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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一劍驚仙[全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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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47:11
第八章 夜戰

  眾人驚呼聲裡,隱約聽到「叮」地一響,似有什麼物事打來,竟將明山大師的禪杖擊得一偏,落在空處。

  正這時猛聽有人朗聲叫道:「住手!」楊北楚一身長衣飄灑,左手挾住明華大師肩頭,右手玉笛點在他的腦後玉枕穴上,一步步走出人群步入場中。

  眾僧齊齊變色,誰也不知道楊北楚是何時混入了雲岩宗的營地,又是如何擒住了明華大師!對其神出鬼沒的手段,禁不住心生駭異。

  明山大師雙臂微麻,退開一旁望向楊北楚,暗道:「這魔頭的功力恁的了得,竟能以一小簇冰塊將我的禪杖擊偏!」

  然而他這回卻是猜錯了。想那楊北楚雙手都用於挾制明華大師,怎可能分出手來彈擲冰石,擊開禪杖?真正出手救下大魔尊的,正是剛剛趕至,隱於暗處的楊恆。

  他原本準備劫持一二雲岩宗高僧,好挾作人質解救娘親。不意楊北楚突然現身,竟與自己不謀而合,制住了明華大師,於是改變主意繼續隱伏,以觀其變。

  就見楊北楚走到大魔尊身邊,眼角餘光拂拭過後,眉心微顯怒意,冷笑道:「佛門高僧,除魔衛道,好!」

  明月神尼心懸明華大師安危,叫道:「楊北楚,你放了明華師兄,有話好好說!」

  楊北楚道:「只怕我這一鬆手,諸位便該一擁而上,將楊某亂刃分屍了。」

  明華大師雙目微合了無懼意,淡淡道:「閣下倒有幾分自知之明。如你這般惡貫滿盈的魔頭,自是人人得而誅之。」

  楊北楚笑道:「好說好說。明水大師,這位師弟的性命你救是不救?」

  楊恆亦沒想到楊北楚會獨闖龍潭,解救娘親。見他佇立在群僧重圍裡談笑風生,勢壓雲岩,心裡又是痛恨又是欽佩,百般滋味當真不一而足,思忖道:「不管怎麼說,這傢伙雖然無情無義,卻有幾分膽氣!」

  明水大師說道:「好,就請閣下放了明華師弟,老衲容你與大魔尊離去。」

  他原以為楊北楚身陷重圍,大魔尊又是強弩之末,自己主動提出放人,對方便該就坡下驢了。哪知楊北楚哈哈笑道:「我和大魔尊要走,你們誰能攔得?老和尚,你妄為一派宗主,卻不懂審時度勢,比起明鏡大師差遠了。」

  明水大師也不動怒,搖頭道:「楊施主,老衲勸你莫要得寸進尺,以免自誤。」

  楊北楚不以為然道:「你們都打上門來了,還不准楊某就地還價麼?何況我的條件很公道,只要你今夜退兵回返峨眉,楊某便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明華大師!」

  明華大師喝道:「做夢!楊北楚,你也把貧僧的性命瞧得太值錢了!」

  明月神尼亦怒不可遏道:「楊北楚,你休要猖狂!我雲岩宗此來東崑崙,為的是犁庭掃穴,一蕩妖氛。你和這妖婦再是強悍,亦不過是螳臂當車!」

  楊北楚振聲長笑道:「好大的口氣,亮燈!」話音未落,東南西北四面山上同時亮起千支火把,如繁星滿天蔚為壯觀。

  明月神尼一驚心道:「怪不得這魔頭有恃無恐,原來早已設下埋伏!咱們守在外圍的弟子至今沒有發出警訊,怕也凶多吉少。」

  卻聽明山大師道:「大夥兒不必緊張,這不過是楊北楚的疑兵之計!」

  楊北楚漫不經心地「哦」了聲,衝著正東方山頂傳音道:「穆長門,雲岩宗眾位高僧在此,你怎可悶聲不響,連招呼也不打一個,豈不讓人笑話咱們失了禮數?」

  話音傳出,就聽山頂上有人揚聲笑道:「楊護法說的是。在下點蒼穆恆峰,拜見諸位高僧。不速而至,恕罪恕罪!」

  聲音柔和悠揚,數十里內清晰可聞,如在耳畔,無形裡已顯露了極上乘的修為。

  眾僧均自悚然一驚,有識得點蒼劍派掌門人穆恆峰的,更是暗道:「多年未見,這魔頭的功力又有精進,可愈發不好對付了。」

  想那點蒼劍派也是仙林中的一方霸主,門下弟子超逾千人,更有許多在出師之後自創門派,開枝散葉,勢力遍佈天南各處,卻是良莠不齊,泥沙俱下。

  百多年前,它如祝融劍派一般也算得仙林中的名門正派。可隨著滅照宮的日益崛起,和無量天照的慘重打擊,勢力日趨衰微,最終淪為附庸。

  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五大劍派雖較之仙林四柱稍有遜色,卻也根深蒂固,源遠流長,其實力殊不可輕辱。今次穆恆峰必是奉楊惟儼之命西來勤王,門中精銳自當空群而出。

  這邊穆恆峰的笑音方落,對面山上又有另一人說道:「貧道甦醒羽,向諸位大師問好!」

  楊恆聞聲心頭微動道:「果然,蘇腥魚也來了!衡山一戰過後,他和正道各派已撕破臉皮,而今唇亡齒寒,想置身事外也難以辦到。否則以這老怪的心機城府,豈會來趟這渾水?」

  雖說排教一眾妖人的修為難登大雅之堂,遠非精修佛門正統神功的雲岩宗群僧之敵。可這干傢伙手段卑鄙狠辣,各種下三濫的邪功妖術,暗器劇毒層出不窮,難保那些老和尚小和尚不吃暗虧。

  沒等眾僧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南北側山上旋即響起一粗一細的嘯聲,震得群山轟鳴,久久不絕。嘯聲餘音裡但聽那兩人說道:「鷓鴣天、顧清風見過楊護法!」

  霎那間場中一片死寂,明月神尼暗自蹙眉道:「鷓鴣天與顧清風乃滅照宮五方山神,各領『嵩山堂』『衡山堂』一部人馬,他們一來麾下部眾自必跟隨,加上點蒼劍派和排教人馬,今夜之戰委實勝負叵測!」

  楊北楚見群僧鴉雀無聲,臉上露出一絲得意,說道:「如何?」

  明水大師道:「楊施主苦心積慮設下埋伏,是要將敝宗盡殲於空落嶺下了?」

  楊北楚道:「楊某再狂妄自大,也不敢作此妄想。咱們還是以和為貴,各按本分。」

  明水大師點點頭,問道:「楊施主可知老衲禮佛參禪百多年,所為何來?」

  楊北楚勝券在握,輕笑道:「楊某愚昧,請大師賜教。」

  明水大師道:「無他,只為普度眾生,澄清寰宇。命雖可貴,卻也是副臭皮囊,拋開生死,自有西方極樂。」

  楊北楚面色微變道:「老和尚,你視死如歸楊某佩服。但這百多雲岩宗的弟子,也要為你的所謂宏願一同殉葬麼?如是,閣下的百年禪法,算是白參了。」

  猛聽四下百多雲岩宗僧人齊聲叫道:「普度眾生,澄清寰宇,命何足惜?」

  此次征戰東崑崙,所來者無一不是雲岩宗門中精英,這般鼓氣而呼,端的如海嘯山崩氣勢奪人,縱令楊北楚與大魔尊亦不禁為之心驚。

  大魔尊咦道:「原來天底下真有不怕殺頭的和尚!」

  忽聞高空中有一冷峻嗓音應道:「天底下非但有不怕殺頭的和尚,還有不怕殺頭的道士、老人、孩童、婦孺!」

  數十道劍華破空而至,高高穿越過楊北楚在外圍布下的鐵桶陣,直上空落嶺。

  楊北楚心頭微凜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可莫要得意忘形!」

  只見那說話之人已收了御劍術飄落場中,不是天心池的七院總監盛霸禪卻又是誰?在他身後七院首座長老,各支耆宿高手陣勢雄壯,懾人心膽。

  尤其顯眼的卻是王霸澹、南霸天與另兩位天心池長老高高托在肩頭的一口黑色棺槨,卻不知是何緣故。

  明山大師見強援趕至,心頭大喜,訝異問道:「盛總監,這棺槨裡……」

  盛霸禪面色陰沉隱含傷痛,沉聲道:「棺槨裡裝的,是貴宗空照大師的遺體!」

  眾僧聞言不約而同的大驚失色,幾乎無人敢信盛霸禪之言。這時天心池四大長老恭恭敬敬地擺下棺槨,將棺蓋挪開半截,裡面靜靜躺著一位瘦小枯幹的老僧,禪杖、佛缽分放在身側,胸口凹癟,面色祥和,正是空照大師!

  楊恆在遠處看得真切,不由大吃一驚道:「空照大師雖受了些內傷,可絕無性命之虞。他、他胸口那兩掌又是誰打的?小夜呢,為何不見小夜?」腦海裡紛亂一團,隱隱覺得這裡頭隱藏著莫大的陰謀。

  他雖只見過空照大師兩面,可對這位神僧悲天憫人,淡泊慈悲的胸懷極是心折。念及崑崙無名雪峰上的點化之恩,勸解之德,更覺神傷道:「連這樣的大德高僧也能下得手去,凶手實是喪心病狂!」

  「阿彌陀佛──」眾僧口唱禪音,盡皆充滿悲痛憤怒之意,朝著空照大師的棺槨合十跪拜唸誦經文。許多年輕弟子兀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人群裡已響起輕輕的啜泣聲,更有不少人忍不住沖上前去想看個仔細,卻被明水大師等人攔下。

  楊北楚和大魔尊孤零零站在那兒,心中也滿是駭然道:「空照大師號稱佛聖,又有誰能殺得了他?而且是兩掌擊在胸膛之上,著實不可思議!」

  這時候眾僧禱告完畢,明水大師朝盛霸禪躬身禮道:「多謝盛總監!」語音顫抖,袍袖瑟響,連素來面冷心深的他亦難以自持,可見內心震撼到了極點。

  盛霸禪還禮道:「不敢,說來慚愧,我們聽到楊老魔嘯聲趕去時,終究晚到半步。大師盤腿坐在一方瀑下砥石上,業已闔然圓寂。再作尋找時,楊老魔已然去遠。明水大師,尚請你與貴宗諸位大師節哀順變。」

  「楊惟儼!」明水大師的眉宇微微聳動,語氣平靜道:「盛總監確定是此人?」

  盛霸禪苦笑道:「我只聞其聲未見其人,實不宜斷言。但數月前盛某前往貴山,拜謁空照大師時,曾聽他言道有意面會楊惟儼,勸其懸崖勒馬,悔過從善。或許,大師此來,便是為了這樁心願。」

  王霸澹道:「另有一樁事情好教諸位大師知曉。天黑後本派接到宗師叔傳書,說他在攀月峰附近的江面上曾截住楊惟儼大戰一場,兩人各負重傷。楊老魔為一個滿身紅痂的古怪青年所救,事發的時間與地點,與空照大師遇害的情形差堪吻合。可惜宗師叔受人阻攔,未能留下楊惟儼,否則此事當可真相大白。」

  楊恆越聽越感詫異,儘管盛霸禪和王霸澹敘說的情形,和自己當時所見所聞無一錯漏,可結論卻大相逕庭。楊惟儼沒殺空照大師是毋庸置疑的事,可還有誰能在他的胸口打上兩掌,又趕在盛霸禪等人到來前全身而退?

  更懸心的是小夜至今下落不明,會不會因為目睹真相被凶手殺人滅口?

  就聽明月神尼道:「善哉,善哉,多謝兩位相告。滅照宮殺明鏡師兄在前,害空照大師在後,仇深似海不可不報!」

  大魔尊亦自驚疑不定道:「難道老宮主果真殺了空照?倒也在大戰之前,剔除了一大勁敵。不知他傷勢如何,能否趕上明日決戰?」

  楊北楚對楊惟儼的瞭解,卻遠比大魔尊來得深切,疑惑道:「老爺子即便要殺空照,也絕不會趕在這時候下手,除了火上澆油別無意義。何況他怎會留下屍體,授人以柄?該當做得乾淨利落,不留絲毫痕跡才對。」

  想到這兒他冷笑一聲道:「老尼姑,這等淺顯的嫁禍毒計你也看不出來?」

  明山大師道:「貴我兩派勢同水水,大戰一觸即發,若說嫁禍豈非畫蛇添足?楊北楚,任你舌燦蓮花,也休想顛倒黑白!」

  盛霸禪忽道:「楊大先生,久聞閣下彈指玉笛的美名,老夫正欲領教!」左手五指迸立劈出,一記磨冰神掌就往楊北楚後腰打到。

  正當眾人均以為他欲置明華大師生死於不顧,只求擊殺楊北楚之際,掌勢陡地一轉,打向大魔尊的左肋。

  大魔尊左肩受傷已無法運力,只得以右手屠佛尺相迎。「砰」地尺掌交擊,盛霸禪左袖中倏然激射出一縷肉眼幾覺查不到的無色絲線,正纏住大魔尊骨斷筋折的左腿,低喝道:「來!」

  大魔尊欲待運勁相抗,魔氣一到胯上經脈便即淤滯,身不由己地往盛霸禪飛去。

  她臨危不亂,口中清叱甩手將屠佛尺擲向盛霸禪咽喉,再提右掌擊其胸口。

  盛霸禪謀定後動,算準大魔尊幾已油盡燈枯,掌上勁力有限,竟只一晃身閃過屠佛尺,「砰」地聳肩硬捱下這一記天羅掌,隨即強壓翻騰氣血,右手一扣大魔尊手腕,左掌虛按在她的腰間,喝道:「別動!」

  這幾下兔起鶻落只在一眨眼間,待人們驚覺時大魔尊已落入盛霸禪的掌控之中。

  即管盛霸禪突然出手幾近偷襲,於一派宗師的身份而言稍欠光明磊落,可聲東擊西、彈指纏絲,捱掌擒敵,幾個環節一氣呵成,精彩紛呈,無論是修為還是計謀皆稱得上是巔峰之作,直教人歎為觀止。

  他默運真氣平復肩頭傷勢,一時還說不出話來,不意楊北楚縱聲笑道:「盛總監好本事,咱們走馬換將!」不等盛霸禪答應,掌心運勁一吐將明華大師朝前送出。

  盛霸禪一怔,醒悟道:「他是擔心大魔尊不堪受辱以死相拚,故此立即放人。」心念微動收了「繞指柔絲」,將大魔尊往楊北楚身前一送道:「楊兄氣魄,盛某佩服!」

  眾人見盛霸禪在轉瞬間便救下明華大師,無不歡欣鼓舞,更有人暗道:「慚愧,慚愧,若非盛總監足智多謀以毒攻毒,咱們雲岩宗上百高手,竟是投鼠忌器拿楊北楚毫無辦法。」

  大魔尊又驚又怒,胸口沸騰的熱血再也壓制不住,「哼」地噴出,但覺周身百骸猶若針刺,隱有散功徵兆。若不即刻覓地療傷,後果委實不堪設想。

  但她這些年來縱橫仙林,幾曾受過此等奇恥大辱?抬手攝過屠佛尺,便欲找盛霸禪拚命,不防肩膀一緊被楊北楚按住,聽他沉聲說道:「別逞強,讓我來!」

  大魔尊愣了愣,回頭看到楊北楚望來的眼神裡依稀有絲莫名的柔情,一時心頭茫然,緊繃的身軀不知不覺鬆弛下來。

  楊恆將娘親被擒與獲救的經過看在眼裡,心如刀剜恨不能這就殺入戰團,救著她遠走高飛。可面對雲岩宗與天心池眾多高手,亦知此舉勢必登天,暗暗犯愁道:「不知是誰殺害了空照大師,卻又將這筆賬算在了滅照宮頭上。如此一來,雲岩宗更不會讓娘親走脫。」

  盛霸禪救了明華大師,臉上毫無得色,說道:「楊大先生,今晚你們是走不了的。實不相瞞,敝派與雪峰派、神會宗的三方人馬,再加上祝融劍派的諸多同道,正向此地合圍而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與大魔尊放棄頑抗,率眾投降,盛某以性命擔保,絕不會有人加害兩位一根指頭!」

  盛霸禪胸有成竹地一番勸說,儼然已將自己視作在場兩派的代言人,隱隱凌駕於明水大師之上。但一來適才他解救明華大師有恩惠於雲岩宗,再則身為仙林四柱本屆的盟主執行人和此次西征策劃者,確也有這資格。旁人雖對他有意赦免楊北楚與大魔尊之言心生不滿,可也不便當面反對。

  楊北楚曉得盛霸禪一來攻守逆轉,己方已錯失逼迫雲岩宗簽訂城下之盟的良機。莫說其他兩派和祝融劍派的援兵是否正在趕來,僅以對方眼前的陣容,一旦血戰起來,也絕無優勢可言。

  他嘿然說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轉眼輪到盛總監來逼迫楊某就範了。」

  盛霸禪微笑道:「楊大先生乃一代雄俊,盛某豈敢相逼?只是一旦接戰,無論勝負如何,兩位深陷重圍,卻絕無倖免之理。這點,也不需盛某提醒。」

  楊北楚點點頭,轉頭望向大魔尊道:「盛總監勸我們投降,你怎麼想?」

  大魔尊冷冷一笑,猛然揚聲喝道:「鷓鴣堂主、顧堂主、穆掌門、蘇教主諸位!」抬手高舉八花骷髏令道:「即刻統領本部屬眾退回雄遠峰,不得遲疑!」

  眾人均都一呆,想不到大魔尊會向外圍的甦醒羽等人頒下這樣一道命令。惟獨楊北楚毫無訝異之情,仿似早有預料。

  就聽一陣沉默後,顧清風回應道:「請恕屬下不敢從命!」

  楊北楚冷哼道:「顧清風,不遵八花骷髏令該當何罪?」

  鷓鴣天叫道:「楊護法,屬下豈能棄你與大魔尊不顧,逃遁偷生?待救你們出了重圍,再要取我項上人頭,鷓鴣天絕不皺眉!」

  大魔尊強提真氣喝道:「混賬,你當真想在此拼得全軍覆沒?再不走,我便先了斷了自己!」

  四面的高峰上忽然燈火閃動,滅照宮部眾齊齊跪地下拜道:「大魔尊保重!」

  先是甦醒羽與排教百多部屬,隨後鷓鴣天、顧清風的嵩山堂、衡山堂人馬和負責殿後的點蒼劍派高手陸續撤離,燈火亦逐漸黯滅。

  眾人見滅照宮撤圍而去,鬆一口氣的同時又暗叫可惜,均曉得倘若遲延上半個時辰,其他各派的人馬調動完畢,定可將其一鼓聚殲,為明日攻打雄遠峰減輕不小的壓力。好在能夠留下大魔尊和楊北楚這兩大滅照宮首腦人物,亦是意外之喜。

  大魔尊目視火把全數消失,徐徐道:「楊護法,你為救我自陷絕地,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今夜你我便要埋骨於此,半年前在百丈崖未盡之言,總該向我說明。」

  楊北楚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死前一定會告訴你所有真相。」

  就聽王霸澹道:「兩位眾叛親離,還要負隅頑抗到幾時?」

  楊北楚蔑然瞟過王霸澹,玉笛遙指道:「盛總監,你不是要領教楊某的彈指玉笛麼,請吧!」

  盛霸禪見楊北楚指名道姓挑戰自己,眾目睽睽之下縱不願接戰亦是不能。一擺長袍,頷首道:「好,老夫即以一雙肉掌向楊兄討教幾招!」

  兩人說得客氣,動起手來卻是毫不留情,招招凶險式式驚心,翻翻滾滾大戰四十餘個回合未分勝負。

  這時猛見數十里外的北方夜幕中接二連三冉冉升騰起三枚紫色的煙花信炮,正是神會宗求援示警的信號。而三花齊放,無疑是情勢極為凶險,正受到滅照宮排山倒海般的圍攻伏擊。

  楊北楚精神大振,心底生出一線生機,揚聲笑道:「盛總監,仙林眾口一詞稱頌閣下雄才大略運籌帷幄,奈何今夜顧此失彼,屢屢失算,未免有損顏面啊!」

  盛霸禪從楊北楚的神情裡看不透虛實,更不知圍剿神會宗援兵的這路人馬是從何而來。只略一沉吟間,又有三枚信炮升起。縱然心中懷疑對方是在虛張聲勢調虎離山,可也不敢置神會宗於不顧,沉聲道:「明水大師,請你安排救援!」

  他這一分神,被楊北楚逮住機會連攻三招,退了兩步,急忙收攝心神不敢懈怠,施動磨冰神掌逐漸穩住陣腳。

  大魔尊在旁觀戰,暗自留意到雲岩宗和天心池的高手分有南霸天與明華大師率領,去了大半。雖說剩下的仍有百多之眾,可畢竟已和先前不可同日而語。

  她不動聲色地凝聚魔氣,尋找機會準備突圍。冷不丁夜空裡響起激越嘹喨的嘯音,起初只覺震耳,可很快便猶若隆隆雷鳴,在群山間炸響。

  在場眾人不由驚詫道:「此人好深厚的功力,莫非是楊老魔來了?」

  但聞那嘯聲越來越響,耳畔「喀喇喇」爆鳴不止,震得氣血浮動頭昏欲嘔。各人急忙運功相抗,此處尋找卻不見發嘯之人。

  這般足足響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大夥兒隱隱感到地面震動,有人驚呼道:「快看!」

  只見山坡上一蓬蓬數十丈高的霜雪猶如驚濤駭浪,從四面八方向窪地湧來,大塊大塊的雪球冰石蹦跳飛縱,被雪霧捲裹著幕天席地砸了下來。

  頓時天地晦暗,星月無光,天空中白茫茫的寒霧席捲,好似末日一般。

  眾人盡皆失色,異口同聲叫道:「雪崩!」饒是一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仙林高手,在這突如其來的天地之威面前,也不自禁地膽寒。

  大魔尊頭頂光霧乍現祭出元神,送出一道掌風推開楊北楚道:「快走!」手捏劍訣催動金身羅漢訣捨棄肉軀直撲盛霸禪。

  盛霸禪猝不及防,雙手在胸前連劃數道銀色弧光,築起藩籬,飛身疾退。

  然而大魔尊祭出元神拚死一擊,又是何等的厲害?「啵啵啵」御劍訣勢如破竹,蕩散弧光,層層疊疊的羅漢金影照著盛霸禪當頭轟到。

  留守的王霸澹和另一位天心池長老分從左右趕至,拚命出劍抵擋。

  「啪啪」仙劍齊折,兩人被震飛出去。金身羅漢訣稍一凝滯,又馬不停蹄湧向盛霸禪。突聽明水大師一聲佛號,三葉玉如意光芒大盛迎上劍勢,陡然之間卻是面色一變失聲叫道:「師妹,怎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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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父母

  濃烈的雪霧之中,就見大魔尊的元神不斷變幻著人形,忽而是個僧人忽而是個老者,讓人看了即覺驚奇又感恐怖。到最後元神一穩,卻是位眉目如畫的中年女尼。

  「轟!」金身羅漢訣與三葉玉如意的光芒猛烈激撞,兩人似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

  大魔尊的元神光影晃動「絲絲」騰起金氣,眼見就要形消神散。

  斜刺裡陡然掠出一道人影,左掌一貼大魔尊元神背心,右手凌空攝過她的肉軀,低喝道:「回去!」大魔尊元神一晃,竟被他以驚世駭俗的神功生生送回肉身裡。

  旁邊有幾個雲岩宗的弟子上前攔阻,那人右手攬住大魔尊,左掌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維續生命,雙腿啪啪連踢,將幾人踹飛。足尖吐出的力道卻是恰到好處,絲毫也沒傷著對方。

  明水大師兀自深陷在震撼中,盛霸禪被金身羅漢訣轟得渾身衣衫碎裂,嘴角溢血,強運真氣高聲喝道:「截住他!」

  話音未落雪崩已湧到近前,眾人又要攻敵又要自保,登時手忙腳亂。更聽到四周傳來喊殺呼喝之聲,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連靈覺也大受影響的雪霧裡,全不知又來了多少敵人,布下的陣型終於出現了鬆動散亂。

  楊北楚連傷數人,忽感背後又有人接近,正要用彈指芳華凌空飛點,卻聽是顧清風的聲音低低道:「楊護法,是我!大魔尊已被救走,咱們也快撤吧!」

  楊北楚一愣道:「你們不是都已退走了麼,為何還在這兒?」

  顧清風率著一眾衡山堂部屬靠了過來,先發了聲呼哨下令撤退,才回答道:「鷓鴣堂主和蘇教主、穆長門正率部截殺神會宗的援兵,我受命留下接應!」

  楊北楚愕然道:「受命,你受誰的命?」一邊說一邊指笛並施,往東南方突圍。

  顧清風遲疑了下,低聲道:「楊恆來了……」看著楊北楚霍然一變的臉色,他接著說道:「鷓鴣堂主便是遵照他的指點,轉去伏擊神會宗,果然立竿見影!」

  說著話眾人殺出了重圍,藉著地動山搖的雪崩之勢迅即南遁。楊北楚問道:「你確定他是楊恆?」

  顧清風道:「他隱在暗處沒有露面,但將那日與鷓鴣堂主交手的情形說得一點兒不差。屬下猜測,方才的雪崩也是他用嘯聲引發。」

  這時候跟隨顧清風闖圍營救楊北楚和大魔尊的數十名部屬陸續趕來匯合,惟獨不見大魔尊的蹤影。顧清風連忙詢問,卻是無人知曉。

  楊北楚搖了搖頭道:「不必問了,她定是被楊恆帶走了。」心中明白楊恆對自己的仇恨未曾稍減,他這麼做全是為瞭解救明曇。

  ※※※※

  卻說楊恆背負大魔尊趁亂衝出重圍,身後的雪崩巨響仍清晰可聞。大魔尊在他背上勉力服了一顆療傷丹丸,呼呼喘息道:「多謝你,但我不能丟下楊北楚。」

  楊恆說道:「你放心,他已被顧清風傑率人救出。」

  大魔尊聞言心頭一寬,問道:「你是誰?」 目光掃到對方斜負在背上的劍鞘上的篆字,凜然道:「你是楊恆?」

  楊恆的身形頓了頓,低聲道:「別管我是誰。你的傷勢很重,必須趕緊醫治。」

  大魔尊心下已確認無疑,咬牙道:「我差點殺了你,你為何要救我?」

  楊恆沉默須臾,回答道:「只要你殺不死我,我都會救你。」

  大魔尊的心神一震,楊恆卻在一座僻靜的山洞前停了下來。他用靈覺先將四周查探了一圈,確定無人跟蹤,才將大魔尊背入洞中,尋了塊乾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放下,說道:「我幫你療傷。」

  大魔尊注視著楊恆,徐徐道:「我開始有些相信,那晚你在長白山說的話了。」

  楊恆的淚水險些衝出眼眶,急忙平復心緒,默默將左掌按在大魔尊背心上。

  大魔尊不再拒絕,緩緩合上雙目盤膝運氣,借助楊恆輸入體內的雄渾真氣遊走經脈,恢復氣力,漸漸晉入忘我之境。

  五個時辰後,大魔尊收功醒轉,自知一條性命已被楊恆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只是渾身百骸欲散經脈阻塞錐心刺骨,丹田氣若游絲聚集不起,三五十日休想與人交手,否則傷勢惡化,性命堪虞。

  楊恆撤回左掌,面色略顯蒼白道:「你……感覺如何?」

  大魔尊沒說話,望瞭望洞外的天色道:「天快亮了,仙林四柱的總攻就在今日。」

  楊恆曉得雲岩宗內有個滅照宮的大臥底,似這等機密自也瞞不過楊惟儼。

  他點了點頭道:「你在這兒安心養傷,我去百丈崖救出爹爹!」

  大魔尊突然一把抓住楊恆的手腕,說道:「送我回去!」

  楊恆怔了怔,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回去能做什麼?」

  大魔尊眼裡閃過一絲煩躁道:「你別管,總之我必須回宮!」

  楊恆猛然體悟到了娘親此刻的心情,不正如一年前甦醒羽圍攻祝融峰,自己身負重傷被西門望夫婦救出魔窟時一樣麼?可他又焉能將娘親送回滅照宮,讓她白白送死?況且仙林四柱也好,滅照宮也罷,正魔兩道之間的交鋒與他楊恆何干,憑什麼還要自己的娘親去陪葬?

  念及於此楊恆徐徐搖頭道:「我不能讓你回去送死。」

  大魔尊森然道:「楊恆,你可以不顧自己爺爺與伯父死活,但不能陷我於不義!」

  恍惚間,楊恆一下子回到了孩提時代。每當闖下禍事,娘親都是這樣蹙眉叱責,罰跪懲戒。他的眼睛濕熱起來,再也無法拒絕母親的要求,把心一橫道:「好,我帶你一起去滅照宮!」

  大魔尊冷厲的目光漸轉柔和,頷首讚許道:「這才像話!」

  楊恆暗道:「我便徑直背負著娘親前往百丈崖救出爹爹,這可不算對她的命令陽奉陰違。」當即將大魔尊負起,掠身出洞往雄遠峰疾馳。

  他怕大魔尊傷勢沉重禁受不住風寒,不停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忽而想道:「六年前,娘親也是這樣將我背上峨眉山的。」

  一路行至天色微明時分,兩人離雄遠峰已是不遠,忽然聽見前方傳來打鬥聲。

  楊恆一愣,暗道:「莫非仙林四柱已開始攻山了?」加快身速朝前趕去,遙遙瞧見西門望正與一名滅照宮的高手激戰,東門顰、西門美人和十數名滅照宮部眾立於外圈,全神貫注緊盯著兩人打鬥。

  大魔尊提高嗓音向正在觀戰的一名瘦削男子問道:「瞿副堂主,這是怎麼回事?」

  那男子乃是滅照宮內五堂之一的泰山堂副堂主瞿乘,一身「披荊斬棘」的魔鉤神功威震西域甚是了得。見大魔尊被一個年輕人背負而來,忙躬身禮道:「屬下和卞堂主率兄弟們出外打探四大名門動靜回來,正遇到桐柏雙怪在此鬼鬼祟祟的來回轉悠。卞堂主上前詢問,誰知他們無理取鬧,便動起手來。」

  大魔尊瞥了眼桐柏雙怪和西門美人,冷哼道:「都給我住手!」

  那泰山堂的堂主卞雍聞言虛晃一招躍出戰團,西門望卻不依不饒掄斧子剁向瞿乘,口中罵道:「他奶奶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誰鬼鬼祟祟無理取鬧了?」

  瞿乘知他是一渾人,微微一笑閃身避過。大魔尊問道:「西門望,你來做什麼?」

  西門望見著大魔尊,心裡也是一陣打鼓,卻聽西門美人搶先道:「我來找司馬陽!」

  楊恆恍然大悟道:「定是西門美人聽說仙林四柱要圍剿滅照宮的消息,來見司馬陽。西門府主夫婦攔不住,又擔心寶貝女兒的安全,只得硬著頭皮跟來。」但想著自己如今是這般模樣,亦不願出言和桐柏雙怪相認,只道:「西門府主於我有恩,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吃虧就是。」

  大魔尊點點頭,說道:「好,你們和我一同進去。」

  西門望瞧著大魔尊不見喜怒的面容,心道:「俗話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況且去年咱們跟她還結下了莫大的梁子,誰曉得這妖婦會不會秋後算賬?」

  西門美人卻是天不怕地不怕,跟著卞鶴等人便進了蜃樓仙境。東門顰忙問道:「師兄,咱們進是不進?」

  西門望暗暗叫苦,他本打算帶著女兒在外面轉上一圈敷衍了事,讓她知難而返,哪想到如今騎虎難下,不進宮也不行了,瞪了瞪眼道:「怕什麼,就算楊惟儼在裡面,老子一樣要進去!」

  話說得豪氣干雲,心裡頭卻在道:「完了,完了,咱們夫妻這兩條老命今日怕要斷送在寶貝閨女兒的手裡啦。」

  當下卞雍在前開道,眾人過得蜃樓仙境來到雄遠峰前。大魔尊吩咐道:「卞堂主,安排西門府主一家到太素閣沐浴歇息,等我召見。」

  西門美人急道:「誰要見你了?我要找司馬陽,只想問他一句話!」

  大魔尊冷冷道:「不多時仙林四柱就要攻山,他哪有空閒陪你?等大戰過後,我自會安排你和他見面。」

  楊恆一聽瞬即明白了大魔尊的用意,心中不由替她難受。那邊西門望也慢慢回過味來,怒道:「好啊,你又想利用老子去和仙林四柱幹架,沒門兒!」

  大魔尊沒理他,說道:「楊恆,你不是要見楊南泰麼,我帶你去!」

  西門望大吃一驚道:「你、你是楊兄弟?」

  西門美人亦睜大杏目道:「小和尚,你不是掉下江了麼,怎麼會變成這……模樣?」

  楊恆苦笑一聲道:「說來話長。西門府主,你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西門望嘆道:「有啥法子?這丫頭非要見司馬陽那小子不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大魔尊使了個眼色。卞雍會意,出言催促道:「西門府主,往這邊請。」

  西門望不悅道:「吵吵什麼,沒人當你是啞巴。我說楊兄弟,你先去辦正事。待會兒咱們爺倆兒再好好聊。」

  楊恆知大魔尊要拉攏桐柏雙怪為滅照宮效力,一時半會西門望一家三口絕不至有凶險,自己救出父親後大可護送他們一併離去,便道:「好,稍後我來找你。」當下別過眾人,繼續背著大魔尊朝百丈崖行去。

  一路上滅照宮的守衛見楊恆背著的是大魔尊,自不敢上前盤問,兩人順風順水便到了百丈崖前。楊恆故地重遊百感交集,暗自發誓道:「這回說什麼也要救出爹爹,從此一家團圓再不分離!」想到此處,心頭不由大熱。

  負責鎮守此地的瀾滄三雄聞訊出迎,大魔尊雙足落地,向三雄中的老么吩咐道:「馬羆勁,你帶他去見楊南泰。」

  瀾滄三雄裡的老大佘羆岱瞧了眼楊恆,一下子沒認出他來,躬身道:「啟稟大魔尊,沒有老宮主的手諭,誰也不得私會楊南泰。上一回您入內見他,被老宮主察覺後,當場便將守值的王伯當擊殺。因此,屬下是萬萬不敢放這位公子進去的。」

  大魔尊怔了怔,仔細回想了半晌卻什麼也記不起來,皺眉道:「有這事麼?」

  瀾滄三雄面面相覷,老二牛羆堂道:「咱們兄弟豈敢對您當面撒謊?」

  楊恆不耐道:「不管有沒有楊惟儼的手諭,這百丈崖我一定要進!」

  佘羆岱聽他直斥楊惟儼名諱,不禁面色一變道:「這位公子說話好大的口氣!」

  大魔尊仍在苦苦思索佘羆岱所言之事,擺手道:「他是老宮主的孫子,不得無禮!」

  「他是……楊恆?」瀾滄三雄齊齊一驚,定睛觀瞧了片刻,依稀能從外形上辨認出些許楊恆的影子來。佘羆岱道:「那老宮主可知此事?」

  大魔尊道:「我今日還沒見過老宮主,你放他進去,出了事由我擔待。」

  佘羆岱心裡犯嘀咕道:「上回你也是這麼說,結果不明不白死的是王伯當。」但這話他自不敢說出口來,只為難道:「可否容屬下先請示了老宮主?」

  原來未免動搖軍心,楊惟儼身受重傷之事至今秘而不宣,瀾滄三雄尚不知曉。

  楊恆不以為然道:「我要見自己的爹爹,用得著別人同意?你再不讓開,我就要硬闖了!」體內勃然散發出強大氣勢,隱隱罩住瀾滄三雄。

  三人半年前曾與楊恆在百丈崖外鬥過一場,均知非其對手。佘羆岱尋思道:「就算你要救楊南泰,可他身上有盤龍鎖禁制,便是大羅金仙也轟它不開。況且洞中機關重重,豈是那麼容易闖出來的?」

  再加上他對楊恆父子的遭遇亦頗多同情,便道:「也罷,今日咱們兄弟便為楊公子擔下這層干係!老三,你引楊公子和大魔尊進去見楊南泰。」

  大魔尊搖頭道:「我不進去,就在這兒等著。」

  楊恆大感意外,就聽大魔尊又道:「楊恆,我帶你來見楊南泰,也算報得你昨晚的救命之恩。但若妄圖挾持楊南泰逃走,卻需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瀾滄三雄聞聽此言,心頭大定道:「有大魔尊這句話在,便不怕他劫牢越獄。」

  楊恆曉得此刻無論說什麼娘親都不會聽,兼之有瀾滄三雄在旁,許多話更不便明言,只得道:「好,你在這裡等我!」

  當下馬羆勁領著楊恆走入百丈崖中,三轉兩拐來到一座石室前。

  馬羆勁打開石門,說道:「楊公子,令尊便在這座『離火洞天』裡修煉。」

  楊恆悲喜交加,澀聲道:「多謝!」他的一顆心砰砰直跳,已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慢慢推開石門往裡喚道:「爹!」

  門剛打開一條縫隙,裡頭火紅色的熱浪撲面而來,幾乎將金石也能熔化。

  楊恆流轉真氣,走了進去。室內霧濛濛的一片,岩石嶙峋紅亮發光,到處都在迸射出熾烈毒辣的火舌,宛若一下走入到熔岩地獄中般。

  在石室的中央,依稀見到有個上身赤裸的中年男子盤腿而坐。他雙目微合,全身蒸汽騰騰,被烈焰灼傷燒焦的傷痕隨處可見,幾無一塊完好的肌膚,正心無旁騖地運功抵禦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可怖離火,似未聽到楊恆的呼喚。

  第一眼,楊恆險些沒能認出這就是他記憶裡那位魁梧偉岸,沉默寡言的父親來。

  他不再言語,輕輕走到楊南泰的身前跪了下來。雙膝甫一接觸到地面,就似置身在一塊燒紅的鐵板上,若非真氣護體兩條腿頃刻便要不保。

  楊恆心中又怒又慟,實不知父親是如何獨自一人在這離火洞天裡渡過了將近七年的非人歲月!要換做自己怕早就瘋癲發狂了。

  忽然,楊南泰若有所覺地睜開雙目,深凹的眼眶裡立時迸發出懾人的精光,低沉沙啞的嗓音問道:「你是誰?」

  楊恆痛苦地搖了搖頭,伸手摘下臉上的面具,叫道:「爹爹!」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一雙虎目裡頓時熱淚滾滾,再也抑制不住地流淌下來。未及從臉頰上滑落,即已「嗤嗤」化作了絲絲青煙。

  楊南泰先是一呆,半晌才緩緩地問道:「你是阿恆?」

  楊恆用力點頭,哽咽道:「爹,我來救你了!」

  楊南泰枯幹的臉龐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好孩子,見過你娘親了?」

  楊恆道:「她就在外面,但神智混沌記憶全失,已認不出我了。」

  楊南泰頷首道:「這些我都知道了。去吧,去救你娘親!」

  楊恆叫道:「我先劈斷這些鎖鏈,咱們一起救了娘親離開!」起身拔出正氣仙劍,便要往纏繞在楊南泰身上的盤龍鎖上斬落。

  楊南泰卻搖頭阻止道:「你砍不斷它的。那些人既然敢放你進來見我,就不怕咱們能夠逃走。」

  楊恆一怔道:「好歹也得試上一試!」運足八成功力揮劍斬落。

  耳聽「鏗」地脆響火花四濺,正氣仙劍高高彈起震得楊恆虎口微麻,再看盤龍鎖上完好無損,連一絲劍痕都沒留下。

  楊恆不禁倒吸了口冷氣,需知以他此刻的修為,即便只用上一兩成的氣勁,即可不費吹灰之力地裂金碎石無往不利。如今自己以八成的功力,又借助正氣仙劍的銳利鋒芒,居然在這細細的鏈鎖上連絲印痕都留不下來。

  楊南泰早有預料,臉上毫無失望之色,說道:「走吧,去救你娘親。稍後這石室中的離火便會越燒越旺,你雖功力深厚可初來乍到仍不免難以承受,待得時間稍久不僅會損傷元氣,更可能危及性命。」

  楊恆滿腦袋想的,卻仍是如何打開盤龍鎖解救父親,對南明離火卻渾不在意,說道:「爹爹放心,我受得住。」

  楊南泰望著垂首沉思的楊恆,心道:「看來這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始終當我是他的身生父親。但這真相他遲早都會曉得,到那時候他便該叫楊北楚爹爹了!」一念至此胸口微痛,忽見火光漸漸轉淡,思緒登時回到現實,催促道:「阿恆,快走!」探手抓住楊恆胳膊,將他往門外推去。

  楊恆體內勁力應運而生,父子二人的氣勁激撞之下,四周熱浪呼地崩散,連帶火舌都被吹得搖晃偏斜。

  楊恆!!蹬退出三步,腳下使出「掩土訣」中的一式心法落地生根,穩穩站定,心頭大訝道:「爹爹的功力怎會如何厲害?」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父親的修為尚遜色楊北楚半籌,否則當日亦不至於會為其所擒了。可方才楊南泰那一推勁力之強世所罕見,較之楊北楚委實高出不止一籌。

  那邊楊南泰運上七成功力,又是趁其不備卻只將楊恆推出三步遠,也是大為驚訝,暗自欣慰道:「這孩子能有此神功,當世再無人能夠欺負他。有他照顧明曇,我盡可放心了。」

  就聽門外傳來馬羆勁的呼喊道:「楊公子,快出來吧!這石室早中晚各有一次離火噴發,一會兒石門就要自動關閉,以阻擋火氣蔓延出來。」

  楊恆怒道:「你叫什麼,我救了爹爹自會出來!」

  楊南泰道:「阿恆,馬羆勁說的不錯,你趕快出去吧。」

  楊恆好不容易見著了爹爹,話還沒說幾句,豈肯就此離開,執拗道:「爹爹受南明離火荼毒這多年,我陪你捱上一會兒又有何妨?」

  楊南泰凝視著業已卓然成人的養子,眸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難以名狀的感傷之色,黝黑的臉膛卻依舊沉重堅毅,低聲說道:「阿恆,你聽說過軒轅心麼?」

  楊恆凜然一驚,楊南泰卻已從他的反應之中得到了答案,突然改作傳音入密道:「要想救醒你的娘親,就必須找到暗藏在軒轅心中的聚元珠。」

  楊恆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起來。

  楊南泰深深看了他一眼,繼續用傳音入密道:「你猜一猜,我會把它藏在什麼地方?」

  楊恆苦笑道:「楊惟儼、楊北楚費盡心機都找不到,我哪裡能猜著?」

  楊南泰的唇角逸出一縷微笑,說道:「你應該能想到,其實它就在……」

  ※※※※

  第二部 第一集 《龍驚崑崙》 終

  下集預告:

  皇天不負有心人,楊恆歷經千險萬難,終於見到了失散七年的父親,從而獲悉了聚元珠的下落。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父子兩人竟一齊失陷在離火洞天之中,無法離開。危急時刻,楊恆懷中收藏多日的那支無名玉筒卻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當他們兩人衝出百丈崖去尋找大魔尊的時候,方才發現雄遠峰上業已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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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48:14
一劍驚仙《第二部 第二集 金風吹寒》作者:牛語者
第一章 驚仙

  「砰!」石門突然毫無徵兆地關合,沉悶的轟鳴在囚牢裡隆隆迴蕩。

   「是馬羆勁,」楊南泰神色不動,注視著緊合的石門道:「門上有『九辰曜日符』禁制,除非外面有人將它重新打開,否則誰也出不去。」

  楊恆不由暗自懊悔道:「我也忒大意了,竟沒想到他們如此的歹毒陰險,竟是想將我和爹爹困死在這南明離火室裡!難不成是大魔尊的授意?」

  他也不喝罵馬羆勁,若無其事道:「爹,你說聚元珠藏在了一個誰也猜不到的地方,會是哪兒?」

  楊南泰見楊恆面對異變依舊保持鎮定自若,毫無驚慌失措之感,不禁心下欣慰,道:「阿恆,還記得出事那年我送過你娘親一件生日禮物麼?」

  「當然記得,」楊恆微笑道:「那支銀釵娘一直都戴著。」說到這裡眼睛發亮道:「莫非銀釵上的那顆珠子……」

  「不錯,」楊南泰頷首道:「那顆珠子是空心的!」

  楊恆不由大笑道:「好啊,任楊惟儼搜腸刮肚再找一千年,也想不到原來聚元珠一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兩人說話間石牢裡的溫度急遽攀升,一簇簇妖豔的火苗從岩石下躥騰出來,到後來好似空氣也燃著了,熾烈的熱浪鋪天蓋地湧了過來。

  楊南泰微微皺眉道:「南明離火噴發了。」

  楊恆盤膝坐在楊南泰面前,默運神功抵禦火浪侵襲,不以為意地笑道:「剛好幫我暖暖身子。」

  笑音未落,一束數丈長的殷紅色火龍自地底躥升而出,朝兩人疾掠而至。楊恆鼻中隱隱聞到一絲從衣發上冒出的焦糊味道,抬手一掌劈出。但見罡風浩蕩熱浪翻滾,「砰」地將那束火龍凌空擊散。

  須臾的工夫,偌大的石牢已化作一片汪洋火海。千百道耀眼的南明離火如赤龍般源源不絕地湧將出來,肆虐亂舞在囚室裡橫行無忌。那些突兀嶙峋的岩石被燒得滾燙髮亮,緩緩地液化成火紅的岩漿遍地流淌。

  楊南泰端坐不動,雙手在小腹前結成一道奇異的法印,沉聲道:「抱元守一,去念存思,這才剛開始,後面會越來越難熬。」

  目睹此境,楊恆亦暗自心驚,當即不再說笑,凝念催動薩般若真氣護持周身。

  父子二人齊時運功,在身周築起一層無形氣牆。洶湧的火浪和岩漿甫一迫近到兩人身前,便會受到一股沛然莫御的氣勁阻擊,咆哮著往後翻滾退開。

  但從地下躥出的一條條火龍著實威力驚人,卻非護體真罡所能抵禦。楊恆與楊南泰各管一邊,掌劈袖蕩,將其轟散。

  約莫堅持了一盞茶,楊南泰已將自己參悟出的抵抗南明離火侵襲的各種心法訣竅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楊恆。楊恆一面領悟一面體驗,雖牢內火勢在不斷地成倍驟增,卻也安然無虞。

  只是四周遊離的南明火氣如絲如縷無孔不入,漸漸滲透過護體真罡鑽入楊恆的體內。起初薩般若真氣略作流轉,如同春陽融雪迅即將其化為烏有。可到後來滲入體內的南明火氣越積越多,宛若一根根熾熱的金針刺入經脈,由裡而外生出火辣辣的灼疼感覺。

  楊恆的呼吸漸轉急促,從口鼻中噴出一縷縷火紅色的濁氣,頭頂水霧騰騰,整個人也像是要被烤乾了,凜然心道:「若非我服食了龍卷丹功力大進,只這片刻就要被南明離火燒得灰飛煙滅!」禁不住對父親的修為與意志愈發地佩服起來。

  忽然胸口一熱,楊南泰探出左掌按住他的羶中穴,一股純正磅礴的熱流浩浩湯湯注入楊恆體內,令得全身經脈的灸疼之感大為減輕。

  楊恆曉得父親每向自己渡入一分滅照魔氣,自身的抵抗力便隨之減少一分。

  他翻掌架開楊南泰的左手,微喘道:「爹,我能堅持!」一催丹田真氣運轉諸經百脈,不停滌蕩迫入體內的南明火氣,頓感精神一振。

  然而好景不長,石牢裡的南明離火越噴越厲害,虧得四壁有魔符保護,不然早已酥軟熔化。惟腳下岩土並無魔符護持,業已熔成一潭亮紅色的融漿,咕嘟咕嘟冒著氣泡,濃烈的殷紅色霧氣嗤嗤瀰漫,楊恆身上的衣衫禁不住熱力炙烤,漸漸汽化,變得千瘡百孔破爛不堪。

  也是因禍得福,他的肉身長滿紅痂,竟是不畏離火燒烤,但渾身氣血卻似沸騰起來,一股股灼疼不住沖上頭頂,三魂七魄都要碎斷離竅了一般。

  楊南泰見狀輕舒猿臂,將楊恆提起,與自己互換了位置。

  楊恆身子一坐,便覺到身體下方有一縷異常清冽的靈氣汩汩綿綿地冒出,瞬間透進自己的體內,力量雖是微小,卻也像在三伏酷暑裡有一桶冰水當頭澆下,不知比方才舒服了多少。

  他恍然大悟道:「難怪爹爹能在此苦熬七年,敢情他的座下有一股靈泉相護。」

  神智略一清明,只瞧見楊南泰緊閉雙目滿臉發赤盤膝懸坐在半空中,魁梧壯碩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劇烈顫動,往外逸出一縷縷紅色水汽。

  楊恆心頭劇震,毫不遲疑地揮手一帶,將楊南泰推送到泉眼上。

  楊南泰一怔,欲待換回,哪知楊恆早有防備身子一閃已落到石門前,笑嘻嘻道:「沒事,我頂得住。」身子懸空不敢與地上汩汩冒出的岩漿離火接觸,合目運功。

  然而沒過多久楊恆便真的笑不出了。這地底的南明離火積鬱了萬千年,委實非同小可,縱令楊惟儼亦不敢在沒有「洗冰靈泉」的佑護之下與之抗擷。

  楊恆直覺得自己成了一隻蒸籠裡的肉包子,就差往上灑點兒作料了。

  離火滔滔,已看不到父親的身影,卻聽他在焦灼叫道:「阿恆,快過來!」

  楊恆咬牙不答,心道:「等我活著出去,定要把馬羆勁丟進這石牢裡做成烤全羊!」

  他的神志逐漸模糊,耳朵裡嗡嗡轟鳴已聽不到楊南泰的呼喊,努力晉入「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之境,好讓自己的靈台保持住最後一絲清醒不至昏睡過去。

  慢慢地,眼前的火焰幻作一團無邊無際的紅色光海,跟著又慢慢變黑,惟有陣陣撕心裂肺的火辣辣痛楚感覺兀自在吞噬著他,就如同即將沒頂的洪水。

  迷迷糊糊裡,他的眼前浮現起一幅幅雜亂跳躍的舊日景象,既有天倫之樂,也有離別之苦,一顆禪心再也無法保持寧靜,卻是在功力大幅衰退之下靈台出現嫌隙,令得外魔入侵,神智泯然。

  驀然畫面定格在厲青原向石頌霜求婚的一幕上,耳畔轟然響起那一聲令他神傷魂斷的「好啊」之聲,如金鼓如雷鳴一記記重重敲擊在心頭。強壓了多時的憤懣勃然暴走,靈台終於失守,楊恆「哇」地一口熱血噴出,骨骸喀喇作響,身軀猛烈搖晃,已瀕臨散功邊緣。

  他卻什麼也不覺得,只在霎那間萬念俱焚心死如灰,心底不甘吶喊道:「頌霜……」兇猛的火龍撲襲在他的身上,紅痂「嗤嗤」冒煙發出一股焦臭氣味,眼瞧著就要將肉軀焚為灰燼。

  絕望、悲傷、憤恨、淒苦……種種心情仿似隨著那一口噴出的熱血,同時拋離,但覺紅塵萬狀,悲歡離合,無不如五光十色的氣泡般,幻滅成空。只剩下空蕩蕩的軀殼與心灰。

  莫名地,他的胸口生出一縷柔和淡漠的金色光暈,無聲無息地蔓延到身上每一寸肌膚。狂暴的離火甫一接觸到金光,登時翩若驚鴻往後退去。在楊恆身周尺許方圓裡,形成了一團匪夷所思的真空。

  楊恆卻毫無知覺,身心淪陷在無邊無際的空虛飄渺間,恍惚間卻有一股醇和的清流汩汩不絕地湧入體內,如春風化雨悄然消融去經脈裡肆虐的南明火氣,然後順流而下注入靈台,直似甘霖普降,滋潤著幹涸的焦土,孕育出新的生機。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已非言語可以描述。

  楊恆在恍惚中略微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卻覺得被慵懶與疲憊包圍的自己,實不願費神多想,便任由這股神奇的靈氣脈脈周轉,溫潤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楊恆隱約察覺到這股靈氣的源頭就在自己的胸前。他勉力凝念探去,不意腦海裡「轟」地一記巨響,元神顫動飛昇,就似天崩地裂般塌陷下來。

  沒等他反應過來,卻發現自己已置身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巍峨寺廟前,大門虛掩萬籟俱寂,天地間充盈著祥和莊嚴的靈氣,令人身不由己地肅然起敬。

  楊恆怔立半晌,目光落在山門匾額上鐫刻的「驚仙」二字上逗留良久,不無疑惑道:「驚仙?難不成我已被南明離火燒死,魂魄飛昇居然來到了西天極樂世界?」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搖了搖頭,揚聲問道:「有人嗎?」話音渺渺傳出,久久不聞應答聲。楊恆想了想,輕輕推開山門,走了進去。

  ※※※※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佇立在寺廟中軸線上的宏偉大殿,氣宇森森空無一人。大殿的匾額上一樣的字體書有「大空」二字。

  殿門敞開,楊恆緩步邁入。他的左腳方一步進門檻,耳聽「呼」地一聲大殿裡九百九十九支香燭齊齊燃起,照得殿內亮如白晝。

  一霎那,楊恆被眼前所見景象深深震撼,幾生出頂禮膜拜之心。

  一尊高達二十丈的如來佛像金光燦燦屹立於大殿正中,兩側佛龕裡肅立著五百尊千姿百態栩栩如生的金身羅漢。一縷悠揚的梵樂緩緩響起,沁入楊恆的心扉。

  他的視線不覺被一尊尊金身羅漢雙手結起的佛印所吸引,試著伸出雙手,依照降龍羅漢擺出的法印,左手麼指蜷曲四指向外迸直,右手平攤掌心朝下虛合左掌,形成一個「十字」,也並不覺得有何特異之處,卻在佛龕底部刻有『陰陽』二字。

  審視須臾,楊恆略感失望地放下手,轉眼瞧向伏虎羅漢,尋思道:「我且不急,先四處看看再說。」於是走馬觀花般一圈逛下,又踱到了後殿,只見一條虹霓天路凌空架起,不知伸向何處。

  楊恆一奇邁步登上,可左腳剛落下去,眼前炫光大盛身子騰雲駕霧般失去憑依。只在微一失神之間,居然又回到了大空殿內。

  楊恆大吃一驚,心道:「這種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地方,我還是儘早離開的好!」轉身退出殿外,卻又愣住道:「我連自己是怎麼進來的都不知道,卻如何離開?」

  他望出山門,外面空渺無際,心悸道:「總不能就這樣孤零零困死在這裡!」竭力平定心神,尋找出路。

  無端地,他的腦海裡又浮現起降龍羅漢結起的那道奇怪佛印,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佛印旋踵而至,湧入腦際。  

  楊恆的心像是被某種莫名的東西深深觸動了一下,徐徐回轉過身子,再次擺出了「陰陽印」,而後十指蜷曲化作伏虎羅漢結成的「納虛」印,這般連作五道法印,猛地楊恆忘情大叫一聲縱入殿中,仔細觀瞧第六道「大悲」印……  

  五百佛印,浩如煙海,完全沉浸其中的楊恆已渾然忘我,任光陰荏苒也再不去想如何離開的問題。他時而會心微笑,時而擰眉苦思,心無旁騖地搜尋著點滴感悟,便如涓涓細流悄無聲息地匯入靈台,化作一汪空明潭波。

  當他悟透五百大空佛印裡的最後一道「菩提」印時,一股浩蕩奇異的感覺瞬息充盈身心,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記長嘯,直震得大空殿裡嗡嗡轟鳴。

  他的身軀騰空而起,雙手由「陰陽印」起一路向下,形與意合,變幻無方,整套五百大空印猶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指尖金光漾動如絲如縷,逐漸幻化成一朵朵金色光花,在虛空中肆意盛開。

  待打到最後一道「菩提」印時,楊恆但覺渾身真氣鼓蕩,靈台空透如鏡不染纖塵,意猶未盡之下又倒轉回來,佛印翻翻滾滾美不勝收。直感每發出一印,心裡對禪道的體悟亦深了一層。

  兩輪五百大空印演繹完畢,楊恆雙手虛合以「陰陽印」收勢,唇角逸出一絲微笑,不自覺地喃喃低語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原來如此!這回我才是真的懂一點了……」

  他默立半晌,兀自在回味思悟五百大空印奧妙無窮之處,有意繼續參悟,驀然醒覺道:「我稀里糊塗來到這兒,也不知爹爹的情形怎樣?可我該怎樣才能出去?」急忙快步出殿,來到山門外,剛一走下石階,耳畔「呼」地一響,星移斗轉心神蕩漾,四周虛空齊齊隱沒,元神納入肉軀蟄入靈台,轉瞬意識又回到了如火如荼的石牢裡。

  楊恆只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次不可思議的遠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周圍有一道透明空靈的金色結界,似柔水般包融著肉軀,身上的紅痂不知何時已被這金波化盡,重新露出的肌膚晶瑩如玉。

  更奇特的是,以往真氣在丹田中遊走的感覺如煙似霧,此刻便似一團濃稠的漿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質感。

  這一下楊恆禁不住大喜過望,復又一頭霧水道:「這金光從何處而來?」低頭望去,那支青天良轉贈的金筒落在赤裸的雙膝間,筒身上「驚仙」二字若隱若現,一股渾厚無倫的靈氣由此源源不絕地透入體內,與薩般若真氣水乳交融,向外滿溢,幻動作層層金瀾。

  楊恆怔怔道:「莫非適才我的魂魄被吸入到這支金筒裡?可……它怎會突然覺醒,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回想先前情景,揣測道:「難道是我受南明離火侵襲,於靈台失陷之際落入『大空』之境,因此得以開啟金筒的門戶,進入驚仙廟?青天良將這支金筒在手中完好無損地保存了千餘年,可他禪心泯滅,自無法體悟到其中境界,失望懊惱下居然把它當成一件毫無用處的廢物轉手送我。」

  想通這層,楊恆不禁心嘆冥冥中天意莫測,一飲一啄莫不前定。  

  沉吟片刻,楊恆又將一縷心念小心翼翼地渡入金筒,他驚詫地發覺,自己的靈覺便藉著這支金筒的力量舒展開去,清晰地感應到充斥在方圓五丈內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氣與日月菁華。這其中又以離火精氣最為強盛,自是身處南明離火室之故。而自己的真氣與之再無絲毫隔閡,彼此間循環往復交相靈動,渾然成為一體。

  看到一束狂暴的火龍又朝自己身前撲來,楊恆的心念不經意地一動。靈覺立生波動,但聽「嗤嗤」連聲,那束長逾五丈的龍火就在驚仙結界前渙散消隱。

  楊恆驚奇不已,透過金筒再送出一縷靈覺。「轟──」方圓五丈內的離火登時熄滅,但其他各處卻景狀依然。

  「五丈,」楊恆心神劇震道:「在五丈內我的靈覺可以隨心所欲地掌控五行精氣日月神華,即便不用一絲一毫的真氣,也能熔金裂石,所向披靡!換而言之,因為這支驚仙金筒,我的功力雖及不上三魔四聖,但可輕易調度身週五丈的天地間所有力量與之周旋。禪心越是強大,靈覺越是敏銳,所能控制的力量便越多,再撞上楊惟儼、厲問鼎也不必怕他!」

  這時離火又從外圍逼入,楊恆也不去管它。他不斷凝動心念,操控著四周精氣,琢磨找尋著訣竅法門,如同一個無意踏入神秘仙境的好奇孩童般興致盎然。猛地一聲低喝道:「疾!」空中的離火精氣急遽收縮,電光石火之間凝鑄成一條三丈長的赤紅電鞭,烈焰閃閃「啪」地擊打在石壁上,震得魔符轟然爆響,濺起奪目精光。跟著靈覺一滯,反震靈台,電鞭頃刻化於無形。

  楊恆的腦海微覺暈眩,情知為了這式「雷火鞭」著實耗損了不少心力。而且從靈台動念直至雷火鞭擊出,也需花費不少時間。若對方是個高手,豈容你慢條斯理地凝聚火氣幻化電鞭?因此若想用於實戰,仍是大大有問題。

  他不敢造次,瞑目養神。這時候室內的南明離火漸漸減弱,楊恆收回心念,驚仙金筒慢慢又變回原來模樣。

  他站起身,只聽「丁零噹啷」一通亂響,九絕梭、正氣仙劍等物散落一地,方始察覺自己衣衫盡被離火焚盡,渾身上下不著寸縷。虧得石門緊閉,牢裡只有他和楊南泰兩個人,否則這下可要糗大了。

  楊南泰見楊恆安然無恙不由心中狂喜,但他素來不將心情表露於外,只默不作聲地將養子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暗暗稱奇道:「前後不到一個時辰,為何這孩子不僅身上紅痂脫盡,恰似換了個人般?」

  楊恆三步兩步走到他的身前,雙手握住盤龍鎖道:「爹,我再來試試!」

  他的指尖感受到絲絲縷縷的金氣脈動,凝神須臾,借助驚仙金筒的神力將靈覺緩緩輸到盤龍鎖上,不著痕跡地催動金氣,沉聲喝道:「開!」

  「哢吧」脆響,扣在楊南泰左腕上的鐐銬應聲彈開,跌落在地。楊恆一鼓作氣,將楊南泰身上的鐐銬盡數解開,面色微微發白地輕舒了一口濁氣,喜道:「成了!」

  楊南泰「譁啷」甩脫禁錮了自己將近七年的盤龍鎖,拔身站起悲喜交集,瞧著地上的鐐銬完好無損,連一絲裂痕都沒有,就像是用鑰匙打開的一樣,真不曉得楊恆是如何做到的!

  他伸出雙手握住楊恆的肩頭,用力緊了緊道:「好孩子!」

  楊恆的眼圈立時一紅,想著自己歷經生死,嘗遍炎涼,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罪,但因著父親這麼簡單平淡的一句話,已是值得。

  楊恆興奮道:「我這就把門打開,咱們出去了!」靈覺附到石門上,卻大感意外地了無回應,就像一塊石頭丟進了死水裡。  

  他心一沉道:「不好,這石門上有那什麼狗屁九辰曜日符守護,靈覺無法破入。」抬手召來正氣仙劍,吐氣揚聲劈斬在石門上。

  「鏗!」石門迸發出一團藍光,將正氣仙劍高高彈起,楊恆立足不穩連退三步,不由咋舌道:「好厲害!」

  需知這一擊他已運上七成功力,加之正氣仙劍的銳利鋒芒,居然無法在石門上留下一道印痕,這九辰曜日符的法力端的可想而知。

  楊南泰早有預見,臉上不見一絲失望,沉著道:「別急,他們早晚都會打開石門進來察看。」

  楊恆苦笑道:「等他們來開門,只怕黃花菜也涼了。」卻還是聽從了楊南泰的勸告,將仙劍收了。

  楊南泰注視著業已長大成人,幾與自己齊頭高的養子,心中即是感慨又是欣慰,問道:「阿恆,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楊恆回到楊南泰身邊坐下,從娘親攜著自己夜訪峨眉,拜在雪竇庵明月神尼門下學藝說起,又講到大戰祝融峰邂逅石頌霜,乃至後來櫻花台闖陣,再遇大魔尊,事無鉅細敘述了一遍。

  楊南泰靜靜聽著也不插話,濃眉漸漸鎖緊,心中且喜且憂。

  待楊恆說到他路經泰山結識青天良,獲取金筒之事時,楊南泰接過那支金筒仔細打量,卻絲毫感應不到它的靈氣,連「驚仙」二字亦不復見,沉吟須臾徐徐說道:「如果我猜的不錯,它便是佛門至寶驚仙令,據說天荒三經之一的佛諦篇就蘊藏其內。阿恆,你的福緣匪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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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48:43
第二章 神息


  「驚仙令?」楊恆首次聽聞到手中玉筒的名字,心中掀起一陣波瀾道:「難不成我在大空殿裡參悟的五百佛印,就是佛諦篇中的神功?」

  楊南泰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說道:「你所得到的驚仙令,再加上『懾仙玦』、『煉仙鐲』,便是故老相傳千年之前從天而降,隱入蠻荒深處的三件仙界至寶。若能三寶合璧,就有希望破解無量天照之謎。就算得著其一,亦可參悟出附載於內的天荒三經,別說橫掃八荒六合,即便白日飛昇羽化成仙,亦指日可待。」

  楊恆這才徹底明白了天荒三經的來歷,問道:「那道虛篇藏在了哪件至寶裡?」

  「煉仙鐲,」楊南泰回答道:「至於號稱魔門無上寶典的『魔真篇』則藏於懾仙玦裡。千百年來無數仙林人物費盡心血四處搜尋,不知有多少人為了它死於非命,魂斷異鄉,卻教你輕輕巧巧收著了驚仙令,委實是天意!」

  楊恆醒悟道:「難怪石老爺子要將道虛篇的神功用石像演繹出來,想必那煉仙鐲和驚仙令原理一般無二,心境不到無論如何都難以參悟。那些銀面人妄圖綁架石姑娘的娘親,為的恐怕不止是洞內的那些神功,更是想奪取煉仙鐲!」

  念及石頌霜,他的心底隱隱一疼,繼續向父親敘說自己的經歷。

  而接下來的事情自是愈發的驚心動魄,匪夷所思。無論是斗笠人暗算明鏡大師,還是樓蘭至尊堡群雄會戰,直至楊恆單槍匹馬勇闖滅照宮,被母親生生擊下百丈崖的遭遇,饒是楊南泰飽經風雨見多識廣,亦不禁為之臉色數變。

  他深感到楊恆一路行來孤軍奮戰,百折不饒,能有今天是何其的不易。這一番孝心當真稱得上感天動地,驚神泣鬼。然而老天爺卻和他們開了個莫大的玩笑──楊恆至今仍然不曉得,其實自己並非他的親生父親!

  楊恆自猜不到此刻楊南泰心中所思,又講到仙林四柱會同鳳凰島、祝融劍派聯袂來犯,楊惟儼連戰空照大師與宗神秀,身負重傷退回滅照宮等等近來變故。

  楊南泰凜然一驚,站起身來緩步踱了兩圈,嘆道:「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頓了一頓又道:「阿恆,你用以操縱金氣打開盤龍鎖的已不是靈覺,而是神息!」

  「神息?」楊恆奇道:「那又是什麼?我怎麼從未聽人說起過?」

  楊南泰肅容道:「倘若將你的元神比作汪洋,那神息便是匯成汪洋的每一滴海水。靈覺只是尋常真氣渡化,逸於體外探測景狀,卻不能和天地精氣融會貫通,更不可能加以掌控。但神息能!當你的禪心突破煉神還虛的返璞歸真之境,元神臻至大成,即可在心念閃動間傳出神息,與身周的五行之氣日月菁華相融和,莫說裂石碎金,將來移海搬山也非難事!不過,果真到了那等境界,你也早已飛昇了。」

  楊恆愣了愣,突然「哧」地一笑道:「爹,你也說得太神了。我連九辰曜日符都破不了,還談什麼移海搬山、白日飛昇?白日做夢還差不多!」

  楊南泰搖頭道:「那是因為你初悟此境,道行尚淺。只要照此修煉下去,隨著禪心提升,元神壯大,終有一日可以達到。」

  楊恆笑道:「實際上我的神息能逸出體外,也全靠驚仙令襄助。若不通過它的靈氣傳導,根本就辦不到。」

  楊南泰道:「環顧天下,能修煉到煉神還虛之境,凝化神息的仙林人物本就屈指可數。這便如一道天塹橫亙在前,惟有跨過去的人,才真正稱得上得勘大道。」

  他頓了頓,接著道:「兩者相較,就如茶杯與水缸的區別。普通仙家高手,哪怕是劍仙一流的人物,亦惟有通過經年累月的打坐煉氣,才能吸納煉化天地精氣。而還虛級的高手只要在神息可及範圍之內,隨時可以汲取五行之氣日月之精,盡為己用。更況且,你能將神息伸展出體外五丈,那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三聖四魔中,亦未必能夠人人做到。」

  楊恆聞言展露笑顏,說道:「妙極妙極,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待出了這鬼地方,看誰能阻擋咱們父子救出娘親!」

  楊南泰點點頭道:「不錯,外面不知情形如何了,咱們是得想方設法盡快出去。」

  說著話石牢裡火光大盛,卻是到了中午,當日第二輪的南明離火又再噴發。

  楊恆催動驚仙令,以金光護體,對肆虐的離火夷然不懼,靈機一動道:「有了!」

  他舒展神息,凝合離火之氣,約莫一盞茶過後在身前慢慢鑄成一團碩大火球,心念動處喝道:「去!」那火球排山倒海般呼嘯而出,砰然轟擊在石門上。

  魔符藍光爆濺,嗡嗡晃動,終於現出一道幾可不察覺的細小裂縫。楊恆幾將靈台凝聚的神息盡數耗盡,一時感到心力交瘁,失望道:「不成,還差一點兒。」

  楊南泰坐在洗冰靈泉上看得清楚,說道:「阿恆,莫要急躁,先恢復神息,再有三兩下這魔符也就破了。」

  楊恆點點頭,就地凝神調息,只感腦袋昏沉沉地,不知要多少時候才能恢復過來。當下凝念將神息一點一點地從元神裡分離出來,透入驚仙令中,隨著神息汩汩湧入,腦海裡轟地一聲,元神瞬間從肉軀裡抽空,被吸入金筒之中。

  一恍惚中,楊恆回到了驚仙寺的山門前。他已無初來乍到的驚詫與迷惑,卻仍舊被身遭的景狀所深深震撼。微吐了口氣,徑直來到大空殿中。

  殿內的近千支紅燭高燃,一如楊恆離去時的情形,好像這些不到尺許長的香燭永遠也不會燃盡似的。

  他走到降龍羅漢跟前,對著那張半哭半笑的面容端詳了足有一頓飯工夫,慢慢舉起左掌催壓丹田真氣,洪流滾滾蘊蓄掌心;隨即右手結成陰印虛附於陽印上,薩般若真氣在丹田中逆流三轉,化為一股陰柔寒流注入右掌,卻又隱隱覺得不對勁。

  他又連試了幾次,依然不得要領,無可奈何地盯著降龍羅漢的臉龐出神良久,神思漸寧雜念退沒,無端地感到丹田真氣一蕩,有如胎動。兩股真氣油然而生,一往右轉一往左轉,緩緩旋動起來形成兩股渦流,卻是正反相沖互不交融。

  楊恆一怔間意念稍起,那兩股渦流發出一陣波動,迅即消融。

  他一省道:「看來只要進入先天空明之境,心神盡皆專注,就有可能引動真氣分流互為正逆。但若有雜念生起,心念無法同時控制兩道真氣運轉,這兩股渦流也就立時渙散。」

  念及於此不禁砰然心動道:「假如我能參悟出分流運氣之訣,來日與人交手,大可雙掌並用,氣勁一正一反一陰一陽,令人防不勝防,誰能抵擋?」

  所謂一心不可二用,縱然如楊惟儼、厲問鼎這等還虛級的絕頂高手,若無特異功法又或天生異稟,也斷然不可能同時以意念催動兩股真氣從丹田生成。況且這兩股真氣還正反迥異?倘若強行為之,整個人不鬧個真氣紊亂走火入魔才怪。

  楊恆此刻卻沒想到其中凶險,只皺眉尋思道:「我如何才能夠有意識地驅動這兩股真氣分流運轉?」目光又回到了降龍羅漢的臉上。

  然而瞅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楊恆搖了搖頭心想:「如此高深的佛門絕學焉是旦夕間可以盡悟的?我何必站在這兒傻想,待日後有了領悟才來參詳也是不遲。」

  這麼想著他便要離開,視線滑落之際卻從降龍羅漢的破蒲扇上一拂而過。

  頓時楊恆兩眼放光,呆呆地緊盯著蒲扇上一根根扇骨與折皺紋印,目光右上而下最後回落在那根扇柄上。

  由扇柄而起,分向左右展出兩根分支,而後二生四,四生八,八根扇骨之外又有數以千計不斷衍生而出的細小紋印,這般開枝散葉看似亂七八糟,實則神韻天成,渾然一體,蘊藏自然之真諦。

  是真氣運行圖抑或某種奇絕劍訣?楊恆沉思許久,猛地一拍額頭忘情地蹦起來大聲叫道:「神息,是分神運息的法訣!」

  他禁不住心旌搖蕩,難以自已道:「如果我能將元神化作千萬神息,別說操控兩道真氣,就是百道千道又有何妨?更可藉此同時驅動身外的天地精氣,在霎那間發動天量攻擊!」

  一時心靈福至,虔誠地在降龍羅漢金像前跪坐下來,意守靈台深深一拜。

  ※※※※

  等他的元神重新回到肉身裡,中午一輪的南明離火已然消退多時。

  楊恆神采奕奕地站起身來,先前的疲乏一掃而空,靈台清澈無波,直指本心。

  經過此番在大空殿裡的修煉,他已能成功分出兩縷神息,操縱丹田真氣分流,但想二化為四卻力有不逮,絕非一蹴而就之事。

  楊恆也不著急,畢竟當務之急乃是盡快脫困解救娘親。修煉五百大空印的事來日方長,卻不需困守在這南明離火室裡。

  不久夜間一輪南明離火噴發,楊恆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爹,咱們可以出去了。」

  他養精蓄銳多時,早已將神息大量積聚在靈台之上,跨步上前雙手結作陰陽印,心念微一催動四周離火之氣蜂擁而至,在佛印上方鑄成兩團絢麗光球,卻是一陰一陽大相逕庭。

  楊恆催出靈台分離出的最後一縷神息,沉腕喝道:「去!」兩團光球咆哮跌宕,並駕齊驅轟向石門。但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石牢內外地動山搖,九辰曜日符由先前那絲縫隙起「劈啪」龜裂,流光游離渙散開來。

  楊南泰沖上前去,運起拳風「轟」地擊在石門上。石門失去魔符庇護,如何挨得起他摧枯拉朽的這一拳?頓時塵土飛揚化為齏粉。

  楊南泰毫無遲疑,招呼道:「走!」身如離弦之箭破開煙塵往外衝去。

  楊恆收起九絕梭、正氣仙劍等物緊隨其後,心中一笑道:「爹爹嘴上雖不說,其實心裡比我還急。」

  剛過一個拐角,一團黑乎乎的物事就朝楊恆迎面飄來,便聽楊南泰在外說道:「穿上!」卻是制住一個百丈崖內的守衛,將他的衣衫剝下來丟給了楊恆。

  楊恆毫不客氣三下五除二穿好,心道:「最好馬羆勁還在外頭,我可饒不了他。」

  然而事與願違,兩人來到洞口,只瞧見一個滅照宮的中層頭目率著十餘個護衛守在那兒。瀾滄三雄和大魔尊一概不見了蹤影。

  楊南泰抬眼瞧了瞧漆黑的天色,喝問道:「宋端,宮中情形如何?」

  那宋端雖是守衛,負有看管之責,可楊南泰真格地站在面前,卻哪有膽子一捋虎鬚?忙答道:「稟二爺,正道上千高手已突破蜃樓仙境,殺上雄遠峰!」

  楊南泰眉頭一皺,沒想到蜃樓天塹不到一日就被仙林四柱攻破,如此一來滅照宮除了硬拚之外別無他途,又問道:「老宮主、楊北楚、大魔尊現在何處?」

  宋端搖頭道:「屬下奉命留守百丈崖,這些事便不知曉了。」

  楊南泰點點頭,抬手拔出宋端所負的仙劍,左手屈指一彈「叮」地脆響,劍鋒晃動如銀蛇亂舞,儘管遠不及自己的擎天仙劍,卻也能將就一用,御風騰身向楊恆招呼道:「去前山瞧瞧!」

  宋端等人眼睜睜目送楊恆父子離去,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楊恆追上楊南泰,說道:「爹,咱們正可趁亂救出娘親遠走高飛。楊惟儼和楊北楚忙於抵擋正道進犯,定然無暇旁顧。」

  楊南泰不置可否,加速催動身形,說道:「先找到你娘親再說!」

  兩人出百丈崖,經祖龍坡、一線天直奔前山,一路上並不見有人攔截。楊恆猜想,定是滅照宮戰況異常激烈,鎮守後山的鷓鴣天、赫連兄弟乃至瀾滄三雄等人均已奉調前山,留下個把小嘍囉權作擺設。

  他側目望向楊南泰,就見父親神色沉著,雙目炯炯,也不知在想什麼?  

  再行須臾,已到滅照宮外。星羅密佈的火把將夜空照得一片彤紅,到處都是仙兵魔寶的流光溢彩,一道道劍華沖霄飛舞,喊殺聲慘叫聲沸反盈天,雙方數千人馬已在滅照宮內外亂戰成一團,直殺得人仰馬翻流血漂櫓。

  楊恆飛凌高空放眼望去,滅照宮一方已呈不支之勢,各處人馬且戰且退,紛紛向楊惟儼駐駕的「崑崙閣」方向退卻,打算集中力量再做殊死一搏。

  在他下方的神龍在天樓內,尚有數十名滅照宮部眾不及撤退,被神會宗的一部人馬團團圍住,為首的正是五方山神之一的尹自奇。

  與他交手的是縹緲三仙裡的任長峽,兩人修為原本難分伯仲,但尹自奇苦戰一日又深陷重圍,身上多處負傷,在對方天演八訣的攻擊下心有餘奈何力不足,一頭銀白長發被雷霆仙劍削得僅剩三尺不到。

  楊恆見狀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慘死在娘親掌下的神會宗長老袁長月,心情一黯。

  那邊楊南泰的身形陡地停住,往下默視片刻忽然發出一記穿雲裂金的長嘯,身劍合一化作一束刺目銀光俯衝而下。

  底下的任長峽聞聽嘯音心頭一震道:「此人功力恁的深厚,不知是敵是友?」

  可這答案很快揭曉,只覺頭頂劍氣如虹壓了下來,端的是雷霆萬鈞當者辟易。

  他急忙使出一式「雲橫險峰」舉劍招架。「叮!」楊南泰的劍刃重重劈擊在雷霆仙劍,毫無花巧,卻震得任長峽氣血翻騰踉蹌退出五步遠。

  他一時臉上血色盡失,胸口窒悶難當,幾被這一劍劈得透不過氣來,駭然望向來人失聲叫道:「楊南泰!」

  楊南泰魁梧的身軀如山嶽橫亙,仙劍駐地沉聲說道:「退下雄遠峰,饒你不死!」

  任長峽面色微變,長吐一口濁氣道:「好大的口氣,老夫正要領教!」

  那邊尹自奇見楊南泰從天而降,不由驚喜交加,忙收攏殘餘的「華山堂」部眾,叫道:「南泰,你、你怎麼出來了,是老宮主下令開釋?」

  楊南泰臉膛上波瀾不驚,朝身後的楊恆吩咐道:「阿恆,讓他們都停下來!」說罷虛晃仙劍,左手一掌拍出。

  「呼──」赤紅色的掌風翻翻滾滾,猶若岩漿般熾烈洶湧襲向任長峽。

  任長峽不敢硬接,抽身飛退,雷霆仙劍在面前連畫三道弧光,加以遲滯消解。

  但聽「砰砰砰」熾荼掌力勢如破竹撞散弧光,前勢未消,楊南泰又是一掌轟到。兩股雄渾掌勁合於一處,氣勢更盛,幕天席地湧將過來。

  如此一掌連著一掌,楊南泰的掌勁竟似源源不絕無有窮盡,直迫得堂堂縹緲三仙之一的任長峽左支右絀狼狽不堪,全然落入被動挨打的地步,連一招也遞不出。

  尹自奇瞧得眉飛色舞,大喜道:「妙啊,楊老二這七年沒在南明離火室裡白熬!」

  念頭未定,任長峽避無可避與楊南泰硬對了一掌,當即吐血飛跌,肌膚赤紅如碳,竟被打得活活昏死過去。

  一名神會宗弟子趕忙上前接住師傅,孰知雙手剛把任長峽抱在懷裡,胸口就像狠狠捱了一錘,「撲通」一屁股跌坐在地,半晌沒緩過氣來。

  楊南泰臉不紅氣不喘,混若無事,淡淡道:「快滾!」再看周圍那些神會宗的高手,又不禁愣了愣。敢情這四五十人兩手空空,神情尷尬,正望著自己的身後不語。

  楊南泰回過頭來,就見楊恆雙手抱胸,身前歪七歪八插著五十多柄各色仙劍,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好不炫目。見父親望向自己,他笑道:「沒法子,我勸他們住手,可沒人肯聽,只好把仙劍收了。」

  見此情景,楊南泰亦不由得一笑道:「你要那麼多劍做什麼,還給他們,逐下山去也就是了。」

  尹自奇低聲道:「南泰,不如將他們擒下,或許稍後派得上用場。」

  楊南泰搖頭道:「不必如此,放他們去罷!」

  尹自奇道:「若他們陽奉陰違,又偷偷溜回來,豈不麻煩?」

  楊南泰這才答應道:「好,將他們暫拘在神龍在天樓裡,等此戰結束即可釋放。」

  一名長鬚中年男子怒道:「楊南泰,你要殺就殺,我等寧死不降!」

  楊南泰道:「你是神會宗的范長衣,倒有幾分骨氣。我不殺你們,全都拿下!」身形一晃抬掌拍向范長衣胸口。

  范長衣失了仙劍,只得出掌硬接,不到十個回合就被楊南泰制住經脈生擒活捉。

  那邊尹自奇等人一齊動手,五十多個神會宗弟子只走脫了十來人,連帶昏死的任長峽一起做了滅照宮的俘虜。

  尹自奇分出十餘個手下看管俘虜,說道:「南泰,咱們快去崑崙閣!」

  楊恆叫道:「爹,我不去!」

  尹自奇一呆,卻聽楊南泰緩緩說道:「阿恆,你和我都姓什麼?」

  楊恆咬咬牙,道:「咱們都姓楊,可是楊惟儼和楊北楚他們……」

  楊南泰不待他把話說完,肅容道:「烈日秋霜,忠肝義膽,千載家譜──楊家的子孫但有一息尚存,就絕不容外人欺負到自家頭上!」

  見楊恆啞口無言,楊南泰轉向尹自奇問道:「尹堂主,各處的戰況如何?」

  尹自奇深有憂色,回答道:「很不妙……咱們邊走邊說。崑崙閣怕是撐不了多久。」

  楊南泰微覺詫異道:「戰局怎會險惡至此,我爹和北楚呢?」

  在他原先想法裡,滅照宮與仙林四柱實是勢均力敵,即便對方空群而出,亦未必能撼動雄遠峰的千秋根基。

  尹自奇道:「老宮主似乎身負重傷,正在崑崙閣中閉關養傷。目下四大護法和各部兄弟都往崑崙閣應援,滅照宮外圍盡已放棄。」

  楊南泰已從楊恆口中獲悉父親受傷消息,問道:「蜃樓仙境怎會這般輕易失守?」

  尹自奇嘆道:「今日一早仙林四柱的高手分從三面發起進攻,咱們憑藉蜃樓仙境步步為營,原也不落下風。誰料到了中午鳳凰島的流雲飛舟突然殺入仙境,連破諸處險要,不到一個時辰就逼近到雄遠峰前。」

  楊南泰一凜道:「畫聖吳道祖也來了?」

  尹自奇道:「來的是畫聖門下的七名女弟子,北楚接報後便調動人馬前往阻擊。堪堪擋住流雲飛舟的侵襲,豈料後院著火,負責鎮守太素閣一線的恆山堂副堂主孫尚謙突然叛變,重傷廖堂主,率著一眾心腹死黨將天心池數百高手接引過蜃樓仙境,從後方迂迴包抄上來。」

  他苦笑一聲道:「楊護法當機立斷,全部人馬退守雄遠峰。雖由他親自殿後,卻仍折損了不少兄弟。尤其是廖堂主所轄的恆山堂,三成叛變,三成戰死,剩下的四成或傷或散,業已潰不成軍。」

  楊南泰默默聽著,面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徐徐道:「楊北楚怎樣了?」

  尹自奇道:「尤護法和盛護法拚死護衛,保著他退回有鳳來儀軒一線死守。之後敵方勢力愈大,雲岩宗與祝融劍派高手又攻破了玄武壇一側,直插崑崙閣。四大護法無奈之下,惟有下令全線收縮,死保崑崙閣。」

  楊恆急問道:「那我……大魔尊呢,她在哪裡?」

  尹自奇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從中午起便沒了她的消息。」

  楊恆剛欲追問,猛聽道旁的花叢後有人喚道:「阿恆,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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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驚悉

  「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楊恆登時一怔,轉目瞧去花叢後露出一道窈窕嬌小的身影,不是失蹤了一整日的小夜卻又是誰?

  他欣喜迎上,叫道:「小夜,你怎麼會在這裡,是誰帶你來的?」

  小夜走出花叢,見楊恆歡喜之情溢於言表,芳心不由一甜,展顏淺笑道:「我是教滅照宮的一位凌護法抓上山來的,一直被軟禁在有鳳來儀軒裡。兩個多時辰前仙林四柱攻了進來,他們便強拽著我一起撤走。半道上遇見追兵混戰起來,我就趁機逃走,轉來轉去怎麼也找不到雲岩宗的人。剛見有人過來,便藏進了花叢裡,沒想到竟會是你。」

  楊南泰不耐久等,說道:「阿恆,你和這位姑娘趕緊跟上,我們先走一步。」

  楊恆應了,忘情地握住小夜一雙柔荑仔細打量,笑道:「還好沒受什麼傷。凌紅頤為何要抓你?」

  小夜俏臉微紅卻任由楊恆握住她的雙手,低聲道:「她是瞧見了我手上的那串定神念珠,所以下手擒拿,想探知你的消息。」

  楊恆恍然大悟,說道:「我回來後不見你的蹤影,不知有多著急。好在你沒事。」

  小夜的臉更紅了,笑意燦爛輕輕說道:「我也在擔心你呢。阿恆,你身上的紅痂怎麼全沒了?」

  楊恆道:「說來話長,等有空了我慢慢告訴你。走,咱們去崑崙閣。」心裡隱隱期盼著娘親身為滅照宮的二號人物,此刻亦必退守到了那裡。

  小夜卻是笑容一斂,看看左右無人用極低的聲音道:「阿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楊恆急於趕往崑崙閣,對小夜的話也不在意,說道:「等會再說也是一樣。」

  「不,我現在就要告訴你!」小夜緊緊抓住楊恆的手,嬌軀竟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緩緩說道:「我親眼看見空照大師遇害了!」

  「什麼?」楊恆訝異道:「這麼說你看見了害死空照大師的凶手?」

  小夜面色蒼白,掠過一縷驚悸之色,說道:「就在你走後不久,瀑布下又來了三個人。為首的便是天心池的七院總監盛霸禪盛師伯,跟在身後的兩位一個是南霸天,另外一個我不認得,猜想也是位天心池長老。」

  楊恆漸漸鎮定了下來,就聽小夜繼續說道:「盛總監三人來到空照大師近前躬身問候,說了沒有幾句話,他又跪了下去向大師叩首,好像是在謝罪。」

  「謝罪?」楊恆詫異道:「他向空照大師謝的是什麼罪?」

  「我隱約聽盛總監說,因他當日前往上方圓的懇請,才說動大師下山面會楊惟儼,故此見他受傷深感愧疚。」小夜說到這裡,語音不禁發顫道:「空照大師正要伸手將盛總監攙扶起來,卻見他,他……」

  楊恆深吸一口氣,強壓心頭的震撼與憤怒,冷靜道:「他怎樣?」

  小夜定了定神,顫聲道:「他猛然出手,雙掌擊中大師胸口,然後飛退出十餘丈遠,道:『大師恕罪,盛某這麼做也是情非得已。畢竟你死了,要比活著更有價值。』」

  楊恆竭力抑制住胸中激盪的波瀾,一字字從齒縫裡吐出道:「盛霸禪!」

  儘管方才小夜一提到盛霸禪等人現身,楊恆便隱隱猜到了答案,可仍舊感到這事委實難以置信。他的禪心已達大空之境,思維亦遠比往日靈活細密,很快便想到這是個一石二鳥的毒計!

  需知嫁禍楊惟儼,激起四大名門同仇敵愾之心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空照大師這一仙逝,從此道聖宗神秀一枝獨秀領袖群倫,號稱正道第一大派的雲岩宗亦要退避三舍,讓出這翹楚寶座了。

  小夜擔心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道:「空照大師聞言竟然微微一笑道:『好,好……只怕這筆賬要算在楊惟儼的頭上吧?』」

  「盛霸禪冷冷一笑道:『請大師安心離去,楊惟儼也已命不久長……宗師叔早在江上等著他了。此人一死,滅照宮群龍無首,敝派掃蕩魔道澄清仙林的大業便可謂完成了一半。』」

  楊恆點點頭,想起楊惟儼與宗神秀在江上的遭遇戰,說道:「盛霸禪也有失算的時候,楊惟儼偏偏沒有死。」

  小夜道:「空照大師搖了搖頭說:『無論目的如何神聖,如此不擇手段,終非正途。可惜了盛施主一代奇才……』盛霸禪卻道:『大師想法太過迂腐,方今仙林群魔亂舞,不出非常手段如何能犁庭掃穴,滌蕩妖氛?如有必要,即使犧牲盛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楊恆冷笑道:「說得好聽,我倒要看看他臨死前會不會仍舊這般慷慨無畏?」

  小夜心底一驚,知道楊恆已動了殺機,忙道:「阿恆,大師的仇自然要報,可那盛總監也厲害得很,你要小心。」

  楊恆也不說破自己得悟驚仙令神功的事,問道:「後來呢?」

  小夜道:「空照大師微笑回答說:『善哉善哉,頭頂三尺有神明。請盛施主好自為之,老衲去了──』說著雙手合十,含笑坐化。」

  楊恆靜靜聽完,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想著一代受人景仰的佛門聖僧竟如此不明不白死於宵小之手,又念及他傳法點化之德,胸中充滿殺意,說道:「我猜大師已知道你就躲在高崖上,那最後的遺言有一半也是對你說的。」

  小夜道:「我當時又怕又驚,緊緊用手摀住嘴,連氣也不敢透一口,惟恐盛總監發現。等到他們帶著大師的遺體離開後,才慢慢回過神來。不久,那位凌護法便來了,將我擒回了滅照宮。」

  楊恆問道:「這事你還和誰提起過,凌紅頤是否知道?」

  小夜搖頭道:「她來時盛總監已走了小半個時辰,我也不敢向任何人說起。況且……就算我說了,又有誰會相信?」

  「頭頂三尺有神明──」楊恆仰望浩渺星空,徐徐說道:「老天爺都看得見!」

  ※※※※

  此刻的崑崙閣外燈火通明,喊殺震天,正魔雙方大半的主力俱都雲集於此,正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最後決戰。

  正道聯軍的數百高手將崑崙閣圍得水洩不通,主攻方向卻還在正門外。

  經過一個白天的血戰,滅照宮部眾損傷慘重,自四大護法以下幾乎人人帶傷,連五方山神中的恆山堂堂主廖潛雲亦受到暗算,戰死在太素閣前。至於排教和點蒼劍派的藩屬,更是死傷過半,潰不成軍。

  如今在崑崙閣外,尚有一戰之力的滅照宮部屬僅存兩三百人,兀自死守不退。

  不多時白虎護法盛西來力斃天心池熒惑院首座長老祝霸楓,自己的背心上也結結實實捱了神會宗掌門殷長空一劍,被部眾拚死救下送入崑崙閣內療傷,加上早先與雪峰掌門無極真人拼得兩敗俱傷的玄武護法尤顧東,四大護法已去其二。然而身為滅照宮宮主的楊惟儼,依然沒有現身。

  「還有一個多時辰才到子時吧?」凌紅頤默默心道:「十有八九是難撐到老宮主出關的時候了……」

  她手中相思雙劍高接抵擋,本與明華大師鬥得旗鼓相當,難分勝負。偏偏殷長空重創盛西來後氣勢大盛,返身加入戰團以二攻一,情勢立時急轉直下。

  耳聽不遠處一記慘哼,排教教主甦醒羽被他的老冤家祝融劍派掌門匡天正一劍刺中小腹跌坐在地。匡天正的右肩也教甦醒羽的掌勁擊得粉碎,整條胳膊軟綿綿地垂在身側,等若報廢。

  他卻毫不在乎,哈哈大笑道:「蘇老魔,你也有今天!」闊步上前左手揮劍斬落。

  甦醒羽眼睜睜瞧著匡天正的仙劍往頭頂落下,已無力招架,只得拚命往旁滾翻,暗暗叫苦道:「沒想到蘇某竟要喪命在這雄遠峰上!」

  他雖是滅照宮藩屬,卻也未必真心願為楊惟儼賣命。奈何唇亡齒寒,排教與正道各派結怨甚深,假如身後靠山一倒,匡天正等人又豈會饒過自己?這才硬著頭皮率領排教精銳西來勤王。結果白日一戰部下死傷大半,甦醒羽心中實是欲哭無淚。

  就在這生死關頭,驀然斜刺裡掠來一束青芒,「叮」地擊開仙劍。楊北楚渾身是血殺氣騰騰,以往俊臉上的冷峻灑脫盡皆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懾人的猙獰與凶狠,左手立掌如刀劈向匡天正面門。

  匡天正畢竟僅餘一臂,吃了大虧,十餘個照面一過便大感不支。但他的性情老而彌堅,寧死不退,只求能和這滅照宮的第三號人物拚個同歸於盡。

  又過五六個回合,楊北楚青玉魔笛佯攻策應,左手的彈指芳華暗度陳倉。匡天正一時不慎被指力點中大腿,身子踉蹌往旁軟倒。楊北楚魔笛跟進,拍向他的眉心。

  冷不丁一條紫色絲帶疾掠而至,纏住匡天正的腰部,將他凌空扯退丈許。

  匡天正死裡逃生側目望去,見救自己性命的正是愛女匡柏靈,不禁喜道:「靈兒!」

  匡柏靈纖腰一擰欺至楊北楚身前,洞簫直打咽喉,嬌喝道:「惡賊,敢傷我爹爹!」

  楊北楚橫笛招架,雖將洞簫震開,自己的右臂竟也一陣酸麻,心中一驚道:「這丫頭不愧是畫聖門人,修為非同凡響,較之乃父亦不遜色。」

  若在平時楊北楚自也不懼,可從天亮起他便馬不停蹄四處征戰,即要上陣廝殺,又要調度部眾主持全局,至此已成強弩之末,要想打發這紫衣丫頭竟也殊為不易。

  一念未已,身旁人影連晃,又多了分別身著綠、橙、黃、青霓裳的貌美少女,只少了昨日被楊恆擊傷的阮媛媛和那紅衣姑娘。

  那綠衣女子丁綠華手擎古箏,招呼道:「師妹,這魔頭頗為了得,咱們一起上!」

  匡柏靈頷首,叫道:「楊北楚,你敢不敢聽咱們奏上一支羽落仙曲?」

  楊北楚本也是風流人物,但此刻兵凶戰危,哪有心情和一干小丫頭胡鬧?冷笑一聲道:「你們去陰曹地府彈給小鬼聽吧!」青玉魔笛徑直點向五人中修為最弱的那個青衣少女宋青詞。

  丁綠華與匡柏靈玉腕微震,一綠一紫兩條絲帶襲向楊北楚雙腿。楊北楚中途變招,閃過絲帶,耳際卻已響起羽落仙曲的樂聲。

  那樂聲初入耳中格外動聽悠揚,含著無限飄逸仙氣,令聞者陶醉。可須臾間楊北楚便感到體內真氣波動,胸口漸生煩惡,知是對方樂曲中暗藏殺機,稍有不慎便要著道敗亡。

  他渾然無畏,揚聲長嘯道:「就這點三腳貓的本事也敢班門弄斧?」佇立陣中運氣橫笛,吹得卻是一曲極常見的《漁舟唱晚》。

  不一刻的工夫,五女面頰發紅,已受到樂聲感染。宋青詞的修為最淺,首先抵擋不住《漁舟唱晚》中深蘊的魔意攻擊,靈台搖顫嬌軀晃動,二胡連連走音。

  丁綠華大吃一驚道:「宋師妹穩住心神,切莫受了這魔頭的樂聲誘惑!」

  話音未落,一旁黃衣少女的短笛也暗啞下來,漸漸跟不上羽落仙曲的節奏。

  楊北楚見狀暗道一聲:「僥倖!」情知自己之所以能佔得上風,全在音樂造詣遠高於這五個少女,故此才能避實擊虛,以一敵五。若對方醒悟過來,改弦易轍聯手圍攻,勢必凶多吉少。

  於是他強催滅照魔氣,以樂聲著重攻擊青黃二女,以求各個擊破,速戰速決。

  匡柏靈頓時醒悟到楊北楚的用意,嬌喝道:「諸位師姐,攻上去!」

  楊北楚聞言微凜道:「這丫頭倒也機靈!」猛催功力笛聲驟然拔高,但聽宋青詞嚶嚀嬌啼,朱唇溢血手撫酥胸,已是受了內傷。

  這時候丁綠華的古箏和匡柏靈的洞簫已齊齊攻到,楊北楚無暇再用笛聲傷人,惟有側身閃過,與諸女鬥在一處。

  不一刻他的頭頂便冒起了淡淡水汽,橙衣少女柳鳳雅見狀叫道:「姐妹們,楊北楚快要撐不住了!」

  楊北楚眸中寒光迸綻,厲喝道:「黃毛丫頭,也敢在楊某面前囂張放肆!」眼角餘光正瞧見凌紅頤被明華大師以拈花指點倒在地,一旁的殷長空舉劍就劈。

  而更遠處,滅照宮設在閣外的最後一道防線亦行將告破,數百正道高手群情奮勇,如山呼海嘯般殺向崑崙閣,形勢實已到了間不容髮的生死關口。

  無由地,他想起楊恆在百丈崖前曾吟誦過的那句古詞:「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身側的丁綠華和黃衣少女又一次攻來上來,匡柏靈的洞簫亦光芒四射,自背後掩襲。

  「轟──」他的頭頂猛然爆綻出刺目華光,一蓬異彩沛然升騰凝鑄半空。

  「砰砰砰!」匡柏靈的洞簫、丁綠華的古箏、黃衣少女的短笛幾乎不分先後擊打在楊北楚的肉軀之上,耳聽「呼」地罡風澎湃劍氣激盪,青玉魔笛中爆射出一團團渾圓無鑄的絢麗光球,如明月高懸睥睨四野。

  「二十四橋月明訣,快躲!」丁綠華等人齊聲驚呼往後飛退,但哪裡還來得及?

  兩團光球擊落,黃衣少女當場香消玉殞。丁綠華和匡柏靈等人雖僥倖躲過一劫,卻也被轟得花容慘淡,披頭散髮,嬌軀遠遠地拋飛而出。

  楊北楚也不理睬她們,元神與青玉魔笛合而為一御劍橫空,直朝殷長空轟到。

  殷長空剛欲一劍結果凌紅頤性命,卻被明華大師勸阻,還沒來得及說話,頭頂雷聲轟鳴一蓬劍氣如泰山壓頂直攻過來,驚異之下抽身疾退,手中仙劍舞作一團白光護住上身。

  「砰!」光瀾迸裂,殷長空悶哼飛跌,渾身衣衫為劍氣撕裂,血流如注。明華大師亦遭池魚之災,搖搖晃晃退出十餘步,方自「哇」地噴出一股血箭。

  楊北楚油盡燈枯,元神如斷線風箏般栽落於地,光縷「嗤嗤」游離,眼見就要神散形銷。他吃力地一抬眼,卻模模糊糊看見一個陌生的小和尚手足無措地站在自己近前,手裡舉著面烏龍盾,緊緊護住胸口。

  他想站起來,無奈已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心頭不知是何滋味地淡然一笑道:「楊某縱橫仙林數十年,到頭來竟要死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和尚手下!」

  他自不認得,這小和尚便是與楊恆情同手足的法融寺明燈大師座下弟子真禪。

  真禪如今已是雲岩宗著意培養的二代精英弟子,在明燈大師離山這段日子裡,便由明山大師親召入藏經樓修行。短短半年之間,他心無旁騖刻苦修煉,一身藝業突飛猛進,已臻至煉氣化神之境,儼然成為被眾僧寄予厚望的佛門後起之秀。

  今次西征滅照宮,關乎正魔兩道氣運消長,真禪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方才他和真剛、真煩並肩作戰,將將殺了一個點蒼劍派的長老,冷不防頭頂風聲響動,就掉下來一個人的元神。待凝神一打量,居然是僅次於楊惟儼和大魔尊的滅照宮第三號首腦人物,青龍護法楊北楚!

  真禪先是一驚,繼而發現楊北楚已然奄奄一息,連手指動彈下的氣力都欠奉,旋即定下心來,想到明鏡大師、空照大師的血海深仇,鼓足勇氣舉盾就剁。

  驀聞一女子聲音叫道:「住手!」仙劍閃動挑在烏龍盾上。真禪愣了下,退開兩步只見出手阻止自己的是位陌生少婦,但那嗓音卻又異常的熟稔。

  他的身軀不由自主地一抖,嘴唇顫動咿呀呼喊,可惜始終叫不出「媽媽」二字,兩顆豆大的淚珠悄然湧入眼眶,潤濕了視線。

  他怎能忘記,就在自己和楊恆一同受罰,被法杖打得皮開肉綻不久之後的那個夜晚,一位紫衣少婦潛上峨眉,密會明燈大師,要為他出頭大鬧雲岩宗?

  他怎能忘記,當自己在窗檯下見著紫衣少婦的一瞬,她的眸中滿蘊淚光,顫抖的聲音呼喚道:「孩子……」

  即管相貌改變,即管換了天心池門人的裝束,可終還是認出了這少婦的聲音。

  「當啷!」烏龍盾重重跌落塵埃,真禪呆呆地望著那少婦俯下身去,用右掌按住楊北楚元神的胸前,毫不吝惜地將真氣渡入。他的腦海裡亂糟糟一團,茫然忘了身外正在進行的激戰。

  楊北楚精神微振,訝異地注視著少婦道:「是……你,仙兒?」

  「沒想到吧?」少婦淒然一笑,道:「我本想親眼看著你死,可事到臨頭終究狠不下這個心!」

  楊北楚勉強笑了笑,道:「你不該露面的,這會害了你。」

  少婦尚未回答,一旁的真剛手舞銅杵砸向楊北楚道:「魔頭,受死!」

  少婦抱住楊北楚往後飄閃,真煩的翡翠玉枝又從後攻到,迫得她只好鬆開右手拔劍抵擋。真剛揮杵跟進,大叫道:「真禪,愣著幹嘛,快殺了楊北楚!」

  真禪如夢初醒,猶猶豫豫地拾起烏龍盾,猛聽那少婦傳音入密道:「孩子,你不能殺他。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父親?!

  真禪腦袋裡「轟」地一響,猶如五雷轟頂。他頓時呆如木雞,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著楊北楚的元神,下意識地拚命搖頭,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然而耳畔卻翻來覆去迴蕩著紫衣少婦的話語道:「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紫衣少婦一面與真剛與真煩周旋,一面繼續傳音入密道:「聽我說,十八年前楊北楚對我始亂終棄,我對他恨之入骨,一意要報仇雪恥。可沒過多久,我竟發現自己懷孕了,此事若教師門知曉,便要遭受火焚酷刑。情急下我假借閉關隱遁於外,生下了你。」

  真禪傻傻地站著,對周圍慘烈的打鬥視而不見,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將少婦的話聽進了多少,心底不停有聲音吶喊道:「楊北楚,大魔頭,我父親是楊北楚……不可能,那絕對不可能!」

  那少婦接著傳音入密道:「孩子,你不是天生的啞巴!是我,為了報復楊北楚,才將你害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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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掌劍

   「我自知不是楊北楚的對手,他身後又有滅照宮這座大靠山,要想復仇只能劍走偏鋒。於是我抱著你偷偷前往海外,拜見了一位仙林異人,求他對你施展『天聾地啞大法』,令從此失聲。」

  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語速也越來越快:「由此你體內的功力亦會加倍劇增,到十八歲時臻至大成。別怪娘親狠心,當時我委實恨極了楊北楚,連帶也恨你。我將你送到嚴崇山門下,只想等到十八年後再行相認。而後叫你去刺殺楊北楚,無論成敗都會教他痛苦一世!」

  真禪渾身不寒而慄,胸口劇烈起伏難以自制,看著激戰中的母親,實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那少婦慼然說道:「可很快我就後悔了……瞧著別人家的孩子慢慢長大,開口呼喚娘親。我卻只會睜大雙眼盯著你咿咿呀呀地發不成調,心直如碎了一般──」

  說著話她連施險招,勁頭劍尖將真煩點倒在地,卻沒有取他性命。

  真剛怒喝道:「真禪,你為什麼還不快來幫忙,著魔了麼?」

  少婦仙劍一抖幻出一圈圈精光,將真剛籠罩在內,繼續說道:「孩子,你恨我吧。我不求你原諒,但你該知曉自己的身世……」

  話音未落,天心池日蝕院的首座長老金霸壯從右側攻至,手揮三尖兩刃刀朝著楊北楚脖頸削落。

  少婦左掌運勁一推,送出楊北楚元神,右袖鼓蕩「嗤嗤」疾響,打出一蓬鋪天蓋地的粉紅色毒針。

  金霸壯的三尖兩刃刀在身周舞得滴水不漏,駭然叫道:「逍遙針,    秦鶴仙!」

  「呼──」那邊楊北楚的元神已被送回肉軀,少婦亦不戀戰,飄身趕去護持。

  真禪聽到金霸壯的叫喊,這才知道原來不僅自己的生父是惡名昭彰的大魔頭楊北楚,連母親也是聲名狼藉,被列為天荒八怪之一的蓬萊劍派掌門秦鶴仙!

  他像突然進入到一個離奇荒誕而不切實際的噩夢裡,苦等苦盼了十七年,終於揭開了身世之謎。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是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重逢親生父母於亂軍之中,這對真禪而言本應該是一樁天大的喜事。可惜他此際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胸中充滿了憤懣苦澀,徬徨沮喪。

  他一下子明白了,這十七年來自己為何會孤苦伶仃寄居法融寺,為何會口不能言,身患啞疾,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恰恰便是生他養他的母親!

  他的世界在這一霎那徹底垮塌,「嗷」地大叫一聲跌跌撞撞往外奔去。

  「孩子──」遠遠傳來秦鶴仙傳音入密的呼喚,真禪卻置若罔聞,亡命般衝出紛亂的戰團,一下消失在她的視野裡。

  這時候兩大陣營的絞殺已進入刺刀見紅的白熱化階段,誰也不會留意一個普通的雲岩宗二代弟子驀然脫出戰團,更不可能猜想到彈指之間他已遭受到人生中最沉重殘酷的打擊。

  秦鶴仙眼睜睜瞧著兒子去遠,卻無法追趕,不由得心如刀絞。多少年來,她一直祈盼和兒子相認的一天,不曾想而今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被迫揭穿了隱藏在心底十七年的秘密。

  然而她別無選擇,除非任由真禪的烏龍盾剁下他親生父親的頭!

  心神恍惚之間,背後被一名雪峰派的高手用仙劍斬中,頓時血肉模糊,眼前發黑。

  金霸壯喝問道:「秦掌門,敝派的趙師妹呢?你喬裝成她混上雄遠峰意欲何為?」

  秦鶴仙勉力站住嬌軀,強按心中痛苦咯咯嬌笑道:「趙霸菊麼,早被我一劍殺了!」

  金霸壯勃然大怒,三尖兩刃刀虎虎生風攻向秦鶴仙腰際。秦鶴仙腹背受敵,竭力支撐了十餘個回合,眼見那雪峰派高手一劍刺來無從閃躲。

  猛然楊北楚合身撲到,用身子擋在她身前,「噗!」仙劍斬斷他的左臂,血如泉湧。

  秦鶴仙淒厲叫道:「北楚!」甩手擲出奈何仙劍,將那雪峰派高手穿了個透心涼。

  楊北楚軟倒在她身上,嘴角血絲汩汩滴落,笑了笑道:「這樣還你夠不夠?」

  金霸壯卻不會給這兩人半分久別重逢互訴衷腸的機會,虎吼落刀直斬楊北楚。

  「砰!」一道魁梧的身影如神兵天降,左掌生生盪開三尖兩刃刀,右手的仙劍氣吞山河中宮直進。金霸壯猝不及防,大叫飛退,身前灑下一溜血珠。

  「楊南泰?」楊北楚黯滅的眼睛亮了亮,慘白的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複雜神情。

  楊南泰神威凜凜,飄落在楊北楚身前,左掌掌勁洶湧,將一干撲來的正道高手壓得踉蹌後退,卻瞧也不瞧自己的兄長一眼,沉聲問道:「明曇在哪裡?」

  楊北楚苦笑一聲,回答道:「我也在找她!」

  楊南泰一掌拍開真剛的金杵,念及他是楊恆的同門師兄弟,將掌勁收了三成。

  縱使這樣,以神力自負的真剛亦被震得跌跌撞撞退開數步,胸口像被鉛石堵住半晌緩不過氣來。

  楊南泰一邊拒敵,一邊冷冷說道:「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楊北楚眸中掠過一絲痛色,嘿然道:「你沒資格對我說這話!」

  就這工夫尹自奇率著一彪部眾殺至近前,將楊北楚和秦鶴仙拚死護在中間,高聲叫道:「快送楊護法進去療傷!」

  楊北楚全靠秦鶴仙的攙扶才支持不倒,傲然道:「不用,咱們已無路可退──我就站在這裡,與各位兄弟同生共死!」

  尹自奇一愣,哈哈大笑道:「好,說得好。同生共死,咱們來世再做兄弟!」

  周圍的滅照宮部眾見此情景無不熱血賁張,一時士氣大振,竟將正道人馬逼退了十餘丈。

  楊北楚卻知這不過是迴光返照,朝著秦鶴仙低聲道:「你走吧!」

  秦鶴仙一咬朱唇,說道:「十八年前,你不要我時,也是這麼說的!」

  楊北楚不知何為神情驀地轉冷,說道:「十八年後,我還是這一句話!」

  秦鶴仙面色微變,望著遍體鱗傷性命堪虞的楊北楚,忽地幽幽一嘆道:「這次我不會再走,十八年裡我已想通──不管你對我否真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願意!」

  「你……」楊北楚目露愕然,注視著秦鶴仙的臉龐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猛聽楊南泰舌戰春雷道:「孫尚謙,是你暗算廖堂主,引狼入室?」

  一名中年男子聞聲惶然回頭,旋即又鎮定下來,揚聲笑道:「是又如何?」

  楊南泰飛退踹開一名雲岩宗僧人,闊步迫近凜凜生威道:「你該死!」

  孫尚謙見左右尚有十餘名自己的心腹死黨相隨,膽氣一壯道:「實不相瞞,我本名應叫孫霸謙!四十五年前奉宗師叔之命臥底滅照宮,忍辱負重為的就是今天!」

  楊南泰緩緩道:「這些話留待陰曹地府,去和廖堂主說罷!」振身而起,仙劍吞吐閃爍刺向孫霸謙眉心。

  孫霸謙橫劍招架,左掌拍向楊南泰小腹。誰知楊南泰壓根不理,同樣地左掌擊出。

  孫霸謙心念疾閃道:「不好,此人早年便有『擎天鐵衣』的美譽,一身鐵衣神訣幾近金剛不壞,我怎就忘了?」

  「砰!」孫霸謙一掌擊在楊南泰的小腹上,就像打中了金石一般,震得手腕生疼。沒等反應過來,楊南泰的左掌亦拍中了他的胸膛,「呼」地冒起一團殷紅火焰。

  孫霸謙慘叫飛摔,整個人已燒成了一團火球,渾身蜷縮氣絕身亡。

  楊南泰若無其事地抹去嘴角一抹血絲,孫霸謙手下的十多個心腹早已心寒膽顫,忙不迭往後退去。

  尹自奇等人見狀大感痛快,紛紛喝彩道:「殺得好!」

  楊南泰毫無得色,尋思道:「敵方勢大,我獨木難支。唯今之計擒賊先擒王,至不濟也能動搖四大名門的軍心士氣!」

  他目光尋索戰場,查找正道四大掌門以及盛霸禪的蹤跡,驀地若有所覺側過身來,就見明水大師手持三葉玉如意迎了上來。

  楊南泰心中一喜道:「來得正好!」鼓聲長嘯威震全場,喝道:「大師,請──」

  明水大師神情肅穆,低誦道:「阿彌陀佛……楊施主,敢問明曇現在何處?」

  楊南泰怔了怔,詫異道:「你怎會知道?」就聽背後楊北楚冷笑道:「明水禿驢,這話楊某也正想問你呢!」

  楊南泰回首望向楊北楚,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聲激撞。過往無數的恩怨情仇,也盡融入這對視的一瞥中。

  片刻之後,楊南泰深吸一口氣按捺下對明曇的擔憂,橫劍亮開門戶說道:「大師即來,便請賜教幾招!」

  明水大師搖了搖頭,徐徐說道:「令尊與令兄對待明曇師妹的手段,著實令人心寒齒冷!楊施主同為受害者,被幽禁百丈崖不見天日幾達七年。如今身獲自由,豈能助紂為虐,重蹈覆轍?」

  楊南泰的濃眉幾不可察覺地顫了顫,答道:「我的家事,不勞大師費神!」玄功默運一束凌厲劍氣直迫明水大師的咽喉,顯然無心再和對方繼續交談。

  明水大師頓生如鯁在喉之感,當下不敢怠慢催動佛功袍袖鼓風飄蕩,堪堪擋住迫面而來的強大劍氣,暗自訝異道:「此人修為非但已在楊北楚之上,只怕連那大魔尊也非其敵。方才見他力斃孫霸謙的手段,直有萬夫莫敵之威!」

  楊南泰目光炯炯盯住三葉玉如意,說道:「遠來是客,大師請先進招!」

  明水大師微微頷首道:「如此恕老衲僭越了──」雙掌合十微微欠身,一股渾厚的氣勁自掌間湧出,隱隱泛起一蓬金濛濛的霧光。

  楊南泰巋然不動如山如岳,口中一記低喝拍出左掌。兩股勁力迎空交擊,「轟」地悶響,二人的身軀均自一晃。

  明水大師卻知自己雙掌齊施,而楊南泰卻僅用了一掌之力。雖說表面看來雙方平分秋色,實則在這掌勁的較量上自己已輸了一籌。

  兩人這番交手,較之楊南泰方才數戰自又是另一番光景。雙方的出手極慢,但一招一式間俱都蘊藏著極大的後勁,任誰也不敢有絲毫的疏忽。

  明水大師試出楊南泰的功力尚在自己之上,兼之在昨日與大魔尊的一戰中又受了內傷,當下施展出「須彌芥子杖法」穩紮穩打,耐心消磨對手的銳氣。

  忽聽楊南泰一聲大吼,仙劍大開大合當頭劈落。明水大師側步避讓,三葉玉如意向上斜挑。孰知看似氣勢驚人的劍招竟是毫不著力,仙劍被三葉玉如意「叮」地擊飛上天。

  楊南泰右臂暴漲,出手如電順勢抓住三葉玉如意,向懷中猛奪。明水大師一驚,情知中了對手的圈套,雙足運勁如葉落生根,全力催動薩般若真氣相抗。

  楊南泰左掌殷紅如血光霧騰騰,往明水大師胸口拍到,口中喝道:「撒手!」

  儘管明水大師心知肚明自己掌力略遜,不宜硬拚。可三葉玉如意乃雲岩宗歷代宗主傳承千載的信物,更是佛門的無上至寶,豈能鬆手就敵?看準熾荼神掌的來勢,抬左掌迎上,「砰」地雙掌接在一處,如膠似漆緊緊相抵。

  如此明水大師一邊要回奪三葉玉如意,一邊要推拒對方的熾荼掌力,雙手運勁方向截然相反,委實分外吃力。不過片刻的工夫,便感氣喘心急,頭頂騰起水汽。

  更令他難受的是,楊南泰在百丈崖中幽禁七年,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與南明離火抗爭求生。無形裡體內亦吸納了大量的離火氣息,使得熾荼神掌如虎添翼。

  眼看一股股灼烈難當的霸道氣勁排山倒海地湧來,明水大師已漸感不支,袖口「劈啪劈啪」火星直冒,生出焦糊味道,連原本淡金色的肌膚上也泛起一層妖豔的紅光,一隻左掌更是赤若霞燒,好似被烤熟了一般。

  楊南泰也欽佩這老和尚寧折不彎,以身護寶的剛烈。要放在往日,多半就此收掌,饒過他的性命。但今時不同往日,正魔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亦惟有硬下心腸,加緊催動掌力以求速決。

  明水大師低低一哼,從嘴角流下縷血絲,暗道:「千年以來,三葉玉如意從未有被敵手奪走過,焉能在我身上開此先例?今夜縱拼得元神出竅,魂飛魄散,亦要誓保本宗清譽不墜!」

  正當他下定捨身就義之心,要祭出元神和楊南泰同歸於盡之際,突聽夜空中傳來一陣悠揚不羈的嘯音。一道灰影如鳳舞九天,竟似比這嘯音來得還要快,手握一把破蒲扇探臂往三葉玉如意上輕盈切落,口中笑道:「和尚我這是棒打鴛鴦,罪過,罪過──」

  「叮!」蒲扇擊在三葉玉如意上竟響起金石之音,楊南泰頓覺一股怪異的氣勁順著玉如意傳來,震得虎口發熱。手上微微一鬆,三葉玉如意已脫出掌握。

  他惟恐來人趁機夾擊,撤去左掌閃身退開丈餘,就見一個身著破爛僧袍的中年和尚手搖蒲扇,已橫身擋在了明水大師面前。

  明水大師如釋重負,蒼白肅穆的臉上徐徐露出一縷笑容,說道:「善哉,善哉,明燈師弟,你總算來了!」

  明燈大師向他欠身一禮道:「我來遲了。」抬眼望瞭望在夜色裡巍巍佇立的崑崙閣,目視楊南泰道:「南泰兄,我是來找令尊楊惟儼得,請你借光讓路。」

  楊南泰搖搖頭,說道:「嚴崇山,沒想到你也來趟這潭渾水。」

  明燈大師道:「你爹爹殺了我師父,你說此仇和尚我該不該報?」

  楊南泰一驚,這才想起先前楊恆曾對自己說起過明燈大師的師承。他剛從百丈崖脫困,並不清楚此間原委,當下也不作辯駁,說道:「該報!」

  明燈大師沒想到楊南泰會如此斬釘截鐵地回答自己,微微一怔頷首道:「南泰兄能出此言,足見心胸磊落,坦蕩光明。」

  楊南泰亮開門戶道:「不敢,在下尚未謝過嚴兄這些年來對阿恆的照料教誨之恩。」

  明燈大師聽到楊恆的名字,神色一黯道:「不必了──」手上暗勁微吐扇上的蒲葉嗶啵碎落,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扇柄,斜斜下垂道:「貧僧便以此代劍,向楊兄領教高明!」身子搖搖晃晃欺向楊南泰,驀地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腳,直挺挺往向撲跌,手中扇柄順勢遞出,「嗤嗤」劍氣直襲對方小腹周圍九處大穴。

  楊南泰雙掌橫胸如懷中攬月守得滴水不漏,沉靜道:「承讓!」

  明燈大師的劍招越打越開,一套萬里雲天的曠世身法施展出來,時而鷹擊長空,時而魚翔淺底,劍芒霍霍靈動險奇,在周天十三式中生出無數變化,數十個照面下來招式裡竟無一重複。

  楊南泰以靜制動,以剛克柔,掌招重逾萬鈞大拙不工,始終不讓劍鋒欺至身前。明燈大師的劍式越快,他的雙掌運得便越慢,如推磨如弄潮,翻來覆去就那麼幾招,偏令對手的扇柄宛若深陷泥沼,身不由己地漸生凝滯。

  猛聽他低喝道:「著!」左掌快逾飛電當胸斬落,「啪」地劈中明燈大師左肩。

  明燈大師身形一晃,只略感酸麻,卻沒受傷,知楊南泰是在還適才的一劍之情。

  他暗叫一聲「慚愧」,撤步穩住陣腳道:「楊兄這幾式掌法別開生面,貧僧佩服!」

  楊南泰道:「這是在下於百丈崖中自悟的六壬掌法,分為壬申、壬午、壬辰、壬寅、壬子、壬戌六式,只求一力降十會,閉門造車難登大雅之堂,倒教嚴兄見笑!」

  明燈大師道:「楊兄無需過謙,今日貧僧若不也拿出點新鮮玩意,只怕過不了關。」

  他伸出雙指「哢吧」截落半段扇柄,餘下不到半尺長的捏在手裡好似一枚繡花針,往楊南泰身前刺去,不僅速度沉緩之極,連劍氣聲響亦歸於沉寂。

  楊南泰低咦了聲退開半步,凝目緊盯扇柄,欲待看清其中招式變化。

  明燈大師不為所動,半截扇柄仍然慢悠悠地向前遞去,可說只有簡單至極的一招,卻教人全然無法判斷它究竟會攻向哪裡。

  楊南泰再退半步,左掌緩緩推出往扇柄拍去,就似在和對方比賽誰出手更慢一般。

  明燈大師往日掛在臉上的油滑、落魄盡皆不見,宛若一位寶相莊嚴的高僧無喜無憂,輕輕吟道:「無量無數劫,一念悉觀察;無來亦無去,現在亦不住……」扇柄遽地在半空中頓止,彷彿週遭的世界亦隨之凝固靜寂。

  楊南泰直覺得天地間所有的變化都在霎那裡盡蘊於這靜止不動的劍式之中,無論自己掌招如何應變,都逃不過對方劍招無痕無際,深不可測的掌握,只能乖乖地將掌心往扇柄上撞去。

  他一記大喝右掌後發先至,挾起滾滾離火精氣擊向明燈大師面門。

  然而他這排山倒海的一掌依舊沒能躲過對方的劍勢籠罩。「啵」地脆響,明燈大師的扇柄往上微揚,如一根針戳在了鼓脹的氣囊上,掌力頓時盡消。

  兩人各往後退卸去餘勁,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楊南泰由衷讚道:「好劍法!」

  明燈大師眼中亦掠過一絲欽佩之色,說道:「除了剛才的『無限光陰』,貧僧自創的這套『原來如此劍法』不多不少,還有五招,且看這式『水中電光』!」

  「哧」地一聲扇柄極速挑出,在身前幻動出一束束真假莫辨的凌厲電芒,如同數十式劍招同時攻出,讓人眼花繚亂顧此失彼。

  楊南泰雙掌如封似閉,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緊守門戶以不變應萬變。

  兩人儘管性情有異,卻均都一身傲骨,誰也不願輸於對方。何況值此正魔兩道生死存亡之際,更容不得手下留情,各自使出自悟的掌劍神功,猶如針尖對上麥芒。旁人別說插手,連十丈方圓都近身不得。

  轉眼明燈大師用出「原來如此劍法」的最後一招「若即若離」,扇柄吞吐遊走引而不發,似附骨之軀始終不離楊南泰渾身要穴,只等對方稍露空門即可一擊致命。

  楊南泰識得其中厲害,高聲呼喝一記壬申掌劈向明燈大師胸膛,好迫他撤招。

  不料明燈大師也已看到楊南泰左肋露出的破綻,奇蹟牽引之下劍招化虛為實,如石破天驚向外迸吐。

  周圍敵我雙方數十餘位高手雖說打鬥未停,眼角餘光卻一刻也沒離開過。眼看得明燈大師與楊南泰拼出真火,一掌換一劍雙雙在劫難逃,無不失聲驚呼。

  楊南泰一省暗道:「此人與阿恆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我豈能殺他?大丈夫死則死爾,卻需恩怨分明!」

  對面的明燈大師亦幾乎在同時想道:「此人是楊恆的爹爹,我沒有照顧好這孩子,以至於英年早夭,又怎忍心再傷他的父親?」

  兩人不約而同收招撤勁,但聽「砰噗」兩響,身影乍分。

  明燈大師吐了口血,胸前衣襟盡數碎裂,露出一個殷紅色的掌痕,搖搖晃晃站住身子道:「還好……沒讓和尚的把早上吃的狗肉吐出來──」

  楊南泰踉蹌搖擺退到崑崙閣的石階前,肌肉運勁「啵」地將半截扇柄彈飛,一股血箭當即飆出。他封住經脈,左半邊身子真氣淤滯,幾已麻木,強吸一口氣壓住內傷,環顧正道群雄道:「還有誰來?」

  楊北楚放開秦鶴仙,費力地走上前與楊南泰並肩而立,微笑道:「老二,夠種!」

  五大派的耆宿精英瞧著血人似的楊氏兄弟,恐怕只消伸上一指就能戳倒,卻一時怔住,沒有一個人應聲接戰。

  楊北楚蔑然掃視一圈,低聲道:「南泰,想不想知道她在失散前對他說了什麼?」

  楊南泰哼了聲,楊北楚輕輕道:「她說:『楊北楚,只要你還活著,就不能讓他們踏入崑崙閣半步!』你瞧,我做到了──」話音未歇,身子猛往後倒。

  楊南泰攔腰抱住楊北楚,身子也是一搖險些栽倒,徐徐說道:「那你就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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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50:08
第五章 昭雪

  一陣寂靜中,盛霸禪邁步走出陣列,蔑然掃過楊北楚、楊南泰兄弟,說道:「兩位死到臨頭兀自大言不慚,著實教盛某佩服!」

  戰至當下,正魔兩道死傷俱都甚為慘重。如果算上昨日尚在楊惟儼掌下的道聖宗神秀,五大掌門先後因傷退出戰團,惟一還能在此引領全局的便是這位天心池的七院總監「八面威風」盛霸禪了。

  楊北楚、楊南泰豈有聽不出他話語裡的譏諷之意?只是楊南泰素來不苟言笑,也懶得搭理。倒是楊北楚強打精神反唇相譏道:「與其聽閣下讚頌,還不如叫頭母豬往楊某的臉上踩三腳!」

  他的聲音雖輕,奈何在場眾人俱都是功力精湛之士,聽得真真切切。滅照宮群豪登時爆笑作一團,點蒼劍派掌門穆恆峰倒在大弟子的懷裡,有氣無力地笑著道:「母豬不夠,換頭黑熊也成!」

  盛霸禪門下弟子唐建明見師傅受辱,怒不可遏道:「找死!」手起劍落斬向楊北楚。

  楊南泰飛腳踹在劍上,竟沒能將它震得脫手。唐建明不假思索,仙劍順勢下拉,「噗」地劃破楊南泰小腿,得意道:「看誰還敢滿嘴噴糞?」

  孰知得意勁兒還沒過,眼前一花胸襟猛地被人揪住,「呼」地擲出。

  總算他反應不慢,急忙提氣挺腰想在空中穩住,不料對方的指力悄無聲息地透入經脈,渾身一麻結結實實地在地上摔了個狗啃屎。

  他俊臉發紅怒罵道:「什麼人膽敢暗算小爺?」躍身彈起張目打量,但見幾道人影次第飄落在崑崙閣前。先是桐柏雙怪和西門美人,其後跟著司馬陽與小夜。

  唐建明火冒三丈道:「西門老怪,你敢戲弄小爺?」

  西門望一臉無辜,破口大罵道:「瞎了你的狗眼,這事跟老子有何干係?」

  唐建明一愣,心道:「除去桐柏雙怪,又有誰能在一招間將我摔飛?」驀地覺察到眾人的目光都在朝自己的背後望去,急忙雙掌護胸轉過身來,驚異道:「是你?」

  來人正是楊恆。他和小夜在趕往崑崙閣的半道上,恰巧遇見桐柏雙怪等人正與一干雪峰派的道士惡鬥,當下出手解圍卻也耽誤了不少工夫。一問緣由才知西門美人不讓雪峰派眾道動司馬陽,就這樣幹起架來。桐柏雙怪要保護女兒,也顧不得是否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掄斧子便上,心不甘情不願地也打了起來。

  待到眾人趕至崑崙閣前,剛好瞧見唐建明出劍傷了楊南泰。西門望瞥了眼楊恆,搖頭嘆道:「完了,這小子該去買副棺材了──」

  沒等他把話說完,唐建明已應聲而飛,竟是連楊恆的身影都沒能看清。

  他好歹也是天心池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眾目睽睽下出了偌大的洋相,如何能嚥得下這口惡氣?劍隨話到,如雨打芭蕉綻開點點寒星。

  楊恆雙腳穩穩站立不動,上身微微一晃,這招極厲害的「春潮帶雨」便悉數走空,連一根頭髮絲都沒傷著。

  唐建明大吃一驚道:「小雜種,你使的什麼妖術?」

  楊恆劍眉一挑,跨上半步揚手「劈里啪啦」在他面頰上連扇了八個耳光。每一下動作都是不疾不徐,段落分明,偏偏唐建明就是躲閃不過,頃刻間雙頰紅腫,唇角開裂,和著血水「噗」地吐出一地碎牙。

  直到這時盛霸禪才騰身趕至,探手抓向楊恆右腕,低喝道:「住手!」

  楊恆垂手收招,低頭掃了眼滿地的碎牙,搖頭道:「狗嘴裡果然吐不出象牙。」

  那邊明燈大師心中一樂道:「這孩子果然命大,嘴巴卻也越來越損。」再一想到楊恆出手就傷了唐建明,顯然是要相幫楊南泰與正道為敵,這可有點難辦。

  人群中的明月神尼卻是半點兒也笑不出來,且喜且憂道:「這孩子果然沒死!可、可他一出手便打傷了天心池的唐師侄,又如何是好?」嘴唇動了動想呼喊楊恆,轉念一想終是化作一聲輕輕的嘆息。

  那邊盛霸禪一爪落空,暗自一凜道:「這小子居然沒死?」以他的眼光,竟也沒能看出楊恆掌括唐建明究竟使得的是何種手法,寒聲道:「建明,退下!他用的不是妖術,而是傳自劍聖石鳳揚的萬里雲天身法!」

  楊恆見是盛霸禪,暗道:「今夜若不教你身敗名裂,怎對得起空照大師在天之靈?」

  瞧著唐建明手捂面頰退到盛霸禪身後,滿臉是恨地瞪著自己,他冷冷說道:「你不服?那就再上來和我較量較量,莫非天心池弟子都是欺軟怕硬之徒?」

  唐建明自忖有盛霸禪庇護,周圍更有數以百計的耆老名宿,楊恆哪有可能再傷到自己?當即罵還道:「小雜種,今日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楊恆淡淡一笑道:「也罷,先收拾小狗,再打老狗!」心念渡入驚仙令,神息舒展湧向四周。

  盛霸禪立感不妥,喝道:「建明,快閃!」左掌呼地拍向楊恆胸口。

  「轟──」方圓五丈的夜空中亮起無數微小的赤色光點,急遽凝縮鑄成一團殷紅火球,重擊在唐建明的身上,頓時肢體橫飛血肉模糊。唐建明一聲慘叫遠遠拋飛,齊膝以下蕩然無存,人沒落地已昏死過去。

  楊恆自出道以來,從未使出過這等重手。方才只因唐建明趁火打劫,險些斬下楊南泰的一條左腿,故而無名火起,使出雷神槌轟碎了他的雙腿。

  此時目睹唐建明慘狀,心中亦生出後悔之意,眼見盛霸禪的聖諦掌力襲到,側步避讓。「砰」地悶響,渾厚無鑄的掌風貼身而過,將崑崙閣前的一尊銅獅子座像打得寸寸碎裂,轟然散落。

  場中一時死寂。盛霸禪這一掌倉促而發,卻及於五丈開外裂金斷石,端的非同小可。然而較之楊恆來無影去無蹤的「雷神槌」又不免黯然失色,反倒無人注意。

  在場近千之眾中不乏見聞廣博之士,略一驚愕迅即醒悟過來,心神劇震道:「神息──這少年才多大?」

  更有許多正道五派的宿老暗暗駭然道:「今夜不知要有多少同道高手倒在此子劍下,方能殺入崑崙閣,踏平滅照宮?!」

  千百道視線如有默契,又從楊恆的身上悄然移轉到並肩佇立在石階前的楊北楚、楊南泰兄弟臉上,再想到閉關療傷尚未露面的滅照宮宮主楊惟儼,均不禁驚嘆道:「莫非天祐楊門,滅照宮命不該絕……怎地楊家出來的人一個比一個厲害?好不容易明燈大師與楊南泰拼得兩敗俱傷,偏又殺出個比他更狠的小楊恆!」

  這時楊恆已退到楊南泰身旁,對近在咫尺的楊北楚視若不見,低問道:「爹,你不要緊吧,是誰將你傷得這麼重?」探掌按在他的背心,薩般若真氣如長江大河般湧出,襄助父親疏通左半身的淤塞。

  楊南泰精神一振,說道:「方才和嚴崇山較量了一陣,誰也沒討到便宜。這點傷不算什麼,你不必耗費功力替我療傷。」

  楊恆一怔,關切地朝明燈大師瞧去,見他傷勢雖然頗重,好在並無性命之憂,心下一鬆,躬身道:「大師!」

  明燈大師嘆了口氣道:「真源,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他的言外之意楊恆當然聽得明白,不由自主地朝明燈大師的身後看去。

  老尼姑、真煩、真剛、真彥、明水大師、明山大師……眾多熟悉的面容從眼前一一浮現而過,恍惚裡好似又回到了峨眉山上,心情卻變得矛盾沉重。

  猛聽盛霸禪喝道:「真源,你一錯再錯,泥足深陷,可對得起雲岩宗的養育之恩,對得起明月神尼的諄諄教誨?」

  這話要是別人來說,楊恆了不起就當作春風過耳全不縈懷,但出自盛霸禪口中,卻令他感到格外的滑稽可笑。若放在從前,他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一劍刺了過去,此刻禪功即深心境即明,再不似早先那般衝動莽撞,反而笑嘻嘻地回敬道:「盛總監說得極是,在下此來正是要報雲岩宗養育之恩!」

  他意有所指,只有小夜能聽明白,別人都當作是楊恆故意在說反話。

  明月神尼在人群裡心如刀絞,叫道:「真源,你這孽障!還不向盛總監賠罪認錯?」

  楊恆聽老尼姑一開口就不分青紅皂白罵自己「孽障」,心裡難受,眼睛往上一翻道:「老尼姑,我要報恩你卻不讓,這可教人如何是好?」

  明月神尼氣極,不由語塞道:「真源,你、你……」

  忽聽明月神尼背後響起一個脆嫩的嗓音道:「真源師弟,你怎可這樣氣師傅?」卻是明月神尼的小弟子真彥女尼。

  楊恆聞聲望去,情不自禁回憶起自己初入雲岩宗的情景,更記得她半路相送贈己布鞋的往事,微笑道:「師姐不用擔心,老尼姑早被我氣疲了,再氣氣也不打緊。」

  發現許多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望來,真彥俏臉一紅垂下首去,低聲道:「那你……果真要相幫楊老魔,和我們為敵麼?」

  楊恆回望巍然屹立的崑崙閣,慢慢道:「你放心,他是他,我是我!我來一為報恩,二為報仇,並不想和誰人為敵!」

  他的神息遍搜崑崙閣內外,仍舊沒有發現娘親的蹤跡,又不願低聲下氣地去問楊北楚,只好強自忍住牽掛,雙目電射盛霸禪道:「盛總監,你博識多聞世所共知。在下有一事不明,正想向你討教。」

  盛霸禪愣了愣,卻猜不透楊恆的用意,緩緩道:「你有何事不明?」

  楊恆從容道:「在下才疏學淺,不曉得『頭頂三尺有神明』這話當作何解?」

  盛霸禪一凜,木無表情道:「那是說天意昭彰,報應不爽。人生在世須得光明磊落,秉公行事。否則縱然能欺瞞世人一時,也逃不過天理循環!」

  「原來如此,」楊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不愧是正道泰斗,仙林翹楚,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道理就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差不多吧?」

  眾人聽得雲裡霧裡,不明白楊恆為何跟盛霸禪咬文嚼字起來。天心池陣列中有一禿頂黑面老者不耐煩道:「臭小子,你唧唧歪歪瞎扯什麼?」

  真彥躲在師傅背後,偷眼瞧著楊恆,見他和威震四海的天心池二號人物唇槍舌劍爭鋒相對,又是擔憂又是著急,卻不敢出言勸阻,惟有小聲懇求道:「師傅,您快叫真源師弟回來吧!惹惱了盛師伯,可怎生是好?」

  明月神尼聞言卻惟有苦笑,心道:「這孩子打小就不聽話,如今藝業大成,又要認祖歸宗,更不會聽貧尼的了!」

  明燈大師經過一陣調息,胸前掌傷略緩,若有所思道:「真彥別急,他一露面誰也不找,專只挑上盛總監,必有一定的道理。」

  楊恆瞟了禿頂老者一眼,卻不認得。但此老額頭高鼓晶瑩如玉,氣度雄渾精華內收,修為只怕還在七院首座長老之上,應是與道聖宗神秀同輩的耆宿。

  他也不生氣,朗聲道:「盛霸禪,小爺今日要教你的正是這句話!你暗殺空照神僧,栽贓楊惟儼,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卻莫忘了天意昭彰,報應不爽!」

  他的話聲以渾厚無匹的薩般若真氣送出,正魔兩道近千之眾無論遠近都聽得一清二楚,猶如晴天霹靂炸響在每個人的心頭。大傢伙兒面面相覷,驚駭之情溢於言表。別說正道之人難以置信,連滅照宮的部眾藩屬亦不敢相信。

  禿頂老者勃然大怒道:「胡扯,放你娘的清秋大夢狗臭屁!」

  楊恆不理睬他,語音平和繼續說道:「盛霸禪,你敢不承認?」

  盛霸禪心機深沉,只微一變色便又恢復如常道:「信口雌黃!誰不知仙林四柱同氣連枝,空照神僧德高望重舉世皆仰?老夫怎會做出這等天怒人怨大逆不道之事?真源,你的這番謊話未免太過拙劣。」

  「無恥!」小夜見狀義憤填膺,鼓起勇氣上前兩步手指盛霸禪道:「是我親眼看見你在空照大師的胸口打了兩掌!」

  眾人不由嘩然,交頭接耳相互詢問這清麗可人的少女是誰家的弟子門人。

  盛霸禪暗驚道:「難不成這小丫頭果真目睹了昨日之事?好在她不過是個後生晚輩,人輕言微,誰人會信?」於是冷然一笑道:「小姑娘,你是受何人唆使,嫁禍老夫?念你年幼無知,我不與你一般計較,趕緊退下!」

  小夜被盛霸禪犀利森寒的眼神盯得芳心發顫,卻聽楊恆傳音入密道:「別怕,小夜。把你看到的事情都說出來,咱們一起為空照大師報仇雪恨!」

  小夜膽氣大壯,說道:「沒人唆使我,是我看到的!」

  她漸漸忘了害怕,將昨晚在高崖上所見之事娓娓道來。楊恆左掌仍在為楊南泰輸氣療傷,右手卻暗聚功力以防盛霸禪惱羞成怒,突襲小夜。

  誰曉盛霸禪端的好城府,自始至終都默默聽著不發一言,臉上的表情更是波瀾不驚毫無變化,仿似小夜說的事情和他絲毫無關。

  正當小夜說到空照大師含笑坐化之際,那禿頂老者忍無可忍,暴怒道:「臭丫頭,我盛師侄為人如何,正魔兩道哪個不知誰人不曉?你造謠生事含血噴人,真真氣煞我老人家也──」吼聲如雷,頓將小夜的聲音壓了下去。

  楊恆運氣清嘯道:「老爺子何必做賊心虛,連話也不敢讓人說完?」

  禿頂老者一呆道:「啊哈,想跟老夫比誰的嗓門大──」催動功力將一個「大」字拚命拖長,如同隆隆悶雷,炸得眾人耳朵生疼。

  楊恆的嘯音不溫不火,始終如一。可不管禿頂老者的吼聲如何拔高,就是無法將它蓋過。不到片刻禿頂老者已是面紅如血,聲嘶力竭,顯然將功力催升到了極致。

  在旁邊負手站立著一個同樣寸發不生臉膛棗紅的禿頂老者皺起眉頭,伸掌在他背心輕輕一拍道:「師弟算了,你又不是五六歲的孩子,跟人鬥什麼氣?」

  這掌下去,禿頂老者險些斷開的氣息迅即接上,總算沒有當眾丟醜,氣呼呼道:「不成,這小子欺人太甚,老夫要和他說個明白!」

  盛霸禪卻不願和楊恆糾纏不清,揚聲道:「楊南泰,你就任由小孩子胡鬧不成?」

  楊南泰還沒接口,楊北楚搶先答道:「盛總監此言差矣!楊恆和這位……」一時叫不出小夜的名字,只好含糊其辭道:「姑娘與閣下無怨無仇,卻都將殺害空照大師的真兇指向盛總監,怕也不是空穴來風。」

  盛霸禪冷哼道:「無憑無據,胡說八道!」

  楊北楚對楊恆和小夜所言也是將信將疑,卻想儘量拖延時間,等待楊惟儼出關收拾殘局,或可扭轉敗局死中求生也未可知,當即笑道:「那麼諸位指摘空照大師之死乃家父所為,不知又有何憑證?」

  盛霸禪曉得和楊北楚辯論下去只會越描越黑,扭頭望向雲岩宗陣列中,說道:「明水大師,你可相信貴宗逆徒之言?」

  他有意將「逆徒」二字咬重,自是在暗示眾人楊恆不僅是楊南泰之子,更是雲岩宗的叛門逃徒,這少年的話語殊不足信。

  明水大師尚未回答,楊恆已高聲道:「你們愛信不信。不錯,除了小夜親眼目睹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證據。可她的話,我信!」

  盛霸禪怒極反笑道:「真源,我勸你適可而止,再這般無理取鬧只會貽笑天下!老夫不信,除了別有用心之輩,還有誰會相信你們的胡攪蠻纏。」

  西門望「呸」地一聲,叫道:「俗話說童言無欺,老子就相信這丫頭的話!」

  東門顰不甘落後,忙道:「當家的信什麼,我就信什麼,這叫夫唱婦隨!」

  天心池陣中的一名長老鄙夷道:「你們這兩個活寶,又來湊什麼熱鬧?」

  卻聽明燈大師悠然笑道:「真源,小夜,你們這一開口可捅破了天吶。」

  小夜急道:「大師,我說的都是真話。如果有半句騙人,就要我天打雷劈!」

  明燈大師擺擺手,溫言道:「你和真源都是貧僧看著長大的。不管別人說什麼,和尚我相信你們沒有說謊!」

  「大師!」楊恆眼眶一熱,做夢也沒想到明燈大師會當眾支持自己。

  要知道明燈大師非但在家時即為名動仙林的卓絕人物,出家後更拜在空照大師的門下參禪修行,他話語裡的份量實與桐柏雙怪不可同日而語。可這一表態,也無疑將自己推上了浪尖風口。

  果不其然,正道各派中響起嗡嗡低議聲,只是礙於天心池和雲岩宗兩家的顏面,不便喧嚷,各自克制著音量。

  楊北楚哈哈一笑道:「嚴崇山,你果然是條敢作敢為的好漢!當和尚太可惜了,不如還俗,咱們倆八拜結交,雲遊四海探幽尋勝豈不快哉?」

  盛霸禪面色陰沉道:「明燈大師,你這是在指責老夫殺害了空照大師?如此是非不分顛倒黑白,可對得起令師英靈?」

  明燈大師被楊南泰一掌傷得不輕,低咳兩聲,沙啞道:「盛總監送的高帽,和尚我可戴不起。」

  明月神尼勸道:「師弟,大敵當前,你怎可懷疑起盛總監?」

  明燈大師泰然自若道:「那麼,你信不信真源和小夜?」

  明月神尼一陣猶豫,她的心底對楊恆和小夜的話未必盡然不信。奈何此事太過驚世駭俗,二人指證的凶手又是正道泰山北斗般的人物,此時此刻著實沒了主意,輕嘆道:「這事總能查清,可咱們也不能自亂陣腳啊。」

  明華大師徐徐道:「內賊不除,空照師叔含冤不明,才是真正的大患!」側目瞧向明水大師道:「掌門師兄,你意下如何?」

  明水大師反問道:「明燈、明華,明月,你們覺得這兩個孩子的話有幾分可信?」

  明月神尼心亂如麻道:「我、我不知道。但要說盛總監會是凶手,貧尼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相比起來,真源和小夜畢竟是兩個孩子,難保不被人利用。」

  明水大師頷首道:「我也不信。但佛說眾生平等,咱們也不宜先入為主偏聽偏信。」

  楊恆大感愕然,沒料到明水大師會這麼說。一直以來他都看這老和尚不順眼,甚而懷疑他是那個斗笠人,總是心存芥蒂多有戒備,這時忍不住笑道:「老和尚,總算你還不是個老糊塗!」

  那禿頂老者怒喝道:「我看你卻是個小糊塗!」矮墩墩的身軀橫飛十多丈迫向楊恆,抬掌劈落道:「小子,看打!」

  楊恆心知肚明,禿頂老者此舉看似莽撞,實欲快刀斬亂麻,以免事態擴大一發而不可收拾。只要拿下自己,再蕩平滅照宮,事後即便有人想追究空照大師遇害的真相,亦是勢必登天了。

  他心中轉念道:「我空口白牙把嘴巴說干了,也傷不了盛霸禪半根毫毛,何苦再跟他們費舌?」眼見禿頂老者撲來,不啻正中下懷,決意拿他開刀立威,省得稍後宰殺盛霸禪時,又有蝦兵蟹將上前囉嗦。

  他拔身向後斜飛,避過禿頂老者的鐵掌,轉頭問道:「小夜,此人昨日可在場?」

  小夜搖搖頭道:「那些人裡沒有這位老爺子。」

  禿頂老者見楊恆在自己的「霹靂神掌」之下好自以暇,還有空閒和小夜說話,簡直視他如無物,不由愈發光火道:「好小子,不把你打得服服帖帖,老夫從此跟你爹姓!」掌上勁力又加兩成,激得飛沙走石湧向楊恆。

  楊恆身勢不停,令得掌風始終差上三尺夠不到近前,淡然道:「不在場未必不知情,楊某平生最恨為虎作倀之徒!」

  禿頂老者接連兩掌都沒撈著楊恆的半片衣角,自覺顏面無光,雙掌灌足十成功力往外推道:「這回我看你往哪兒躲?」

  奈何楊恆的身法匪夷所思,竟比禿頂老者的掌風還快上半分,似一溜精光水銀瀉地,倏忽退至雪峰派的陣列前。

  禿頂老者大喜道:「哈哈,這下你可沒轍了吧?」

  楊恆卻是胸有成竹,朗聲道:「未必!」雙臂一振如大鵬展翅,身形直線向上拔高,兩腳踢出浮雲掃堂腿,踏在浩蕩鼓嘯的掌風上,如踩雲梯節節攀升,跟著擰身斜飄,又似一朵流雲般飛了回來。

  禿頂老者瞪大雙眼,訥訥道:「活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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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雲天

  楊恆振聲長嘯道:「老頭兒,你也吃我三掌!」身影猶若蒼鷹搏兔俯衝下來,右掌一式「星垂平野」仿似泰山壓頂籠罩四野,朝著禿頂老者轟落。

  禿頂老者叫道:「哎呦,不好!」自知楊恆這一掌無論是角度火候,氣勢勁力都拿捏得爐火純青,令他難望項背,實不宜直攖其鋒。奈何有心效仿楊恆閃躲,一來身速遠有不及,二來這招「星垂平野」氣勁覆蓋方圓五丈有餘,除非挖個地洞鑽了進去,否則委實無處遁身。

  急切間他低沉丹田,雙掌上託大吼一聲道:「開!」

  哪曉得楊恆的掌至中途竟是說收就收,人影一晃疾墜下來,幾與禿頂老者面貼面,藏在腰間的右掌早已蓄勢待發,如開閘了洪濤拍向對方胸口。

  「怒撼搖光?!」也虧得禿頂老者乃天心池碩果僅存的上代長老之一,實戰經驗極是豐富,電光石火間抽身飛退,堪堪避開。可雙掌打在空處的滋味絕不好受,只震得胸口氣血翻騰,老臉漲紅。

  楊恆出手之前早將三式招法算定,想也不想推出左掌道:「第三掌!」

  禿頂老者已教楊恆奇峰迭起的掌勢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正暗暗叫苦之際,卻見這第三掌平淡無奇,勁力也遠遜於前兩掌,禁不住喜道:「敢情是鄉下人拉屎開頭硬。我說嘛,就算他打從娘胎裡練起,又能有多大氣候?」也不願再沾楊恆的便宜,深吸一口流轉丹田真氣,沉右掌封架。

  「砰!」雙掌一交也不分開,如膠似漆地粘連在了一處。禿頂老者在楊恆掌底連吃了幾次虧,一心要討回顏面,掌勁源源不絕壓了過去,笑著道:「娃兒,支撐不住就趁早說,別打腫臉充胖子,丟了小命怪可惜的。」

  可他的掌力湧將出去,竟是一瀉千里毫無阻滯地攻入楊恆體內,要說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禿頂老者一面施壓一面納悶,猛覺得自己迫入楊恆體內的掌勁在對方羶中穴裡轉了一圈復又回轉,旋即一股沛然莫御的氣勁自這少年丹田迸出,似驚濤駭浪般捲湧著回流的掌勁奔騰而至。他後續催出的掌力宛如撞在一堵銅牆鐵壁上,紛紛倒戈殺了個回馬槍。

  「你奶奶的迴光返照!」禿頂老者一瞬間恨不能削斷自己的右掌,直嚇得魂飛魄散面色慘白,心道:「我命休矣!」

  楊恆對他的表情變化盡數看在眼裡,生出不忍之情,思忖道:「此老口直心快,大大咧咧,十有八九並未和盛霸禪、宗神秀同流合污。若是錯殺了好人,空照大師亦不會歡喜。」念及於此手掌化剛為柔,搭住禿頂老者右腕往上一甩道:「去罷!」

  禿頂老者騰雲駕霧般高高飛起,耳聽「呼」地一聲洶湧的罡風自身下掠過,雖不免被回挫的氣勁震得眼冒金星,一條老命倒也保住了。

  那身材略高的禿頂紅臉老者電射入場,扶住他叫道:「師弟,你沒事吧?」

  非是他反應太慢,實為這番兔起鶻落遠遠超出了眾人想像。若非親眼所見,又有誰能相信堂堂的天心池上代長老,道聖宗神秀的同門師弟,居然在楊恆的掌下走不過三招,還差點把命給丟了?

  見此情景,楊北楚且愛且恨,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暗道:「這小子此時出手,全是為了楊南泰和明曇,對我和老爺子卻是恨意不減!」

  雪峰派的無動真人本就和楊恆存有舊怨,此刻忍不住嘿笑道:「明月神尼,恭喜你收了一個好徒弟啊!」

  明月神尼豈聽不出話裡的譏諷之意,眉宇一聳欲待回敬,忽又覺得心灰意冷,萬般難受,只幽幽嘆了口氣別過臉去。

  禿頂老者落回地上驚魂未定,卻仍不忘吹噓道:「沒事,我逗、逗這娃兒玩呢!」

  點蒼劍派掌門穆恆峰揚聲道:「老千頭兒,你剛才說什麼來著?要是輸了,好像要跟著楊公子他爹姓,這話做不做數?咱們仙林中人修為高低尚在其次,卻最重信義,你可別賴賬啊。」

  西門望扯嗓子道:「對啊,這就叫一個唾沫一個釘!」

  禿頂老者也不臉紅,不以為意道:「我只說不把這娃兒打服帖,就跟他爹姓。可沒說何時將他打到服帖。你們兩個斷章取義,真正好笑。師兄,你說呢?」

  紅臉老者也懶得說他,上下打量楊恆半晌道:「娃兒,承你手下留情,老夫謝過。」

  楊恆見他說話客氣,也不好虎著臉,抱拳道:「不敢,請問兩位高姓大名。」

  黑面禿頂老者雖說輸了一陣,又是不服又是氣惱,好在生性豁達,也不當回事,聞言笑道:「娃兒,有沒有聽說過『光照千秋』的大名?那便是咱們兩個老傢伙。我師兄叫做『一劍光寒十四州』秋梧桐,老夫嘛就是『神照劍仙』千百會。剛才我在掌招上輸給了你,那也沒什麼。需知我老人家真正拿手的還是劍法。尤其和我師兄聯手施為的一套『比翼雙飛式』那更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你要是害怕,趕早開溜,留下來可沒好果子吃。」

  他嘮嘮叨叨一大通,看似雜亂無章,卻也打著個小九九。方才和楊恆交手三招,已知自己斷非這少年的對手。故而有意出言擠兌,好用比翼雙飛式扳回一城。如果楊恆知難而退,那便再好不過。

  西門美人撇嘴道:「兩個老頭子還練什麼比翼雙飛式,一大把年紀了也不識羞。」

  千百會哈哈一笑不以違忤,衝著楊恆道:「娃兒,你敢不敢接招?」

  楊恆略一尋思已拿定主意,笑問道:「若是兩位輸了,又待如何?」

  千百會瞧向紅臉師兄。秋梧桐徐徐道:「殺剮存留悉聽尊便。」

  楊恆嘻嘻笑道:「你們的肉又不能賣錢,剮給我也沒用。」

  秋梧桐顯然對「比翼雙飛式」抱有極大信心,不假思索地頷首道:「好,要是我們輸了,便立即下山,再不管今日之事!」

  楊恆滿意地點點頭道:「咱們一言為定,兩位請了!」

  千百會愣了愣,問道:「娃兒,你打算赤手空拳和咱們過招?」

  楊恆笑道:「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千百會不以為然地大搖其頭道:「你真要有這本事,咱們打也不用打了。」

  秋梧桐可比他持重許多,掣出仙劍「螢光」說道:「師弟,拔劍!」

  千百會對這位師兄的敬畏猶勝於道聖宗神秀,嘴裡雖咕噥道:「娃兒,你可別太狂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背後負著的仙劍「神照」卻已乖乖拔出。

  鷓鴣天對楊恆極是欣賞,不禁擔憂問道:「這孩子行嗎,別逞能,白白傷了性命。」

  楊南泰目光須臾不離地注視楊恆,回答道:「行!」

  尹自奇笑道:「知子莫如父,你說行那就行。」話一出口頓覺失言,偷眼瞧了瞧楊北楚。只見他恍若未聞,靜靜凝視著場中情形,這才放下心來。

  秋梧桐一聲低喝道:「花開並蒂!」螢光仙劍嗡嗡顫鳴抖動出十數蓬眼花繚亂的劍花,往楊恆的胸口襲去。那千百會用的也是一般無二的招式,可劍花轉動吞吐的方向剛好和師兄相反,攻向楊恆背心。

  楊恆橫身挪移脫出劍勢包圍,秋梧桐手運仙劍橫掃道:「舉案齊眉!」飛削楊恆左眉。千百會的神照仙劍接踵而至,刺向楊恆右眉。

  楊恆兩掌並出,「砰」地0震開雙劍。不料觸及到的劍氣大相逕庭,一剛烈凌厲,一老辣陰柔,說不出詭異奇妙。

  「嗤嗤!」劍鋒一引,又切向楊恆雙腕,又聽秋梧桐叫道:「攜子之手!」

  楊恆掌勢用老不及縮手,千鈞一髮之際屈指點彈擊在劍刃上。「叮叮」脆響,雙劍盪開,也削落下兩片衣袖。

  眾人「啊」了一聲,均知若不是楊恆變招及時,雙手已然不保。

  鞦韆二人佔得先機抖擻精神,雙劍齊施圍著楊恆猛攻不休。二人明白此戰事關重大,要再輸了不僅自己顏面無存,連帶天心池一脈也要成為外人笑柄。因此竭盡所能,將苦修了兩甲子的劍法造詣盡數發揮出來,當真是淋漓盡致妙到巔毫。

  楊恆吃虧在一上手有些託大,沒想到這套比翼雙飛式竟是這般厲害。他數次試圖與鞦韆二老對掌拼功,卻都被對方變幻莫測的劍招化解,只能以萬里雲天身法遊走周旋,耐心尋找對手的破綻。

  奈何這兩個老頭的招式一正一反,一陰狠一暴戾,配合得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即使劍招裡露出破綻,也總會被另一人不著痕跡地彌補去,加上詭異的劍勁催迫,令楊恆越鬥越覺得難受,空有一身神功施展不開。儘管自保無虞,可要想獲勝,卻也難於上青天。

  這般鬥了二十餘個回合,猛聽秋梧桐喝道:「比翼雙飛!」二老雙劍交叉,居高臨下飛襲楊恆面門,寒氣森森劍勢驚人,眼見就逃躲不開。

  但聽明月神尼失聲驚呼,楊恆心中一動道:「這老尼姑還在關心我。」近乎本能地身子往後一仰,竟從二老腳下掠過。

  秋梧桐志在必得的一擊落空,不禁低咦了聲道:「驀然回首!」二人劍往後轉,飛挑楊恆雙肋。

  楊恆使出了這招也是怔了怔道:「這不是浮木訣裡的『勁草』之變麼?」耳畔莫名響起明燈大師傳功時的教誨道:「悟萬變不離其宗之道,參天地造化之神機;樹欲動而風先起,鳥欲翔而翼先揚……」

  「哧──」他這一愣神身速稍慢,被雙劍刺破衣衫劃開肌膚,所幸有鐵衣神訣護體並未傷到筋骨,卻也嚇得鷓鴣天等人出了一身冷汗。

  楊恆卻滿不在乎,身往後飄脫開劍鋒,心中湧起一縷狂喜道:「我以前施展萬里雲天身法,總是照本宣科,依照口訣所教按部就班地使來。身法的確標準,卻不過僅得其形,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亂七八糟拗口已極的口訣統統扔掉,去真正體悟其中神韻,走出前人窠臼!」

  想到先前閃避唐建明劍招時,自己身子心靈福至地幾下晃動,不正是「揚火」中的「搖焰」之變麼?只是除了心法之外,所用的力道身姿,乃至火候角度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

  他的眼前像是又有一扇窗戶被推開,明媚的陽光直照心底,感慨道:「這些道理明燈大師早已教過我,可惜當時全沒領悟到。」

  這倒不是他資質愚笨又或惰於參悟,而是禪心境界的提升密切關聯。就如一個剛剛學會《三字經》、《百家姓》的五歲孩童,要他立刻讀懂《楚辭》、《周易》又如何能夠?即便能認得這些經書上的文字,也難解其意。

  楊恆遇到的問題亦是一樣。想那萬里雲天身法乃曠世絕學,不僅深奧複雜更講求心領神會,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明燈大師當日限於局勢緊迫,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便盡數傳授於他。

  楊恆的天賦再是過人,也不免有囫圇吞棗強記硬背之嫌。能夠僅憑自身領悟將萬里雲天身法運用於實戰之中,亦實屬難得。

  時至今日他的修為臻至大空之境,一顆禪心漸近天道,這才一法通百法通,終於徹悟到萬里雲天身法口訣後的玄妙真諦。

  這番脫胎換骨的變化只在一瞬間觸動發生,鞦韆二老自是不知。

  秋梧桐久攻不下,微生焦灼,催動功力,一支仙劍上下翻騰快逾奔雷,劍氣內斂未有半絲嘯音,又喝道:「心心相印!」

  千百會也是一般的心思,聞言吼聲如雷神照仙劍中宮直進刺向楊恆心口。

  楊恆靈台空透清明,在二老出劍的一瞬便即把握到劍招的線路變化,不等對手後招變化生出,他的身形一飄一蕩,似閒庭信步從雙劍縫隙中穿插而過,繞至秋梧桐身後,輕笑道:「我不用雙手,也能讓兩位輸得心服口服!」

  秋梧桐回身一劍,低哼道:「你這娃兒,休再狂妄!」

  楊恆將雙手負在腰後,使出「掩土訣」中的「風沙」之變,身軀一晃如有萬里長風吹送,飄飄渺渺沒了蹤影。

  虧得秋梧桐靈覺敏銳,急忙叫道:「海誓山盟!」揮劍向右方橫掃,劍刃震顫嘀鳴,激盪起一疊疊耀眼的青光,端的如碧波萬頃大浪滔天。

  楊恆不慌不忙,身形左一晃避過螢光仙劍,右一擺讓開神照仙劍,再次令二老無功而返。他的身心完全沉浸在萬里雲天裡,卻徹底忘了那些冗長繁雜的口訣,宛如掙脫了韁繩的神駿,在一馬平川的大草原上隨心所欲地縱橫馳騁,一任芸芸同儕望塵莫及。

  「望穿秋水!」「青梅竹馬!」「白頭偕老!」……

  秋梧桐的呼喝一聲緊似一聲,劍招也一式快過一式。也幸虧千百會和他自幼同門朝夕相處,早已心有靈犀,這才跟的上。兩柄仙劍化作滾滾雪光圍繞楊恆上下飛舞,直已看不到三人的身影。

  可楊恆的身姿依舊是不緊不慢,總能不可思議地於對方密不透風的劍式裡尋找到一線空隙,從容自若地穿梭閃避。一如輕雲蔽月,流風回雪,衣袂飄揚翩若驚鴻,看得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連喝彩也是忘了。

  此刻楊恆若是出手反攻,自可將鞦韆二老輕鬆擊敗。但他初得萬里雲天身法真諦,有心拿這兩位當世高人喂招,便也不著急反擊。每過一招,他心頭的體悟便多上一分,全不理秋梧桐高呼酣戰,千百會嬉笑怒罵。

  轉眼又是四十多個照面,楊恆見鞦韆二老的劍招已開始重複,心中更有把握,將後手招式盤算了一遍,朗聲笑道:「兩位小心,三招內我要你們雙劍脫手!」

  千百會氣急道:「娃兒,你就吹吧!」劍走偏鋒,直刺楊恆腰眼。

  楊恆凌空踏步往前飄出三尺,神照仙劍已落到身後。秋梧桐看出便宜,晃劍攻來道:「乘龍引鳳!」

  楊恆似有意似無意,身子一插擋在了鞦韆二老的當中。

  秋梧桐見狀一喜,想也不想道:「情投意合!」兩柄仙劍一前一後疾刺楊恆。

  楊恆雙手背在腰後佇立不動,直等到二老招式用老已無力再作變化的一瞬,驀然擰腰側身道:「小心了!」

  「嗤嗤!」螢光仙劍和神照仙劍一貼前胸一貼後心挑破衣衫齊齊灌入,去勢不停反向站在對面的同門心口刺去。

  眾人齊齊驚呼道:「這小子也太膽大妄為了!只要分寸拿捏稍有偏差,雙劍穿體而過有十條命也得交代!」卻哪裡知道這正是「善水訣」中極為精妙的一式「汪洋」變化,取的是有容乃大之意。看似極險,實則如百川入海,別說兩柄仙劍,就是十柄百柄一同刺來,只需運用得當,一樣能照數收下。

  秋梧桐和千百會為避免相互誤傷,忙不迭撤勁收招,往後飛退。

  哪知楊恆一聲長嘯道:「撤劍!」身如陀螺帶動雙劍飛轉拔起,以一式「揚火訣」扶搖九霄黃鶴衝天。

  二老為了不讓仙劍刺入對方胸口,正拚命收斂真氣,被這股雄渾的螺旋氣勁一絞,再無半點抗力,不由自主地脫手鬆開仙劍。

  楊恆抬手將劍拔出,在高空中穩穩停住,笑問道:「這是不是吹牛?」

  千百會眨眨眼道:「這個嘛……你雖奪了咱們的仙劍,可雙肋也被劃破了不是?剛才那招,也只差一點兒就嗚呼哎哉,所以說至多算個平手。」

  楊恆碰到這種臉比城牆厚的憊懶老者也不由啼笑皆非,將雙劍凌空拋向二老道:「不服的話,再鬥一次!」

  秋梧桐的老臉紅一陣白一陣,揮袖蕩飛螢光仙劍,慘然道:「罷了,技不如人夫復何言?師弟,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催動身形往山下直去,連劍也不要了。

  千百會先是接住自己的神照仙劍,又一探手攝過螢光仙劍,搖了搖頭道:「我這師兄,也太想不開了。勝敗乃兵家常事嘛!」

  他收起雙劍,又對楊恆道:「娃兒,老夫輸了!唉,將來這仙林天下可又要多了一位絕頂高手。但是聖是魔,還真不好說。」

  楊恆微微一笑道:「老爺子過譽了。方才一戰,在下確也獲益匪淺。」

  「是麼?」千百會轉憂為喜,笑道:「這麼說來咱們兩個老傢伙聯手,還是讓你出了幾身冷汗。娃兒,我要去追秋師兄啦。他臉皮薄,不定要買塊豆腐撞頭呢。嗯,記得有空到長白山鷹嘴峰找我!」說罷扭頭去追秋梧桐,卻隻字不提改姓的事,也樂得別人最好忘光。

  楊恆落下身形,冷冷望著盛霸禪道:「你是自盡以謝空照大師,還是要我動手?」

  盛霸禪自忖單打獨鬥,或可略勝鞦韆二老半籌,卻絕非兩人聯手之敵。要是和楊恆動起手來,當真是有敗無勝,禁不住懊惱道:「可惜宗師叔業已回山療傷,否則又何懼於這小煞星?」

  他身為堂堂的七院總監,勢必不能當眾示弱,冷哼道:「楊恆,你助紂為虐逆天行事,修為再高也難逃天誅!就算殺了老夫,在場過千的正道仙友,又豈是你一人可以誅絕的?」

  楊恆蔑然道:「別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你不過是貪生怕死,想拉別人墊背罷了。姓盛的,久聞閣下掌法無雙,楊某便用空手接招,和你鬥上一鬥。只要你能逼得我退出三尺,楊某立刻將人頭奉上!」

  盛霸禪大感意外,盤算道:「他這麼說等若舍長就短,自設圈套。若無萬里雲天身法襄助,僅以掌法造詣而論,盛某豈會輸給這小子?」信心一生,沉聲說道:「老夫要你的人頭作甚?你若輸了,便自縛雙手回師門領罪!」

  楊恆道:「好,就這麼說。不過咱們有言在先,你昨日雖傷在了大魔尊的御劍訣下,可小爺剛才也連戰數場耗力不少。咱們誰也沒佔誰的便宜,稍後落敗少來怨天尤人,指摘楊某勝之不武!」

  盛霸禪一省道:「原來昨日救走大魔尊的人是你!」

  楊恆舒展神息,將充盈在虛空中的皎月菁華五行之氣緩緩納入丹田,流轉煉化,頃刻間功力盡復,抬眼望向清朗夜空,默默說道:「空照大師,你英靈不遠,且看我如何為你除奸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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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對質

  場下西門美人埋怨道:「這小和尚真是笨,打就打了,偏給自己設那麼多規矩!」

  司馬陽又羨又嫉地凝視楊恆,想著幾年前這小子還是任他宰殺的小頑童,一晃眼竟成了藝壓鞦韆二老,能與三魔四聖分庭抗禮的絕頂高手,心中五味雜陳道:「那正是他的陰險之處,逼得盛霸禪不得不答應單打獨鬥,免得被人群起而攻之。」

  「放屁!」西門望怒罵道:「這叫高瞻遠矚、審時度勢懂不懂?不曉得楊北楚是怎麼教徒弟的,連人話也不會說!」

  司馬陽無端捱了頓臭罵,眸中煞氣一閃剛要開口,就聽西門美人緊張得有些沙啞顫抖的嗓音道:「都別吵啦,盛霸禪出手了!」

  只見月光下盛霸禪大袖飄飄,渾身散發出一蓬暗紅之氣,雙目迸射出驚心動魄的寒芒罩定楊恆,左掌變得銀白森冷,血色全無,緩緩往前推出。

  東門顰咋舌道:「看,姓盛的出手就是『聖諦神掌』!」

  西門望瞪眼道:「這就叫困獸猶鬥!」

  西門美人急道:「都閉嘴,吵得人家心煩意亂的。」

  三個人各自說完一句話,盛霸禪的聖諦神掌距離楊恆胸口仍有五尺之遙。由此可見他這一掌推得極其沉緩,一旦掌力渲湧而出無異有驚天動地之威。

  楊恆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大空殿前,真氣遍佈全身抗禦著盛霸禪的掌風催壓,對方的招式軌跡、方圓百餘丈的動靜無論細微至毫末盡收心頭,全然逃不過神息的掌握。

  只是對付盛霸禪這等級數的卓絕高手,以神息凝聚外力相抗即費心神又耗時太長,惟有短兵相接才是正途。

  猛聽盛霸禪一聲低喝,左掌虛晃橫掃,右掌自左臂下電射而出,插向楊恆小腹。

  楊恆身軀不動,左手麼指蜷曲四指向外迸直,右手平攤掌心朝下虛合左掌,亮出陰陽法印,靜靜架在小腹前。

  盛霸禪駭然發覺自己的右掌好似一柄利劍,正衝著楊恆雙掌合成的劍鞘中射去,若不收手就要被夾個正著。對方的功力即勝於自己,又是以兩掌對一掌,一隻右手不被碾得寸寸碎斷才有鬼。

  他趕忙變招,化插為為劈斬向楊恆的雙掌。楊恆手腕翻轉,將雙掌豎起,虛合的縫隙仍然隱隱對著盛霸禪劈落的銀戮神掌。

  饒是盛霸禪見多識廣也不認得這五百大空印中的「須彌印」,口中低喝左掌在右臂上一擊,將右掌震偏。跟著左掌回掃楊恆胸口。

  楊恆擺出「攝魔印」,左手五指蜷曲橫於胸前,對準銀戮神掌的來勢,右手指尖向外托於左肘下方引而不發。

  盛霸禪大喝一聲翻身飄飛十餘丈,才脫出楊恆右手法印的牽引,面色陰沉如水緊緊盯視著對面的少年,說道:「雲岩宗無此絕學,你是從何得來?」

  楊恆保持著攝魔印的手勢,回答道:「此事似乎與閣下無關。」

  盛霸禪點點頭,說道:「可惜了你的一身絕學,卻不走正道!」口中發出一陣雄渾低嘯,渾身暗紅色的光霧暴漲,雙手變得愈發銀白,冒出絲絲寒氣,擰身欺近,掌勢鋪天蓋地湧向楊恆,道道掌影此起彼伏,猶如生出了千百條胳膊。

  群雄見狀均不由暗讚道:「此人號稱八面威風恁的名不虛傳!恐怕仙林四柱的掌門人也無此修為,只是平日裡深藏不露而已。」

  再看楊恆佇立不動,雙手點按推壓,如無數蓮花競相怒綻,只用一套變幻無窮的大空印應敵。任由盛霸禪的攻勢如何兇猛凌厲,始終攻不破他靈幻飄逸的佛印。

  盛霸禪情知此戰關係自己的生死榮辱,也顧不得藏拙,不斷催生功力猛攻楊恆,只盼能將這少年逼出三尺,就可順勢下台。

  奈何楊恆的兩隻腳就像被釘子定在了地上一樣,不管上身如何晃動,雙足始終穩穩站定落地生根。

  突聽盛霸禪一記大喝,雙掌連環劈出,掌心銀光吞吐幻動出團團雷光,轟向楊恆,竟是不惜耗損真元施展出壓箱底的絕技「天雷九綻」。

  這套掌法顧名思義,每一招使出都能驅動九道銀雷攻擊對手,且角度線路各有不同,端的無比厲害。要不是被逼到這個份上,打死盛霸禪也不願動用。

  楊恆心融道海不為所動,五百大空印千變萬化,撥打在銀雷之上。那銀雷或飛或滅,更有被巧勁撥得回頭,反噬盛霸禪的。但見空中數以百計的銀色光雷閃爍奪目,來回穿梭跳躍,煞是好看。

  不消多時盛霸禪頭頂冒出水汽,心一寒道:「難不成老夫一世英名,千秋大業今夜都要折於這黃口小兒的手中!」

  念及於此心生毒計,左掌仰攻三招,默念真言低喝道:「咄!」一道神光從右袖中飛掠出來衝天而起,在高空中化作口金煌煌的大鍾往楊恆罩落。

  楊恆不防以盛霸禪的正道泰斗之尊,居然會使出這等幾近於無賴的卑鄙伎倆,不禁怒喝道:「好不要臉!」

  盛霸禪自知理虧,一聲不響雙掌暴風驟雨般狂攻楊恆,好教他騰不出手應對當空罩落的「勾陳神鍾。」

  楊恆疾凝神息渡入驚仙令,頭頂赤色光點閃爍雲集,鑄成一束雷火鞭「噹」地抽擊在勾陳神鍾之上。

  巨鍾顫鳴搖晃金光四濺,稍稍一滯仍朝著楊恆頭頂砸到。

  楊恆迫於無奈,只得施展出「撥雲見日手」在鍾底一托一引,將勾陳神鍾帶偏。

  「砰!」盛霸禪的天雷九綻趁虛而入,擊在楊恆身上。楊恆的鐵衣神訣頃刻失守,森寒犀利的氣勁侵入體內,絞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低哼吐血,腳下也身不由己地往後退去。

  盛霸禪大喜過望,喝斥道:「楊恆,你還不認輸?」右掌迸立跟進。

  楊恆身子反折,後腦勺緊抵腳跟,避開了盛霸禪的右掌。可這一用力,忍不住又噴出口淤血。

  未曾想第二口淤血噴出後胸口一舒,竟是大感暢快。原來他此際的功力遠勝於盛霸禪,兼之天雷九綻力分則弱,自不及聖諦神掌來得一擊致命。接連兩口淤血吐出後,楊恆體內氣息已暢,有驚無險地渡過一劫。

  緊跟著驚仙令中浩瀚若海的靈氣汩汩湧出,遊走周身將天雷九綻的氣勁消融化解。楊恆精神大振,雙手使出「大悲印」鎖向盛霸禪右腕。盛霸禪凜然撤手,左掌劈落道:「你何苦強撐送了性命?」

  須臾工夫楊恆已將天雷九綻的氣勁消融殆盡,一聲長嘯抬起身軀道:「盛霸禪,你欠的,該還了!」大空印轉守為攻直迫對方。

  盛霸禪大吃一驚,未料到楊恆中招以後不僅毫髮無傷,氣勢反而更勝從前。他有心驅動勾陳神鍾故伎重演,可楊恆吃一塹長一智,壓根就不給他分神旁顧的機會,佛印翻翻滾滾如驚濤拍岸捲湧了過來。

  盛霸禪疲於應對,想退身以避鋒芒。誰知楊恆的佛印如一座無形囚室,已將他牢牢困守住。

  僅僅十幾個照面,盛霸禪已被打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粗重的喘息聲連十幾丈外觀戰的眾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正道中人又驚又急,可兩人交手前已言明這是場單打獨鬥,誰也不好中途插手,只能眼睜睜看著盛霸禪苦熬。

  楊恆心道:「此人可恨之至,我若一掌將他斃了,未免太過便宜。莫若先折辱一番,教他名譽掃地,生不如死!」於是大空印圍著盛霸禪各處要害一陣猛攻,猶如貓戲老鼠卻不急於取他性命。

  盛霸禪惱羞成怒,全無往日的威嚴冷峻,大喝道:「豎子可恨!」不顧楊恆攻來的「菩提印」,合身出掌擊向對手胸膛。

  楊恆一驚,雙臂內收已將「菩提印」轉作「納虛印」,神息二分使出陰陽勁絕學,「啪」地十指分別勾住盛霸禪的兩腕。勁力到處一正一逆,卻教盛霸禪如何能防?耳聽「喀喇喇」脆響不斷,兩條胳膊自雙腕往上絞成麻花狀骨頭盡碎。

  盛霸禪極是硬朗,緊咬牙關愣是不吭一聲,額頭豆大的汗珠卻涔涔滾落。

  楊恆對他產生的一絲欽佩卻立即被空照大師的血仇替代,冷冷道:「你不是說如有必要,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麼?我倒要看看閣下的骨頭到底有多硬!」撤開左手便欲一掌取了他的性命。

  這時天心池的數位長老齊齊衝上,呼喝道:「小子,你敢!」

  楊恆左掌橫掃,一式「星湧潮捲」將眾長老迫退,立起右掌道:「你看我敢不敢!」

  猛聽明月神尼叫道:「真源,萬萬不可!」掠身趕至,抬手架住楊恆右掌。

  楊恆一怔,兩名天心池長老趁機搶過盛霸禪遠遠退開。

  楊恆不由惱道:「老尼姑,你算笨到家了──被人賣了,還替他數錢!」

  這時便聽正道陣營裡有人低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徒弟要殺,師父要救;還一口一個笨蛋,這算哪門子的師徒啊?」

  明月神尼僵在當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澀聲道:「真源,無論如何他都是天心池的七院總監,你絕不可魯莽!」

  楊恆搖頭道:「你攔不住我的。七院總監算什麼東西?就是天王老子,也一樣難逃公道!」

  南霸天在後叫道:「真源,你叛經離道一意孤行,已成正道公敵。我天心池上下近千弟子,必報今日之恥!」

  這話好似火上澆油,楊恆兩眼一翻道:「何必等到日後,今夜便把賬算清就是!」

  明月神尼大急,曉得楊恆的牛脾氣一上來,誰的話也聽不進,暗嘆道:「他認定盛霸禪是殺害空照師叔的凶手,卻也不知是真是假?若再跟天心池火拚起來,這雄遠峰上不知又要平添多少殺孽,更不要說敉平滅照宮的大計了。」

  又思忖道:「這孩子畢竟是我的徒兒,貧尼焉能見他誤入歧途越走越遠?說不得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攔住他,免得罪孽深重不可挽回!」

  想到這裡她把臉一板道:「真源,你一定要殺盛總監也可以,但要先殺了我!」

  楊恆差點沒被明月神尼的迂腐「大義」給氣瘋,一指天心池陣列道:「這偽君子害死了空照大師,你為何還護著他?」

  明月神尼肅容道:「他若是凶手,貧尼第一個不容!可事實未清,你怎能促下殺手,這與草菅人命的魔頭有何兩樣?」

  不意崑崙閣內有人緩緩接口道:「草菅人命的未必是魔?魔與聖又有何不同?」

  滅照宮群雄聞言齊聲歡呼道:「老宮主!」

  楊惟儼一襲金袍自崑崙閣高台上緩步而下,明月神尼為氣勢所懾一時說不話來。

  月過中天,清冷的玉華灑照在他偉岸的身上,如一座巍峨的雪山傲然屹立。

  他的目光淡淡掃過血戰深宵的數百部屬,傷痕纍纍的一雙兒子,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感情,只用略帶沙啞的嗓音微微頷首道:「你們很好!」

  「呼──」數百滅照宮群雄連帶排教與點蒼劍派的部眾齊刷刷躬身唱諾道:「拜見老宮主!」呼聲如雷震盪長空,遠方群山嗡嗡回應,形成一股絕強的氣勢蓋壓於雄遠峰頭,彷彿他一出場就已給自己的部下帶來無窮信心與士氣。

  此消彼長之下,正道一方人人心頭震撼,默默注視著楊惟儼,卻從他身上搜尋不出絲毫昨日受傷的端倪。再一轉眼瞧向楊恆,均自黯然道:「有這一老一少在,今夜即便能踏平雄遠峰,我五派千多同道,恐怕要有一多半不能活著離開。」

  明山大師揚聲問道:「楊惟儼,敝宗的空照大師可是你害死的?」

  楊惟儼尚是首次聽聞這消息,愣了愣道:「空照老和尚死了?」

  南霸天喝道:「楊老魔,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夜便是你惡貫滿盈之時!」

  小夜氣得俏臉漲紅,嬌叱道:「盛總監,你可敢對天發誓,並未殺害空照大師?」

  盛霸禪死裡逃生,在眾門人的護持下退回本方陣列,正運功療傷之際,聽到小夜發問,一張蒼白無色的臉龐上泛起些許紅潮,說道:「笑話!真兇當前,你還纏著老夫不放,究竟是何居心?好,如若盛某有一指加於空照大師身上,便教我形神俱滅萬劫不復!」

  眾人一怔,沒想到盛霸禪會當眾發下這等毒誓,不禁疑惑道:「莫非他和此案果真毫無關聯,是這小姑娘受了滅照宮的支使故意栽贓?」

  楊恆心思靈敏,一下聽出盛霸禪毒誓中的花樣,冷笑道:「姓盛的,你加諸空照大師身上的,可不是一指,而是兩掌!」

  王霸澹苦笑道:「真源,你這不是雞蛋裡挑骨頭麼?」

  這時候楊惟儼已從凌紅頤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漠然道:「空照不是我殺的。」只說了這一句,便合緊薄唇再不作解釋。

  雲岩宗陣列裡一位明字輩高僧叫道:「那明鏡師兄遇害之事,你又作何解釋?」

  無動真人接茬道:「不錯,明鏡大師遇害的土地廟廢墟中留有八花骷髏令,乃是不爭的事實。任你舌燦蓮花,也休想開脫!大魔尊呢,讓她出來一問即知!」

  楊南泰心一緊道:「聽這老道的口氣,正道方面竟也不知明曇的下落!」禁不住暗暗瞥向楊北楚。

  楊北楚的面色微微異變,顯亦想到了這點,冷冷一笑道:「楊某也正想問這事。」

  神會宗一個長老憤然道:「楊北楚,你這是賊喊捉賊,快叫大魔尊出來!」

  楊恆見娘親失蹤,心緒一亂,說道:「殺害明鏡大師的,不是大魔尊,而是斗笠人。此事我早已向雲岩宗諸位長老稟明。」

  明水大師忽然開口問道:「真源,那夜大魔尊的確到過土地廟,是不是?」見楊恆默然不語,他繼續道:「可你當日卻向我們隱瞞了此事。」

  盛霸禪見眾人將話題轉移到明鏡大師遇害的事上,正也求之不得,心道:「只要坐實了明鏡老和尚為滅照宮所殺這一條,今夜之事仍大有可為!」

  他強壓傷痛,高聲道:「真源,你為何要包庇大魔尊?因為她便是你的生母明曇女尼,對不對?!」

  一石激起千層浪,別說正道中人,連滅照宮群雄中知曉內情的也屈指可數。

  看到楊恆霍然變色,司馬陽心頭生出一股莫名的痛快,暗暗道:「小野種,今日教你在無數天下人前丟盡臉面!」

  數千的目光一瞬聚集在自己的臉上,楊恆感到火辣辣的疼,只恨剛才沒能一掌斃了盛霸禪。他深吸口氣,略略平復激盪心情,說道:「不錯,大魔尊便是我娘親!」

  眾人一陣嘩然,即有訝異錯愕,也有譏誚惋惜,更有許多天心池弟子低笑道:「果然是蛇鼠一窩,沒一個好東西。」

  那邊雲岩宗眾僧亦感顏面無光,又悲又怒,齊齊低誦道:「阿彌陀佛──」卻將那些譏笑聲壓了下去。

  無缺真人亦釋然道:「難怪那日在長白山上五派聯手圍捕大魔尊,卻在她藏身的山洞裡撲了空,敢情是你去報的訊!」

  殷長空睚眥欲裂道:「小畜生,要不是你,袁師妹又怎會遇害?」

  楊恆聞聽眾人辱罵,火從心起,可一想到袁長月的慘死,又不覺黯然,氣消了大半胸口卻充滿憤懣,說道:「殷掌門,請你口中留德。不然休怪我不客氣了。不錯,那夜大魔尊確也在場,還和明鏡大師動了手……」

  接著他一橫心,將當晚發生的慘案原原本本地和盤托出,回頭喝問道:「楊惟儼,那斗笠人究竟是誰?」

  楊惟儼只是捻髯微笑,卻不答話。但聽明水大師道:「真源,你終於肯說了。」

  他回過頭來,目光在一眾隨行的明字輩高僧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停留在背後一人的身上,面露慼然道:「師弟,那斗笠人便是你吧?」

  「啊?」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朝著明水大師身後那人射去,俱都露出大惑不解的驚異之色。連楊恆都忍不住愕然道:「明華……大師?」

  明華大師卻是鎮定自若,搖頭道:「師兄,你何以懷疑到我的頭上?」

  明水大師道:「我早該懷疑你了──那夜出事後,我們御劍趕到土地廟,只發現了明鏡師兄的遺體和昏死的真源。當時你也在場吧?」

  明華大師點頭道:「我雖晚到了一會兒,卻也都看見了。」

  「可你的芒鞋上,沾滿泥濘!」明水大師眼眸陡地一亮,似劍芒般射向明華大師,徐徐道:「若是御劍而來,鞋上本不該有這些東西。」

  明華大師不以為意道:「下雨時我正在彩蝶林中散步,芒鞋沾上泥水並不稀奇。」

  「可你的僧衣上也有泥水!那不是散步時沾上的吧?」明水大師道:「如果我猜的不錯,是在你襲擊真源時,明鏡師兄以三葉玉如意相護,罡風帶動起地上泥水,激濺在了你的身上。」

  他嘆了口氣道:「那晚我雖察覺到了這些疑點,卻並未多想。甚而懷疑真源是有意編造出斗笠人的謊言混淆視聽,在遮掩什麼。可剛才聽他道出實情,再回想那時景狀,不由老衲不想到你。」

  說著他望向楊惟儼道:「楊老宮主,老衲沒有猜錯吧?」

  楊惟儼哼了聲不置可否。明水大師接著道:「當年明月、明曇兩位師妹奉命截殺楊北楚的事,乃本宗絕密。曉得內情的人屈指可數,拋開老衲和明鏡師兄,還有已退隱藏經樓的明山師弟,那就只剩下你了。或許便是從這點上,明鏡師兄猜出了你的真實身份。」

  楊恆突然掠身欺近,閃過明水大師探手拿向明華大師胸襟道:「是你!」

  一直以來斗笠人的身份都是盤桓在他腦海中的莫大謎團。甚至包括當夜不在山上的明燈大師,他都想到過,卻獨獨不曾懷疑到明華大師的頭上!卻沒料到,最後還是自己一直心存芥蒂的明水大師,將真兇揪了出來。

  明華大師先前為楊北楚御劍訣擊傷,功底仍在,抬掌封架道:「真源,你做什麼?」

  「哧啦──」楊恆一爪落空,順勢扯下他半幅袍袖,裡頭東西劈啪掉落灑在地上。

  明華大師面色一變,伸手便想將卻其中一方摺疊整齊的牛油紙小包攝起捏碎。

  楊恆搶先半步,使出浮雲掃堂腿將牛油紙包踢向明燈大師,叫道:「大師!」

  明燈大師會意接過,撕開牛油紙封裝,裡面赫然露出十數顆骷髏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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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51:46
第八章 休戰

  水落石出,楊恆心裡卻殊無歡喜之情,默默地退到明燈大師身旁,眼前不自禁浮現起明鏡大師慈和的音容笑貌,默念道:「大師,我用您傳授的浮雲掃堂腿找出了真兇,您也可含笑九泉了。」

  忽聽楊惟儼沉聲道:「華振豪,你果真背叛了老夫!」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甚是突兀。在場眾人更不知華振豪是誰?

  卻見明華大師的面容已恢復平靜,回答道:「義父,我沒有!」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道:「敢情這華振豪便是明華大師的俗家姓名,可他怎會認楊老魔做了義父?」

  正道人群中又有聲音道:「是呀,若說背叛他背叛的也該是雲岩宗才對!」

  楊惟儼不理這些雜音,忽然彈指射出一溜烏光。正當別人以為他要出手殺人滅口之際,那溜烏光卻「哧」地鑽入岩石中,轉眼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化作一枚黝黑閃亮異常猙獰的骷髏令。

  楊惟儼一語不發,揮出袍袖「呼」勁風拂動,骷髏令「嘩」地碎散成點點殘片,緊跟著埋於岩石下的根系亦自動枯萎腐化,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夥兒不由自主地驚咦出聲,有腦筋轉得快的已隱隱意識到了其中蹊蹺。

  「你的骷髏花種從何而來,」楊惟儼刀鋒一樣的眼神凝視明華大師,森然道:「是你事後又在土地廟的廢墟裡偷偷栽下八花骷髏令,對不對?」

  明華大師苦笑道:「能拿到骷髏花種的大有人在,義父為何懷疑是我?」

  楊惟儼道:「因為除了楊恆和明曇,只有你曉得當晚大魔尊到過土地廟!若是別人所為,何以栽下的恰恰是這八花骷髏令?你早想殺死一二雲岩宗首腦,將禍水引到老夫頭上了,只是一直不得其便而已,那晚終於等到了機會。」

  他頓了頓又道:「你原本以為楊恆一定會說明真相,供出大魔尊。哪知他為了保護母親,抵死不願說出。待到他逃出峨眉後,你的計劃也就完全落空。可為坐實此案你並不死心,便又想出了這個辦法。我說得沒錯吧?」

  明華大師隱露憤怒,壓著嗓音道:「義父,你是要我作替罪羊?」

  楊惟儼冷然道:「這麼說難不成是老夫冤枉了你?」

  「不敢!」明華大師嗓音略高,說道:「只是我三歲失孤,是您撫養長大,並安排我拜入雲岩宗門下,其後多方照應,使我一帆風順成為執法長老,可謂恩重如山!我又怎可能心懷怨懟,令得滅照宮招致滅頂之災?」

  西門美人插嘴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

  「這還不明白嗎?」西門望道:「他是楊惟儼一早安插進雲岩宗的臥底!」

  楊惟儼不動聲色道:「嗯重如山,怕也是仇深似海吧?」

  明華大師的面色霎那發白,澀聲道:「真是你幹的?!」

  「不錯,你的爹娘華三泰、方如君並非死於無量天照,而是被老夫所殺。我本打算斬草除根,將你一併殺了。可惜一時心軟,竟沒有下手。」

  楊惟儼道:「我秘密收養了你,後來又發現你機敏聰慧天資過人,便命你投到雲岩宗空海老和尚的門下。當時我想,一旦你獲悉父母死亡真相,對老夫稍露不滿,無需我動手,即可讓雲岩宗代為收拾了。誰曉得你居然做到了執法長老,又始終對老夫惟命是從,這戒備之心不免漸漸淡去。」

  他笑了笑道:「可我終究還是小看了你。你竟然真地查出了當年真相,還一直在老夫面前偽裝得天衣無縫。嘿嘿,你情知無論如何苦修,也超越不過老夫,就想出了這借刀殺人之計。為了報仇不惜將自己也搭進去,著實孝心可嘉。」

  明華大師臉色慘白,望向楊惟儼的目光裡卻滿是刻骨銘心的仇恨,說道:「楊惟儼,我雖不能親手報父母血仇,可你也得意不了多久!」

  明月神尼淒然道:「師兄,你為何要這樣做?就算你和楊老魔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該殺害明鏡師兄,還害得真源背上黑鍋遠走他方。」

  明華大師的神情裡微露出一絲愧疚,搖頭道:「為報仇雪恨,我顧不了那麼多。」

  楊惟儼道:「總算你是個人物,到底承認了下來。老夫或可網開一面饒你性命,但你須得如實交代,那些花種是誰給的?」

  明華大師不屑道:「我殺了明鏡師兄,自知罪孽深重,已不作生還之想。你也不必假惺惺高抬貴手。至於花種,那是我許多年前就偷到手的,和其他人無關。」

  「欲蓋彌彰,」楊惟儼低低一哼道:「你自八歲上了峨眉,便從未回過東崑崙,從哪裡能偷到這些花種?況且此物只有堂主以上人物才有!」

  明華大師輕蔑地一笑道:「我怎麼弄到花種的,保管你至死都不明白。」

  楊惟儼道:「你最好別逼老夫出手,否則會後悔終生。」

  明水大師唱諾道:「阿彌陀佛──楊老宮主,明華師弟還需交由敝宗處置。」

  「好啊,你們都想處置我?」明華大師的唇角逸出一絲奇異的笑容,說道:「可惜你們都打錯了算盤!」一縷烏黑的血絲從口中汩汩流出,繼而肌膚泛起妖豔的黑紫色,身子一晃往後軟倒。

  「師弟!」明水大師大吃一驚,伸手抱住他的身軀道:「你何苦一錯再錯?」

  明華大師卻已雙目微合氣絕身亡,嘴角那一抹怪異的笑容兀自沒有消散。

  楊恆心頭也是一陣憫然,念及明華大師的身世,對他的恨意不免淡了許多,暗暗道:「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罷了。」轉念想起自己初聞娘親就是大魔尊時,那種憤世嫉俗幾乎瘋狂的情形,又不禁心悸道:「如果沒有遇見頌霜,沒有在藏經樓抄書三月消弭戾氣,說不定我也會漸行漸遠,比明華更不如!」

  只是此刻佳人已另有懷抱,心底就像被鋼針又一次深深扎痛。

  一陣唏噓忙碌過後,楊惟儼揚聲冷笑道:「盛霸禪,你殺死空照卻嫁禍老夫,膽子不小哇!」

  沉悶的氣氛頓時又緊張起來,許多人心道:「楊老魔要拿盛霸禪開刀了!」

  而如楊北楚、明燈大師這等熟悉楊惟儼性情的又或是才智傑出之士,才隱約猜到楊惟儼此舉更大的目的是在分化正道陣營。

  盛霸禪嘿然道:「楊老宮主,你丟車保帥逼死了明華大師,又要拉盛某墊背,果然是好算計,好智謀!」

  楊北楚反唇相譏道:「過獎過獎,比起閣下殘害同道,栽贓嫁禍的手段來,我等均都望塵莫及,歎為觀止。」

  明水大師雙手合什道:「善哉,善哉,老衲相信恩師並非楊老宮主所殺。」

  無極真人被尤顧東傷得不輕,直到這刻才略略緩過一口元氣,說道:「大師高見。如是楊老宮主所為,那他留下遺體必是意在示威,何以剛才又斷然否認?」

  就聽尤顧東笑道:「難得正道里還有幾個明曉事理的人。無極真人,早知如此適才老夫那一掌就該砸輕點兒。」

  原來他和盛西來等人被護送到崑崙閣內療傷多時,因戰事險惡又強撐著回來。

  盛霸禪臉色難堪,質問道:「明水大師,無極真人,兩位這話是何意?」

  殷長空見要起內訌,周旋道:「這些事咱們不妨稍後再談,先除了楊老魔!」

  盛霸禪搖頭道:「對不起了,盛某身負重傷雙臂盡斷,已是有心無力。況且兩位掌門的言論委實教人心冷!我在這裡純屬多餘,再待下去只怕真要成了各位的眼中釘肉中刺。好在公道自在人心,老夫告辭!」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此次圍剿滅照宮之戰的發起者竟會率先退出。

  需知盛霸禪這一表態,不僅是他本人,連帶天心池的數百高手多半也要離去,接下來的仗還怎麼打?

  楊恆卻猜出他是在以退為進,故意擺了正道各派一道,揚眉道:「姓盛的,你害死了空照大師,還想活著離開東崑崙?」

  盛霸禪尚未回答,楊惟儼已冷冷道:「鷓鴣堂主,代老夫恭送盛總監下山。」卻是老謀深算,曉得再打下去即便能保住雄遠峰,滅照宮的老本也要拼光。有道是來日方長,今後慢慢算賬也是不遲。

  而仙林四柱一面也是人心渙散,鬥志殆盡,暗道縱然天心池不退出,有楊惟儼和楊恆這一老一少兩大煞神在,這場血戰贏了也不過是慘勝。更可慮的是魔教虎踞中原臥薪嘗膽多年,焉不會趁火打劫?

  匡天正苦笑聲道:「這算怎麼回事啊,不都成了場鬧劇了麼?」

  明燈大師悠悠道:「這本來就是場鬧劇。有人搭台,有人唱戲,打也打了,殺也殺了,如今也該是曲終人散的時候了。」

  匡天威失神道:「可死傷了那麼多人吶──」

  一陣寒冷的夜風吹來,眾人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默,只聞到鼻中的血腥氣。

  突聽楊恆喝道:「盛霸禪,休走!」拔身飛起,越過雲岩宗眾僧頭頂追了過去。

  原來就這工夫,盛霸禪在天心池同門的護持下,正悄然往雄遠峰外退去。

  不防面前身影一晃,楊惟儼拂袖蕩向他的胸口道:「老夫已答應讓他走!」

  「砰!」掌袖交擊,楊恆的身形被彈回數尺,說道:「你可管不到我頭上!」

  「阿恆,」楊南泰提氣趕到楊恆身旁,大手一按他的肩膀道:「別衝動!」

  以楊恆目下的修為,別說楊南泰已是強弩之末,即便全力施為,也未必能按定得住。可他卻怕強行掙脫牽動父親的內傷,只得叫道:「爹!」

  楊南泰神色沉定,低聲道:「你若強留盛霸禪,其他各派勢必不能旁觀,難免有要引發一場血戰!看看你的師門,再看看你身後那些滅照宮的部眾,你忍心再讓他們血流成河,橫屍峰頂?」

  楊恆一窒,他可以不管楊惟儼乃至滅照宮的死活,卻不願見明燈大師、老尼姑、真彥、還有一干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再與自己的父親拚個你死我活。也許眼下的情形,確已是最好的收場。也罷,就讓他多活兩天。待風波平定,自己殺上長白山,連帶道聖宗神秀的賬一併結清!

  這工夫殷長空、無極真人、匡天正等人聚在一處低議了片刻,由明水大師出面道:「楊老宮主,我等也要告退了。」

  楊惟儼心道:「這老和尚嘴裡不說,心裡定已懷疑上盛霸禪和宗神秀。從此四大名門再無寧日,不需老夫費神,便要暗鬥不休,妙極,妙極!」

  他抱拳還禮道:「諸位走好,恕老夫不遠送了。」

  楊恆問道:「諸位掌門,你們可有見到我娘親?」

  眾人互視一眼均自搖頭,匡天正道:「大魔尊……嗯,明曇神尼自打攻破太素閣後,咱們就再沒見過她了。」

  楊恆愣了愣,明月神尼神色複雜地望著他道:「真源,您今後準備怎麼辦?」

  楊恆默然半晌,輕輕道:「今後的事我會慢慢想,眼下先找我娘親吧。」

  明月神尼點點頭,不再說什麼。當下各派救死扶傷,各按序列默無聲息地退下雄遠峰。楊南泰也吩咐尹自奇將那些擒來的神會宗俘虜全部釋放。

  楊恆目送明月神尼等人走遠,心裡湧起一絲難以名狀的滋味。忽然聽見真煩的聲音招呼道:「真源師弟!」

  楊恆一怔轉頭,就見他和真剛、真誠等人走了過來,說道:「我們也要走啦,你多保重。但願下回再見,手裡不必拿劍。」

  楊恆心頭一陣溫暖,微笑道:「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會記得盡淘岩的那段日子。」轉眼掃了一圈,訝異道:「真禪呢?」

  真剛道:「他不知何故突然一個人衝下山去,咱們都沒能攔住。不過沒事兒,待會兒一定能追上他。」

  楊恆自不知其中隱秘,也就放下心來,頷首道:「大家保重!」

  真煩招招手道:「恭喜你認祖歸宗,咱們得去追隊伍,要不然落單了可不好玩兒。」說著與真剛等人御風疾起,追著雲岩宗的大隊去了。

  楊恆卻被真煩的話說得心生茫然,忍不住回過頭來望向遠處的楊惟儼。只聽他正吩咐道:「我還要閉關五日,宮中事務就交由北楚和紅頤處置決斷。」

  眾人躬身領命,楊惟儼轉身走向崑崙閣中,對佇立在一旁的次子楊南泰視若未見,更沒有向楊恆看上一眼,仿似權當這對父子並不存在。

  說來也怪,楊恆打心底裡不願認這位祖父,可瞧見楊惟儼漠視他父子二人,又忍不住冒出怒氣,心道:「我爹爹為保滅照宮,浴血奮戰力挽狂瀾,幾乎丟了性命。他居然置若罔聞,故意將爹爹冷落一邊,恁的無情無意!」

  楊南泰目視父親的背影消失在崑崙閣高大的殿門後,默然無語。

  凌紅頤輕聲道:「南泰,老宮主沒說什麼,那就是默許你不必再回百丈崖幽禁。只是他的脾氣你也清楚,許多事都急不得。」

  楊南泰緩緩頷首道:「我明白,畢竟我和他之間還有問題需要解決。」

  那邊秦鶴仙也在向楊北楚低語道:「我要走了──」

  一陣冗長的靜默後,楊北楚開口道:「你可以留下來。」

  秦鶴仙朱唇翕張良久卻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只是玉頰上有兩顆淚珠悄無聲息地滾落。

  「你這句話,我等了十八年。」她的嗓音稍稍有點兒哽咽,唇角卻已綻開一絲嫵媚的微笑,「可我得去找真禪。」

  「真禪?」楊北楚呆了呆,問道:「就是剛才那個手拿烏龍盾要殺我的小和尚?」

  秦鶴仙點點頭,用春蔥般的纖指輕輕抹去臉上淚水,低聲道:「他是我們的兒子。」

  「兒子?」楊北楚愣了半晌,訥訥道:「你……怎麼從來沒對我說起過?」

  秦鶴仙殊不願將當年的想法告訴他,幽怨道:「自那晚走後,你有再見過我麼?」

  楊北楚搖了搖頭。他天性風流,幾十年來有過肌膚之親的年輕女子多得連自己也數不清,有許多卻也早已忘了。

  當年和秦鶴仙的交往,亦不過是見獵心喜,又知其是蓬萊劍派的「龍女」,玉潔冰清凜然不可褻瀆。是故一時興起,才下了不小的工夫追求引誘,最終如願以償。

  兩人也曾如膠似漆地渡過了一段甜蜜時光,奈何不久楊北楚便故態復萌,撇下秦鶴仙。又過數月,即在華山腳下邂逅明曇,更是把這段露水姻緣拋諸九霄雲外。

  若非今日秦鶴仙不顧一切的捨身相救,他幾乎已記不起這位曾與自己有過耳鬢廝磨,雙宿雙飛的蓬萊劍派掌門人來,更沒想到兩人竟還生下了一個兒子。

  「你等一會兒,」他一陣地激動,猛下決心道:「我將這裡的事情交代一下,便陪你一起去找那孩子。」

  「不用了,」秦鶴仙眸中露出喜慰光芒,望著楊北楚斷去的左臂,婉拒道:「你傷得那麼重,又有宮務纏身,哪裡走得開?」

  楊北楚聞言冷靜下來,沉吟道:「好,找到孩子就帶他來見我。」

  秦鶴仙含笑輕點螓首,心裡面卻對真禪是否願見生父毫無把握。

  楊北楚笑了笑,又道:「你也不必再回蓬萊劍派了,依照你師門的規矩,身為龍女……」話剛說到一半,就被西門望的粗嗓門給打斷道:「小王八羔子,你要是不給我寶貝閨女兒一個交代,老子把你削成木樁!」

  楊北楚一蹙眉,扭頭看到西門望氣勢洶洶揪著司馬陽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提起,兀自喝問道:「說,你究竟打算怎麼辦?」

  司馬陽料西門望也不敢拿自己如何,更況且周圍都是滅照宮的高手,怕他何來?把臉往上一揚,一個勁兒的冷笑不語。

  西門美人急道:「爹,你幹什麼,快把陽哥放下來!」

  西門望惱道:「不成,老子就你這麼一個寶貝閨女兒,可不能讓人糟踐了!」

  這一鬧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楊北楚冷哼道:「西門望,放下司馬陽。」

  西門望也知這般鬧下去絕沒好果子,可為了女兒將來的幸福,把心一橫道:「老話說『光棍眼裡不揉沙子』,今日老子非得要這小王八羔子給個了斷!」

  楊北楚哪有閒心和這渾人饒舌,剛要下令將西門望夫婦拿下,楊恆猛然晃身而至,右手一抓司馬陽背心衣衫道:「大叔,交給我來處理。」

  西門望只覺右臂一熱,司馬陽已脫出五指,被楊恆放回了地上。

  楊恆收手道:「司馬陽,最好實話實說,否則沒人能救得你!」

  司馬陽尋思道:「他若敢用強,師傅必不會袖手旁觀。一旦鬧僵,可有好戲看了。」歹念一起,故意譏笑道:「你當自己是什麼人可以命令小爺,滅照宮的少主麼?

  楊北楚不悅地哼了聲道:「司馬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司馬陽聽師傅訊問不敢不答,躬身道:「稟師尊,還是因為西門美人的事。」

  楊北楚深深瞧了楊恆一眼,說道:「西門望,我可以代司馬陽告訴你們。當日司馬陽接近令嬡,是奉了大魔尊之命,想利用她拉攏你們夫婦。你若心存怨憤,來找楊某便是!」

  西門美人也不是笨蛋,這種可能其實早已隱隱想到,只是心裡不願承認而已,更期盼著司馬陽雖是奉命行事,但對自己確也一片真心,聞言叫道:「陽哥!」

  楊北楚漠然道:「司馬陽,今日為師替你了斷此事。你可有話要說?」

  司馬陽聽懂言外之意,恨恨地瞪視過楊恆,語氣越發恭謹道:「弟子對這丫頭本就毫無興趣,全是奉大魔尊之命行事。不料她卻糾纏不清,還鬧上雄遠峰。如今師尊出面為弟子做主,那是再好不過。」

  西門美人粉臉煞白,一下子呆住了,眸中滲出淚珠道:「陽哥,你、你……」

  西門望卻如釋重負,安慰愛女道:「丫頭,這下你全明白了吧?別傷心啦,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多的是。回頭我……」

  西門美人「哇」地掩面大哭,嘶聲道:「你自己找自己喜歡的好了,我誰都不要!」奪路往外奔去。她的心碎了,夢終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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