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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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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光暗之心] 陽光大秦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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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7 01:21: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七章【白棟的春天裡】


        甜蜜的愛情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成親這日跳蚤就像個端莊的大家閨秀,卜戎異牽了她的手說話時,羞答答地低著頭,聲音小得好像蚊子哼哼,墨血梅林中的可怕場景被她描述的比童話更溫馨,不過就是小紅帽打敗了大灰狼一樣的戲碼。

        禽滑西來了,他算是女方家長,就是表現的有些古怪,受過白棟的大禮後,這傢伙拍了拍白棟的肩膀,哈哈哈大笑三聲,看得人莫名其妙;而且在喝酒喝到半酣的時候,這個范伯口中的神秘高手還把跳蚤拉到一旁咬耳朵,天知道他在說些什麼?讓白棟似乎嗅到了一種陰謀的味道。

        嬴渠梁到了,滿朝文武到了,就連主動請纓跑去隴東養馬的公子少官也到了;草原上養馬難養人,這貨在隴東高原呆了幾個月,人足足瘦了一圈兒,黑得像塊風乾了半個月的牛糞蛋;不過精神還好,見了白棟就悄悄對他說自己養了五千匹戰馬的豐功偉績,需知戰馬和普通的馬不同,不僅要養,還要練,這是十分辛苦的,而且要保密!二哥都說了,此事是個大秘密!

        白棟看了遠處的嬴渠梁一眼,若是自己沒有猜錯,老秦這是要蓄養大批騎兵了,而且還都是無鞍無鐙的精英騎士。滿朝都以為新君謹慎,又有誰知道他已經開始培養自己的力量,準備用以對抗老貴族勢力的班底雍都精騎了?如此看來,衛鞅怕是要多等一些時日了。

        衛鞅被他接連三日拒見,心氣已經消磨了許多。歷史上景監君前三薦,結果他第一次談堯舜聖道、第二次談仁政王道,惹得嬴渠梁大為不喜;到了第三次上,才肯踏踏實實地談霸道,而後先為秦國客卿,等嬴渠梁穩住大局後才上台變法。

        如今是白棟親自舉薦,衛鞅傲氣全無。哪裡還敢在嬴渠梁面前胡說八?於是開篇就講霸道,更與嬴渠梁君臣夜談,拿出了自己的變法初策,據景監傳回的消息,那晚櫟華宮中燈火如晝,時不時傳出嬴渠梁的大笑聲......

        不過嬴渠梁還是沒有立即用衛鞅,正如歷史記載的那樣。先封了他個無職無爵卻非常高大上的『客卿』,撥付宅院僕傭,把他暫時圈養在了櫟陽。

        今天衛鞅也有來到,與諸多老秦臣子一般,話裡話外對白棟透著恭維;這種微妙的變化從嬴渠梁登位時起就出現了,如今老秦朝堂除了老甘龍、菌改這些老臣。就連各司官主都隱隱對白棟透著巴結之意。白棟發現衛鞅其實並非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妄人,至少此刻的他還是個長袖能舞的人物,居然別出心裁親手做了對心型的面糕送給自己和跳蚤,喜歡的跳蚤險些就做不成淑女。

        看到這個心型的面糕,白棟不覺深深看了衛鞅幾眼,像這種心型面糕整個秦國也就是自己做過,而且做的次數還不多。他居然也能知道?

        這就是法家的手段了,就像後世華夏的律師們,個個都是精研『關係學』的老手,個個都能在社交場上呼風喚雨。單就此事而言,或許衛鞅是出於善意,可自己卻不能傻兮兮地真拿他當掏心掏肺的好朋友。

        苦酒和白棟的反應一樣,見到衛鞅送上的心型面糕後,也是深深看了這人一眼便笑著將他請離老公身邊。去了次賓席上落座,走回來用手肘碰了下白棟:「天地都拜過了,還要人家在洞房久等?哪裡有你這樣做丈夫的,還不快去,當心惹惱了跳蚤妹妹,今晚狠狠教訓你!」

        「真要我現在就去,你就毫無妒意?太失落了......」

        「失落你個大頭鬼。你這麼能折騰,人家可受不住。如今多了個跳蚤妹妹,剛好幫人家分擔一二,娘親都說了。她是有武功的,身子骨強硬,你不是愛在人家的身子上『翻跟頭』麼?去找她吧,別說一夜翻三十個,三百個也沒關係。」

        「老婆,你太偉大了!」

        白棟偷眼看著苦酒,這妮子就是不肯說實話,明明眼睛都快冒火了,卻偏偏要端出個長婦的樣子來。不過她說得也真是,自己這個身子可是在老秦土生土長的,也沒見怎麼鍛鍊過,怎麼做那件事的時候就會如此之強呢?莫非在這種事情上也有精神決定物質的說法不成?

        想要在跳蚤姑娘身上『翻跟頭』還是很困難的,雖然在入洞房前娘親就將她拉到一旁低聲教授了許多私房中的秘事,可她不聽還好,越聽就越害羞,越怕。

        她是當代高手,從練武第一天就被師兄告知要『拒外物、片葉不得欺身』,她也一直是向這個方向努力的,真不是吹牛,她曾在白家練武場上顯露過一手,八尺長的棍子舞動起來,當真是水潑不進!

        十幾年來養成的武人警覺讓白棟吃了天大的苦頭,剛想著將佳人入懷撫慰她幾句來著,就被她輕輕一掌推了出去,險些沒一頭載到床下。經過好一番耐心的說服教育、回憶過去展望未來、甚至將娘親都搬出來了,跳蚤才羞答答地喝下『防孕湯』,皺起眉頭讓白棟抱住了自己。

        她的身子可真軟,而且皮膚特別好,墨血梅林中留下的傷痕早已淡不可見;嗅著佳人的體香,想起自己在苦酒身上『翻跟頭』的豐功偉績,白棟心中一片火熱,剛想要脫去她的外衣,便覺胸前一熱,卻是又被她推了出去......

        窗外都笑開花了,聲音最大的居然是苦酒這妮子,還有公子少官狠狠拍擊大腿的聲音,景監也在嗤嗤地笑,就像一隻正在啃食胡蘿蔔的兔子;跳蚤勃然大怒,迅速著衣佩劍,一個箭步躍出洞房,就聽『噼裡啪啦』一陣亂響,估計除了苦酒沒事,這幫損友都挨了新娘子一頓胖揍。

        再也沒人敢聽窗戶根兒了,真好。跳蚤紅著臉回到床上,這次是自己脫了外衣內衣小衣,羞答答地望著白棟:「再來......」

        「你總是推我......」

        「這次不推了。」

        半柱香後,白棟再次被她一掌推到床邊。活不成了,入個洞房而已,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就沒這麼難過!

        這個夜晚月亮羞紅了臉,嫦娥姐姐都閉上了眼睛;白棟在跳蚤這裡才真正明白了風雨過後方有彩虹的道理。跳蚤是羞怯的,每到關鍵時刻,不是將他活生生推出去,就是像只跳蚤般跳來跳去;繡床不算大,她居然一樣能夠閃展騰挪,身法奇妙無比,可當這只跳蚤真正被人握在掌心後,那宛如暴風驟雨般的激烈反應卻會讓任何一個男人為之深深沉醉。

        這一晚翻了多少個跟頭都數不清楚,沒人知道白左更是經受了怎樣一番考驗,只知道第二日有個人賴床不起,白遲請了幾次還是軟軟地賴在床上;最後還是跳蚤一個人去敬了婆婆茶。這件事在兄弟幾個中引為笑談,據說嬴渠梁聽聞之後哈哈狂笑,險些將卜戎異新做的繡床都拍塌了......

        在白棟的春天裡,跳蚤姑娘生發了;她就像是一片看似不起眼的干木耳,一旦在水中泡過,就變成了嫩生生軟呼呼的嫩木耳,讓人吃過一口就再也無法忘懷。

        白棟就是個大吃貨,居然連續三天賴在跳蚤房中,生生冷落了苦酒。最後還是苦酒紅著眼睛去找娘親評理,白棟才被勒令回歸;苦酒認為自己這不是嫉妒,這是要教會跳蚤妹妹守規矩。

        老人說得沒錯,往往婚前越是沒規矩的女孩子,婚後就越是成熟的快。對於苦酒的埋怨,跳蚤沒有任何反感,反倒跑來向苦酒姐姐賠罪;當日那個滿口都是『我擁有絕世的容顏』、動不動就一怒拔劍的古怪女孩不見了,現在只是對白棟撒嬌的時候才會偶爾故態復萌,平常出入白家,誰看了都要誇她賢淑端莊。她不叫落落,但是她也很大方。

        這種變化還表現在她的積極進取上,哪怕是她被心理疾病困擾的時候都是如此;聶諸的魚腸劍未起、范強李敵尤在,她卻已經走出『群星閭』,站在了刺客面前、南墨剛有異動,她便親自去見了鄧陵子,發願挑戰墨血梅林,更何況她現在已經康復?身為白家婦,她認為自己不應該混吃等死、每天坐在繡床上等待『老公』的愛~撫,而是應該走出去為這個家做些什麼。

        現在白遲快瘋了,跳蚤這個暫時的『二主母』對白家莊的很多事情都會感興趣,除了生意以外。例如白家有多少田地,如今都是誰在種?白家莊有多大,現在住了多少族人?那個叫無顓的小子怎麼還在看月亮,難道不知道整天蹲在陰影裡會影響到他人麼?能不能叫他過來,告訴我胭脂是如何調配的?白遲你做管家累不累啊,不如把一些事情交給我來做吧,人家閒著很無聊的......對了,我要見公輸家的人,白家莊內似乎應該設置一些翻板陷阱和銅網機關,這樣才夠安全嘛......

        再也受不過這位二主母了,老白遲咬著牙去找白棟。

        「主人,算是老奴求您,快給二主母安排些事情做吧,這樣下去老奴真的會瘋、會去做武城令的鄰居,它那裡味道是大了些,好在不煩啊!」

        其實白棟也很頭疼,讓跳蚤這種做慣了江湖遊俠的人老老實實地做少奶奶?別逗了,還是得盡快想個辦法安置了她,免得她繼續折磨可憐的老白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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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7 02:11: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澠池會文】


    天剛濛濛亮,跳蚤姑娘就奔行在山林之間,就像是個最美麗的牧羊女,放牧著一票老軍。

    這幫老軍都是當日隨同白棟前往隴東,第一批打了綁腿、享受過'空調背心'的人。上次白棟被猿公輕鬆擄去,老秦顏面大失,贏連才特別將他們調來做白家的私兵;一日成私兵,就是白家人,他 ​​們的家人妻子都接進了白家莊,福利待遇和白家族人一般無二。

    到了白家就像是進了天堂,每日只要做些巡視安全工作就好,而且白家的飯食極好,每隔三日還有酒喝,一個個養得肚圓膘厚,本以為這輩子就剩下享福了,怎知道好景不長,居然會落在了白家二主母的手中?

    這就是一個女妖怪啊!她比軍中那些百夫長更為變態,操練起人來就是往死裡整啊!每日天剛亮就搞什麼五十里'越野',然後才給吃早飯,而後還得在沙地上負手蹲跳一個時辰!這還不算完,還要翻木牆、鑽火圈、赤手攀爬,最後還要在泥地裡爬行前進,你還不能抬頭,因為腦袋上方扯滿了帶刺的荊條。

    此刻的跳蚤又彷佛變回了那個一怒可拔劍、十步殺一人的江湖俠女。她也不騎馬,就跟這些老軍一同跑,手中拿著皮鞭,遇到有落在後面的老軍,就對準屁股來一下。總有人會落後,所以她的鞭子就總是不得閒。

    這些老軍都是桀驁的性子,初來白家莊時,就算跟白家精壯都要戰上幾場。可此刻被她的鞭子打了。卻只會哀嚎一聲。拼命跑到前面去;沒法子,兄弟們都試過的,是真的打不過人家......現在白家老軍中已經流傳了一句名言'我不需要跑得比那個'女妖怪'快,比兄弟你快就成啊!'

    白棟現在已經有些後悔了,原本就是看跳蚤百無聊賴、怕她閒極生事,再發了病就更加不好,所以才想到要她來負責管束這些老軍;畢竟桑娃子還要忙著訓練白家子弟,又要顧著和無顓這個'情敵'爭風吃醋。確實也忙不過來。又擔心南墨雖滅、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難免還有死灰欲燃,所以就動了打造一隻白家鐵軍的念頭。

    跳蚤聽了他這個想法自然雀躍,她這一生就兩大愛好,第一是欣賞自己絕世的容顏,第二就是訓練武者;當年在首陽山上,'跳蚤師兄'可是出了名的嚴苛,連墨家五竹都怕她。

    白棟只是不該動了童心,竟然將後世訓練特種兵的法子對跳蚤說了。原本想著並非人人都是練武的材料,跳蚤那套墨家劍法又不能輕易傳授外人。有了這套訓練方法,至少能夠提升這些老軍的戰鬥力。讓他們更好地保護白家;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套法門會讓嬌滴滴的小媳婦兒直接變成了老軍們眼中的'女妖怪'。老軍們現在就沒有一個不罵娘的,跳蚤沒娘,自己的娘就是她娘,這不就是罵自己麽?簡直豈有此理!

    “師傅,這些人為什麼這樣痴傻?像他們如此拼命練習下去,也不過是將身體變得更為強壯而已,可就算身體再強又能如何?我去鳳鳴書院的工地看過了,師傅要公輸家用模具澆灌的銅滑輪極是奇妙,明明是千斤重的巨石,一組滑輪下來,重量便可徒減十倍!這才是世間最強大的力量,這些人卻苦苦訓練自身的力氣,豈非可笑麽?”

    無顓站在馬車上,萬般疑惑地望著正在接受'魔鬼訓練'的白家老軍們,看得連連搖頭。他感覺這些人真是太笨了,不要說與師傅相比,就是與自己比,也是萬萬不及的。

    天才都是驕傲的,尤其當他們發現自己是天才之後。

    無顓來到白家莊後,很快就發現自己是一個天才,現在他除了對白棟畢恭畢敬、對草兒友愛、對白越氏尊重,白家莊就沒幾個人能放在他眼中了;桑娃子幾次見到草兒對他好,耐不住 ​​性子想要教訓他,就騙他說要教他功夫,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揍這小子了,想不到卻被他鄙視,還說什麼'對粗人的玩意兒不感興趣',氣得桑娃子險些吐血,結果練功時不夠專注,反倒被李敵教訓了一頓。

    “你以為自己是個天才?所以就看不起這些老軍,甚至是白家莊里的普通族人?”

    白棟笑著看了這小子一眼,謙受益滿招損還是千古不易的真理,是時候給這小子上堂思想教育課了。

    無顓沒有回答。他是個聰明絕頂的人,自然看得出師傅雖然面帶笑容,語氣卻很不善,這種話就不能接,接了肯定會挨罵的。

    “他們是很普通,不會想到如何稱出一湖水的重量,也不會想到月亮有多重,更加不會去研究滑輪和槓桿,可他們能夠做到的事情你一定能做到麽?這些老軍可以一日夜不吃不喝,僅憑雙腿走出上百里,你行不行?白家莊的族人只要看一眼莊稼長勢,就能大概知道當年畝產多少糧食,你行不行?你瞧不起這些人的時候,可知道他們也一樣瞧不起你這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每天只會動腦子讀書的人麽?記住師傅的話......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極大的'生態系統',有人做越王,就有人做農夫,有人動腦,就有人憑藉力氣吃飯;動腦的人沒有資格瞧不起靠力氣吃飯的人,因為一旦離開了他們,你將會被活活餓死!”

    無顓微微低下了頭。白棟的話讓他想到了很多往事,父親曾經被稱為歷代越王中最具智慧和知識的人,可他管理好越國了麽?沒有,最後他是被臣下殺死的。自己和母親逃到山中的時候,就因為不會種地、不會分辨野菜和野果,險些活活餓死,如果不是被一名農夫所救,早已沒有了性命。

    “師傅教訓的是......顓兒還沒有請教師傅,師傅今天是要帶顓兒去哪裡啊?”

     說話間上了官道,只見前方煙塵滾滾,來了一隊秦軍,足足能有五百人,領隊的竟是李敵。無顓微微吃驚,轉頭又看了看自家車隊,那是聶諸親率的五十名白家子弟兵,如此大的陣仗顯然不是去打個獵這般簡單。

    “師傅向天下學宗發送文貼,邀請他們在澠池會文,到時天下學派多半會給師傅個面子,可謂士子云集、學宗薈萃。你也隨去見識一下吧,免得你總是做一隻井中的土蛙......”

     “師傅發帖子,他們就會來麽?”

    無顓雖然很是崇拜白棟,卻也知道師傅的名聲雖響,比起那些百年淵源的學派還是有所不及,天下學派要是不給師傅面子,那可如何是好呢?

    “小傢伙竟敢懷疑你師傅了?放心吧,這次他們一定會來,因為師傅告訴了他們,書中有法、筆下有神,世上有一門學問是君子立身之本、學家養氣之物,名為'書法'!”

    “書法?”

    無顓也是初次聽聞,不過他實在太過聰明,猛然抬頭望著白棟,眼睛越來越亮。

    在造紙術出現前,文字只是用來記錄,或是刻於禮器、或是刻於竹簡,雖然也有字體華美令人讚嘆者,卻遠遠比不上用毛筆書寫出的文字姿肆萬千,因此這個時代還沒有人提出'書法'的完整概念,先秦有諸子百家,卻偏偏沒有書法家。

    要創立一門完整的學說太難了,白棟自認沒有孔墨之才;不過有後世臨摹各家書法的底子在,這段時間又特別用心練字,要創立一門'書法',似乎還不算太難罷?

    而且這次去澠池會文,還要藉創立書法之機做一件真正影響天下士林的大事,此事若成,嬴渠梁就再也不用發愁招賢館中來得都是些貓三狗四之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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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8 01:56: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木西京】

               
        雙方車隊會合,一人從馬車上走下,遠遠望著白棟大笑道:「白子,可還認得故人否?」

        白棟看了一眼這人,也笑了起來:「原來是東陽君。早就聽君上提及周天使蒞臨秦國,棟早欲登門拜訪,只是諸事纏身啊,想不到卻是當日在澠池共享魚鮮的故人。」

        「東陽也聽說白子新婚大喜,娶了位容顏絕世的『勇夫人』;據說這位夫人為保白子不惜身入墨血梅林,雖是女子,猶勝男兒,白子得女如此,可喜可賀。只恨東陽此來身繫我王重託,不敢以私廢公招人口舌,因此才沒有去討杯喜酒喝,白子可不會怪我罷?」

        「東陽君多慮了。」

        白棟也跳下馬車,一把握住東陽君的手,衝他擠了擠眼睛:「你的心事我知道,若是喝了我的喜酒,日後討論貢儀的時候就不好開價了,是也不是?不過五十萬貢儀是否太多了些,就當真不能少了?東陽君啊,你我可有共食魚鮮之緣,是真正的好朋友呢。」

        「白子真會說笑,你為了平滅南墨一擲百萬金,天下誰人不知?莫非在白子眼中,我王還比不過一個鄧陵子重要麼?」

        「這個比方就不當了,白棟平南墨是解私囊,供奉天子則為公事,白家有錢老秦卻窮啊?再說不過一塊胙肉而已,就要賣五十萬金,太貴了!難道是天羊的肉不成?」

        「可是秦君得了此塊胙肉就可名正言順,否則天下諸侯就未必會認可,五十萬金買一個堂正君位,這能算多麼?」

        「二十萬如何?老秦若是沒有,白某就算自己出錢也要為君上買了這塊天價羊肉。東陽君若還是不肯。那我也沒法子了,老秦總有富強之日,到時就算沒有天子賜肉,列國誰敢不認可?那時候雞飛蛋打,天子和東陽君可莫要後悔啊......」

        白棟認為嬴渠梁太實在了。準備了三十萬就出三十萬的價格麼?天下哪有這種道理。若不是考慮到周天子實在困窮,殺價太狠也於心不忍,他都想只給十萬金。不過是一塊變了質的破羊肉而已,就敢要幾十萬金,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這樣坑爹啊?

        「哈哈,你我再議、再議......白子。此去澠池還有兩日路程,你我共乘一車可好?」

        「自然是好。我的車上加了軟墊,坐著會舒服一些,就請東陽君移玉罷?這是小徒無顓,無顓,還不見過東陽君?」

        「哎呀。白子的愛徒果然與眾不同,就連把玩之物也甚為獨特啊?這個木器叫什麼名字?形狀古怪地緊,倒有些像是公輸家的工具一般?」

        「這人太沒見識,還周天使呢......」

        無顓白了東陽君一眼,連三角尺都不認識,可見又是個沒知識的,都懶得跟這種笨人多說半句。什麼周天使。現在就連越王之位無顓都沒多大興趣了,滿腦袋想得都是代數幾何;白棟的《白子新算》如今已經不能滿足他了,小灶開到了初中代數和幾何。

        ***

        「想不到白棟會如此謹慎,竟然有大軍保護他前去澠池,這次又沒有機會了。」

        遠處的山林中冒出十幾個腦袋來,其中一個正是鄧陵子的愛徒有釐;望著滾滾行進的大軍,有釐狠狠一拳插進土中,氣得雙眼血紅。

        「我早就對你說過,想要刺殺白棟是絕無可能的。經歷過越國老白猿和你師傅的事情,白棟固然會小心謹慎。嬴渠梁也會把他這個兄弟當成寶貝一樣的守護起來,不然白家莊怎會突然變得戒備森嚴,還要每日練兵?我敢打賭,那五百秦軍中定然有絕頂高手在,你我若是此時動手。死得就是我們了。」

        說話人是一名白面長鬚的錦衣青年。他邊說邊在微笑,似乎並沒有因為找不到殺死白棟的機會而懊惱,反為自己的先見之明得意,有釐憤憤地看了他一眼:「懦夫!」

        「大膽!是我王救了你,你卻敢如此侮辱我王!」

        十幾名漢子紛紛站起,無比憤怒地瞪著有釐。這些人多半身材高大,雖是冬天卻還是穿著單衣,手臂上的腱子肉隆起老高,雖然都是華夏人打扮,卻個個目光兇狠,像是來自草原的異族。

        「烏老骨,阿托安,不要怪他。南墨被滅,他這是毀家之疼,這種痛苦我也曾經有過......」

        「王......」

        「不要叫我王!國仇家恨一日不報,一日不能回到隴東,我木西京算是什麼王?有這樣到處躲藏流浪的王者麼?」白面青年慨嘆一聲,雙目隱隱有些發紅。

        「木西京,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剛才算是我的錯;不過我很想知道,除了刺殺,你還有別的方法對付白棟麼?」

        「白棟聲勢日張,用尋常手段對付他是沒有任何希望的,或許只有接近他,才有可能找到他的弱點。人,總是會有弱點的......」

        「要接近白棟,談何容易?」

        「烏老骨,你們和有釐暫隱商於之間,我自己去櫟陽。」

        「木西京,你瘋了?一個人去櫟陽等於送死!」

        有釐頓時跳了起來;他雖然嘴上罵木西京是懦夫,其實心裡早就將他當成了最好的朋友。若是沒有木西京,他現在已經是具屍體了,哪裡還能開口罵人?

        「放心,我只是個家道中落、境遇堪憐的讀書人,白家的蒙學館不就是為我這種人準備的麼?我去求學,誰會殺我?」

        「求學?」

        烏老骨和有釐面面相覷,不知木西京的葫蘆裡究竟要賣什麼藥。

        澠池位於秦、魏、韓三國交界之處,溝通西陲與山東諸國,下接商於,溝通巴蜀楚地,所以是最好的會盟所在。也是適合各國士子的會文之地。

        這次白棟請的人很多,有來自楚越等地的辭賦大家,有稷下學宮的各位學宗,就連公輸家主公輸清也接了他的通知,正從雍都趕來。

        當日贏連委託公輸清去雍都。就是要他為雍都修整舊宮,研究新式守城器械,萬一自己故後老秦不穩,櫟陽有失,也可將國都遷回雍都;不過此舉固然是為老秦鋪設後路,也等於是變相增強了雍都老世族的勢力。嬴渠梁看出不利,想要請回公輸清卻找不到好的藉口了。

        這次正好趁白棟澠池會文的機會請回公輸清,至於以後公輸家主不肯再回雍都、公輸家的工匠陸續撤回,那便不知是什麼原因了,老貴族集團就算不滿,諒他們也不好直接到櫟陽問責他這個國君。

        從公輸清這件事來看。嬴渠梁也必須要得到周天子所賜的胙肉。先正名後言事,不管對內還是對外,都是這個道理。

        老顏儉接了他的請柬後,還自告奮勇幫他請了漆雕氏來。漆雕氏的先祖漆雕開是孔子門人,為人剛正不阿,好武任俠,他這一派被後世學家稱為儒門八派之一。不過並不像儒門中人,倒是有些像江湖遊俠兒的性情,素來對南墨鄧陵子不滿;據老顏儉說,漆雕氏當代家主漆雕藐聽說白棟剿滅了南墨,竟興奮地連喝了兩罈老酒,結果足足醉了一天一夜。

        這次文會韓國是地主,卻是秦國發起,五百秦軍到了函谷關便停駐不前,只由李敵聶諸兩大高手率領五十名白家精壯繼續前行,一路輕車簡行。不日便到達了澠池。上次秦魏會盟就是在這裡,白棟也算是故地重遊。

        會文的所在地是范家商社的『山東文館』,這個山東不是指的泰山之東,而是指的崤山以東;像此類文館在山東各國的主要城市內都有設立,只是品格較高。招待的多是貴族士子,可謂舉座皆鴻儒、往來無白丁,就連店中夥計也是認識幾個大字的。

        白棟他們趕到的時候,文館前車馬簇擁,已經來了不少士子,剛走出馬車,就見一人笑著迎了上來:「白子,臨淄一別不覺數月,白子文名更盛了,好讓不害羨慕呢。」

        「原來是申子,怎敢勞申子來接呢?這會讓棟不安的。」

        來人竟然是申不害,幾月不見,申不害更顯容光煥發、氣質大變,看其衣著穿戴盡顯華貴,看來他在韓國伸展得力,成為韓侯紅人的消息不假。

        「白子太謙了。不害如今為韓侯效力,這次白子招請天下學宗大興文會,如此大事,不害添為地主,又怎能不親自來接呢?」

        申不害笑嘻嘻對東陽君行禮、誇獎了無顓幾句,又向白棟身後張望了幾眼:「呵呵,不害聽聞衛鞅也去了秦國,怎麼不見他與白子同來呢?」

        當日韓昭侯同時請了他和衛鞅入韓,殿前詢問變法強國之策,他與衛鞅唇槍舌劍一通論辯,韓侯終於還是認為衛鞅的變法方略牽動國本,震盪太大,更為中意他的術治之道;不過當時也沒下決定,只是請兩人回館驛休息,還是他暗中拜訪韓國權臣,用了很多盤下招才逼走了衛鞅,兩人不是朋友倒像敵人,這次聽到衛鞅入秦,最緊張的就是他了,很怕衛鞅在秦國比他做得更好,令韓昭侯對他產生不滿。

        「呵呵,衛鞅偏妄之人也,所圖甚大,其法也偏於嚴酷,君上怎會妄用?如今給了他個老秦客卿的名分,先讓他在櫟陽住下了......」

        白棟怎能不明白申不害的心思,不咸不淡地隨便說了幾句,不過大半都是他對衛鞅的真實看法,估計申不害聽了會很開心。

        申不害果然大喜,親切地拉住白棟道:「白子所言甚是啊......來來來,白子一路辛苦,先請進文館休息,對這場文會還有什麼想法和要求,儘管對我說,這點小忙不害還是能幫的。」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有申子這個地頭龍在,我就不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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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8 01:56: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章 【白子造字】

               
    美食總是會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吃著魚膾,坐在文館二樓看著淅淅瀝瀝的迎客雨,東陽君突然就有了說不完的話。

    「都說老秦苦寒,白子卻哪裡知道周王室的悽慘?你可能想像麼,我王想要韓國供奉一輛符合天子儀仗的車輦,可韓侯卻說天子儀仗不在諸侯供奉之列;天子該有六師啊,可我王哪裡還養得起六師,就憑洛邑尺寸之地麼?天子將土地都封賞給了諸侯,如今他們坐大了,卻視天子如無物,只有想到要個名分了、需要天子賜肉了,這才會恭敬一些,試問良心何在?你說要五十萬金多麼?多麼!」

    「這傢伙一定是窮瘋了......」

    無顓一面拚命往嘴裡塞著美味的魚膾,一面瞪大了眼睛望著東陽君;本以為越國已夠悽慘了,綠真姐姐說師傅是個本事極大的人,自己一定要聽他的話、討他的歡心,這樣越國就可能得到他的幫助,越國的百姓就能過上安定幸福的日子;想不到堂堂的周王室也會如此悽慘?這個東陽君說話的聲音越大,就越像是在哭求師傅一樣,他不就是想多要些錢麼?

    「王室衰微,此為數百年積弊所成,非一時能夠改變,東陽君又何必如此感慨?」

    白棟對聶諸點點頭,聶諸站起身來,從背囊中取出一本書放在桌上。

    「五十萬金是不可能的,三十萬吧,這個數字我可以做主,不過還要請周王室助我做成一事。」

    「助你成事?什麼事。你總不成是要裂土成國。要我王給你個名分罷?」

    「東陽君說笑了。您只要看看這本書就會明白;棟以為,書為文者先,但凡興天下,必先興文事;可天下學宗在著書立說之時,每每都要手執筆刀,在竹簡上奮力刻劃,雖有筆墨綾紙問世,卻只做隨用之物。遇到有立身著作,仍要刻於竹簡,卻不肯寫於紙書,此非紙書不及竹簡,蓋習慣已成,倉促間難以改變也,而這種舊習不改,必於文事有礙!如有一門『書法』問世,引得士子們爭相揮毫成書,潑灑為趣。又可修養心性、成為士子雅趣,於這個天下豈非好事?」

    「哦?白子果然能發前人未發之言。為前人未為之事,莫非這本書上就有你說的『書法』麼?不過這件事又何需我王幫你,白子文柬一發,立刻就有天下學宗云集......好字!原來字還可以這樣寫?」

    東陽君邊說話邊打開了這本書,發現寫的是元聖周公旦的一篇《牧誓》,內容是痛斥商紂,申明自己是躬行天罰,宣佈作戰紀律,鼓勵戰士勇猛殺敵等等。

    白棟在摹寫這篇元聖文時,用的是大篆文字,雖然筆法繁雜,卻在處理筆畫以及字體結構方面有獨到之處,看上去字體新穎且筆力雄渾,使得這篇文更添了幾分威嚴,東陽君看得拍案叫好,只是總覺這些字好是好,卻還是缺少了些什麼,卻又指摘不出。

    「東陽君是否認為這些字寫得非常好看,卻總有種伸展不開的感覺?字中明明蘊含神韻,卻似乎又被字體本身阻斷了,可是如此?」

    後世書法始於隸書,盛於楷書行書,到草書出現則達到巔峰。可在隸書之前,華夏曆史上是沒有著名書法家的,原因一是當時造紙術還沒有發明,毛筆只是淪為了士子速記或商家做賬所用的簡陋文具;二就是此時流行的大篆筆劃繁多,既束縛了書寫者的想像力,又不便於用毛筆書寫,用毛筆寫大篆那不叫寫,該叫『畫字』才對。

    白棟在後世時是大學書法社的成員,曾經臨摹過多位書法大家的字體,可讓他來寫大篆,卻還是伸展不開。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白子總結的真好!」

    東陽君激動的一拍桌子。他剛才在看字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只是總結不出,如今被白棟一言道破,只覺心中十分的暢快。

    「白棟以為,世間萬物都應該由繁而簡,只有人心貪慾才會由簡而繁;所以求簡者,乃為先天之清,求繁者,則為後天之濁。白家改良發明筆墨紙硯為的是什麼?就是要讓天下文事由繁而簡,如此則文事興,禮樂復,可如果文字不能化繁為簡,白家做得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難道......白子還要改良字體不成?」

    「改良只怕遠遠不夠,我要造出新的字體,並且推廣於天下!」

    李斯將大篆化繁為簡變成了小篆、以利書寫,這可以稱之為『改良』。可白棟就性急了一些,認為這個時代的士子並非是白痴,他們完全可以看懂並且接受隸書;就像能夠看懂繁體字的人,一樣可以看懂大陸的簡體字,大陸人也一樣可以看明白港台的繁體字,若說此事難行,其實難的是改變人的既有習慣。

    要改變天下士子的習慣,空有名份的周王室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列國諸侯看輕的只是王室實力,其實內心中還是有份對王室的想往;至於天下學派,儒家就不說了,法家雖然現實,也是為君王服務,自然不會去反對王室,兼愛天下的墨家更不會拒絕這等化繁為簡的好事,他們雖然有時會去做一做刺客,卻也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工匠和科學家。

    「你要造字?這......這個......」

    東陽君明顯有些凌亂,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無顓則無比崇拜地看著師傅,師傅這樣大的本事,造個字又算得了什麼?東陽君太沒有見識了,就是只蹲在井底的土蛙。

    「新造的字體就在後面,東陽君翻過幾頁就能看到。棟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在三日後的文會上,周王室可以當眾表態支持我,並且以王室為先導,以後王室的文書史記、與各國的信書往來、甚至是頒發王命,都要使用這種新字體。東陽君以為如何?」

    「嗯......白子創出的新字體形狀扁平,筆劃卻為渾圓,結構更為簡單明了,卻又不妨礙辨認,不錯,當真不錯......有了這種新字體,更顯得白子書法美妙伸張,先前那種明明有神蘊在內,卻無法伸展舒張的奇怪感覺竟然消失了。」

    隸書比起李斯改良的小篆更適合毛筆書寫,不但寫起來方便快捷,也更講究方圓合度、陰陽和諧的道理,不似篆書一味講究筆劃繁瑣、字體渾圓,近看還好些,遠看就是鵝蛋。以前是見不到這種文體,一旦看到,但凡稍通文墨的人都能發現其中妙處,更何況是東陽君這種自小就接受王室啟蒙的『高級知識分子』?一看之下,頓時愛不釋手,恨不得趴在書上仔細欣賞,只顧讚歎了,卻忘記了回答白棟。

    無顓也湊過來看,還拿起食箸沾了魚汁在桌上模仿書寫,竟然學得有模有樣,雖然及不上白棟法度謹嚴,有大家風範,卻比他自己寫的篆文好看多了,不覺喜歡的連連擊掌。以前總被草兒姐姐嘲笑他字寫得難看,日後學會了師傅的新體字就再也不怕被笑話了。

    「東陽君以為如何?我知道你是天子叔父,是可以定奪此事的。」

    「呃,這件事啊.....似乎有些困難......白子也是知道的,王室窮困,天子心憂,哪裡還有心思管這些閒事?」

    東陽君從書中抽回心神,表情奇蹟般變得淡然了許多,微微搖頭,用食箸輕輕翻動起魚膾來,很像是後世那些最喜歡拈動手指的貪~官污吏。

    「此事若成,後世都會傳誦天子英明,難道天子不顧及身後名麼?」

    「此事若成,名氣最大的還不是你白子?王室如今要的可不是虛名,看到王上出行時沒有華麗的車輦、堂堂王后連使用些燕地胭脂都要小心計算、王子想要周遊列國,那些國家竟不肯承擔區區路資,東陽在心疼啊!」

    東陽君定定地望著白棟,眼圈兒忽然變紅:「王室不要別的,就要錢!」

    他是拿定了死要錢的主意了。

    「也罷......除了作為貢儀的那三十萬金,我私人再出二十萬。不過要算是我借給王室的,以後有機會再慢慢歸還,東陽君以為如何?」

    白棟輕笑起來,就像一隻狡猾的男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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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9 04:13: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一章【做個引導者】

               
        會文館中群賢畢集,茶香酒香書香,自然也少不得鬢影衣香;諸子學宗原來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也會高談闊論,論辯到激烈處也會大放嘴炮吹噓自己,喝到好茶好酒也會大聲讚美,見到美麗的姑娘也會要求演奏琴曲......聽得是琴、看得是人。

        越姬周旋於天下名士之間,為他們送上一碟碟茶點和一壺壺香茶,同時在偷眼打量這些天下著名的學宗。原來這個面容方正身材高大的人就是孟珂,與他論辯到激烈處的就是墨家鉅子禽滑西?那個姓顏的老頭兒就是顏淵公的子孫麼?孔夫子將顏淵公誇說得多好啊,『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怎麼這樣的賢良之後也會吹鬍子瞪眼睛的?原來坐在他對面的是楊朱先生,這個老酒鬼,還欠著本姑娘的酒錢呢!

        白先生還沒有來麼?再這樣下去真的要天下大亂了,居然有人拔劍!一個大鬍子眼如銅鈴的傢伙抽出巴掌寬的巨劍來,看得她花容失色,好在他只是想要砍破酒罈而已......天啊,范家會館裡又不是沒有夥計,你就不會叫人幫忙,非得要自己來?這究竟是諸子文會還是遊俠兒聚集的江湖聚會呢?不對,他們簡直比那些粗豪激烈的江湖遊俠更為吵鬧,而且讀書人吵起來還都是一套一套的,聽著都讓人眼暈。

        「越姬,你竟然也在此地?」

        白棟不知何時走進了會館論堂,微笑著站在越姬身後;諸子文宗見到了老對手或者老朋友,不是抓過對手立即展開激烈辯論就是扯過老朋友敘舊,看到他進來最多點點頭。完全抽不出身來打招呼。

        白棟這個主事人很是無聊,在堂中走了幾步,正想去到主位上坐下,就見到了這道熟悉的倩影;他鄉遇故人,見到越姬不覺就想起了溢滿花香的越家小樓。還有那個端著茶水在他面前興奮雀躍、容色嬌媚的越女。

        「門主不放心,要我暗中保護先生。也是湊巧,景公特別安排了小女子前來,說我是先生的故人,用起來方便。」

        越姬回頭見是白棟,頓時露齒一笑。壓低了聲音道:「經歷了南墨那件事,綠真門主便秘令天下越女暗中保護先生,越姬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論堂內太吵了,她也不怕被人聽到什麼。

        「哦,想不到越姬姑娘也是越女門的人?那就請替我謝謝綠真姑娘,白某安全得很。倒是不用為貴門增添麻煩。」白棟微微一愣,越姬應是越女門潛伏在老秦的首腦人物了,綠真倒是沒有隱瞞自己,足見合作之誠。

        「咯咯,就是沒有門中指令,越姬也願為白子遮風擋雨、抵禦明劍暗箭的。像白子這樣的英雄男兒,總不會嫌棄人家吧?」

        越姬目光閃動。輕輕掠過白棟和站在白棟身後的聶諸,笑的好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呵呵,姑娘說笑了。既是景監要你來的,就幫我主持這次盛會吧,你有沒有辦法讓他們先別吵了?都是堂堂的諸子學宗,見了論敵卻個個眼睛都紅了,論辯起來沒個完,我的頭都大了......」

        只有身臨其境才會明白百家爭鳴有多可怕,諸子學宗哪個不是學問大家?平日裡教授弟子升座開講的時候,都有萬千儀態。可一旦遇到學見之敵,那真如戰場上見到了仇敵一般。

        孟珂和慎道這些人還好些,畢竟在齊國都辯論久了,已經吵不出什麼新意。現在又多了墨家、儒家漆雕氏、顏氏、甚至還有農家,這叫一個亂;漆雕氏的當代家主就是越姬先前看到的那個大鬍子。他用劍砍破了酒罈後自己狂飲一氣,劍也不回鞘,握在手中瞪眼看著正與孟珂辯論到口沫橫飛的墨家鉅子禽滑西。

        漆雕氏是儒門中最為好武任俠的一枝,早就不服氣墨劍了;他倒不想與禽滑西辯論經義,就想找個機會鬥一斗劍,看看是漆雕氏的劍法厲害,還是你墨劍精奇?

        本來火藥味就已經很濃烈了,顏儉那老傢伙還跟著上躥下跳,都快九十歲的人也不安分,拍拍孟珂的肩膀示意他離開,自己則搶了論辯位置,對著禽滑西就是一陣冷笑:「呵呵,好一個兼愛天下啊,我老人家怎麼聽著像是狗屁?來來來,讓我老頭子教教你罷......」

        申不害還算是個合格的地主,到處勸說大家不要再論辯了,今日可是白子的文會啊,就當是給白子些顏面好不好?什麼,你剛才說什麼,竟敢說法家不過唯利之徒而已?慎子你讓開,我倒要向這位許子請教,法家以法治天下,人人都遵守同樣的法紀難道不好麼?你農家說的都是些什麼狗屁東西,居然希望君主去和農夫一起耕種土地?我呸,簡直就是痴人說夢!他也辯上了......

        白棟簡直無語,自己還是太低估這些傢伙的戰鬥力了,現場如此之亂,還開個什麼文會?卻不知這正是先秦時代的一大風景,諸子在稷下學宮一對一正襟危坐的論辯固然是有,還有禮樂起奏呢,可這種亂如菜市場一般的隨機論辯就更為常見了;這個時代的士子人人佩劍,個個允文允武,哪個不是性格激烈之輩?論辯到激烈處,打起來也是有的。

        越姬看出白棟的苦惱,衝他笑了笑,縱身跳在一張高桌上,狠狠頓著蓮足,口中高叫道:「都停一停,論辯了幾十上百年,你們還不夠麼!」

        白棟看得目瞪口呆,原來溫溫柔柔的越家姑娘也有如此潑辣的一面?這也就是放在先秦時代,若是到了後世,女子無才便是德,莫說是在這許多學宗聚集的文會上跳桌子了,就是在家中大聲說話估計都會被父母狠狠批評。自己的運氣可真好啊,竟能遇到了苦酒這種善解人意的妻子,跳蚤雖說愛把自己推下床,卻每次都是溫溫柔柔的,不曾在床上跳來跳去。

        被越姬打斷,諸子才想起這是天下文會,不給論敵的面子也得給白棟幾分顏面才是;反正吵也吵得嗓子冒煙了,先喝幾口茶,聽聽白棟說些什麼。

        這位白子每每都會弄出些新奇的東西來,這次召請大家會聚一堂,說是要創立什麼『書法』。書法是什麼?聽來倒是新鮮地緊。

        白棟也不廢話,直接命人送上了書來。這些不是印刷品,書法這東西一旦刻版印刷就會韻味大失,都是他一本本親手寫下的,幾十本寫下來,手腕都酸了。

        「原來書法就是書寫之法,我輩在竹簡上刻字,雖也會注意字體優美,卻要受限於刻刀,終究難成章法;雖然偶爾也會用毛筆書寫,卻多為速就,就算有了白家綾紙出現,也從未想過要在紙上寫出一番天地。如今看了白子所書,結構、字體無一不美,果然可以成法,可以成法矣。」

        「不錯,若是讀書讀得倦了,論辯論到累了,寫寫書法倒是件妙事。此乃養性修心之用,不受百家侷限,當可倡導天下人習之;白子倒是一番苦心,新詩體寄情言志、書法修養身心,且與百家無爭,一人開創兩派,也算士林盛事了罷?」

        諸子學宗紛紛議論,這些都是習慣先秦時代大鳴大放作風的『讀書人』,卻對白棟的新詩體和書法毫無牴觸,多是稱讚有加;大家都是聰明人,立即想到若將書法加入自己的著作中,當可為自家學派吸引更多的士子,成就先秦時代第一顯學。有了這門心思,再回頭仔細看白棟的書法,越覺這字體雖然熟悉,用筆卻大大不同,若是胸中沒有十幾年的積累鑽研,當真是寫不出這樣的文字來。

        大家都用驚詫地目光望著白棟,莫非白子從十幾年前就開始準備要創立這門『書法』了麼?這未免也太駭人聽聞,他才多大年齡?

        老顏儉眯起一雙老眼看了看白棟,不覺嘆道:「鬼谷子真天人也,可惜老夫年近九十,仍不曾得見令師一面......」

        白棟很是鬱悶,這也關便宜師傅的事情了?怪不得鬼谷老頭兒不肯戳穿自己這個假徒弟呢,原來自己這是在幫他狂刷聲望啊?想想便宜師傅似乎就沒出過山,到處幫他刷聲望的從來都是弟子,先是孫臏龐涓、後為蘇秦張儀,莫非這是老傢伙的獨特愛好不成?他總該不是個蒙事兒的吧......

        「諸子大才,莫非就沒有看出這書法還差了些什麼?」

        世上最難的不是創造新事物,而是引導大家使用新事物。即使是到了互聯網時代,馬~云要讓人們習慣阿里巴巴、習慣淘~寶,也足足用了十年時間,何況是白棟?所以現在不是要把結果告訴他們,讓他們去服從,而是要正確引導,讓他們自己發現新字體和書法的好處,這樣就可以免去說服他們的繁瑣。

        聰明人不會替人做決定,只會做一名聰明的引導者。

        白棟絕非在場諸子中最聰明的人,卻絕對是眼界最為開闊的人,所以總是能夠用最準確的方法推行自己需要推行的一切;在商界是如此,面對天下諸子時也是一樣,他就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引導者。

        「呵呵,小子太過苛責自己了。老夫可以看出,你的『書法』至少有十年之功,雖未到極致,也屬上流,若一定說差,就是差在了文字本身,似乎束縛了你的書法,使其不得酣暢。」

        老顏儉微笑著安慰白棟,滿座中也就是他這個高齡壽者有資格叫白棟小子,並且為白棟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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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9 04:13: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二章【功比倉頡】

               
        老顏儉的眼睛果然沒花,一眼就看出了根本問題所在.不是白棟的筆力不夠,而是大篆文字本身限制了書法,幸虧這還不是甲骨文,否則更沒有書法可言,那是真正的『刻畫』成字,哪裡還講究什麼結構比劃?

        「顏老先生說得正是,小子苦研書法多年,最終悟出現有文字不但繁瑣,而且十分不便用毛筆書寫。現用文字能否助成『書法』一學且不說,影響書寫速度定會阻礙文事,已到了不可不改變的時刻!」

        「你要改變?白子總不是要改良甚至是創造新文字吧,是否太過自信了些?」

        孟珂微微皺眉,他在儒門也算是個『改革先行者』,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秉承『向善』論,自立一家門戶,是一個既會學習繼承、同時又能改革發展的先進人物。可就算是他,也認為白棟過於盲目自信,改革文字是何等大事?此舉說是攸關天下文事也不為過,這可不比出版《白子新算》和《思學》這樣簡單,士子們能夠接受最好,不能接受完全可以不看。文字一變,牽動的可是天下文脈、影響太大!

        「小子,此事需當謹慎。文字初立,神傳為倉頡之功,其實本是源自上古生活,彼時並無文字體系,僅為表意也;又數萬年,至殷商之時,方有『骨文』出,所為竟是占卜問凶,略記薄事,亦非為文之基;至宣王時,方有系統文字銘於金石之上,曆數百年發展完善,乃成今日之字。小子你可曾想過,多少上古先賢都不曾獨立完成一體文字。你年不過弱冠、見不出西秦三晉,縱然是天賦上佳,焉敢做如此狂想?要謹之慎之啊,當穩日後基、莫貪空中樓......」

        老顏儉是去過秦國的,還曾經到過鳳鳴書院的工地上看過。雖然不懂什麼滑輪槓槓。更想不明白那種叫做『石灰泥』的東西為什麼可以快速粘合秦磚,只要一日夜功夫,磚牆便能堅如鐵石?雖然還是比加了糯米汁的黃土夯牆差了些,卻是美觀多了,尤其建設速度極快,照此下去只怕真像白棟說得那樣。開春時鳳鳴書院的第一期工程就可竣工了。

        這小子既能著書立說,又是個不世出的商業天才,說到工家手段,竟也不在墨家和公輸家之下,這就是全才啊!他這一生不愛金珠美女,就愛做個傳道授業的老師、完成孔夫子未完成的心願。見了白棟這樣的年輕人如何不喜?因此是真心不希望他行差踏錯半步,這段話不是為了攻訐白棟,是要勸說他勿驕勿躁,行事當以謹慎為上。

        「我師傅說可以就是可以!」

        無顓忍耐了半天,見到這些人都在質疑師傅,心中實在不服,忍不住出言抗議。論堂中頓時響起一陣笑聲。白子倒是個搞教育的天才,看看他的弟子就知道了。

        「顏老先生說得是,不過若凡事都要預立百年、成就百年、而後再推行百年,豈非是太過緩慢了?小子是個性急的人,想到了就要去做,如今倒是草創出新體子,寫得還是元聖周公的這篇《牧誓》,還請諸子品評。來人,送上新書!」

        十名身背書囊的白家精壯走進論堂,開始分發書稿。無顓也跑過去搶了幾本。他要親手發給這些質疑師傅的人,然後在一旁仔細欣賞他們驚訝的表情,感覺這是天下最爽快的事情。

        「這是......」

        「字體筆劃被精簡了,形狀也改成了方形,似乎看上去更為舒服?」

        「確實是舒服了許多。最妙是這字體雖然精簡。卻還是可以分辨出來,能夠與現用的文字一一對應,字體也美妙了許多;你看這一橫,字頭若春蠶拙圓、字尾又如大雁驚天,竟是蘊含了自然之道、文字天理!好字,好字......本夫子倒是被白子弄糊塗了,一時竟無法分辨是先有此字,後有書法,還是先有書法,後成此字?當真合契如天地也,哈哈,妙哉,妙哉......」

        白棟所做的隸書並非後來脫胎於小篆的秦隸,而是真正『蠶頭雁尾』的漢隸,不但字體更為美妙,也更為便於書寫。白家精壯順勢送上筆墨紙硯來,已經有人按捺不住激動,開始模仿書寫了,真正在紙上寫出來,頓時更感這新字體的精妙之處。

        慎道原本就是個有『書癖』的人,平日裡就算在竹簡上刻劃文字,也定會注重字體的美觀,就是刻字太費勁了,完全感受不到書法的妙處,如今寫了幾十個字,頓覺酣暢淋漓、文思泉湧,不覺放聲大笑,讚美起白棟來。

        最開心的還是農家許子和公輸清,這兩位才是奮戰在生產第一線的代表,文字越是精簡,越利於他們的技藝傳承;公輸家或還會敝帚自珍,農家卻是希望將自己的種植技術廣傳天下的,恨不得文字還能進一步精簡,讓天下人都能認讀才好。

        「白子真乃驚世之才。若說《白子新算》不過令世人更為重視算術一道,卻終不免淪為商家之用,《思學》則使天下士子能思善辯,逾添論辯之氣;這兩樣雖好,卻都是有利有弊,算不得驚世之著,珂卻萬萬想不到白子能憑一人之力,成就新體文字!此等新字一出,不但令文字更為美觀易記,也令讀書更易,教育更廣,盡天下之教,當興於白子新字也......珂當收回方才之語,與白子共舉此事,在我孟門之儒,首推新字體!」

        「小子很不錯,老夫倒是看輕你了。既然新字體已有大成,你就該早早印行一本新字體大典,以便推行才是。小孟珂你也不要妄想,說到首推新字體,我顏家豈會後人?」

        「哈哈!世人都知我漆雕氏向來勇決,說到首推新字體,舍我為誰?顏老先生和孟夫子不用爭了,你們是爭不過我的。對了,今日我來此還有一事,聽說鳳鳴書院來春便可完成第一期建設,不知可有良師入駐?漆雕氏別的不敢說,說到『射』『御』二藝,卻是不會誤了學生......」

        「你倒是聰明地緊,鳳鳴書院落成,日後大有可能成為天下第一學府,你去做先生,還不是看上了書院中的資源?不過我老人家早你一步,日後這先生的位置,有我一個!」顏老頭兒哈哈大笑,也不知道這老頭兒是吃什麼長大的,笑聲十分洪亮,比年輕人還要精神。

        「法家豈可後人?楊子一人力單,慎道也有意入書院為學,白子可肯接納麼?」

        在場的都是大家,雖然論辯起來常常會『失去理智』,其實都是博學廣聞之人,只要看幾眼白棟的新體字,就知道該字體圓熟方潤,已是大成;華夏自有歷史以來,除去神話傳說中的倉頡不算,真正靠一人之力改創字體的,獨白子一人也!現在沒人再提鬼谷子了,因為這不可能是鬼谷子所傳,似此千古文功哪有自己不要卻白白送給一個弟子的?

        此子不可小覷啊......又聽老顏儉說到鳳鳴書院規模將勝稷下學宮十倍,若是還不知道取捨,那才是一群糊塗蛋了;此刻在他們心中老秦已經不是往日的老秦,因為白棟的橫空出世,這個國家終於開始讓他們正眼相看!

        造字之功,功比倉頡,如今攀上白棟就是便宜,有便宜不要可就是王~八蛋。

        「還沒請教白子,這種文字是何名?」孟珂笑道。

        「隸書。」

        其實有很多好名字可以用,不過白棟並不想剽竊了人家的作品,還要竊其名字,這就太沒有底線了。

        「哦?隸書,為何要叫這個名字呢?」老顏儉大是好奇,隸者吏也,在老學宗看來實在是不夠高大上。

        「這個麼......隸者奴也,奴為最低賤之民;棟以為文事若要大興,只憑貴族士大夫傳播是萬萬不夠的,只有當小民賤民也能斷字識文了,方為天下文興,才算盡了天下之教。以隸為名,是說明此文字是為天下萬民所設,並非為貴族士大夫所創也!」

        太能圓了,白棟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其實歷史上的秦隸是一名獄中小吏由小篆創變而來,胥吏通隸,所以叫做隸書;不過這畢竟只是傳說,區區一個小吏哪裡來得這般見識?何況就算他創出新字體,憑他的力量又如何能夠推廣?因此白棟更相信隸書是無數讀書人共同努力的結晶,自己既然剽竊於眾,那就該還之於眾,而且還要將小眾化成大眾,用天下人的名義來為隸書命名。

        「好!好一個為天下萬民所設!正所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白子能有此念,可為天下學宗也,請受孟珂一拜!」

        孟子竟然真的站起身來,對白棟深深一禮:「不過珂還有一些擔心,我輩學宗雖有思見不同,卻無一不是盡心天下之教,自然明白文字貴簡不貴繁的道理,可那些貴族卻視文字為顯示身份、壟斷學知之屏障,未必就會認同白子的新體字,更有人積習難返,難免要牴觸新字,不知你可有應對之法?」

        白棟微微點頭:「夫子之慮、正是白棟之憂、也為周天子所想。東陽君,可以請出王命了......」

        「周天子?王命!」

        諸子學宗又是一愣,今天的驚喜實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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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8-20 03:57 編輯

第二百四十三章【免死玉牌】

               
    大雪滿弓戈,老天像是瘋了,將無數雪片子狠狠甩下來,鋪滿了觸目可及的土地;鴿子蛋大小的冰雹打在木製的車廂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啪啪』聲,有幾隻本該是翱翔空中的蒼鷹硬是被冰雹打落了下來,眼看已經是有出氣沒進氣,活不成啦。<

    十幾隻餓狼紅著眼睛,圍住了將死的蒼鷹,正在小心翼翼地接近。頭狼終於判斷出蒼鷹已經沒有了殺傷力,抬首發出難聽至極的淒涼叫聲,彷彿是在抱怨上天不公,讓它的族群在這個雪天足足餓死了十之才肯降下美味的食物!

    不過終於有的吃了,狼們紅著眼睛,猛地撲向蒼鷹,可就在它們終於可以大快朵頤的時候,滿是飄雪的空中忽然就飛來了一朵恐怖黑云,『嗖嗖嗖』!箭如雨落,頓時有七八隻餓狼被活活釘在地面;頭狼厲吼一聲,瞪起血紅的眼睛望向遠處,當看清遠處的黑甲騎士後,它的選擇不是報復,而是率領剩餘的餓狼迅速離開,空中只餘下幾聲不甘的嚎叫。

    上百名黑甲騎士從遠處疾馳而來,所過之處,帶起了陣陣雪沫子。哪怕是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裡,他們仍舊忠實履行著自己的義務,道路上一切活的生物都在他們的高度警戒之下,只要可能對『那個人』稍有威脅,就要立即抹除,哪怕是讓他們尊敬的狼。秦人的圖騰不是狼,可秦人就像那些草原上的民族一樣,對團結、堅忍的狼群報有最大的敬意,在秦人的童話故事裡,小兔子和小羊是不足可憐的,因為它們永遠是弱者。這個世上只有強者才應該被人尊敬。

    只是遇到真正的強者,這些『可敬』的狼就只能被抹除了,不為別的,就為那個人是老秦最大的驕傲。

    雪更大了,冰雹擊打在秦軍勇士的鐵盔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如同一隻交響樂。上百名騎兵掃清了這段道路後,才暫時停下來,整整齊齊分列兩旁,在『百夫主』的率領下齊聲高喊:「前路坦蕩,恭請左更大人!恭迎天子賜肉!」

    在將士們雄壯的呼聲中。幾輛馬車在數百名騎士的保護下緩緩行來,其中就有聶諸和數十名白家精壯;風雪雖大,他們依然昂首挺胸,一心驕傲地望著那輛馬車,猶如朝聖般的凝重、肅穆,崇敬

    「聖前有倉頡。乃得文字出,而後百千年,文字方得成體,只嘆字多繁瑣,雖能舉之,卻難廣行,雖有周王元聖、歷代大賢、百家諸子。無人能易。今有秦地白棟,以弱冠之年行諸聖事,窮一人之力,成百代之學!是聖哉、是賢哉?王曾問之,白子曰,小子偶得也,何得榮幸哉?雖有驚天之功而無得色,此真賢良也!王也樂之、王也悅之,天下得此子,何愁文事不興?秦國得其子。何愁秦國不盛?乃王命告於天下,即日起,天下當行隸,王室首行!望天下百家諸子、列國諸侯,為王襄助也、為白子襄助也。為天下文事襄助也!又西秦得王命,乃新君有德,天地顧之,王豈不顧?此當於胙肉並來,天子贈肉至、秦君當祭奠天地宗祖,不得遲誤!」

    把胸膛挺起來吧!一想起這封王命的內容,無論是白家精壯還是這五百名護送白棟的秦軍將士就想把嘴巴撇到天上去。

    太爽快了!老秦自立國以來,除了在穆公稱霸天下之時,還有幾時得過這樣大的面子?今天老秦雖然還是窮困弱國,卻硬生生地得到了!憑什麼?就憑咱的白左更,就憑咱老秦的白子,哈哈哈!可那是什麼情況

    馬車忽然停下,車廂門打開,老秦的英雄穿得像只老狗熊般慢悠悠從車上爬下來,看這意思是要奔路邊的小樹林。

    聶諸面色一凝,快步趕了上去,正要拔劍戒備,卻見白棟紅著臉對他擺擺手:「別跟我過來」

    「哦。」

    聶諸大是驚奇,卻也不好多問,四處看了看,這裡已經被大軍掃蕩過,倒是沒有什麼危險,也就由得白棟去了。

    秦軍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左更這是要做什麼?莫非是看到飛雪連天的美麗景色因此動了詩意麼?卻見那位讓他們無比敬佩的秦國英雄走到一棵小松樹下,迅速褪去下衣,而後就見一股熱流噴薄而出,看這勁頭兒是憋久了。

    「什麼嘛,真討厭」

    越姬好奇地從車廂內探出了半個腦袋瞧著,忽然看到這一幕,頓時面紅耳赤。這位白子也真是的,怎麼會想到跑去馬車外面方便的?車內就有便桶的,他卻偏偏不用,啐!

    足足過了小半柱香的時間,白棟才抖動了幾下身子,將下衣提起來,舒服地哼起了口嘯,看一眼目瞪口呆的聶諸和秦軍將士,對馬車叫道:「顓兒,你確定不尿?別怪師傅不提醒你,你若敢尿在便桶裡,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味道太大了!」

    「我也尿!」

    話音未落,打扮彷彿小狗熊一樣的無顓便奔下馬來。他居然比白棟還要靦腆些,走到小樹旁還扭扭捏捏的,白棟看得著急,給了他屁股一腳,這小子才老老實實脫了下衣,射得還挺遠,可見腎氣充足。

    「大家一起來!」

    李敵和聶諸看得哈哈大笑,領頭走到樹前,幾位百夫主也跟著大笑起鬨,除了實在沒尿的繼續負責警戒外,數百名秦軍將士在小樹林前站成一排,同時扯落下衣,頓時黃液翻騰、熱氣裊裊,硬生生衝起一團熱霧來。若是有人在遠處見了,還當這裡是有聖賢出沒,不然大雪天哪裡來的一團『慶云』呢?

    輕鬆了、舒服了,人人都像負重纍纍的老秦,終於可以長出一口氣。這是一口足足憋了上百年、卻始終不得出的氣!這哪裡撒得是尿,撒出的是老秦意氣、老秦的前程、老秦的國運!嬴渠梁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他保證也是撒尿大軍中的一員。

    『糾糾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乾,死不旋踵」

    有人唱起了老秦的軍曲,幾百人跟著同聲高唱。聲裂蒼穹。空中飄蕩的雪花似乎就在突然間減少了,討厭的冰雹子也不再落下了,有個年輕的秦卒連下衣都沒來得及提上,就從地上蹦了起來:「太陽太陽出來了!」

    「是真的出來了!白左更就是天上神人下凡來幫助咱們老秦的,就是他的一泡尿沖走了大雪和冰雹!衝出了這溫暖的太陽!」

    連續下了三天的大雪終於停下,太陽羞答答地露出了半張臉。風小了,雪要住了,陽光灑下來了這本來就是最普通不過的自然變化,可是秦軍將士卻堅持認為這是白左更一泡尿的威力。

    沒天理了,這就是盲目崇拜的惡果。無顓望著師傅,他現在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與師傅比起來、與白家的草兒姐姐比起來。越國的王位簡直就是狗屁一樣,還有什麼好稀罕的?

    「家主還是低估了他,現在他已經不是老秦的天才,而是變成了老秦的英雄,就算家族想要與他相認,他就一定會同意麼?以前是家族在考察他、考察白家莊,現在怕是要反過來被人家考察了吧?還是綠真門主更有眼光。多年的好姐妹,她居然對我說可以用盡一切手段心思親近他那時候我還惱怒過,越姬可不是這種輕薄的女子!可為什麼現在我卻會真的動了心思,竟然主動想著要親近他呢?話說起來,他在會館中真的很威風,連百家諸子都要敬佩、周王都要特下王表彰,嬴渠梁想破了腦袋的胙肉直接就給送來了,這個人輕輕鬆鬆就做到了連秦君都難做的事情」

    「看他撒尿時射得好遠哦?居然比那些秦軍射得更遠、更粗,這一定是個不會讓女人失望的男人!」

    車窗看似關上了,其實卻是虛掩著。越姬睜著對美麗的大眼睛在車窗後偷看,她的眼尖,發現白棟的跣衣內居然還套了條白色的短衣,不覺又是可笑、又是可怒:「這是什麼古怪東西?多半就是那個苦酒做得吧。哼,看手工很是一般。若是換了本姑娘來做,一定能做得更好!」

    白棟渾不知自己的『內褲』已經曝光,美滋滋地轉過身來,正要招呼無顓上車,忽見聶諸飛速向自己衝來。

    不等他發問,便被聶諸一把抓起夾在了腋下,只覺耳旁風聲呼嘯,眨眼間就被聶諸扔在了車上;無顓也被聶諸提上車來,師徒兩個大眼瞪小眼的望著聶諸,有些不明所以。

    「敵襲!全軍戒備!」

    數十名白家精壯立即在聶諸的率領下護住了白棟所在的馬車,五名百夫主大聲呼叱,秦軍立即列成內外兩層防線,豎起盾牆,弓箭上弦,一副大戰將起的樣子。

    「怎麼會有大軍襲來?這裡剛過了藍田,距離櫟陽還有百里路程,難道是魏軍偷偷越過魏長城來襲麼?我那位便宜師兄倒是做得出這種事!」

    這次白棟發明新字體,引得周天子王命支持、而且還主動送來了胙肉,一心想要壓制老秦的魏王嬰估計都要氣瘋了。龐涓這種瘋子可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的,兩國雖有停戰條約,可那不過是紙面上的東西,如今秦國新君即位,更得到天子賜肉,魏嬰不願看到嬴渠梁順利完成天地大典,此時出手搶奪胙肉也是大有可能的。

    地面在劇烈震動,沒腳深的積雪都在瑟瑟而抖,這至少是一隻五千人的大軍,而且多數還是騎兵!

    五位百夫主面色微變,已經迅速派出輕騎斥候去藍田請求援兵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堅守待援,只等藍田大軍趕到。

    「敵強,全軍死守!保護白左更、保護天子賜肉。我不死,左更無失!胙肉無失!」

    「我不死,左更無失!」

    秦軍用劍戈敲動盾牌,吼聲驚天動地;白棟望著這些老秦好男兒,只覺心中一陣輕鬆。有這些好漢子在,就算來了十萬敵人又有何懼?他們就是任何敵人也無法衝破的鋼鐵長城!

    「報官主,是黑色旗幟!」

    「黑色旗幟,難道是我軍?再探!」

    「報,確是我老秦旗幟!已經可以見到嬴字大旗。怕是君上親臨!」

    「再探!」

    幾名百夫將主激動的全身顫抖,李敵也面色微變,縱身躍上一棵松樹,手搭涼蓬向前方望去。

    不會錯了,上萬名黑甲黑衣的秦軍將士幾乎鋪滿了地平線,高舉的旗幟足足有幾十面;最中間正是一桿嬴字大旗。此外還有菌改上將軍的、大公子贏虔的、車英的、子岸的、甚至還有上大夫甘龍、長史公孫賈這一眾文臣的!

    李敵如此冷靜的人,聲音竟也有些顫抖了:「平安郎,是君上親率文武出迎,而且是迎出百里,為我老秦僅無!」

    文臣是沒有在軍中列旗的規矩,但也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君主率文武百官出迎,而且必須是遠迎百里,需要調動過萬大軍的情況下。

    這種禮儀只在傳說中才有,據說在商末時有聞太師平滅西海三十六路叛軍,商紂王帝辛曾親率百官出迎百里,那一次就是滿朝文武立旗!後世賢如管仲、百里奚、伍子胥等大賢,都不曾享受過這等禮遇。想不到君上居然會對白棟『行此大禮』!

    「君上恩深,白左更威武!」

    李敵傳話的同時秦軍將士們也看到了遠處迎風招展的一桿桿大旗,紛紛收起武器跪拜謝恩,先跪過了嬴渠梁方向,又在五名百夫主的率領下拜謝白棟。

    百官出迎百里,文武旗出,這是一國的最高禮儀,他們也算是沾了白棟的光,以後回到軍中,小卒成十夫主、老兵成百夫主、百夫主成千夫主是一定的;而且從此後就有了吹牛皮的資本。對同袍吹、對家人吹、日後老了還可以躺在床上對著小孫子吹,這都是白左更之賜。

    「取馬來!」

    白棟哈哈大笑,要過一匹健馬,跳上馬背奔向嬴渠梁的大軍;遊子歸家,曾有多少背負。君上哥哥這一率大軍來迎,頓時感覺一切都值了,不枉自己為老秦辛苦綢繆。

    「跟上白左更!」

    李敵迅速跟上了白棟,幾名百夫主也挑選了百餘精騎隨後跟來。白左更你可要小心啊,大雪路滑,就你那手三腳狗的騎術?想想都讓人心驚肉跳

    「君上!天寒地凍,大軍出行不易,君上何苦如此?」

    白棟一騎當先,秦國大軍自然閃開道路,讓他直達君前,跳下馬來正要深施一禮,卻見嬴渠梁已從馬背上搶先跳落,並且搶在他的前面施了一禮:「嬴渠梁為老秦謝過平安郎!」

    白棟不覺一呆,嬴渠梁又是一禮:「謝過白左更!」

    「君上,臣不敢。」

    白棟一把握住嬴渠梁的手,只覺兩眼酸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君臣拜!

    而且嬴渠梁還是兩拜,第一拜不提白左更,只說平安郎,這是說他心中以兄弟之情為先,君君臣臣什麼的,還在其後。文武百官個個都看傻了,百里出迎,這已經是數百年不出的至高禮儀、最高榮譽,再加上這君臣拜,白左更所得恩寵當真是前無古人了,這哪裡還是一名臣子能夠享受的恩遇?說他是老秦『虛君』似乎也不為過。

    「恭喜白子,賀喜白左更,白柱國!當真是我老秦柱國也!」

    百官齊拜。倒不是也要拜白棟,只是君上都拜了,他們也不好意思站著不是?

    大帳中只白棟與嬴渠梁二人,火盆中燃燒著上等的南海沉香木,一時暖香襲人,將旅途勞累驅散的一乾二淨。

    似乎還嫌不夠,嬴渠梁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為白棟輕輕披在肩上,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與三哥一起烤烤火吧。」

    看了一眼比黃金更珍貴的南海沉香木,白棟張口欲言,卻被嬴渠梁阻止了:「能讓平安郎溫暖,區區一些沉香木算得了什麼,你還跟三哥客氣麼?」

    「三哥」

    「三哥臨來之時,先去白家莊見過了老夫人和苦酒,這些沉香木其實是你家庫房裡的。」

    「.....」

    「別這樣看著三哥好不好?老秦窮,所以換塊胙肉還要你出錢,想燒些沉香木也要掏了你家內庫,這些算是三哥欠你的,以後會折算了錢還給你!」

    「那就好,這些木頭大概值五千金。」

    「你小子還真要!」

    嬴渠梁瞪起眼睛,兄弟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開懷大笑。

    嬴渠梁好容易止住笑,端正面容望著白棟道:「放心,你這次立下蓋世奇功,三哥如何能夠不賞?可是錢你不缺,爵位也夠高了,這樣罷」

    說著從腰間解下多年佩戴的玉牌,送到了白棟手中:「這是三哥及冠時公父送我的,如今就轉贈給你。這不是一面普通的玉牌,三哥稍後會行令天下,定牌名為『免死玉牌』,日後你白家子孫就算犯下了十惡不赦、當夷九族之罪,憑這面玉牌也可保命一次!」

    「三哥如此賞賜,平安郎怎敢收受,這可讓我如何報答君恩啊」

    白棟連連搖著頭,卻將玉牌迅速收進了袖中,看得嬴渠梁苦笑不得:「你小子少來了,如果真要報答君恩,還推薦什麼衛鞅給我?他是個人才不錯,卻又如何能夠與你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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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00:23: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四章【紅果墩兒】
               

    嬴渠梁的『野心』昭然若揭。

    或者說是白棟這次做的事情真的刺激了他,老秦已經窮困了百年,可是危機卻從未有今日之大。靈公簡公時秦國也困弱,到贏出子為最,可那時三晉初分,山東尚無霸主,到了公父執政時魏國成霸,老秦有了危機,可公父卻是百年來秦國最為強悍的國君,有他撐著,老秦尚能石門大捷、擁王退魏韓,他就像是公父護翼下的雛鳥兒,並不需要直面風雨。

    如今公父去,國內難說安定,周王室又在三晉的壓制下遲遲不肯賜肉,招賢令雖發,天下卻沒有幾個士子肯入秦,衛鞅是個人才,所獻變法之策也屬上上,可他敢輕易用麼?若真是無所顧忌,直接命他變法就是了,也不用先委任一個什麼客卿,把他暫時養在櫟陽了。

    自從老贏連去世,嬴渠梁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真沒想到白棟會送上如此一份大禮。本沒將他要推行的『書法』放在心上,卻沒想到書法只是個幌子,一改天下文字才是本意,更加沒有想到一改還就改成了,天下學宗震動、周王下書褒獎,還送來了他日思夜想的胙肉。

    有了天子賜肉。從此就算名正言順。老秦可定矣。有四弟在,天下士子也將逐漸入秦,最多十年,老秦文事可興!

    嬴渠梁激動壞了,這次百里迎接白棟,滿朝文武竟無人反對,就連章蝺都無話可說,可見老四威望之高;老四無論能力威望。都非那個衛鞅可比萬一,若能說動他主持變法、執掌朝政,自己真的可以睡著當這個秦君了,連夢中都會笑醒啊!

    君臣拜的那一刻,嬴渠梁就動了這個心思,只是白棟不比旁的臣子,可不是下道君命就可以任意差遣的,必須要讓他心甘情願才好,否則就算以白棟的大功,賞賜『免死玉牌』也實在誇張了些。

    見嬴渠梁說著說著就要哄騙自己來變法圖強。白棟當場就打了個哆嗦。

    擅動祖宗之法,非死即亡!自己在老秦呼風喚雨。朝臣或有暗中妒忌者,卻無死敵,原因就在白左更向來只為老秦帶來好處,並不去包攬軍政大權,就是搞搞發明、興盛文事、悄悄把自家內庫塞滿而已,這樣的人是很難樹立敵人的。

    可要強國稱霸,那就必須效仿魏國變法,而且要比魏國更快、更狠!變法的內容將更為嚴苛酷毒,那已經不是僅僅觸動老貴族的利益,甚至就連新貴族的利益也將被暗中撬動,到了變法後期,就連小民都要反對變法者。

    在衛鞅變法初期,那些沒有土地的奴隸還是他最堅強的擁護者;可到了『商鞅』時期,天下卻皆曰可殺,喊殺者中就有不少當初因他而得到土地的農民,這些人居然也要殺衛鞅!

    白棟如果變法,或許可以更溫和一些,可就是再溫和,也必須要砸破一些舊的利益和規則。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聰明人不為,還是讓衛鞅去吧,說是腹黑坑人也罷,有負君恩也好......

    白棟願為老秦謀劃,但是有個大前提,就是不能危及自身和家人,不要說什麼有國才有家,歷來都是唱高調那個死的最快,到了白棟這裡,是先有家才有國!白家莊好了,順帶著要老秦好一些,這個可以的;為了讓老秦變強,就要犧牲白家莊的利益,讓自己和家人處於危險中?這種事誰愛做誰做,反正我是不做。

    於是白棟喝醉了,而且是一杯就醉,賴在嬴渠梁身上不起來,誰喊都喊不醒;其實他真的不想傷害衛鞅,人家嘔心瀝血治定新法,為了實現理想豁出一身剮,結果卻被您拿來當備胎?太傷人了......相信我,衛鞅肯定會做得比兄弟我好,他比我有種的多!

    大軍回到櫟陽時白棟還賴著沒醒呢,嬴渠梁拿他實在無法,只能放他回了白家莊;快到莊門的時候白棟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醒覺的方式看得無顓一愣:「師傅醒得好巧啊,剛好到家了。」

    「嗯,還是家好。快隨師傅去看看,你師母和草兒姐姐弄得紅果墩兒好了沒有?但願她們沒有忘記這件事,千萬莫要浪費了這場好雪啊......」

    紅果墩兒是種不算奢侈、卻對天氣環境非常有要求的食物。先將山楂挑了核挖空,然後將楚南特產的紅豆做成豆沙,拌上些飴糖塞進山楂裡面上籠蒸,蒸好後等個大雪天,放在院子裡,讓乾淨的雪片埋了它,等一個晚上取出來,入口清涼酥軟,又香又甜,絕對是美味。這東西必須用雪埋,用冰就會走了味道,所以想吃它是要看天的。

    娘親估計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過多了,最近有些消化不良,總愛往上倒氣,所以白棟早早準備好了應用的材料,就等著下雪呢;這次去澠池就叮囑了苦酒和草兒,看到天要下雪,就把紅果墩兒蒸上,誤了雪我可是要打屁股的!所以進了莊子就往家奔,生怕她們給忘記了......

    還沒進家門就聽幾個嬌柔熟悉的聲音在吵鬧,叫得最響的就是跳蚤,『苦酒姐,人家才吃了不到三十個呢,讓人家再吃一個唄?』

    「不成!棟哥說了,這東西好吃消食,可吃多了也會上火的,會長上一臉白豆豆。你可是有絕世的容顏,他多喜歡你啊,新婚那天就躲在你房裡三天不肯出來,你的臉上要是生了白豆,我還不得被罵死?嘻嘻......」

    「你又提這件事情了,草兒和娘親還在呢!人家不來了。」

    正院的天井下襬放了幾張青條石,上面堆滿了紅嘟嘟圓滾滾的紅果墩兒。娘親、草兒、苦酒和跳蚤都在,都在拿著紅果墩兒興奮地品嚐,跳蚤一手抓了四五個,看意思是要往嘴巴裡塞,卻被苦酒阻住了;兩個小媳婦兒拉拉扯扯,鶯聲燕語地爭吵著,這份人間煙火氣哦,看得白棟心中激盪,這就是他最珍貴的財富,最需要用心保護的家......

    見到無顓走進門,草兒笑著蹦過來,把手裡的紅果墩兒就往他的嘴巴裡塞:「快嘗嘗,好吃著呢,跳蚤嫂嫂已經吃了二十多個,你也吃吧。」

    白棟瞥了眼一臉幸福的無顓,先拜見了娘親,然後就去抓了個紅果墩兒塞進口中,久違的味道啊,冰涼冰涼的,輕輕一咬,山楂酥皮便如銀瓶乍破,又甜又香又沙的紅豆沙頓時溢滿了整個口中,倍爽!再來一個!

    他吃一個,苦酒就送上一個,看著老公吃東西真香,吃再多她都不心疼;跳蚤大感不公,很是不滿地道:「剛才還說吃多了會生白豆豆呢,這才一會兒就喂他吃了十幾個,你就是偏心,怕我吃多了......」

    「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有些火氣好。」

    這次苦酒沒說話,倒是娘親笑著幫白棟解釋。苦酒和跳蚤對望一眼,臉蛋兒頓時都紅了,可不是麼,男人若是沒些火氣,那還能在床上翻跟頭麼?哎呀,這事兒怎麼連娘親也知道了,天殺的男人啊,羞死人家了!

    跳蚤紅著臉衝出門去,說是雪天最好,剛好苦練那幫老軍;草兒也跟無顓手拉著手的出去了,娘親似乎自覺失言,咳嗽了幾聲回去房裡;苦酒微微紅著臉拉住白棟的手:「炕已經燒上了,屋裡.....屋裡現在暖和得很。」

    「其實不用這麼暖和的,紅果墩兒吃多了,我現在的火氣很大。」

    白棟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準備登堂入室。

    「白遲,這東西就是紅果墩兒麼?老四啊老四,有這樣的好東西卻自家獨享,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白遲苦著一張臉在前面領路,後面進來的是嬴渠梁和范強;明明看到他抱著苦酒,嬴渠梁卻只做未見,堂堂國君也不怕丟了身份,自己跑過來抓起個紅果墩兒就扔進了口中,臉皮太厚了。

    白棟大惱,就沒見過這樣做人兄長的!自己這都離家多少天了,小別勝新婚的道理你不懂啊,怎麼剛分手就又跑來了?

    三哥以前可不是這種人啊,現在怎麼比娘們兒還會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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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首座之爭】

               
    白家莊內湖的湖面冰封未解,族中的小孩子最愛在這種天氣裡腳上纏了木板在湖面滑行,一面滑著,一面彎腰抓起潔淨的積雪,團成團砸向同伴。雪仗可不是白打的,勝利者可以得到失敗者的糖餅,那是用上好麥麵和飴糖烙成,哪怕在白家莊內,也算是一等一的好食物。

    涼亭四面扯起來三層紗帳,略略可以擋住風,公輸家雕刻的『老子出關』石桌上擺放著紅果墩兒、炒黃豆、糖糕餅和幾樣下酒的小菜,最引人饞涎的是一盤野鹿肉,被切成薄薄的透明肉片,放在小桌正中的銅鼎中涮了吃,配合白棟特別調配的醬料,入口鮮嫩多汁,十分可口。

    不過嬴渠梁還是喜歡紅果墩兒,不是說男人火氣大些最好麼?他這一會兒就吃了二十多個,配合白傢俬釀的好酒,給個神仙都不換。只可惜他並不想做神仙,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老秦富強,爭霸天下。

    「公父在彌留之時,平安郎曾經說過,老秦當在五十年內橫絕天下,公父聽你這樣說,才肯放心離去。三哥本以為平安郎只是寬慰公父之心,如今看來,平安郎當是有此手段,可你為什麼不肯教我,卻要推出一個衛鞅來,讓三哥想不通啊!」

    嬴渠梁是真的不甘心。與白棟分手後,想來想去還是要做最後的努力,白棟的心性他也明白,這小子不逼是不會出手的,若是自己用兄弟之情相逼,或許他會回心轉意?老秦必須要變法。衛鞅卻未必能夠擔當啊。最滿意的結果是白棟主持變法。衛鞅做個助手,不過要實現似乎有很大的困難。

    「君上說過,衛鞅是個人才。」

    「是人才不錯,可惜他的威望還遠遠不夠,否則三哥早就任命他為變法大臣了,怎會至今還在猶豫?如今有了天子賜肉,三哥不日就要舉行天地大典,大哥那邊一力支持我。隴東精騎將成,雍郿老貴族集團絕不敢異動,如果有平安郎主持變法,則天下定矣!可若是換了衛鞅,恐怕我還要準備半年才好放手去做!平安郎,衛鞅很著急,三哥更著急......」

    「心急了,就難免會被熱豆腐燙到嘴巴,三哥不會犯這種錯誤吧?我曾與先君有約,秦國不會逼迫我做不願做的事情。難道三哥要違反約定麼?三哥,你看這紅果墩兒多好吃?這是苦酒和草兒連夜做出來的。就為了我走時說過一句,千萬不可誤了好雪。她們知道娘親需要吃這東西化食,更知道我愛吃,為了弄這東西,可以連覺都不睡......」

    白棟吃了口涮鹿肉,笑著指向湖面上嬉戲的孩子:「三哥你看,秦宮中可有這樣的溫暖和快樂麼?朝堂上可有這樣的溫馨場景麼?我是個非常非常自私的人,就想著擁有這種快樂,保護我的家而已;我不是不為老秦做事,只是不願站立在風口浪尖之上!動祖宗之法,非死即亡啊!三哥你忍心讓兄弟處身險境?」

    「你是上了嬴家家訓的人,更有三哥賜你的免死玉牌!你究竟在怕什麼?」

    「我自然不怕,可是我的家人會怕、會擔心,我的後代子孫更會怕被人報復。三哥看過衛鞅獻上的變法之策,難道會不知道變法將觸動多少人的利益?這些人或許不敢招惹我,可我的家人和後人呢?三哥,你要為駟兒考慮,要留給他一個強大的秦國,讓他不會再有你今日的煩惱,難道兄弟我就不該為兒子、孫子、孫子的孫子考慮?你是我的三哥,難道也要坑我?」

    白棟重重放下酒杯。

    「三哥豈會是這樣的人?可是秦國變法,魏國最憂,難保魏嬰不會趁亂出兵;龐涓曾經說過,天下為他敬者乃鬼谷先生,為他忌者正是四弟你,隴東一戰所用的添兵減灶之計,就算他遇到了也多半難以逃脫。如果老秦變法,魏國難免覬覦起意,能夠震懾魏國的,唯你一人耳,三哥怕衛鞅無力承擔......」

    嬴渠梁看了白棟一眼:「再說是你當日誇下的海口,說什麼會以天下鹽利挑動魏齊之爭,令魏無暇旁顧老秦。如今魏齊雖有摩擦,卻不見有什麼大戰,反倒是魏國國力愈強,你的話不曾實現,難道就不該為老秦彌補麼?三哥可不管......」

    不管?堂堂國君還學會撒嬌了......白棟重重咳嗽一聲,酒水險些就嗆進了氣管裡,范強更是把腦袋扭過一旁看湖面上打雪仗的孩子們,意思是我可沒聽到。

    「三哥放心,我當日曾與先君太夫人有約,而且老秦給我私鹽經營權,白家每年還要上繳經營費,難道我會甘心賠錢?放心吧,魏齊一定會打起來,而且不打則已,一打就是大仗,只是現在還沒到最合適的時機......嗯......」

    白棟向亭外偷望一眼,雖然隔著朦朧紗帳,還是被他一眼看到湖邊假山石後躲藏的苦酒。

    家裡來了個『惡客』,而且還是老秦身份地位最高的惡客,趕人是不成的,苦酒除了躲在這裡咬牙切齒還能做什麼?不成,得盡快打發這個『惡客』離開,自己與苦酒的時間一刻千金,都浪費在他身上得多吃虧。

    「三哥就不用勸了,變法我會支持,但不會親自去主持變法。放心讓衛鞅去做吧,他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最多我答應三哥,討論變法時我會去朝會,在必要時一定支持衛鞅就是。」

    「平安郎,這可是你說的,一定要全力支持變法、支持衛鞅?」

    「三哥盡可放心,衛鞅既是我推薦之人,我又怎會不支持他呢?今日兄弟還有要事,就不多陪三哥了,三哥您看......」

    「你這是要趕我走麼?」

    嬴渠梁一愣。君主駕臨臣子家中。那就是臣子天大的榮耀。君主留的時間越長,恩寵越甚,還真沒見過臣子主動逐客的。

    范強微微一笑,伸手向遠處指了指,壓低了聲音在嬴渠梁耳邊道:「君上,咱們來得可不是時候,是該早些離開了。」

    順著范強手指的方向,嬴渠梁一眼就看了滿面幽怨、躲躲藏藏的苦酒。頓時恍然大悟:「對對對,咱們走......那個,寡人起駕!」

    衛鞅現在每天都在挑燈夜讀,從管仲的變法經略、到百里奚的遵禮儀之變,再到李悝圍繞著農耕、地力開拓等一系列的政策法令......他在熟悉每一位歷史上的變法成功者,吸取他們的精華,批評他們的懦弱遲緩。

    在衛鞅看來,老秦的一代名臣百里奚不算是變法,他不過是為還處於『文化荒漠』中的老秦帶來了完備的周室禮儀而已;管仲強在一個『利』字,為了利益。他甚至不惜首先推出女閭制度,不懼後世指責。此為君強而用勢、臣賤而行利,不足為老秦取。真正可以供他大量汲取營養的是李悝,秦國之變,亦當從農民和土地入手,以酷法正之,五年可見生效!

    白棟給了他一個機會,嬴渠梁則需要一個強人,這就是他衛鞅實現報負的康莊大道。他已經大致說服了嬴渠梁,現在要做的就是辯服滿朝文武大臣,這件事很是艱難啊.....

    今天的衛鞅已經不是當日那個入秦的魏使,老秦為了與魏國達成停戰和約,舉國上下都要想著如何巴結他、說服他,哪怕他在櫟陽殿上侃侃而談,語多無禮,秦國君臣也知能老實聽著;如今的他不過就是一名流浪到秦國的落魄士子、有名無實的『客卿』,任何人都可以大聲反駁他,指著他的名字罵一聲『豎子』!一想到自己將要面對那些守舊的老貴族集團和甘龍這等滿心想著恢復穆公舊制的『忠臣』,衛鞅就會一陣陣的頭疼。

    頭疼過後,衛鞅緊緊握起拳頭,告訴自己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得到白子的支持。現在他已經開始學習最新的隸書,就像天下士子一般,越學越覺新文字的妙處,更曾聽聞君上率文武百官遠出百里迎接白棟的事情,那一下君臣拜,震動了多少臣子?要變法,就要與老秦滿朝為敵,他需要最大的幫助、最強硬的後台,僅僅有君上還是不夠的,如果有白棟為他撐腰,則大事必成!

    「衛子,我是景監,快開門!」

    衛鞅猶豫了很久,正不知該不該冒險去見白棟;君上已經說了,明日的朝會上要他提出變法新策,大臣們支持最好,若是反對,那就一一辯服了他們!這是他人生最關鍵的時刻,太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後台了。可是他非常猶豫,上次被白棟連拒三日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萬一求見不遂反被白棟打擊,他真怕自己會承受不起。

    景監竟在這時來了,自入秦以來,景監可說是他唯一的朋友。這是一個喜愛幫助『弱者』的如花男子,而且『弱者』越是堅韌不拔,景監就會幫的越起勁兒,衛鞅很幸運,能得到景監的幫助,至少他還不算完全孤立。

    「明日就要入朝討論變法之事了,成敗在此一舉,你就不想去爭取一下平安郎?若是有他為你說話,滿朝文武也會給你幾分顏面的。」

    抖落了一身積雪,景監一屁股坐在火盆前,一面烤著火,一面笑嘻嘻地望著他。

    「還是算了......白子所為所想天下人皆難測度,我怕......」

    「呵呵,怕被他拒絕?那時老秦滿朝除了我之外,就都是你的敵人了?要我說,你就不能將你的變法策略稍做修改,變得溫和一些?這樣或許會讓你少一些敵人的......」景監微微搖頭,作為衛鞅的『好朋友』,有些變法策略他是知道的,說出去不被人群起攻擊才怪,這傢伙怎麼就這樣執拗呢?

    「絕不!或是不變,或是大變,鞅從不走中間之路!」

    「哈哈,就知道你會如此......行了,我不過開個玩笑而已。平安郎有書信給你。看看吧。」

    「白子有信給我!」

    衛鞅大喜。迅速拆開書信,看過後半晌無言。

    「怎麼不說話?平安郎寫了什麼給你,不會是什麼清溪秘學吧?快說啊......是不是要急死人?」

    「是個故事......『龜兔賽跑』......」

    「什麼,烏龜和兔子賽跑的故事?真是笑話了,烏龜就是拼了老命也跑不過兔子罷?我明白了,平安郎是要你做兔子,贏了這滿朝的『烏龜』?呸呸,是本公失言。我可不是在罵上大夫他們是烏龜啊......」

    「你不用擔心。白子沒讓我做兔子,他是要我做烏龜,一隻最後會勝利的烏龜......」

    衛鞅緊緊握住白棟的書信,一時心潮起伏,久久難以違決。

    ***

    依舊是小朝會,與會者多是老秦股肱之臣,尋常郡守一級皆不得列席。嬴渠梁很謹慎,為免這些老臣預先有了準備相互勾連,因此並沒有提及變法之事,只說是討論強國之策。

    像這樣朝會一年總有個十幾次。本來沒什麼新意,不過前幾日剛剛祭拜天地。嬴渠梁正式登臨君位,白棟的新文字更在天下迅速推行,老秦氣象為之一新,臣子們倒是對這次朝會有了些期待,在候朝議論時,話題多不離白棟左右,都在猜想是不是這位周王口中前無古人的白左更有了什麼新的見地、準備再開新風?若真是他,倒是有些讓人期待了。

    內侍唱出『白左更』的名位時,眾人都是精神一振,紛紛將目光凝聚在了白棟身上。看來是沒有錯了,平日裡就沒見他上過幾次朝,今天來得卻早,想必定是有驚人之策獻於老秦,讓人期待啊。

    白棟一路走來,群臣皆自覺閃避,讓他走到文班第三位;章蝺回了雍都,如今在文班中除了老甘龍和菌改,就是他的爵位最高,雖然沒什麼實職,就憑發明新文字和迎回胙肉的大功,連公孫賈這種老臣也應退避。

    老甘龍笑著看了白棟一眼:「小子,你素來不上朝,今天來一次實屬不易,還猶豫什麼?百官首席的位子還是你來坐罷。」

    白棟正要擺手,眾臣也紛紛笑曰:「左更不必虛套,這個位子你若不坐,殿中誰能坐得?呵呵,我等雖是老臣,卻沒有得過君上迎接百里、君臣互拜的殊榮,你若不坐,那便是耍笑我等了......」杜摯更是一把拉住白棟的衣袖,硬將他扯向群臣首位。

    百官之首的位子素來都是老甘龍的,上次白棟被按在這個位子上,是因為他取得十萬石糧食,救了無數災民,這次更是功比日月,為老秦前所未有,更是坐的理所當然。對於杜摯此舉,就連老甘龍也無異議,白棟的成就越高,他就越是開心,誰讓這小子的字都是他給取得呢?柱國......當日的一句期許之言,今日竟成了現實,現在誰不誇獎上大夫有先見之明?

    「各位,不是小子不肯坐,只不過今天這個位子,只怕並非是小子的,我是不能坐的。」

    白棟撥開杜摯的手,連連搖頭。

    「好,真乃我老秦之秀。我早就說過,白左更雖有大功,卻是位謙謙君子,並非驕橫之人,如今看來果是如此。上大夫,你當真是有識珠之能,賈不及也。」

    白棟的功勞雖大,要坐這百官首位也需要君主特別下令,畢竟他與老甘龍比起來,資歷官爵還是遠遠不如。上次是贏連和驪姜強令,坐也就坐了,這次嬴渠梁並未下令,殿中群臣其實還是存了考較他的心思,若是當真坐了,就算沒人當場反對,私下裡也會認為年輕人不知輕重,有了大功便生出倨傲之心,總是不美。如今公孫賈見到白棟居功而不傲,不覺更是看重這位年輕重臣,老甘龍也是連連點頭,如今他是怎麼看白棟都好,白棟坐也開心,不坐他就更是開心。

    杜摯笑道:「白左更不坐,大良造又素不來朝,這百官之首就是恩師的座位了,恩師請......」

    「這個杜摯,就數他最壞事!」

    白棟心中暗叫不好,可惜已經來不及阻止了,老甘龍正挪動手中的鹿頭拐,微笑著向百官首位走去......

    「上大夫且慢!」

    范伯忽從幕後轉出,看了甘龍一眼道:「今日朝會,這百官之首的座位並非屬於上大夫,君上有特令。」

    「呵呵,老夫早就說過,原就該白左更坐嘛......這小子偏偏知道尊重老臣,謙如君子,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小子,還不快來,真要等君上下令來請你麼?」

    老甘龍面色微變,看看白棟,卻又笑了起來,雖然君上此時下令要他讓位實在有些不妥,不過讓給這小子坐也沒什麼,原本就是他的心意。

    「上大夫錯會君上之意了,此位也非白左更當坐。君上有令,今有衛國名士衛鞅入秦,所獻之策,深合寡人之意;今日朝會,由衛鞅主導,當居百官首位!」

    「什麼!君上讓衛鞅來坐這百官首位?」

    甘龍頓時老臉漲紅,殿中百官更是紛紛鼓躁。白棟沒說什麼,只是心中暗暗吃驚,君主就是君主啊,三哥這一手斷人後路真的好狠,帝王權術原來如此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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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變法之論】

               
    自己變法的決心。滿朝臣子和衛鞅都不會再有退路,或者支持或者反對,沒有中間路線,而且經此一來,衛鞅唯有拚命變法,忠心老秦,因為他只剩下嬴渠梁這一個後盾。

    白棟感覺自己被坑爹了,三哥半路上摺回白家莊,原來早就打上了自己的主意,自己肯主持變法當然是好,就算不肯,也多半會被堂堂秦君糾纏到無奈,進而答應他日後支持衛鞅;若是沒有自己當日的承諾,三哥多半還不會如此果決,第一次與群臣面見,就將衛鞅推上這個風高浪急的百官首座,難道就不怕他會翻船麼?

    衛鞅與嬴渠梁君臣攜手登殿,一身白衣飄飄,頗有名士風範,深深拜過嬴渠梁,轉過身子,目光在白棟面上輕輕掃過,做了一個團偮,算是招呼過了殿中群臣,就欲落座在百官首席。

    「慢!」

    沒等他的屁股落實,公孫賈已從班中走出:「君上,衛鞅無爵虛職,不過是我老秦客卿,讓他坐百官首席於禮不合,更會寒了眾臣之心,臣下反對!」

    「長史公所言極是,衛鞅上次入秦,對我老秦諸般究難,可見心中並無老秦,如今不過是公叔痤死,他在魏國再無伸展,又被列國相拒,才無奈入秦;似此等淪落士子,天下正不知還有多少,不過一中人也,有何資格在百官面前落座!臣不服,臣亦反對!」滿朝文武中杜摯只服甘龍和白棟兩個,別說是衛鞅,就是章蝺坐這個位子他都認為不夠資格。公孫賈話音未落。他也跟著出言反對。

    「臣附議。衛鞅坐不得此位!」

    「臣也附議,衛鞅若坐此位,是對我滿朝臣子的最大侮辱!」

    眼見群情洶湧,老甘龍微微冷笑,走上幾步道:「老臣也附議,請君上收回成命......」

    「三哥啊,你何必如此著急......」

    白棟暗中哀嘆,輕輕向菌改身後走了幾步;菌改身材高大。剛好可以擋住他,這個時候不說話是最好的,嬴渠梁變法的決心只有他這個來自後世的人知道,何苦要雞蛋碰石頭呢。

    「侮辱?寡人與衛鞅相談一日夜,深感其強國之道為諸臣所無,如此才士,坐一回首座又何妨?當日白左更還不是曾經坐過,別忘了他也是老秦客卿,既是老秦的客人,自當受到主人禮遇。眾愛卿何故反對?」

    「君上差了,當日白左更是建功在先。才得先君特賜坐於首位,衛鞅又有何功於我老秦?君上如此,既是寒了眾臣之心,只怕更要寒了白左更之心!發明新文字、為老秦迎取胙肉、君上百里相迎君臣互拜,像這樣的國之柱石、眾臣楷模豈能因君上一道錯命而心寒?請君上三思啊!」

    眼看在百官阻止下,衛鞅仍是施施然落座,而且面上似笑非笑,似乎是在嘲笑眾人,老甘龍頓時大怒,氣得聲音都打起顫了。

    「呵呵,上大夫可知正是白左更將衛鞅推薦給寡人?他此刻就在殿上,不妨問問他的想法罷?白左更,你可會反對衛鞅居於百官首席?」

    這就是個彪悍的中場,一腳就將『皮球』踢到了白棟面前,拿定了要他做前鋒破門的主意。白家莊的保證言尤在耳,白棟必須要支持衛鞅,今天是萬萬不能拆嬴渠梁的台,而只要他表態支持,滿朝重臣就都知道了他的態度,以後想賴都賴不掉。

    果然是聰明不過帝王啊......

    白棟還能說什麼?躲是躲不過了,只得暗嘆一聲,從菌改身後探出頭來:「君上今日欲論強國之事,既命衛鞅居於百官首席,想必他一定是有強國富民的法子。既如此,不妨請他一一道來,若是果真有理,大家自會支持,那便有資格就座;若是沒有道理,恐怕也不用臣下反對、君上下令,衛鞅自該讓出百官首席......」

    「就你會說話!」

    嬴渠梁瞪了白棟一眼,這小子就是老秦滿朝最大的滑頭,這話說得左右都是道理,誰都不會得罪,更讓人無從反駁,無奈望了一眼衛鞅:「白左更所言深合寡人之意,衛先生就請陳述強國之道罷。我老秦臣子但有疑問,都可當殿詢問,但要注意賓主禮儀,不得隨意指責!」

    「諾!」

    殿中群臣齊聲唱諾,老甘龍走前一步問道:「獻公在日,秦國廢殉葬、起初租、練甲士、開荒陌,弱秦乃強,河西一戰,更生擒你之恩相!衛鞅,你有什麼資格妄談強國之道?莫非你以為更能強過先君麼!」

    「呵呵,上大夫差了......當年穆公以五張羊皮換來一代賢臣百里奚時,百里奚不過奴僕之身,如今衛鞅是以法家士子身份入秦,如何竟沒有資格?」

    衛鞅淡淡一笑:「獻公起時,恰逢躁公、懷公、靈公、簡公四世積弱,至惠公時方有中興氣象,又遇出子之亂,獻公雖有天人之姿,無奈國勢將頹,唯有緩行變法,圖謀生聚,此獻公之明,卻也是獻公之悲也!上大夫身為三朝老臣,如何不知?今有明主即位,外取河西半土、內定義渠之亂,金星墜於櫟陽,賢臣起自白氏,才有老秦文興,周王賜胙、鳳鳴岐山,巨金平亂!我老秦經過三十年生聚教養,正逢百年未遇之變法良機,若不把握,老秦如何能在五十年內橫絕天下?方才有人說衛鞅不過流浪士子,衛鞅今問上大夫,以我一介衛國士子尚能見此,為何老秦滿朝卻無人能見?上大夫卻來質問衛鞅,豈非可笑!」

    白棟不覺多看了衛鞅幾眼,果然是歷史有書的大能,一朝得勢便詞鋒如刀。這段話既捧了先君獻公,又捧了嬴渠梁,更捧了如日中天的『白子』,讓人難以反駁;而且他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秦國積弱太久,行事小心謹慎慣了,確是少了幾分鬥志雄心。只可惜他還是過於狷狂了,沒能領會『龜兔賽跑』的深意。

    「你!」甘龍乾指衛鞅,一時竟被他搶白的說不出話來。

    「你要變法?」

    殿中群臣面色一變,菌改皺了皺眉,走到衛鞅面前:「你且說說,要如何一個變法?」

    「當今天下強國,無不受變法之惠,可惜無論魏之李悝、去楚之吳起,變法均不夠深刻。鞅之變,當為天下大~法,秦國必強!」

    「好大口氣,如何是天下大~法?」公孫賈素來是個不愛說話的老好人,如今也忍不住了。

    「鞅之變有四,一為開阡陌廢井田,令耕者有其田;二為賞農耕而抑商旅,令庫中盈糧;三為賞軍功而開連坐,使賞罰分明;四為移陋習而改惡俗,聚集民力......」

    「令耕者有其田,難道井田便不好麼?縱是先君在時,也不曾因為推行初租而徹底廢除井田制,衛鞅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賞農耕原是不錯,卻與抑制商旅何干?秦國開通關市,收取賦稅,此先君所定之法也,推薦你的白左更亦是推行《發明專利》和《商標》二法,收效顯著,到了你這裡就要抑制了?開連坐之說,可見你是個酷毒之人,可知連坐之害,民將哭號!妄談移俗,更非聖人之道!君上,此子輕浮,不可用也!」

    公孫賈一一反駁了衛鞅後,走到嬴渠梁座前,竟然以頭搶地,痛哭嚎啕,令人聞之傷心。

    「哼,井田之害先君也是看到的,之所以不曾徹底廢除,無非顧慮那些老貴族而已,難道長史也要為那些老貴族進言不成?先君所開關市自不會廢除,衛鞅所謂之抑商,並非杜絕商業,只是要懲罰那些有田不種退耕為商之人,相信白左更也不會反對罷?至於開連坐,此乃衛鞅變法之根本,必當行之!無嚴酷之法,何以移陋習而改惡俗!」

    看了眼被杜摯攙扶起的公孫賈,衛鞅冷冷一笑,將他的觀點一一反駁,不留半分餘地。

    白棟微微皺眉,他對衛鞅所言的抑制商業並不完全認同,不過這也是衛鞅變法的基礎,此刻倒是不好直接反對,畢竟老秦還是需要這樣一個人變法圖強的。只能等他開始變法後,再慢慢加以引導改變他錯誤的看法了。

    「君上,衛鞅此人萬萬不可用!老臣聽聞,有智慧的人不會隨意改變祖宗禮法,聖人不會通過改變民俗來教育黎民;所以明智者,當守舊俗、遵從祖先之法,如此,黎民的生活才會有序、天下才能安定,擅變祖宗之法,乃取禍之尤也!」

    「恩師所言有理啊君上!杜摯以為,如果沒有百倍的利益,萬不可輕動祖宗之法,如果沒有十倍的功效,便不要輕動國家舊器,似衛鞅如此輕冒之人,定會導致秦國大亂啊君上......」

    白棟險些聽得笑出聲來。這就是杜摯了,連討論變法都能和數字掛勾,原來你不是堅持祖宗禮法,只是看利益夠不夠......這樣說話還不被衛鞅反駁的體無完膚?你這就是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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