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易市瘋子
談笑又被花聰忽悠走了。
花聰朝背後向他翹起大拇指的同門們眨了眨眼,心中的得意自不必多說。
談笑被他抱著手臂,表情很不自在。
“你……好好走路。”談笑要抽出自己的手。
花聰不肯,齜牙咧嘴道:“哎喲好疼……”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就像是……咕咕?談笑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想笑。
“談師兄在笑話我嗎?”花聰盯著他看,心想這位師兄也不像傳聞中那麼難接近嘛,相反是好騙得很,又很心軟。不過傳聞中說這位師兄體內陽氣不足,氣質陰柔倒是有些像的。但是仔細看的話,陰柔兩字又形容得不太恰當。
“沒有。”談笑偏過腦袋,覺得手臂被他抱住的地方暖暖地有點發燙。
這就是人的體溫吧?談笑想到小時候向清微師兄撒嬌要抱時,師兄寬厚的手掌放在她的腰上將她抱起,有力的手臂圈著她,是那樣溫暖,那樣讓人心安。
清微師兄啊,也有多年未見了。
談笑漸漸覺得在清和真人身上能看得到秦清微的影子。同樣和藹,同樣嚴格,但畢竟不是她的清微師兄。
都說執念不好,談笑也深以爲然。她微垂下頭拋開心中雜念,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去哪裏?”
“今日是易市,說不定能淘到好東西。你不是要賠我嗎,一會兒我挑,你給我買。”
談笑窘了一下,“我沒帶多少靈石。”然後想到五年前也是有易市的,不過那時候規模不大,大家拿出來交換或者販售的東西也都是些尋常物件,所以她看了兩次之後就沒再去過了。她見花聰這麼興緻勃勃地拉她去。於是又道:“那裏也沒什麼稀罕物的。”說不定還沒她乾坤袋裏的東西值錢。
花聰依然很有興緻,“談——師——兄——”他拉長聲音一字一頓,“你那會兒可是沒什麼稀罕物件,現在卻不一樣了。你還不知道吧,去年入門的弟子們可有不少是大家子弟……”說著神神秘秘湊過來道:“聽說姬家也送來一個小子呢。”
談笑靜靜聽著。
花聰又道:“聽說那小子很不錯的,姬家一送來便去拜見了掌門,請求他收在座下……”花聰說話說一半便不說了,烏黑眼珠子轉啊轉地看談笑,“今年正好十二歲哦~”
談笑點頭,心中動了一下。卻沒說話。
花聰癟了癟嘴,“你這人真沒勁,木頭人一樣。你怎麼不問我掌門怎麼說?”
“那是掌門的事。有什麼可問。”談笑伸手揉了揉衣袖邊沿的褶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花聰瞪大了眼,“乖乖,就說世人傳言多誤人,果真如此!你這樣子。哪像他們說的那般癡纏著掌門真君?也一點沒有不好親近啊!”
談笑放下手向前走了兩步,沒答話。
花聰追上來又抱著她的手臂道:“師兄~談師兄!我可告訴你,你說要賠我的,不許賴賬哦~這些大家子弟可帶來不少寶貝,平日裏要看一下都不讓的。這天華門太黑了,太黑太黑。不過若是不黑的話,他們也不肯拿出寶貝來換,哈哈!”
談笑覺得這個花聰實在是太囉嗦了。一看他說得手舞足蹈兩眼放光的模樣便想到了咕咕,一想到咕咕嘰嘰喳喳的模樣便不自覺地將這一人一鳥開始重合,然後就想笑。
談笑對白頭和咕咕的感情或許比人要深得多。
“啊!你又笑我!”花聰實在敏感。
談笑別過頭道:“沒有。”之後不管花聰說什麼做什麼,臉上都再沒半點情緒,也不曾搭話。
這樣一路來到易市。易市一如往常冷清。
人雖不多,可他們擺在面前交易的物件確實有些小精緻小稀罕。
不過花聰一進來目光就被別的事情吸引了。並不像他所說的那麼在乎交易的物件。
易市光線柔和,角落裏坐著一個小小的白衣少年,他的頭髮整整齊齊紮在腦後用布帶繫緊,雙臂抱著雙膝坐在地上,他面前擺著一張精緻的白布,布上只有一個小小的丹爐。
那丹爐兩掌來寬,肚闊口窄,爐口缺了一個角,爐身色澤是青灰的舊色,上面依稀有擦拭不去的黑斑,一看就很有些年頭了。
角落是光線照不到的地方,那個白衣少年低著頭局限於那方寸之間,一張白布,一口破爐,這便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小天地。那裏沒有人去。
花聰看談笑望著角落,眼中有一絲異色。他拉了拉談笑的袖子,正要引她去別處,談笑卻已經走過去了。
比談笑更快的是兩個趾高氣昂的少年。一個人踢翻了破爐道:“喂,誰準你在這裏擺的?走開走開!一個不值錢的破爐子也敢擺出來!”說著擡腳就踩。
談笑腳步一頓。
那少年在丹爐被踢翻的時候迅速撲過去護住爐子,爐子雖然護住了,但他的背卻挨了一腳。
踩人的少年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哈哈大笑道:“給你臉不要臉,自己送上來找打!”說這話的時候他旁邊便聚集了三四個少年。
“給我打!叫他知道以後少擺什麼大家少爺的譜,哼!雜種!”
少年不知反抗,抱著丹爐蜷縮在那裏,連護著頭都不知道。
花聰狠狠心,“走,那邊……”話未說完,談笑已經過去推開了打人的少年。
談笑冷面冷眼站在蜷縮挨打的少年面前,心中火氣正起。
打人的少年們被她眼中的厲色嚇住,於是往後退了一步。
有個少年壯著膽子道:“你是誰!敢擾小爺好事!”然後他看到了旁邊跑過來嬉皮笑臉的花聰。
那少年似乎頓時有了底氣,問花聰道:“你小子也來了?這人是誰?”
花聰笑嘻嘻道:“你們是談師兄啊……”一臉神神秘秘的模樣,壓低聲音道:“他師父是……”
衆少年臉色一變,談笑覺得莫名其妙。
白了臉的少年穩了穩心神道:“談師兄,今日的事談師兄還是不要插手得好。這小子雖是姬家的人,可是個沒人要的雜種,他平日裏就愛裝模作樣。可惜學談師兄學得四不像,所以掌門真君也不肯收他。我們教訓他也是爲了談師兄出氣呢!”
談笑覺得世道真是不一樣了,早幾年去囂張的世家少年也不是沒有,可沒有像這樣囂張找茬的。不過她聽明白了,身後的弱小子是姬家送來的小子。
花聰拉了拉說話的少年在旁邊耳語。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小子臉色變了數變,最後一揮手,帶著人離開了易市。
而旁邊擺攤的少年們好奇兼或興奮兼或不屑地看著這邊,有人道:“丟人現眼。”說著把面前的布一卷,背在背上也離開了易市。
談笑轉身看那抱著破爐的少年。他正用袖子小心擦著丹爐。
“你……”談笑語氣很溫和。
那少年擡起頭看了眼談笑,談笑卻是突然瞪大了眼,後面的話全忘了。
談笑看著眼前的少年。好像看到了自己一樣。一樣的眉眼,一樣的怯懦,與曾經的談笑那麼一樣。
姬家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用白布裹著丹爐從旁邊鑽了出去。
談笑伸手要攔,花聰連忙抱著她的手臂道:“你救他一次也救不了一輩子。他自己不爭氣,你管他做什麼。”
那少年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走自己的。
談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你抱著是什麼,我買了。”
花聰眨了眨眼,扯著談笑道:“你買那個做什麼,他擺那爐子很久了也沒人買。那爐子煉不出丹藥來的。”
少年停下腳步,轉身道:“能。”雖然聲音很小,但很肯定。
談笑收拾好情緒又要往前走。花聰拉著她就不讓她走。
談笑斜了他一眼,大有“你再攔我我便動手了”的意思,於是花聰放手。很乖地跳到了一邊。不過他嘴裏還在嘀咕著諸如“破爐子……怪人……好心沒好報……”之類的話。
“怎麼賣。”談笑看著他。
少年擡著頭,臉上的表情怯怯的,良久才顫著聲音道:“你是談笑嗎?”
“我是。”談笑道。
“我送給你。”少年道。
“爲什麼送給我?”談笑看了眼那破舊丹爐,覺得它很有可能其實真的什麼作用也沒有,更別說煉出什麼丹藥來。
少年膽怯地看了看四周。見旁邊還有人,於是小心翼翼地招了招手道:“我只能跟你一個人說。”
談笑並沒有考慮多久。她心中有種奇怪的錯位感。談笑的相貌認真說起來,越長大越像她的母親。談笑只在那個奇怪的閻羅洞中見過她母親一次,她覺得自己的臉部輪廓如果再柔和一點,一定與她的母親很像。而這個姬家的少年爲什麼會與她這麼像?
她在初時見到這個少年的驚異中恢複過來,卻仍然覺得看著這個孩子就像是看著小時候的自己。
她彎下腰,讓那個少年可以在她耳邊說話。
“你可以讓雲華真君收我做徒弟嗎?”那個孩子輕輕地問道。
談笑詫異了一下,並沒有擡起頭來。
“不能。”談笑很想歎息。她心潮微起,不由得捏緊了拳頭,似無助,又似無奈,還摻雜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並不想深究。
“爲什麼?他們說你是雲華真君最疼愛的弟子。”
談笑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他們騙你。”兩片紅唇漸漸蒼白。
“那麼……”少年把丹爐推過去,談笑很自然地用雙手捧住。而他伸手抱住了談笑的脖子。
談笑僵了一下,很想躲開,但不知爲什麼竟遲疑了一下。
而就是這一遲疑的空當,她聽見花聰驚恐地大叫道:“小心!”
緊接著她脖子上一緊,耳朵上傳來劇烈的疼痛。
而與此同時,磅礡的壓力傾覆而來,那個孩子悶哼一聲摔出很遠,而她的耳朵似乎……流血了。
地上點點鮮血中躺著幾顆小小的牙齒,那不是她的。
易市門口那個從來遙遠如在雲端的人沉著聲音道:“好大的膽子!”
被摔出去的少年突然瘋了般大吼:“爲什麼?爲什麼不能!就是你們害死了我娘!我恨你們!恨你們!”
易市中七倒八歪地躺著幾個昏迷的人,他們都是來不及走避的弟子,其中就有花聰。
談笑傻了一樣直直望著門口緩緩走進來的人,鮮紅的血在雪白的道服上開出妖豔清絕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