弟勢必沒命,那又如何是好?情急下撲通一聲跪倒在於總管面前,連磕幾頭打手勢道:「施主大慈大悲,我給你磕頭!」

  楊恆恨不能自己被於總管一刀殺了,也不願真禪受此羞辱,叫道:「大師,你快讓他站起來啊!」

  明燈大師出奇地沉靜,說道:「和尚我連指頭都動不得,又如何能讓他站起來。現在惟有真禪自己,才能決定他是站著還是跪著。」

  這下連於總管都看不過眼了,嘿然道:「敢情雲巖宗門下也有這般貪生怕死之輩。也罷,老子饒你性命,滾到一邊去。」一腳蹬開真禪,舉刀邁步往楊恆身上斬去。

  真禪見楊恆命在旦夕,也不曉得哪來的勇氣,奮力伸手雙手死死抱住於總管的左腿,身子在地上被拖著走出數尺。

  楊恆一聲怒喝,手中暗扣的九絕梭朝於總管胸口激射而去。於總管急忙側身閃躲,「噗」地一聲九絕梭只打透他的左肩釘入石壁。

  楊恆心下一陣惋惜,自知體內真氣油盡燈枯,否則咫尺之遙又豈容於總管躲過了要害。於總管卻是殺機大熾道:「小子,我先殺了你!」

  一刀劈落,楊恆極力翻滾,「叮」地誅魔刀劈中石壁濺起一串火星,喀喇喇裂開數道縫隙。

  於總管只當真禪不存在般,雙目怒視楊恆一掌凌空劈落道:「我看你再躲!」

  「砰!」掌風擊在楊恆背心上,口中一甜鮮血噴出,灑濺了明燈大師一臉。

  突聽身後傳來真禪憤怒的吼聲,雙手運勁一甩將他的身軀高高拋起。於總管措手不及,「砰」地腦袋撞中洞頂,忙運氣挺腰飄落回地上,獰聲道:「小啞巴,找死!」

  真禪從地上爬了起來,雙手緊緊握牢戒棍,眼神裡依舊有驚懼與畏縮,大口大口喘著氣一動不動盯著於總管,腦海裡只一個念頭翻來覆去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需知他天生懦弱,更從未經歷過這般血戰,一顆心早已嚇得六神無主。若是於總管繼續對他拳腳相加,甚或一刀劈下,真禪多半都不敢招架還手。

  可眼見得楊恆危在旦夕,他卻禁不住血脈賁張,也不曉得從哪裡生出的勇氣,竟一把抓住於總管後腰,將他拋了出去。

  楊恆大聲為真禪鼓勁道:「好樣的,他左臂受傷,絕不是你的對手!」

  於總管臉上微微現出愕然之色,一刀掠向真禪的咽喉。

  真禪近乎本能地橫棍招架,「噹」地將誅魔刀崩開,卻不敢趁機反攻,重新擺好門戶全神以待。於總管惱羞成怒,寒聲斷喝,手中誅魔刀當頭劈斬。

  真禪微露懼色,施展鳩摩棍法與於總管斗在一處,卻是只守不攻。

  兩人激戰二十餘個回合之後,真禪慢慢開始還手,目光也變得越來越清澈平和,完全融入了棍法之中。

  楊恆心生驚詫,漸漸發覺真禪的修為竟遠比自己預估的要高出許多。若非對於總管心存畏懼接連錯過數次機會,只怕早已將對手擊傷。

  明燈大師似乎看出了楊恆的心思,微笑道:「你很驚訝是不是?其實真禪的修為不差,他總覺著自己生來低人一等,所以每日都在勤奮苦修,希望有一天能一鳴驚人出人頭地。

  「可真到出手時,他心裡的自卑又生了出來,十成修為往往至多只能發揮出不到五成,常常連真葷也打不過。於是他變得越發沒有自信,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夠戰勝別人!」

  楊恆點點頭,故意提高聲音道:「所以他並不比任何人差,對不對?」

  明燈大師道:「正是,只要他能夠找到自信,戰勝心魔,未來成就絕不可限量!」

  這兩句話聽似是二人在私下交談,實則一句句都清晰無比地傳入真禪的耳朵裡。他的眼睛逐漸在變亮,同時也覺察到了於總管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可怕,鳩摩棍法越使越有信心,開始在氣勢上反壓對手。

  「噹!」兵刃交擊,真禪的戒棍猛往刀上一纏一轉,將誅魔刀絞飛脫手,於總管口發怒嘯探爪撲來。

  真禪下意識往旁邊一閃,於總管收勢不住往前衝去,一眼瞧見半靠在石壁上的楊恆,厲聲道:「小禿驢,我先殺了你!」手起爪落插向楊恆的喉嚨。

  突然他的身軀劇烈一震,滿臉錯愕地回過頭去,就望見真禪高舉著空手站在自己的背後,神色裡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狠勁。

  他歇斯底里地一聲暴吼,撲倒在楊恆的身旁,背心赫然插著一支九絕梭。

  楊恆大鬆了口氣,嗆出一口血道:「真禪,幹得好!」

  真禪像是傻了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沒動,忽然如同回過了神「哇」地一聲哭將出來,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明燈大師笑罵道:「你殺了他,該是他哭才對……嗯,只怕他已哭不出來了。」

  過了會兒,真禪收起抽泣,抹抹眼淚,確定於總管已經氣絕身亡,「嗷」地一叫又狠狠踹了他屍首數腳,這才將心緒漸漸平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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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8:36:07
第八章 休惆悵,萬里無雲天一樣

  就聽洞外傳來小夜的聲音道:「真禪,是你在裡面嗎?」

  楊恆一喜,提聲應道:「還有我和明燈大師。小夜,外面怎麼樣了?」

  「阿恆!」小夜聽見楊恆的回應,欣喜叫道,幾乎是足不點地地沖進洞來。跟著真葷和真菜也奔入洞中,紛紛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明燈大師朝這兩個徒弟一翻眼,道:「你們瞧我這像沒事的樣子麼?」

  真葷和真菜訕訕而笑,小夜才有機會回答道:「排教已退下山去了。」

  楊恆精神微振,便聽真菜和真葷七嘴八舌將洞外發生的戰事敘述了出來。

  原來雙方血戰了半個多時辰,逐漸形成膠著之局。蘇醒羽便召出數百名潛藏在山莊外的藥偶,向祝融劍派發起致命一擊。

  這些藥偶多是兩湖附近的仙林人物,祝融劍派弟子終究不忍傷了他們的性命,縮手縮腳之下反而傷亡不斷,戰局急轉直下。

  千鈞一髮之際,匡天正被迫發動「九天玄火大陣」。當下正陽山莊被一片火紅色大霧籠罩,各種機關禁制齊齊發作,令得排教妖人寸步難行,那些藥偶也失去了效用。

  蘇醒羽見勢不妙主動撤退,這才使得祝融峰轉危為安。

  可是短短個把時辰的大戰,已令祝融劍派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三十多名門人戰死當場,身負重傷失去戰力的也有近百人,連本派第三高手金烏山莊莊主符天浩亦捱了桐柏雙怪中的西門望一戟,至今尚未蘇醒。

  真菜愁眉苦臉道:「雖說他們退下山去,卻將祝融峰完全封鎖,定會捲土重來。」

  楊恆想了想,還是問道:「那老……我師父呢,她有沒有事?」

  小夜面色一黯道:「師太被蘇老魔打中一掌,已由真彥姐姐護送她到靜室療傷。」

  明燈大師眉頭微皺,喃喃道:「這麼說來,祝融峰上能與蘇醒羽一戰的,就只剩下匡掌門兄弟了。」

  小夜柔聲安慰道:「阿恆,你也別太懊惱!大師,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楊恆被真葷背上,突然皺著眉扭頭問道:「小夜,你們有沒有再見到那白衣少女?」

  小夜搖搖頭,幫著真菜將明燈大師攙扶到他的背上,說道:「方才山莊內外亂作一團,也不知她有沒有來?」

  真禪從地上撿起曠遠道人遺下的那方魔印,送到明燈大師面前。

  明燈大師見狀笑了笑道:「這方『烏雷印』也算是件難得的魔寶,你收好了。」

  真禪聞言臉上樂開了花,連向師父鞠了幾個躬,將烏雷印小心翼翼收起。

  幾個人出了假山洞,真葷和尚欽佩道:「真源,你真了不起,一個人便殺了曠遠道人和那于總管。換了我來,早去見閻王爺了。」

  楊恆笑道:「這回你可只猜對了一半,于總管是真禪殺的。」

  「不可能!」真菜、真葷異口同聲訝異道:「真禪敢殺人?」

  楊恆道:「我可沒吹牛。」說著便從真禪力戰于總管開始,到最後用一支九絕梭結束戰鬥的經過說了一遍。

  真菜呵呵笑道:「真禪,你出息啦!敢情以前都是在扮豬吃老虎啊。」

  真禪的面色兀自發白,有心抓住機會自吹自擂幾句,可心裡驚魂未定,哆嗦著嘴唇半天工夫也發不出聲來,只好乾笑著。

  說話間出了庭院,但見莊內紅霧彌漫,到處都是激戰後的狼藉,一群群祝融劍派弟子忙著救死扶傷,傳入耳際的卻是那一聲聲苦痛的呻吟。

  「哎呀!」小夜像是腳下不小心踩著了什麼東西,口中發出一聲低呼。

  眾人忙朝她望去,卻見小夜踩到的居然是一截斷落的小腿。

  在一旁不遠處,一個雙腿齊膝以下被削斷的男子屍首背心朝上,嘴巴死死咬住一名已然死去的祝融劍派年輕弟子的喉管,還有一絲絲鮮血從他的嘴角冒出。

  他只剩下一條胳膊,另一隻被劈斷的手就在幾步遠的地方,像鬼爪般插入了又一名祝融劍派弟子的小腹裡。這名祝融劍派弟子還在血泊中呻吟,旁邊蹲著個同門正為他施救,空洞而迷茫的眼神裡,隱隱露出一抹恐懼。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真菜嘴裡喃喃念誦起了佛家的往生咒。

  那個正救治同伴的祝融劍派弟子默默回頭望了眼真菜,向他感激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帶著幾分麻木。

  「這便是藥偶了。」明燈大師望著那具殘缺扭曲的屍體,低聲道:「不知疼痛,不畏死亡,人不殺他,他便殺人。可歎這些藥偶生前多是兩湖仙林豪傑,或許不少人和祝融劍派的門人還都是舊識。而今卻要至死方休……」

  眾人都說不出話來,劫後餘生的興奮與喜悅全沒了蹤影,看著滿地殘肢與在痛苦中掙扎著的傷者,心情仿佛凝固成鉛,直覺透不過氣來,空氣中,血腥夾裹著死亡與恐怖的氣息在黑夜裡飄蕩發散。

  來到平日祝融劍派掌門耆宿議事所用的「浩然殿」前,匡天正佇立在石階上正與幾名門中長老交談,瞧見明燈大師急忙迎上前去道:「老嚴,傷得怎麼樣?」

  明燈大師含笑道:「死不了,你這一戰下來身上又掛了幾處彩?」

  匡天正豪邁一笑道:「都是小傷,不值一提!我先安排間靜室給你休養。」

  明燈大師知他尚有千頭萬緒需要理清處斷,頷首道:「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匡天正招手叫來一名附近的祝融劍派年輕弟子,楊恆一看倒也認得,正是曾與自己險些動手的那位秋柏青。他雙頰紅腫尚未消退,腿上也受了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隱隱有血跡從繃帶裡滲出。

  匡天正向他吩咐了幾句,秋柏青躬身領命,引著眾人往內院行去。

  小夜問道:「秋師兄,那位先前和你在一起的賀師兄呢?」

  秋柏青低頭走路,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悶聲道:「賀師弟戰死了,他連中三刀,還殺了一個排教妖人。」

  楊恆「啊」了聲,環顧滿目瘡痍的山莊心情也越加的沉重。

  明燈大師也沒了笑容,真葷心直口快,說道:「師父,咱們趕緊派人回峨眉求救,只等明鏡方丈和諸位門中長老一到,還怕了區區一個排教不成?」

  秋柏青恨恨道:「出山的路都被封死,誰能闖得出去?聽說今早明月神尼也曾用墨羽靈鴿向雲岩宗報訊,可飛出不遠就被排教射殺。」

  小夜道:「幸虧咱們還有九天玄火大陣可以憑恃,一時半會兒也不怕他們攻進來。」

  秋柏青道:「這九天玄火大陣是三百年前,敝派開山祖師借祝融峰地氣,耗費三十多年心血才成功建起。八十年前虧得它的保護,才打退了魔教的侵襲,自是固若金湯不懼于排教攻打,但這麼僵持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明燈大師趴在真菜背上,悠悠道:「你們何必去想那麼多——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切皆有緣法,急也急不來。」

  這時秋柏青將楊恆等人引進了一間靜室,說道:「明月師太便在隔壁小院裡養傷。弟子會守在門外,有什麼需要幾位儘管吩咐。」

  明燈大師瞅了瞅屋裡,問道:「你能不能替貧僧先去弄點酒來?」

  ※※※※

  楊恆一番打坐,到天明才收功醒來,體內傷勢好轉不少,但腿腳仍不靈便。

  明燈大師斜靠在竹榻上,一口接一口喝著秋柏青弄來的美酒,瞅著楊恆笑了笑道:「你比和尚我恢復得快,再過幾天又能跟人幹架了。」

  楊恆見明燈大師臉上有了一絲血色,稍覺心安,說道:「排教白天不會攻山吧?」

  明燈大師篤定道:「蘇醒羽不是傻瓜,他的種種妖術都需等到天晚才能發揮效力,再咽不下昨夜的一口惡氣也得忍著。」

  這時匡天正闊步入屋,張口便問道:「老嚴,又能爬起來喝酒了?」

  明燈大師搖搖頭歎道:「瞧你這生龍活虎的模樣,好生令和尚我羨慕。」

  匡天正卻是一攤雙手,道:「你哪兒知道,我這樣子都是做給門下弟子看的。經過昨晚一戰,大夥兒士氣低落,一個個都像丟了魂似地。唉,若只是那些排教妖人,何足畏懼?

  「可恨老夫一時失算,沒有料到蘇老魔竟能邀來這多魔道高手助陣,連邛崍山君、桐柏雙怪這般天荒八怪裡的人物,也被他請動。再加上那個傷了你的白衣姑娘,還有那些藥偶……」

  匡天正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唉,我們不忍心下手,他們卻是神智迷失六親不認!」

  明燈大師聽匡天正提及那白衣少女,當即強壓心緒變化,微微頷首,說道:「當務之急,還是要設法尋出破解藥偶之道。」

  「可不是?」匡天正贊同道:「真源師侄的那串定神珠確是好東西,可山下有數百藥偶,又被嚴加看管,哪裡還能下得了手去?」

  楊恆問道:「匡掌門,明燈大師,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明燈大師道:「有!可也等於沒有——在昆侖山上生有一種醒神香草,將它和若干藥物混合在一起點燃,會發出極其刺鼻的濃烈香氣。中了離魂大法的人只要聞到這種香氣,不需片刻便能蘇醒。」

  匡天正搖頭歎道:「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啊!」伸手拿出張紙箋晃了晃道:「瞧瞧,蘇老魔居然給我下最後通牒了。」


  明燈大師懶洋洋喝了口酒,問道:「這老家夥又胡說八道什麼?」

  「他要我中午前率眾下山投降,從此聽奉排教號令,並將總壇遷往三清山。」匡天正氣呼呼罵道:「做他娘的清秋大夢!」

  楊恆一怔,沒想到這位正道大派的掌門人也會脫口成髒,可不知怎地心底裡卻對他好感大增,只覺此老性情率真,正是我輩中人。

  明燈大師微笑道:「消消氣,喝口酒。仙林老一輩的人物中,有誰不曉得你老兄『霹靂劍神』的美名?蘇老魔寫這封信,不過是故意激怒你而已。」

  「他想對我用激將法?」匡天正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哈哈一笑道:「匡某這二十年埋頭修煉『七絕真芒』,修為或許沒有多大長進,可這脾氣卻好了不少。要擱在從前,我早就單槍匹馬下山去,找蘇醒羽殺個痛快!」

  明燈大師搖頭道:「你老兄如今家大業大,可非比從前了。」


  匡天正像是一下子被戳中軟肋,頹然坐進椅子裡道:「這狗屁掌門委實不好當啊!但要滅我祝融劍派滿門,蘇老魔還嫩了點兒,哼,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明燈大師問道:「你老實跟我說,九天玄火大陣還可以支撐多久?」

  匡天正愣了愣,苦笑聲道:「敢情你已猜到了。經過八十年前魔教攻山那場大戰,九天玄火陣元氣大傷,至今未能復原,倘若再像昨晚那般規模地發動一次,便要油盡燈枯啦。如果蘇醒羽也能察覺到這點,祝融峰最晚明夜就會失守。」

  說著他遲疑了下,又道:「我已將其它兩處山莊裡的人全部聚集到了這裡,一旦九天玄火大陣告破,我祝融劍派全體弟子只得背水一戰。再不行,就只能突出重圍以待來日啦。」

  明燈大師沉吟須臾,笑了笑道:「老匡,你不妨回一封信給蘇醒羽,就說昨夜一戰深信貴教勢大非敝派所能抵擋,惟百年基業不敢相棄,只有慨然一死以報師門。今晚匡某將于莊內引頸以待,但請蘇教主手下容情,莫要殃及無辜。」

  匡天正怔怔聽完,不悅道:「老嚴,你這是讓匡某向蘇老魔求饒?」

  明燈大師擺擺手道:「你別急,好戲還在後頭:立即吩咐門下弟子大舉發喪,哭得越傷心越好,然後撤去九天玄火大陣防衛,將那些抓來的排教俘虜廢去修為釋放下山,晚上大擺宴席再好生吃他一頓。」

  匡天正漸漸醒悟過來,樂道:「你是要給蘇醒羽來個疑兵之計?」

  明燈大師笑道:「不是我,而是你。閣下的火爆脾氣眾所周知,蘇醒羽收到信,又從那些被釋放的教眾口中探知莊內情景,以他多疑的心性,必然會生出警覺。兼之昨晚他在九天玄火陣上大吃苦頭,定然不敢輕舉妄動以免中了埋伏。」

  匡天正將明燈大師的計謀前前後後細想了一遍,用力一拍大腿道:「妙啊,如此少說也能拖過今晚。我這便去安排!」他說到做到,當即起身告辭出了靜室。

  明燈大師瞟了楊恆一眼,戲謔道:「你一聲不吭在那兒偷笑什麼?」

  楊恆輕笑道:「我在想,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比起您來,我耍的那些不過是小聰明罷了。往後有機會,還需向大師多加討教這其中的訣竅。」

  明燈大師哂然道:「知己知彼,眼觀全域,這也能叫訣竅?」

  他放下喝空了的酒葫蘆,接著道:「今天你什麼也別幹,跟我學套身法。」

  楊恆詫異道:「大師傳授的身法定然錯不了,只是一天工夫能學完麼?」

  明燈大師笑著道:「你拍我馬屁,貧僧當然要教你點什麼!不過你今日學的只是這身法的諸般要訣。若欲初步融會貫通,以你的資質三年五載也夠了吧。」

  楊恆忽然心中生疑,問道:「大師,你為何突然想起要傳我一套身法?」

  明燈大師徐徐收了笑容,神情裡透出一絲敬仰之色,回答道:「這套身法是霜兒外公平生最得意的絕學之一,連我的妻子都未曾有緣參悟。」

  楊恆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低聲道:「大師,你是擔心這套身法日後會失傳,所以特意趕在今日將它傳授給我?」

  明燈大師道:「雖然剛才匡掌門沒說出口,但我與他相交數十年,彼此性情瞭若指掌,換作別人,如此絕境之下定會想方設法突圍逃走。但此老剛正不阿,斷不願苟且偷生成為祝融劍派的千古罪人,他一定會跟蘇醒羽拼到底,哪怕所有人都逃了,他也會流下滴盡最後一滴血!」

  楊恆身軀一震,道:「大師!」

  明燈大師沒有接茬,悠悠道:「你是我所見過天分最高的兩個少年之一。寶劍配英雄,明珠贈佳人——希望這套『萬里雲天身法』能在你手中發揚光大。」




  楊恆頓時醒悟到明燈大師話裡有話,竟似要自己獨自逃命,想也不想便道:「不!」




  明燈大師嘿然道:「你以為戰死就能成全自己?古人說:『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可謂一哉!』你懂得這話的意思麼?」




  楊恆點了點頭,卻倔強道:「我不在乎那古人說什麼,我只知道,你不願丟下匡掌門獨自逃生,又焉能教我不顧大夥兒的生死逃下山去?」




  「你錯了。」明燈大師沉聲道:「以你一條性命既不能救下祝融劍派,也無法扭轉局勢,枉自犧牲于事無補。你講義氣,重情意,這固然很好,但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輕於鴻毛,你還年輕,理應好好活著,這對真菜、小夜他們也是一樣。」




  楊恆不甘道:「可大師您……」




  明燈大師淡然一笑,道:「我老啦,也跑不動了,就留在這兒和老匡做個伴。」




  楊恆聞言即知他寧可一死也不願成為眾人拖累,猛搖頭道:「要走一起走!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我便和師父、小夜、真禪一齊護送大師,殺開條血路沖下山去,料來蘇醒羽也抵擋不住,至不濟大家一塊兒去見閻王爺,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明燈大師臉一沉道:「死還不容易麼,你大可現在一刀就把自己殺了!」




  楊恆少見明燈大師如此聲疾色厲的模樣,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明燈大師暗自一聲歎息,語氣放緩道:「來,我們言歸正傳。這套萬里雲天身法共分總綱、礪金、浮木、善水、揚火、掩土六訣,以陰陽五行之理為基,各式身法間相生相剋變幻無方,到後來天地間的一石一木無不可以轉換隱遁,任大羅金仙也拿你不著。」




  楊恆心頭宛若翻江倒海,一時激奮一時憤懣,自己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明燈大師又道:「仙林正魔兩道各門各派都有自家的一套獨門身法,有的甚至還不止兩套三套。但絕沒有任何一套能拿來和萬里雲天身法相提並論,便說它是曠古絕學也毫不為過!




  「它充分運用五行生克之道,講求料敵機先,後發制人,無論對手施展出何等招式,皆可納入五行變化之中,也皆能尋出相應化解之法。但它有個極大的限制,那就是惟有悟性絕強反應奇快的人才能修煉,否則沒等你算准對方的招式變化,已被一拳打倒在地,再奇妙的身法也無濟於事。」




  許是說累了,明燈大師歇了口氣道:「我從總綱教起,你仔細聆聽牢記,先不求領悟其中道理,待日後再慢慢參透。」




  楊恆見他面露倦意,勸道:「大師,你先休息一會兒,稍後再說罷。」




  明燈大師搖頭道:「你聽好了:天生萬物,分歸五行;心如雲天,盡現靈台。悟萬變不離其宗之道,參天地造化之神機;樹欲動而風先起,鳥欲翔而翼先揚……」




  這篇總綱共有兩千多字,起先楊恆還能聽懂,到後五百字後內容越變越晦澀,他無暇發問,只能囫圇吞棗且強行記下。




  也虧得他天賦過目不忘之能,只聽了兩遍,就把這篇前言不搭後語的總綱牢記于心。明燈大師隨口考校了他十幾處,見一一對答無誤,便又開始傳授礪金訣,待到整篇萬里雲天身法要訣完全背述完畢,已是天色大黑。




  明燈大師宛若虛脫了一般,靠在軟被上不停地喝酒,楊恆心下難受,又明白勸不住他,只能加倍認真,不負明燈大師臨危傳功的良苦用心和對自己的一片赤誠託付。




  待完完整整聽楊恆背了三遍無誤後,明燈大師長籲了口氣,仿似完成了某件重大使命,微笑道:「很好,你學得可比貧僧當年快多啦。」




  儘管沒有工夫去細心參悟要訣中的玄奧,但一天摸打滾爬下來,楊恆多少已對萬里無雲身法有了些許認識和領會,由衷道:「這六篇口訣字字珠璣浩如煙海,弟子若要完全參悟,只怕五年也不夠。」




  明燈大師笑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潛心參悟是一條,更重要的卻是在實戰中印證體悟,否則紙上談兵苦悟一輩子也是白費工夫。」




  楊恆點點頭剛想說什麼,猛聽守在院內的秋柏青一聲低喝道:「什麼人?」




  楊恆心頭微震道:「難不成排教妖人又準備攻山了?」推開窗子往外望去。




  黑沉沉的夜空下,有道白色倩影在對面的屋頂上一閃而沒,秋柏青縱身追去。




  楊恆脫口叫道:「嚴姑娘!」翻窗而出,躍上屋頂跟著秋柏青追了下去。




  他的傷才好了兩三成,根本不宜禦風疾飛,可一心想著要追到那白衣少女,好令她與明燈大師化解仇怨,父女和好,身上便生出無窮的力氣,漸漸超過了秋柏青,綴著對方出了正陽山莊。




  白衣少女早就察覺到楊恆跟在身後,身影不疾不徐地往前飄飛。在夜色裡那一抹亮麗白影淩風踏月,飄飄欲仙,有說不出的曼妙動人。




  楊恆強運真氣內傷復發,喉嚨口一股股熱血往上翻湧,腦袋裡一昏一沉如同背負著萬鈞巨石在前行。




  如此行出一段工夫,兩人已遠離了正陽山莊,耳聽隆隆水聲轟鳴,卻是來到了號稱衡山四秀之一的水簾洞上方。




  白衣少女倏然凝住身形,回頭冷冷望向楊恆道:「你跟著我幹什麼,要替嚴崇山報仇?」




  楊恆急忙收勢,身子卻一晃差點栽向下方水瀑匯成的幽深碧潭中。




  他喘息須臾,稍緩過一口氣來搖搖頭道:「不錯,我是想替他報仇,可大師不准。」




  白衣少女臉上依舊冷漠,淡淡道:「我看你熱心過度,卻不知道是被嚴崇山這偽君子給騙了。」




  楊恆搖頭道:「你怎可這般詆毀自己的親生父親?」




  白衣少女似乎吃了一驚,皺了皺眉反駁道:「我沒這個父親!」




  楊恆道:「喂,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居然連自己的親爹都不認!」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該先去問一問,他可曾還有半點良心?當年他離家時,我抱住他的腿哭著求他,他可有回頭?」




  她繼續用淡漠的語氣說道:「而我娘親因為他的離開而一病不起,被尋上門來的惡人殺害。他卻獨善其身,置身事外,難道,這樣的人,我不該恨麼?」




  楊恆愣了愣,意外道:「令堂……過世了?」




  白衣少女撇過頭去,說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小和尚,我也不想為難你,回去告訴嚴崇山——我唯一的遺憾是,未能一刀將他殺死!」




  楊恆滿腔怒火消褪,對白衣少女產生同情之心,柔聲道:「姑娘,誰若是真將自己的親生父親一刀殺死,才會真的遺憾終生!」




  白衣少女沒有說話,臉上飄過淡淡的茫然之意。




  昨日那一刀落下,她沒有多看便匆匆離去,卻是徹夜難眠,殊無欣喜之情。到了今天下午蘇醒羽召眾人議事,說到祝融劍派的種種怪異反應,她竟出乎尋常地主動請纓山上打探,于心底則是想瞭解明燈大師的生死安危,只是自己始終不願承認而已。




  楊恆以為她有些意動,趁熱打鐵道:「你跟我走吧。」




  白衣少女搖了搖頭,道:「你是我什麼人,為什麼我要跟你走?」




  楊恆被問得瞠目結舌,半天才說道:「我要帶你去見明燈大師!」




  白衣少女道:「憑你?少做白日夢!」




  楊恆氣惱道:「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不可理喻的人!」




  白衣少女淡然道:「那又如何?」一晃身往前行去。




  楊恆勉力騰身追到白衣少女身後,喊道:「等一等,我說你……」




  白衣少女面露不耐,側身一掌拍向他胸口道:「滾開!」




  楊恆無力躲閃,只好奮力出掌招架。「砰」兩掌相交,震得他「哇」地怒血狂噴,身子往後飛跌。


  白衣少女一怔,沒想到自己三成的掌勁就將楊恆打成這樣,側頭警告道:「別再跟來!」


  哪知楊恆置若罔聞,一挺身又向她沖來道:「凶丫頭!」


  白衣少女秀眉蹙起,道:「你這人怎麼這麼煩?」右手三指舒展,在楊恆胸口輕輕一按,真氣吐出連封他數處經脈。




  楊恆但覺胸口一麻,身軀失去控制筆直墜落,噗通一聲栽進數十丈之下的那座碧潭裡,不見了蹤影。




  白衣少女擺脫了楊恆的糾纏,輕舒口氣,俯視著腳下翻湧擴散的圈圈漣漪,飄身消失在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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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8:37:00
第九章 見色聞聲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

  「嘩啦啦——」碧波翻湧,楊恆從水面下艱難地露出了頭,周圍的潭水被他從口中嗆出的鮮血染得一片殷紅,在月光下粼粼閃光。

  他費力地抓住一根探向碧潭中的枯枝,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爬上了岸。

  胸口像有一團火在燒,手足卻冰涼麻木,渾身猶如散了架似地疼痛難忍,楊恆歇了會兒手腳微微有了暖意,攀上潭邊凸起的一方山岩上,筋疲力盡地仰面躺下,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再抬。

  夜空中星辰寥寥月向西去,山風吹在濕透的衣衫上透著陣陣涼意,楊恆不禁連打幾個噴嚏,這在有護體真氣流轉的情形下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而現在,他只覺得丹田空蕩蕩的難受,薩般若真氣細若遊絲積聚緩慢。




  昏昏沉沉間靈台一陣警兆生出,楊恆的眼睛甫一睜開,就看到上方有一道如同巨鷲的黑影俯衝而下,沒等他作出反應來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襟。




  楊恆定睛一瞧,竟是邛崍山君。就聽他獰笑一聲道:「小和尚,你倒逍遙快活!」




  原來數月前從法融寺鎩羽而歸乃至昨日正陽山莊一戰後,他眼見明燈大師身負重傷,便耐不住報仇欲念,苦等到天黑後偷偷潛上祝融峰,哪知祝融劍派已被那白衣少女驚動,在明燈大師養傷的小院周圍嚴加警戒,令他無從下手。




  邛崍山君只好滿心不甘地悄然離去,不想路經水簾洞,無巧不巧中竟望見正仰面朝天躺在山石上昏睡的楊恆,當下出手擒拿。




  楊恆暗叫倒楣,兩眼一翻道:「我既沒缺胳膊也沒斷腿,自然逍遙快活。」




  這一句嘲諷正刺中邛崍山君痛處,他眼中凶光爆閃,嘿然道:「你敢譏笑老子?」左手一使勁「嘎巴」脆響,楊恆的左腿腿骨已被他生生拗斷!




  楊恆大叫一聲立時疼昏了過去,邛崍山君舉掌便欲結果了他的性命。可手掌剛要擊落,猛一轉念道:「蘇醒羽正為攻打祝融峰的事犯愁,我不如將這小子帶回去嚴加拷問,也好摸清正陽山莊裡的情形!」




  想到這裡他改變了主意,將楊恆幾處大穴封住往腋下一夾,徑直往後山而去。




  ※※※※




  「嘩——」一盆涼水澆頭,楊恆激靈靈一個冷戰蘇醒過來,立時感到左腿傳來的鑽心刺肺的劇痛。他下意識地低哼了聲,耳朵裡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說:「小和尚醒了。」




  他雙手撐地,費勁地抬起頭,先是看到了一雙從道袍下擺底部露出的黑色靴子,然後便瞧見蘇醒羽高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輕揮羽扇,冷冷望著自己。




  在他的左右兩旁,桐柏雙怪、邛崍山君、司馬陽、白衣少女,還有一眾不認識的排教首腦各自落座,廳裡的燭火亮如白晝,刺得眼前一片發花。




  他忍疼不吭聲,搖搖晃晃慢慢從地上撐起身。




  「跪下!」背後一聲爆喝,一個押解他的排教黑衫人飛腳踹在楊恆的後背上,令他身不由己地朝前趔趄,膝蓋一軟便往地上跪倒。




  「啪!」楊恆伸右手往地上一撐,右腿狠命使力又將身軀直挺挺地抬起,回過頭瞧了眼踢踹自己的那個黑衫人,「呸」地吐出口血沫。




  黑衫人身手不弱,扭頭躲過,勃然怒道:「小賊禿,我讓你囂張!」舉起蒲扇般大的巴掌就往楊恆面頰上狠狠搧去。




  驀然雪白的光影一閃,那黑衫人的手腕「呼」地被一條長袖纏住,再拍打不下去。




  白衣少女藕臂微震,袖袂發力將黑衫人帶得往旁踉蹌,再一收袖道:「士可殺不可辱,讓他站著回話。」




  楊恆一怔,沒想到她會出手相幫自己,可對方神情漠然,根本沒朝他瞅上一眼。




  蘇醒羽放下羽扇,徐徐說道:「小和尚,咱們又見面了。」




  楊恆忍著劇痛與他對視須臾,微微一笑道:「你在和我套家常?」




  蘇醒羽微愣一下,哈哈笑道:「來人,請真源小師父坐下!」




  楊恆也「哈」了聲,毫不客氣地往黑衫人搬來的椅子上一坐,哂然說道:「硬的不行便來軟的,不知蘇教主還有什麼新鮮手段好讓我見識見識?」




  蘇醒羽城府極深,對楊恆的譏刺並不動怒,微笑道:「我只想和你聊幾句。」




  楊恆道:「奇了,閣下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教巨孽,我不過是籍籍無名的雲岩宗俗家弟子。咱們兩人之間,有什麼好聊的?」




  邛崍山君怒喝道:「小禿驢,你別給臉不要臉,惹火了老子便一掌拍碎了你!」




  楊恆故意瞥了瞥他那兩只各殘缺一指的手掌,搖搖頭道:「可憐,可憐……你技不如人打不過明燈大師,卻拿我來出氣。欺軟怕硬,這樣做人很有意思麼?」




  需知他並不似母親那般慈悲仁厚,更不像父親那樣沉默寡言,這時既已了無生望,至少還可以痛快淋漓地罵一頓!




  眼角余光不意卻看見那邊桐柏雙怪中的西門望歪頭瞧著自己,醜臉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蘇醒羽搶在邛崍山君發飆前問道:「小師父,令師嚴崇山的傷勢可有好轉?」




  楊恆腦筋一轉,當即醒悟到蘇醒羽是要拐彎抹角打探祝融劍派的虛實,卻將自己誤作了明燈大師的弟子。他本想一句硬頂回去,忽又想道:「我何不胡說八道一番,讓這老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不敢輕易向正陽山莊發動進攻。」




  於是他笑吟吟道:「承蒙蘇教主記掛,明燈大師今早起來一口氣吃了三隻燒雞五斤醬牛肉,說要養足精神等您今夜再去拜訪。」




  白衣少女一聽就曉得楊恆在戲耍蘇醒羽,撇撇嘴角也不道破,只淡淡地看著。




  司馬陽冷冷道:「你休要胡言亂語。我昨日看得清楚,嚴崇山胸口中刀奄奄待斃,哪有這麼快便能復原?」




  楊恆瞧向司馬陽,噗嗤一笑道:「哎喲,你怎麼成了麻臉?我看你才是胡言亂語,睡了一宿便忘了這臉上的麻點是怎麼來的麼?」




  司馬陽昨夜被明燈大師一口酒汁噴中,身上的那點傷倒還罷了,可素來引以為豪的那張俊臉如今卻被打成點點斑痕。雖說立刻抹上了靈藥,可也難保傷癒後不留下疤痕。




  他正為此事恨惱,卻聽楊恆哪壺不開提哪壺,焉能忍耐得住,陰冷一笑道:「小野種,稍後我看你還能笑得出!」




  蘇醒羽一皺眉,既佩服楊恆的膽氣,又對他油鹽不進甚是頭疼,便向邛崍山君使了個眼色。




  邛崍山君心領神會,離座走向楊恆道:「蘇兄,這小賊禿不識抬舉,乾脆將他右腿也斷了,給他上點兒規矩!」




  楊恆不動聲色,將一支九絕梭順著袖口悄悄滑落到右手,只等這魔頭走到近前,趁其不備先紮他個透心涼。




  忽然有人怪聲怪氣道:「老周,你若真敢再斷了他的右腿,老子便服你!」




  邛崍山君一愣,轉頭見說話的是西門望,哼道:「西門兄的這話是何意思?」




  西門望嘿嘿笑道:「常言道打狗看主人,你可曉得這小和尚的爺爺是誰?」




  邛崍山君不明就裡,火道:「管他是誰,莫非老夫會怕他的爺爺?」




  西門望笑呵呵道:「他的爺爺就是滅照宮宮主楊惟儼,你怕不怕?」




  一刹那廳裡鴉雀無聲,連蘇醒羽的面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變。




  需知「楊惟儼」這三個字,于仙林中人而言,便似孔子之于讀書人,皆是如雷貫耳高山仰止的泰斗人物。只不過一邪一正,一為當世頂尖魔頭,而一位千秋萬載的聖人師表而已。




  邛崍山君呆了片刻,說道:「他若是楊惟儼的孫子,又豈會在雲岩宗做和尚?」




  西門望道:「我真是好心被當了驢肝肺——你若不信,問問司馬陽便知!」




  當下大廳裡數十道目光盡皆聚焦在了司馬陽那張破了相的臉上,司馬陽惱怒地瞪了西門望一眼,不得已嘴裡咕噥道:「我只是在五六年前見過楊師弟一面,如今事隔多年他的容貌大變,一時也無法確認。」




  然而在場的人誰都不是傻瓜,察言觀色十有八九已信了西門望的話。邛崍山君身子已經離座,站在楊恆面前騎虎難下,忍不住望向蘇醒羽。




  蘇醒羽卻在暗惱司馬陽,若非西門望出言點破楊恆身世,自己不明所以之下,大有可能將這小和尚折磨至死,一旦楊惟儼聞知,排教與自己豈不大禍臨頭?




  在當今亂世中,小門小派想求得生存殊為不易,即便像排教這般有千年根基,號稱僅次於魔教的仙林第二大教會,為求自保亦是不遺餘力。




  他不惜興師動眾攻打祝融劍派,固然別有緣故,但私心裡難免存著要一統兩湖正魔二道的想法,壯大實力好與仙林四柱、滅照魔宮和魔教這三大勢力分庭抗禮?




  只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站穩根基前自己殊不願成為眾矢之的,若平白無故地冒犯了楊惟儼,豈非自尋死路?




  念及于此,他拿起羽扇搖了幾搖,順水推舟道:「既然這小和尚身世存疑,司馬世侄亦難以判定,那便將他暫行拘禁,待祝融峰事了再做定奪。」




  楊恆聞言,心底驀地升起一種很荒謬甚至屈辱的感覺。




  這五年多的光陰,他每時每刻都無不牢記著毀家之恨,視自己的大伯楊北楚如生死仇人,更對楊惟儼深惡痛絕。可現在,恰恰是這個不在場的爺爺,僅憑一個名頭就嚇得蘇醒羽、邛崍山君等一干凶人不敢動他,更讓自己保住了性命。




  然而他卻不想沾楊惟儼的光,罵道:「誰是楊老魔的孫子了,我才是他爺爺!」




  群魔駭然失色,蘇醒羽更想到若非楊恆與楊惟儼有極深淵源,怎敢當眾破口大駡他?心中不由又多信了幾分,揮手吩咐道:「抬下去好生照料!」




  兩名黑衫人把楊恆按上擔架,到了門外,楊恆才發覺已是後半夜了。四周蒼松翠柏,殿宇重重,應是一座佛寺,只是往來巡夜的都是些身穿黑衣的排教教眾,想來那些和尚或被拘押,或已遭了毒手。




  他被抬進了一間空屋裡。黑衫人要扶他上床,楊恆冷然推開他們,瞅見張長凳,便將它豎起當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邊坐下。




  過了會兒來了個排教的醫生,替他將傷骨接好上了木架,言辭間甚是恭敬客氣。




  楊恆漠然不理,等醫生走後又有人送上飯菜。他也不客套,一通風捲殘雲吃了個碗底朝天,然後往床上一躺閉目養神,心裡頭卻在盤算著脫身之策。




  這麼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突然門被打開,閃入一條黑影。




  楊恆登時醒覺,就聽那黑影低聲道:「小和尚,是我!」




  楊恆聽出這嗓音竟是西門望的,不禁詫異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西門望走到床前,說道:「當然是救你出去!」伸手將楊恆身上的禁制解開。




  楊恆又是驚訝又是感動,說道:「老爺子,你何苦冒險救我,萬一教蘇醒羽察覺,豈不是連累了你們夫婦?」




  西門望道:「老子愛屋及烏,你懂不懂?嚴崇山對咱夫妻有恩,老子要報答他。至於蘇醒羽,他不會知道——門外的守護都已經死了個一乾二淨!」




  說著話他將楊恆背到了身上,方要舉步出屋,猛聽門外響起掌風。西門望微吃一驚道:「他奶奶的,這麼快就給發現了?大不了豁出去了!」




  他一邊心裡犯著嘀咕一邊掣出身後那柄魔斧,走出門去。可一看外頭的情況,又完全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卻見西門夫人正與那白衣少女在院中激鬥一處,兩人似乎都不欲驚動外人,極力壓低打鬥聲響。




  那白衣少女眼角余光瞥見楊恆,立刻醒悟到西門夫婦的用意,低哼了聲飄飛而起,身影一閃已消隱在屋脊後。




  西門望卻有些莫名其妙,問道:「師妹,這是怎麼回事?」




  西門夫人也是一頭霧水,回答道:「我正在門外望風,那丫頭從屋頂上飛下來,不由分說就一掌拍下。咱們交手還沒幾招,你一出屋她卻又逃走了。」




  西門望「嗯」了聲道:「常言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想必她是看到咱們人多勢眾,趕緊腳底抹油啦。」




  西門夫人卻擔心道:「若是這丫頭去向蘇醒羽通風報訊,可如何是好?」




  西門望罵道:「你這臭娘們,專放馬後炮,既然想到了這一層,剛才為何不將她留下?」




  西門夫人委屈道:「那丫頭修為甚高,我想留也留不住啊。」




  楊恆道:「兩位不必爭執,我猜這位嚴姑娘的來意與你們一樣。否則她剛才只要揚聲一喊,咱們便難以走脫。」




  西門望恍然道:「有理,有理!這就叫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不一家人。」




  楊恆也不曉得他從哪兒學來滿肚子的諺語常言,偏還用得不倫不類,見西門夫人兀自在旁誠懇地點頭附和,忍住笑道:「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出了佛寺,卻朝著與祝融峰相反的方向禦風行去。楊恆疑惑道:「老爺子,你要帶我去哪裡?」




  西門望道:「祝融峰你是不能回去了,咱們找個地方先把你給藏起來。待傷勢好了,你再回返峨眉。」




  楊恆急道:「那怎麼成,你放我下來,我得回正陽山莊!」




  西門夫人道:「你傷成這樣一個人怎麼走?就算回到正陽山莊,也是個累贅。」




  西門望也道:「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放心,我拼了老命也會把嚴崇山救出來。你就安心養傷,回山后自能見到他。」




  楊恆道:「可我的同門師兄弟、我的師叔還有師父都還在山上,我不能丟下他們!」




  西門望奇道:「傻小子,你現在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操這些閒心幹嘛?」




  楊恆心下早拿定了主意,也不與西門望夫婦饒舌,轉開話題道:「老爺子,你們有沒有在蘇醒羽那兒聽到過有關端木神醫的消息?」




  「端木神醫,就是那個端木遠麼?」西門望搖頭道:「蘇醒羽知道也不會跟老子說,你在找他?好像有不少年沒聽到這老兒的消息了。」




  楊恆點點頭,將端木遠的事說了。東門顰道:「嗯,咱們回去後幫你留心問問。」




  楊恆道:「我看你們都不是惡人,又為何要幫著蘇醒羽,攻打祝融劍派?」




  西門望還是平生第一次聽有人說自己「不是惡人」,而且說這話的人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娃娃,想來語出由衷絕非口不對心,當下禁不住老懷大開,哈哈笑道:「蘇醒羽算個什麼東西?他是天荒八怪之一,老子也是!咱們平起平坐,各霸一方。他又怎能支使得動咱夫妻?」




  楊恆心裡一動,說道:「那就是大魔尊了?他又是何方神聖,能讓您埋頭效力?」




  西門望老臉有點尷尬,倒是西門夫人心直口快道:「他是滅照魔宮的二號人物,幾年前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臉上總戴著張人皮面具,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這兩年楊老魔隱居不出,幾乎所有滅照魔宮的外務都由他來打理。」




  楊恆哦了聲,道:「敢情你們怕滅照魔宮,所以不得不聽命于蘇醒羽。」




  「放屁!」西門望臉色絳紅,氣惱道:「楊惟儼名頭再響,也是山高皇帝遠,管不到老子的頭上。他若真找上門來,老子打不過還不能逃麼?」




  楊恆笑笑道:「這麼說兩位是另有苦衷?」




  西門夫人瞧了眼丈夫,才低聲道:「咱們的寶貝乖乖女兒落在了大魔尊的手裡。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相幫蘇醒羽攻打祝融劍派。」




  西門望咬牙切齒道:「司馬陽那個王八蛋,要不是他一通甜言蜜語把我的寶貝乖乖女兒糊弄得沒了主意,稀裡糊塗跟著這小子偷偷溜出家門,又怎會被大魔尊捉去?咱們夫妻又何須受這份窩囊氣!」




  「看來是司馬陽玩了美男計,誘拐了人家的女兒!」楊恆心中暗笑道:「難怪西門府主夫婦對他不加辭色,還故意裝瘋賣傻與他作對。」




  轉念楊恆又詫異道:「排教攻打祝融劍派,滅照魔宮又為什麼要在暗中大力襄助,推波助瀾?」




  西門望猶豫了會兒,說道:「你瞧蘇醒羽很風光,其實他和咱們夫妻一樣,不過只是大魔尊的馬前卒而已。排教固然想拔了祝融劍派這枚眼中釘,從此威風八面號令兩湖仙林。可更要緊的是,滅照魔宮看上了祝融劍派的鎮門至寶『太昊鼓』!」




  西門夫人知楊恆年幼,未必清楚這些原委,便幫著解釋道:「那太昊鼓是上古神器,可用來結成太昊仙陣,抵擋『無量天照』。八十年前魔教如日中天,盛天河便曾率八大長老親自出馬上山搶奪,卻教九天玄火大陣擊退。




  「沒等他捲土重來,無量天照突然蒞臨,盛天河因此暴斃,八大長老中也有五人受天照影響真元大損,魔教從此一蹶不振,反而被仙林四柱占了上風。」




  她歇了口氣,又道:「這幾十年來,魔教韜光養晦元氣漸複,虎踞中原窺覷四方,恐怕咱們的太平日子又要到頭啦。」




  楊恆奇怪道:「那為何滅照宮不親自出面,以它的實力要攻打祝融劍派,搶奪太昊鼓,豈不更加的十拿九穩?」




  西門望搖頭道:「這你就不懂了。俗話說:『樹大招風』。滅照宮是何等的魔門大派,有多少雙眼睛明裡暗裡盯著呢!它若稍有動靜,魔教和仙林四柱必會作出反應。




  「雖說滅照宮不至於怕了這兩家,可彼此掣肘,誰也不願先撕破臉皮幹上。只好讓小弟出馬,別人就算猜到背後文章,也不好說啥。」




  東門顰道:「師兄說得極是。可惜這回要被滅的是祝融劍派,雲岩宗豈能袖手旁觀?否則一旦讓排教在兩湖坐大,與滅照宮、點蒼劍派東西夾擊,往後的日子豈不越來越難過?這才心照不宣地派出強援,前來襄助匡天正。




  「就算楊惟儼發難,明鏡那老和尚也大可說:『我幫的是祝融劍派,打的是排教蘇醒羽,和貴宮又有啥關係?』嘿嘿,聰明聰明——」




  楊恆越聽越驚訝,做夢也想不到在排教攻打祝融劍派這麼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背後,居然牽涉到整個仙林正道兩道各大勢力的博弈與傾軋。其實自己早該想到,大魔尊又怎會平白無故地驅策桐柏雙怪和司馬陽襄助排教?




  他忍不住苦笑道:「大嬸,無量天照又是何方神聖?」




  「它不是人,而是幾十年或上百年便降臨一次的大劫難!誰也算不准它何時會來,但總弄得人間瘟疫橫行天災頻頻,我們這些仙林中人也惟有自求多福。」




  西門夫人回答道:「那些被無量天照找上的仙林高手,輕的損失數十年真元,重的便像盛天河那樣魂飛魄散一命嗚呼。每回無量天照來襲,正魔兩道總有三四成的高手要遭殃,躲也躲不過去。」




  西門望道:「常言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所以為了對抗無量天照,大傢伙兒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秘煉仙器有的修鑄法陣,都想著大劫一到,或許能靠著那些玩意兒保命。那太昊仙陣一次能護得五個人平安度劫,你說滅照魔宮眼紅不眼紅?」




  西門夫人道:「其實垂涎太昊鼓的又何止滅照魔宮?仙林四柱,五大劍派,誰不望著這寶貝流口水?只是要麼礙于名門正派的面子,要麼自忖實力不夠,奪來了反令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才沒出手硬奪而已。」




  突聽楊恆輕歎道:「原來是這樣,我們都成了別人的馬前卒。」




  一時間三人陷入沉寂,各有所思默默趕路。




  前方的道路越來越黑,層層雲氣擋住了今夜的月光,遠望祝融已不見峰上的點點燈火。




  ※※※※




  天色微明時,西門夫婦將楊恆帶到了一座遠離祝融峰百里外的小山洞中,這才匆匆離去。




  臨走時,西門望用手指著楊恆道:「小和尚,中午我會設法送些吃的和草藥來給你。你可千萬別打回正陽山莊的主意,就你現在這模樣,沒等靠近祝融峰,就會被逮住,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這兒養傷吧!」




  等他們走後,楊恆靠在冰涼的石壁上閉目小憩,尋思著如何能借著黑夜掩護偷偷溜回正陽山莊。




  至少,他要將霜兒母親去世的消息告訴明燈大師。




  中午過後,西門夫人果然如約而至,為楊恆換過了傷藥。楊恆問起祝融峰的情形,西門夫人始終不肯多說,只道蘇醒羽已下了死令,今夜將驅使五百藥偶攻山,不計一切代價,勢必踏平正陽山莊。




  這麼一來卻更堅定了楊恆回返祝融峰的決心。




  雖然他十分清楚自己根本做不了什麼,更無力改變什麼,然而要他縮在這山洞裡,坐看百里之外的祝融峰上那麼多師長同門被屠戮被殘殺,又怎麼能夠?




  吃飽喝足後,他在山洞中默運薩般若真氣,打通身上淤塞受損的經脈,到了傍晚收功起身。他扶著石壁走到洞口,折下一根胳膊粗細的樹枝插在腰後,權且充作仙劍,凝目眺望祝融峰的方向。




  「我一夜未歸,明燈大師他們定會著急萬分。還有那老尼姑,雖然她總是對我橫挑眉毛豎挑眼,其實待我也算不錯。」




  剛要提氣騰身,突聽背後有個蒼老雄勁的聲音嘿然道:「你就打算這樣回去送死,看似生了一張聰明臉孔,誰知長了副笨肚腸。」




  楊恆一驚回頭。需知自從吸食了千年山魈的精血後,他的功力大進,十丈之內針落葉舞盡皆難逃過耳目,可對方分明就站在背後不到一丈遠的地方,自己卻毫無察覺,由此可見,來人修為之高實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就見洞中現出一位又矮又瘦的白髮老者,一襲紫衣腰纏紅色寶帶,臉上稜角分明,個子雖小卻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傲氣。




  昨夜受審時,楊恆幾乎見到了所有排教首腦和受邀而來的各家高手,故此已猜到對方應非蘇醒羽一夥的。但自己藏在這山洞中整整一日,這紫袍老者又是如何隱身而令自己一無所覺的?




  他小心戒備道:「請問前輩尊姓大名,對在下有何指教?」




  紫袍老者見楊恆神情鎮定處變不驚,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不必知道老夫是誰,只要明白我對你並無惡意。否則此刻你和桐柏雙怪早已成了蘇醒羽的階下囚!」




  楊恆聽他語氣傲慢,沒好氣地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去了。」




  「你去哪兒?」紫袍老者微帶輕蔑冷笑道:「西門望有時做起事來顛三倒四不知所謂,可見事倒不糊塗。我要是你,就該定下神來想想怎麼解祝融劍派之危?」




  楊恆鬧不清老者的來意,故意一笑道:「前輩說話何苦拐彎抹角,莫非你有良策?」




  紫袍老者不屑道:「蘇醒羽一介跳樑小丑,何足道哉?只要你肯聽老夫指點,今夜就能解得祝融峰之圍!」




  楊恆心頭一喜,又驀地生疑道:「前輩既肯幫我,又為何不願露面?」




  紫袍老者避而不答,說道:「依你之見,蘇醒羽為何能兵臨城下佔據優勢?」




  楊恆苦笑道:「他喪心病狂製作了五百多藥偶攻山,可那些人本都是仙林豪傑,祝融派心存顧慮下不得狠手,束手束腳所以才一敗塗地。」




  紫袍老者追問道:「那怎樣才能破解藥偶,令他們恢復神智反戈一擊?」




  楊恆眼睛一亮,隱隱猜到了什麼,脫口道:「莫非你有醒神香?」




  「不錯!」紫袍老者從袖袂取出一大束色澤發藍的異草來,說道:「這便是醒神香了!你將它帶回正陽山莊,再配以若干藥材將其焚燒,屆時藉助風勢彌漫四野,哪怕鼻子只吸入了一小絲,那些藥偶也會立時蘇醒。」




  見楊恆望著那束醒神香默然不語,紫袍老者又道:「怎麼,你不信我?」




  楊恆搖頭道:「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實不相瞞,前輩的出現總令我覺得有些巧,巧得有些蹊蹺!」




  「就當是無巧不成書。」紫袍老者把臉一板,說道:「你若懷疑醒神香有假,盡可讓匡天正、嚴崇山查驗。就算老夫真的是騙了你,祝融劍派也不會損失什麼。至少,我可以幫你回山,對不對?」




  楊恆拋開顧慮沉聲道:「那好,咱們走!」




  紫袍老者徐徐道:「我幫了你,你也要幫我個忙。送你醒神香,助你潛回正陽山莊的事,惟有你我知曉,絕不可以告訴第三個人,即便是明月女尼起疑,嚴崇山追問,你也必須守口如瓶,否則,不日便要天下大亂。」




  楊恆想了想,慨然道:「我答應你!但我總該知道,是誰幫了我們這麼一個大忙?」




  紫袍老者嘿嘿笑道:「年輕人,你很坦率,也並不掩蓋自己的好奇心。可惜眼下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也罷,我送件信物給你,將來如果有人認出了它,自會告訴你老夫的來歷。」




  說罷他從袖袂又取出一枚黑黝黝的鐵葉子,上面鐫刻著一些古怪符印,只比嬰兒巴掌大一點兒,將它和那束醒神香一併交給楊恆道:「你小心收好,說不定將來會派上用場。」




  楊恆收了鐵葉和醒神香,問道:「前輩,我們可以走了麼?」




  紫袍老者悠然道:「現在去太早了,你先回洞內再打坐一會兒。」




  楊恆愣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紫袍老者看看漫天夕陽,回答道:「兩個時辰後。」




  楊恆訝異道:「兩個時辰,那豈不是蘇醒羽已率人攻上祝融峰了?」




  紫袍老者漠然道:「蠢材,他們混戰一處,你潛回山莊的把握豈不更大?」




  楊恆道:「可那樣一來,又會有多少人枉自送了性命!」




  紫袍老者轉過身去,漠然道:「他們的死活與你與我又有何干?」




  一瞬間,楊恆醒悟到紫袍老者的險惡用心,怒聲道:「你是想讓祝融劍派和排教打得兩敗俱傷,然後坐收漁利!」




  紫袍老者微微怔了怔,居然也不反駁,問道:「那麼你認為,我為何要幫你?」




  楊恆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紫袍老者飄身掠到他背後,探指將他點倒道:「老夫說過,自會送你上山。」




  楊恆憤怒地盯著紫袍老者,叫道:「老魔頭,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紫袍老者不動聲色道:「小子,我若是你,就省點力氣,也好留著上陣廝殺。」




  楊恆哪裡肯聽,躺在洞外的草地上罵不絕口,無奈紫袍老者居之若素,甚而嘴角還含著一抹蔑然笑意,負手站在他的身前欣賞日落,全不縈懷。




  楊恆罵了一陣,突然道:「喂,老魔頭,我罵得嘴也幹了,要喝水!」




  紫袍老者哼了聲道:「那是你自找的,忍著!」




  楊恆眼珠一轉,道:「那我中午吃太多,現在要大解,你總不能讓我就地解決吧?」




  紫袍老者冷冷道:「沒用的。我說了兩個時辰便是兩個時辰,一刻不能早,一刻也不會晚!」




  楊恆置若罔聞,沒口地叫道:「救命啊,我憋不住啦……」




  紫袍老者終於受不了,淩空虛點解開楊恆經脈禁制,喝道:「快去!」




  楊恆笑道:「謝啦,老魔頭!」鑽進了洞旁半人多高的草叢裡蹲了下來。




  他見紫袍老者依舊面朝西背對自己,情知對方自恃修為絕頂,只要稍有異響便會覺察,所以壓根不怕讓自己給逃了。




  楊恆卻早有計較,腦中默想了一遍明燈大師傳授的萬里雲天身法中的那篇「浮木訣」,丹田催功真氣流轉,雙腳無聲無息地離開地面,懸浮起三寸有餘。




  而後他將身軀緩緩舒展,靈台一片空明映射出周遭景象,衣發摩擦在雜草之上竟沒有發生半點動靜,不一刻便將整個身子平行懸浮在草叢中。




  他聽了聽背後動靜,發現紫袍老者並無反應,暗暗欣喜道:「待他等得不耐煩時,我已逃出十數裡外,想追也追不上啦。」




  薩般若真氣隨著心念游走全身,身形如魚翔淺底悄無聲息地滑過草面,往山洞右側飛去。眼看溜出了十余丈即將甩脫紫袍老者視線範圍,猛然丹田一痛真氣顫動,身子隨之稍稍往下沉壓,在草葉上擦蹭出輕微響聲。




  紫袍老者立時警覺,飄身欺近一把抓住楊恆後領,功透體內將他經脈重新禁制,似笑非笑道:「好小子,差點讓老夫著道!」




  楊恆心裡鬱悶之極,曉得自己終究吃了真氣不濟的大虧。放在平時,這麼一小段禦風飛行,又焉會讓丹田後繼乏力?




  紫袍老者將他拎回洞口往地上一摔,道:「老夫可不像蘇醒羽那幹沒出息的小子,對楊惟儼畏之如虎,不敢傷你。再耍花樣,我便擰斷你的兩條胳膊!」




  楊恆痛得全身顫慄,咬著牙罵道:「少臭美了,你和蘇醒羽不過是一丘之貉!」




  一陣晚風吹來,天際亂雲紛飛,依稀中他仿佛聞到一縷來自祝融峰上的血腥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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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18:37:35
一劍驚仙《首部曲 第三集 心中有石》作者:牛語者

第一章 太昊鼓


  「咚、咚、咚──」

  洪亮的鼓聲劃破黑夜的靜寂,漫天喊殺如潮水般沸騰在高峰之上。窗外的夜色裡,燃動著無數團赤紅色的火光,滾滾黑煙從殿宇樓台裡升騰而起,像一條條黑色的巨龍躍向蒼穹。

  春秋閣三樓的密室裡,一片寧謐。

  明燈大師坐在擺滿諸般仙寶靈丹的紅木櫃子中間,屁股底下壓著個黑色的四方木箱,微合雙目,彷彿對外面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只不時地往嘴巴裡灌上兩口酒。

  火辣辣的酒汁入喉,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慘白的面頰上浮現出病態的嫣紅。

  密室裡亮著三顆夜明珠,柔和朦朧的銀白色光華瀰漫開來,像將所有的物事都悄然籠上了一層輕紗。

  「甦醒羽出動藥偶了……」他喃喃地低語。

  聽到背後傳來真禪牙齒打顫的聲音,明燈大師從油膩膩的袖口裡掏出一大塊牛肉,悠然說道:「把嘴裡塞滿,牙齒也就不打架了。」

  真禪的臉色似乎比明燈大師還要蒼白,哆嗦著接過牛肉,幾次想放到嘴邊咬一口,結果聽見的還是「嘎噠嘎噠」的牙齒打顫聲。

  「去,打一套羅漢拳!」明燈大師劈手奪過牛肉,毫不客氣地啃了口,用手往面前的空地上一指,吩咐真禪道。

  真禪愣了愣,心想師父到底是師父,外面都打翻天了,他還不忘見縫插針指點自己功夫。當下穩了穩神走到明燈大師身前,擺開架式從羅漢拳的第一招打起,虎虎生風地演練了起來。

  一套拳法打完,明燈大師手裡的牛肉也吃光了。他打量著挺身而立的真禪問道:「還怕不怕?」

  不問還好,話一出口真禪腿肚子又開始發抖,朝著明燈大師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

  「我也怕──」明燈大師一笑,絲毫沒有訓斥責怪徒弟的意思,說道:「除了白癡和瘋子,是人都會怕死。所以你不必覺得慚愧,更不用硬充英雄。」

  真禪驚訝地瞪大眼睛,比劃道:「可是您看上去很鎮定啊?」

  明燈大師微笑道:「那不是鎮定,而是麻木。就像漁夫第一次出海,多少都會有點兒暈船。等七葷八素地吐過幾次,便也習慣了。記得我第一次和人打架,心裡怕的要命,還差點尿褲子,比你現在的樣子還要窩囊百倍。」

  真禪咧嘴一笑,心中漸漸忘記害怕,外面傳來的慘烈打鬥聲也不覺得那麼刺耳了。

  明燈大師目露一絲欣慰,接著道:「你不是一直在私下問我,自己的爹娘是誰?為什麼他們要將你送到雲岩宗交給貧僧撫養?」

  真禪連連點頭,眼裡亮起期盼的光采。明燈大師卻慢條斯理地伸出兩根滿是油污的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再過兩年,等你滿了十八歲,和尚我就告訴你!」

  真禪不由大感失望,瞅了瞅窗外染映了半邊夜空的血紅火光,比劃道:「只怕咱們連兩個時辰都活不了啦,您就不能在我臨死前把秘密說出來麼?」

  「誰說咱們非死不可?」明燈大師咧嘴一笑道:「在腦袋落地前,要相信奇蹟隨時會發生。」他喝了口烈酒,注視真禪徐徐道:「不想死,拚命活!」

  瞧著真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燈大師無限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呶呶嘴道:「排教的人還要過一會兒才能攻到這裡,你再給為師打套鳩摩棍法吧。」

  真禪依言從樓板上拾起戒棍,又虎虎生風地舞起了鳩摩棍法。

  不知不覺,他的禪心變得寧靜空明,完全融入到棍法之中。直等使完最後一招,收住戒棍,才驚訝地發現密室已被人強行開啟,門口站著一男一女,相貌奇醜猶若凶神惡煞,背後各自斜插著柄銀白魔斧。

  「終於來了!」真禪一驚,橫持戒棍,慢慢退回到師父身邊。

  那醜男瞧了眼真禪,問道:「老嚴,他是你徒弟?嗯,強將手下無弱兵,調教幾年也是個人才。」

  明燈大師似和這醜男極為熟稔,笑道:「廢話,和尚我何時看走眼過?」

  真禪聞言心裡一寬道:「聽師父的語氣,這兩個凶人似是他的老朋友,不打最好。」

  就聽醜男又道:「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昨晚楊恆教邛崍山君抓了去。」

  真禪大吃一驚,卻見明燈大師神色如常,沒半分擔心的模樣。

  惡婦詫異道:「嚴崇山,你怎麼一點兒也不著急?」

  「我為什麼要著急?」明燈大師道:「西門兄既然這麼說,那必定是已將楊恆救出。不然也好意思跑來邀功?」

  這醜男正是西門望,他與東門顰奉了大魔尊的密令,戰事一開,也不管排教是勝是敗,只一股勁殺向祝融劍派的藏寶重地春秋閣。沒想到過五關斬六將的衝殺上來,卻發現在此坐鎮的居然是明燈大師,不由大撓其頭,覺得贖回自家寶貝閨女兒的太昊鼓,十有八九就坐在明燈的屁股底下,讓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好生為難。

  聽了明燈大師的話,西門望倒是哈哈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嚴!實不相瞞,楊恆的確被咱們救了。他傷得不輕,眼下正藏在一座僻靜的山洞裡養傷。這小子吵著要回來找你們,被咱們夫妻好說歹說,才打消了念頭。」

  明燈大師聽完反而面色微變道:「你們留下他獨自在山洞裡,離去時可有禁制住他的經脈?」

  西門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幹嘛要禁制他的經脈?」

  明燈大師長嘆一聲道:「要是你倆三言兩語能讓這小傢伙改變主意,他便不是楊恆了。只怕,他此刻已偷偷返回了正陽山莊。」

  西門望懊惱道:「你這臭婆娘,中午給他送飯的時候,咋不順手封了經脈?」

  明燈大師道:「此事不怪大嫂,但願他吉人自有天相。」起身向桐柏雙怪合十一拜。

  西門望嚇了一跳,想伸手攙扶,又怕明燈大師誤會,趕忙往旁邊讓道:「老嚴,你這是干什麼?老子雖是個渾人,可也懂得知恩圖報。你這麼幹,可就見外了。」

  明燈大師坐回箱子上,說道:「我是在拜託你另外一樁事。稍後和尚我萬一給佛祖召去了西天,還請你們兩位把真禪護送下山。這就叫一事不煩二主。」

  真禪「啊」地一聲,撲通跪倒,雙手抱住明燈大師的腿,連連搖頭道:「我不走!」

  西門望聽他此言大有託孤之意,苦笑道:「老嚴,犯得著嗎?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一句話,老夫立馬送你們師徒下山。我看誰敢傷你半根毫毛!」

  東門顰也勸道:「師兄言之有理。老嚴,祝融劍派又不是你的師門,匡天正更不是你親爹,你做到這分上已經很夠意思了。」

  明燈大師慈愛地輕撫真禪頭頂,說道:「你們來,是為了太昊鼓?」

  西門望老臉一紅道:「明人不做暗事,咱們夫妻此來,那是非拿到它不可!」

  明燈大師搖首道:「只怕你們要失望了……」

  西門望正要說話,忽地扭頭往密室外的樓梯口望去。只見真葷和真菜一左一右扶著奄奄一息的楊恆奔上樓來,小夜手持碧血丹心珠在後護衛,四個人無一不是傷痕纍纍。

  東門顰「哎呦」一聲道:「這娃兒果然又回來了!」

  說著話,楊恆等人已進到密室,真禪見著楊恆亦是又驚又喜,飛快比劃問道:「真源師弟,你傷得重不重?」

  楊恆全靠真菜和真葷支撐,才沒癱軟在樓板上,瞧著明燈大師和真禪安然無恙,極是欣喜,滿不在乎地笑笑道:「我這不還有口氣嗎?」

  原來那紫袍老者等足了兩個時辰,方才攜著楊恆御風潛至正陽山莊上空。

  此際莊內殺聲四起,早已混戰成一片。紫袍老者修為奇高,竟如入無人之境,神不知鬼不覺尋到春秋閣外,將楊恆空投下來。

  春秋閣也遭到了數十名藥偶的猛攻,真菜等人奉命守在閣外浴血奮戰,情勢岌岌可危。楊恆點燃醒神香,令得藥偶神智一清,茫然站在原地停止了攻擊。

  他不敢浪費醒神香,急忙熄滅香頭與眾人會合。當下由十餘名倖存的祝融劍派弟子把守在春秋閣四周,監視藥偶動靜,小夜等人則護送他上樓來見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瞧著楊恆,似憾實喜地搖了搖頭道:「你這小子,真是命硬。」

  楊恆無暇多說,從懷中掏出醒神香道:「大師,你看我帶回了什麼!」

  明燈大師眼睛一亮,失聲道:「你從哪裡弄來這寶貝?」

  楊恆已是精疲力竭,將醒神香交給了真禪道:「該是讓藥偶反戈一擊的時候了,讓蘇腥魚也嘗嘗這滋味!」

  西門望並不關心這些,皺眉道:「老嚴,你說咱們夫妻會失望是啥意思?」

  明燈大師一笑,道:「稍後再說,有惡客要登門了。」

  西門望拿他沒一點辦法,暗道:「為了寶貝女兒,說不得要動粗了!」

  念頭未定,卻聽身後響起甦醒羽的冷笑聲道:「西門望,原來老兄來這裡是敘舊!」

  西門望怒道:「蘇老魔,你奶奶的陰陽怪氣說什麼呢?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甦醒羽道:「西門府主可別忘了,敝教犧牲了數百兄弟的性命,到底是為的什麼?萬一功虧一簣,最後倒楣的又會是誰?」

  西門望腦門青筋暴跳,大罵道:「蘇雜毛,別給三分面子就開了染坊。老話說『佛要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惹惱老子,立馬要你好看!」

  楊恆聞言暗喜,火上澆油道:「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兩位叱吒仙林多年,何苦要受姓蘇的鳥氣?反正這兒也沒外人,乾脆一斧兩段,兩斧四段,把他剁了拿去喂貓!」

  甦醒羽亦自訝異楊恆怎會出現在這裡,聽他煽風點火,不由慍怒道:「臭小子,若非看在令祖面上,昨晚焉有你的命在?」

  楊恆說了幾句話,已是氣喘連連,卻不願在甦醒羽面前示弱,反唇相譏道:「你也想搶太昊鼓?笨啊,就算咱們師徒答應,桐柏雙仙也未必肯幹。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對不對?況且西門府主又是明燈大師的舊交,一樣要送人情,你說咱們會把它給誰?」

  西門望點頭道:「是極,是極!姓蘇的,光棍眼裡不揉沙子,太昊鼓是咱們夫妻要的東西。你趁早滾蛋!」

  說罷,他眼中凶光連閃,只要甦醒羽稍露不允之意,便會抄斧子沖上去幹架。

  明燈大師見楊恆成功挑起甦醒羽與桐柏雙怪之間的衝突,不禁心中喜慰道:「難得這孩子能夠審時度勢,化解危機。這份聰慧,那是學也學不來的。」

  想到此處,他開口問道:「甦醒羽,你是不是也惦記著我屁股下坐的這個箱子?」

  甦醒羽暗中戒備,低哼道:「嚴兄何需明知故問?」

  「也是,」明燈大師微微一笑道:「太昊鼓雖好,奈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守著它又有何用?既然蘇教主想要,和尚我把它送給你就是!」說著抬身踢腿,將黑木箱凌空踹向甦醒羽。

  甦醒羽愣了愣,做夢也想不到明燈大師會如此輕易地將太昊鼓交給自己。他心頭起疑,反應不免稍慢,一旁的桐柏雙怪卻已撲將過來。

  甦醒羽一凜,右掌在西門望的魔斧上一按一推,「噹」地盪開東門顰劈來的魔斧,左袖如水龍般拂出,捲住木箱往側旁飄閃,冷喝道:「西門望,你要做什麼?」

  西門望瞧見木箱落入甦醒羽之手,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老子累死累活,卻被你撿個現成便宜!」魔斧橫掃,削向甦醒羽腰際道:「把太昊鼓交出來!」

  東門顰與他既是同門又是夫妻,兩人早有默契。丈夫正面強攻,她便繞到甦醒羽背後將退路封住,魔斧一揮斬向對方肩膀。

  甦醒羽驚怒交集,將木箱往腰前一橫,側身躲過東門顰從後斬落的魔斧。

  西門望怕毀了太昊鼓,急忙撤勁凝斧,探左手抓落。

  正在這時,明燈大師體內突然煥發出一蓬青色光焰,倏地向上匯聚凝於面部,張嘴大喝聲:「咄!」從口中激射出一束刺目青芒轟向甦醒羽。

  「青冥真罡劍!」

  甦醒羽駭然失聲,在桐柏雙怪的夾攻之下已不及躲閃,只得拋起木箱,雙掌推出一蓬罡風勉力招架。

  「噗!」

  青芒勢如破竹切開掌風,透體掠過甦醒羽,挾著一蓬血雨擊在加滿禁制的牆壁上,轟然爆響,彷彿整座樓閣都在震顫搖動。

  甦醒羽厲嘯飛退,逃下樓去,顯然這一擊雖沒要了他的性命,卻也傷得不輕。

  明燈大師臉上青光散盡,身子一軟,萎頓倒地,真禪忙將他抱住,口中咿呀驚叫。

  西門望跨步上前,一掌按在明燈大師胸前,魔氣源源不絕注入他的體內,埋怨道:「老嚴,都傷成這樣了,你逞什麼強?」

  明燈大師幾乎失去了說話的氣力,虛弱地笑了笑。楊恆等人亦都圍了過來。

  猛聽東門顰驚詫叫道:「咦,這箱子裡怎麼是空的?」

  西門望愕然回頭,就見妻子抱著個空空如也的木箱,兀自站在那裡發呆。他立時醒悟到明燈大師唱了出空城計,太昊鼓既不在箱內,必定是被他藏在了別處,趕忙問道:「老嚴,太昊鼓呢?」

  明燈大師擺擺手,喘息著道:「真禪……你和真菜、真葷將醒神香送、送去神農殿,交給烏天朔烏長老,請、請他……趕緊配製──」

  真禪面露怯畏遲疑之色,可瞧瞧奄奄一息的明燈大師和連走路都成問題的楊恆,曉得此際除了自己,確已沒人能將醒神香送出,又擔心問道:「那您怎麼辦?」

  明燈大師胸有成竹道:「有西門兄和東門老姐在,誰能傷我?快去吧……」

  西門望傻了眼,半晌後才苦笑道:「偷雞不成蝕把米,算我上輩子欠你的!」

  真禪用力點頭,站起身來,將戒棍緊握在手,朝著明燈大師躬身一拜,偕著真菜和真葷下樓而去。

  小夜不放心道:「大師,外面殺得天昏地暗,真禪能行嗎?」

  明燈大師搖頭道:「我相信真禪會辦到。其實他缺的,只是一點對自己的信心。」

  楊恆想到真禪力斃於總管的事,頷首道:「我也相信真禪,他能行!」

  明燈大師一笑,吩咐道:「小夜,你幫真源敷藥包紮,那條左腿要重新固定。」

  小夜應了,扶起楊恆走到一排朱櫃後,褪下了他上身的衣衫,就見七纏八繞的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隱隱發黑,昨日一戰留下的傷口盡皆迸裂。

  小夜手指發顫,兩顆珠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險險落下,楊恆強忍傷痛,輕笑道:「我沒事,再說帶傷掛綵有人照顧,挺好的。」

  小夜恚怨道:「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好意思說笑。你不疼,人家還心疼呢!」

  見楊恆一怔,小夜自覺失言,趕忙低下頭來幫他拆開繃帶。

  一條條繃帶解下,露出一片狼籍血肉模糊的傷口,小夜突然扭過頭去,伸手去抹眼角的淚珠。

  楊恆臉上的笑容徐徐消失,柔聲道:「只是點皮肉傷,很快就好。」

  小夜回過頭,一聲不吭地取出雲岩宗秘製的金創藥,小心翼翼地擦拭在傷口上。

  楊恆低哼了聲,身子劇烈地一顫,雙手緊緊捏攥成拳,手背上青筋直蹦,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涔涔滾落。

  「很疼嗎?」小夜不敢看楊恆強按痛楚的臉龐,幽幽問道。

  「還好。」楊恆咬牙忍疼道:「就像吃了串火辣辣的朝天椒,又痛快又舒服。」

  小夜噗嗤一笑道:「你這人……唉──」語氣裡半是幽怨半是歡喜,那輕輕的嘆息卻也令得楊恆的心怦然微動,忙閉緊了嘴巴不敢再說笑。

  上完了藥,望了眼地上沾滿血污的繃帶,小夜猶豫起來。

  楊恆催促道:「別管那麼多,先拿它重新包紮上吧。誰知道排教的妖人何時會攻進來,還在乎這點小事幹嘛?」

  小夜不再猶豫,低聲道:「阿恆,你把眼睛閉上。」

  楊恆一愣道:「幹嘛?」小夜道:「你別問,叫你閉上你就閉上。」

  楊恆一頭霧水地閉起眼睛,耳邊響起了「哧啦哧啦」的衣帛撕裂聲。

  楊恆瞬即明白到其中原委,嘴唇動了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腦海裡亂哄哄地想道:「她這樣對我,只是將我當作了哥哥麼?」

  回憶起這些年來與小夜相處的種種舊事,還有那土地廟裡不避髒臭,為自己挑水泡的情景,心頭一片暖融融。

  這時候小夜已將褻衣撕成長條,兩根兩根連接在一起,為楊恆將傷口綁上。

  那衣猶帶少女的清幽體香,沁入鼻端不由得令人心神一蕩,楊恆旋即自責道:「人家為你療傷,你卻在想入非非,還是不是人?」

  當下緊守禪心,雙目緊閉,腦海中的雜念漸漸消退,又恢復清明一片。

  過了會兒,小夜聲如蚊蚋地說道:「好啦,你可以把眼睛睜開了。」

  楊恆又等了須臾才緩緩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猶若霞燒的嬌麗玉容,和一雙水汪汪滿是柔情的明眸。

  他低頭瞧了瞧包紮得妥妥帖帖的繃帶,也不知該如何打破眼前微妙的尷尬,只得微笑道:「我發現,原來受傷也是件幸福的事。」

  話剛出口,卻發現眼前那片紅霞越加燃燒得豔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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