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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笑彎彎]笑長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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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06:23
250 鬼嬰攪局

     鬼嬰看她樣子便知她走到了哪裏。他有些不屑地想,這個人未免也太弱了一點吧。所以他也很理所當然地認爲,談笑是難以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幻象了。

    由於一開始看到了城門口“枉生”兩個大字,所以談笑並沒有往幻象這方面想,再加上進了城,城中一應事物與她所想本就一緻,她就更是一門心思認爲到了枉生城了。而到了枉生城,城裏橋上那個白衣獨立的孑然身影不是姬雲華又是誰?

    這時候談笑已經把鬼嬰拋諸腦後了。她加快了步伐,忍不住叫道:“師父。”

    橋上那人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目流轉著清冷的光,他淡淡掃來一眼,身子竟開始後退。

    “師父,等等……”談笑急了,腳步更快。

    可是她腳步越快,那身影卻是退得越急,他們之間總隔著一段距離,任憑她怎麼努力都難以走到那白衣人的身邊去。

    鬼嬰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開始窺探談笑的幻境。

    “姬雲華”不斷後退,談笑不斷追趕,他們走過拱橋,走過石階,走過小林,走過屋舍……

    鬼嬰不自覺地笑了。原來在談笑心中,那個人是用來追逐的,一直都未曾靠近過嗎?這倒是有趣了。

    久追不上人的談笑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她一停下來,那“姬雲華”也停了下來。

    談笑喘著氣,“師父,師父……”

    鬼嬰站在談笑身後遠遠望去,那人的面貌並不清晰,只是渾身上下散發著某種他所厭惡的與朽戈類似卻又不同的氣息。鬼嬰心中好奇起來,這個姬雲華在談笑心目中就是個怎麼追都追不到,怎麼看都看不清的人嗎?

    想到此處,鬼嬰緩緩笑了。他想。這未嘗不是個機會。稍稍試探一下也是好的。

    於是他退後幾步,指掌翻花,目光詭動,不多時,竟變作了姬雲華的模樣。

    “阿笑。”變作姬雲華的鬼嬰柔聲道。

    仍在難過師父爲什麼見她就跑的談笑渾身一震,覺得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阿笑,怎麼不看爲師?”

    這回談笑聽清楚了,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

    她看了看前方,那模糊的影子還在,但聲音確確實實是從後面傳來的。

    談笑緩緩回頭。遲滯地望著身後淺笑溫和的“姬雲華”,腦子有點發懵。

    “阿笑,你往哪裏去?”

    談笑受了蠱惑般。“我……找師父。”

    鬼嬰慢慢沉下臉,“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爲師的囑咐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談笑往前走了一步,“師父說的,笑兒都記得清清楚楚。不敢分毫違背。只是……只是……師父,笑兒想您……”話未竟,鼻頭又是一酸,人跟著又往前走。

    鬼嬰心中吃了一驚,沒想到談笑對姬雲華的依戀如此之深,於是眉目微斂。轉眼心中有了一計。

    “你有何面目來見爲師?”鬼嬰變成的姬雲華突然厲聲道。

    談笑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低下身子,“笑兒做錯了什麼?若笑兒犯了錯。請師父責罰。”

    鬼嬰一愣,有一瞬的慌亂。他從未想過談笑能再他面前低下身子,即便這個人並不是完整的項九。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突然有點理解爲什麼朽戈這麼急急忙忙把這個人帶到上界來了。

    鬼嬰整了整心思,戲還是要做下去。

    他板著臉。“爲師因饕餮之故亡身,你卻日日與饕餮親密無間。豈不是早將爲師的訓誡拋諸腦後?”

    談笑愣了。

    鬼嬰對姬雲華的了解大多來自司羽烈,而司羽烈雖然能說清楚饕餮肆虐天華,姬雲華舍身封印的事情,但卻不知離歌在中間做的手腳,更無從得知姬雲華對談笑吩咐過什麼。

    所以有些東西完全是鬼嬰自己的想象和基於人性對姬雲華進行的揣摩。

    這些想象和揣摩有的是對的,但有的很可能錯得離譜。

    這個時候談笑才真開始覺得不對勁起來。她突然轉身看向之前她怎麼追也追不上的白影,可這時哪裏還有什麼白衣魂靈,只餘下眼前這個“師父”了。

    談笑沉默起來。

    “怎麼,無話可說了嗎?”鬼嬰說到。

    鬼嬰這純屬畫蛇添足,他若只是變成姬雲華的模樣,什麼都別說,興許談笑還不會起疑,但此刻他明顯心太急,說的話也太多了。

    鬼嬰根本就不知道姬雲華與饕餮做過怎樣的交換,也根本就不知道姬雲華交代談笑的事情中,其中有一樣就是明確說明讓談笑好好練功,凡事與饕餮無關。

    談笑是聽話的。她好好練功,也常常去白塔與饕餮一起。這一來是爲了練功需要,畢竟反噬期不是鬧著好玩的,二來自然是姬雲華早就吩咐過了。

    經過離歌的事情之後,談笑更是覺得姬雲華或許早早知道這個結局,他坦然面對,坦然離開那個世界,拋下了天華,也拋下了她,不過是因爲那裏再也沒有什麼可眷戀的吧?

    如果說談笑已開始對饕餮還有著類似仇恨的心理的話,這時候自然已經完全沒有了。

    談笑不是個容易與人親近的人,但絕對是個感恩的人。無論是在姬雲華死後還是在談笑閉關之後,饕餮都真真正正參與了談笑的生活,助她修行,教她知識,在她經理可怕的反噬期時陪著她,幫她減輕痛苦,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才建立了如今這樣的感情。

    若不是饕餮的執著單純,若不是談笑的執著感恩,丹餮怎麼會成爲饕餮的名字?

    可是這個中曲折,種種緣由,鬼嬰是完全不知道的。

    談笑反應過來——她或許入幻了。

    她額際慢慢滲出汗珠來,她的身子直起來,嘴唇輕輕抿著,下巴微收,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鬼嬰疑惑地想。怎麼是這種反應?難道之中另有隱情?他卻不知談笑這時候已經猜測到他頭上來了。

    經歷過宛城忘生陣的談笑與鬼嬰和邪予其實是見過的。那時候談笑還不知道兩人的身份和本事,可是現在,雖說不上多了解,但至少也算知道個大概。

    幻境多半有個特點,就是能真實反映自己所想的。而隨著自身意識的清醒,那些自我想象的東西便會化爲烏有。

    談笑低著頭,“師父,你可知我爲何與饕餮親近嗎?”

    這個問題,如果眼前的“姬雲華”是真的,他所說的話該是她所想的才對吧?又或者。他至少也應該記得他所說過的話才對吧?談笑這麼想著。

    鬼嬰果然沒有讓她失望。鬼嬰略沉默一下,問道:“爲什麼?”這個問題他也很想知道。

    談笑擡頭,突然間笑了。

    “你笑……”鬼嬰心中驚疑不定。

    “鬼嬰。好玩嗎?”談笑開口道。

    鬼嬰吃了一驚。“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談笑氣定神閑起來。“鬼嬰,忘生陣我們有過一面之緣。你該知道,幻象這種東西,其實我並不陌生的。”她頓了頓,“不過還是謝謝你。不然我也不會這麼快……”清醒過來。

    談笑將心中的淡淡惆悵壓下去。

    正如談笑所說,如果不是鬼嬰橫插這麼一杠子,談笑自己不知要追到猴年馬月。

    鬼嬰自知敗露,便不再隱瞞,不一會兒便變回鬼嬰的模樣,仍然笑道:“昭寧好眼力。只不知如何認出的。”

    談笑也笑,坦言道:“若不是事關丹餮,險些要被你騙過去。”現在想想。師父何曾喚過她阿笑,清微師兄倒是這樣喚她沒錯。

    鬼嬰疑惑不解,“與饕餮何關?”

    談笑道:“看來你是知道些我師父與饕餮之間發生的事情。不過,你知道的並不完全。”

    “哦?”鬼嬰微微偏頭,願聞其詳的模樣。

    可是談笑明顯不想講那麼多。談笑心中想。曾經她還覺得鬼嬰與師父有那麼點相似,現在看來。真是可笑。師父那樣的人,那樣的心思,誰能猜得透呢?

    “我們現在在何處?”談笑問道。

    鬼嬰見她不願多說,也不強求,只心中不甘,心想反正他已經有了引來姬雲華的東西,等找到那個人,還有什麼不能知道的呢?不過是個下界的凡人而已,哪怕是元嬰的修爲也還是不能和上界的他相比的,他不急,他總會知道想知道的東西的。

    鬼嬰跺腳,“你看看我們在哪裏?”

    諸多幻象散去,依然是兩排的鬼火,依然是蜿蜒的山路。只不過這一次,談笑看清那堆積成路的並不是泥土,而是森森白骨;那妖媱成燈也不是火焰,而是骷髏頭。

    談笑灑然一笑,“如此也好,與其被美麗的幻象蒙蔽,不如醜陋叫人安心。”

    鬼嬰伸出手,“還是牽著我的手吧,免得再出現方才的狀況。”他說的自然,仿佛方才的事情他絲毫沒有參與一樣。

    談笑慢慢轉過目光看他的手,又直視他的雙眼,笑了。“鬼嬰,我很感謝你帶我來這個地方,我又不得不來的理由,也是我容易入幻的原因。可是,這並不是你們可以用來控制我的弱點。或許項九與丹餮,與你們有各種各樣的羈絆,所以你們不得不做出各種各樣的事情。但首先我想你應該明白,我不是項九,至少現在不是。我尤其不喜歡被人用我在乎的事情算計。如果你不認同我,可以離我遠遠的。”說完她大步朝前,不曾遲疑。

    談笑知道,一開始入幻責任在自己,後來鬼嬰攪局卻很能說明他的想法和態度。她仍有自己的意識,沒有義務爲他人的想望去改變自己。

    何況,值得她改變的人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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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06:49
251 枉生四鬼

     枉生城確是幻中那座城,一座黑漆如鐵桶的城,城上飛舞的“枉生”兩個字散發著幽藍的光,像是無數不得歸家的靈魂聚集而成。城外無人看守,城門自然大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哪怕是魂靈進出。

    鬼嬰道:“其實是有的,不過你看不見而已。”以鬼嬰一個鬼族的眼睛,看到了談笑看不到的守門人,和城門口掙扎著想要出來的魂靈。

    一如冥府枉曾生,他們再掙扎也是沒用的,前世盡皆可忘,來日或可追尋。

    談笑跟著鬼嬰進城,鬼嬰才道:“此處難得有活人來,我既然帶你進來,便叫你看看這枉生城也好,只是千萬在我左右,還有,莫要回頭。”

    說著也不等談笑回應,便自作主張地抓住了談笑的手。

    談笑一愣,正要掙脫,卻見眼前迷迷蒙蒙空空蕩蕩的城豁然熱鬧起來。城中多是腳不沾地的魂靈,它們的身體呈半透明狀,有的深,有的淺,有的面貌清晰,有的卻相當模糊。它們有各種各樣的姿態,也像在人間時一樣做著各種事情。只是,這裏沒有聲音,有如一座死城。

    鬼嬰猜到了談笑的心思,很適時地解釋道:“它們的聲音你是聽不見的。不過,我可以給你眼睛,卻不能給你耳朵,你若聽了它們的聲音,怕會受到傷害。”

    談笑不以爲然,覺得這種看得見聽不著的狀況實在難讓人心安。

    “會受到什麼樣的傷害?”談笑問道。

    鬼嬰道:“陰氣侵入五感之中,損傷修爲在其次,怕就怕被初來的執念深重的生魂附體。”

    “既如此,不讓我看見豈不是更安全些?”談笑提出疑問。

    鬼嬰一笑,“自是如此。不過我想,如果看都不讓你看見的話,你恐怕會更不安吧。”鬼嬰看得出談笑是個習慣於凡事依靠自己的人,這樣的人不喜歡求助於人,往往更重視自己的看法和感覺,對於不能掌控的事情本能保持警惕。

    “那麼,這樣你就不怕我會被引起侵入五感嗎?”

    鬼嬰定定看她,見談笑坦然與他對視,忽而笑道:“也罷。若你堅持,便讓你聽見何妨?我並非瞞你,不過是盡量減少麻煩而已。”說著點了點談笑的手心,隨即放開。這時談笑果然聽到了魂靈們的聲音。

    談笑有一瞬臉色突變。然後很快恢複了平靜。她想難怪鬼嬰只讓她看,不讓她聽。聽到的比看到的給人的沖擊要大得多。這些各鬼哭狼嚎尖銳刺耳的聲音完全破壞了方才談笑所見的他們無聲中各自行事的平靜。談笑想,若不是個定力強悍心無旁騖的人。聽了這些亂糟糟吵哄哄又尖銳難聽的聲音,多少會受到影響吧。

    其實談笑這種表達還算是含蓄的了。

    鬼嬰心想,她要聽便讓她聽吧,叫她吃點苦頭也好。左右有他在身邊,即便有什麼傷害他也早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無妨。

    談笑不知緣由,只當這些聲音難聽,但不過如此了。她本來對鬼嬰這些人就存著防備心,這次因爲姬雲華的事不得不求助鬼嬰,見鬼嬰答得爽快,那些戒備倒也退去一些。壞就壞在鬼嬰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在來枉生城路上來那麼一出,談笑的防備心便又起來。這時自然也就認爲鬼嬰小題大做,故意爲之了。她卻不知鬼嬰是分擔了本該給她的傷害,雖然這些對鬼族的鬼嬰來說,倒也不見得多麼嚴重。

    鬼嬰不解釋,談笑自然無從知曉。鬼嬰從來枉生城的路上漸漸摸清了談笑的性子。知道此刻他若真的解釋清楚,或許談笑不但不會聽。還會懷疑猜忌,那麼就不如什麼都不講。況且在他眼中,這些小事也沒什麼可講的。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鬼嬰雖然輕視談笑,但對談笑的身體還是十分看重的。在他看來,這個載體是不可替代的容器,是日後項九覺醒的首要條件,所以自然要好好保護了。

    既然談笑和鬼嬰看到的聽到的都一樣了,談笑便直奔主題了。

    “如何能找到師父?”總不會似幻中一樣引師父出來吧?

    鬼嬰從袖中取出從談笑處借走的髮帶遞過來道:“你綁著這髮帶,你師父若在此處自然會來找你。”若是不在,那便沒辦法了。

    談笑一日未得回髮帶,便一日未綁頭髮。鬼嬰試探著遲遲不歸還髮帶,這時再愚笨也知道姬雲華對談笑的意義了。只是越是如此,姬雲華這個人才越不能被談笑先找到。

    鬼嬰望著談笑迫不及待綁上髮帶的動作,心中冷冷地笑了。

    幽冥地府中傳來四隻鬼桀桀怪笑的聲音。

    “弟弟回來了,弟弟又回來了。”一隻鬼臉龐扭曲,似悲似喜。

    “又回來了,又回來了做什麼?”一隻鬼目含刀劍。

    “回來了,吃的苦頭還不夠嗎?哈哈!”一隻鬼狂傲冷笑。

    “叫他滾!叫他滾出枉生城!”一隻鬼暴躁憤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面八方的陰氣向四隻鬼所在的冥府聚集,不尋常的氣流波動卻沒有驚動兀自想著自己心思的鬼嬰。

    “我該往哪裏走?”談笑問道。

    鬼嬰回神,“隨心走即可。”

    談笑望了望四周的魂靈,有的衣著光鮮尚可一看,有的則缺胳膊斷腿,鮮血淋漓,簡直慘不忍睹。在這種地方要隨心走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啊。

    鬼嬰觀談笑神情,笑道:“昭寧可是爲難?”

    談笑略一遲疑,“此處叫人生不起走動的情緒。”

    鬼嬰哈哈一笑,“莫非要蒙住昭寧的雙眼……”話未說完,只見大團大團陰氣聚集而成的陰風邪雲滾滾而來,它們黑壓壓地吞噬天地,將鬼嬰和談笑也罩在了其中。

    鬼嬰心想不妙,這是哪裏來的陰風攻擊他們?他當機立斷,一邊揮退陰雲,一邊扯過談笑就跑。

    談笑詫異,“跑什麼?”

    鬼嬰皺眉,“那東西陰氣重,我要與它纏鬥倒也不是不能勝,不過費時費力,不如暫且避開。”

    談笑問道:“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難道枉生城時刻都有這種東西攻擊人的嗎?

    鬼嬰咬牙切齒,“自是有人見不得我進枉生城,自作主張想給我些苦頭吃罷了。”說話間,那些濃厚的黑色陰雲中傳來幾個尖銳的怪笑怪叫聲。

    “弟弟,你走什麼?”

    “你帶著生人進來,可是來孝敬哥哥們的……”

    “弟弟……”

    “呵呵呵……”

    那些聲音如刀鋒摩擦在鐵鍋上一樣刺耳,不僅刺耳,還能在瞬間給人的神智造成影響。鬼嬰深知這些怪東西的厲害,抓緊了談笑道:“別鬆手。”

    鬼嬰顯然十分熟悉地形,拉著談笑跑了一路,一邊跑一邊召喚小鬼阻擋陰雲。他心中想,鬼王定是不在,若是在,哪裏容得他們這般囂張。

    談笑跑得不耐,心想若一直這麼奔逃著,師父的魂靈尋來,會不會受到影響?她看啦看四周,這裏也不知是何處,空空蕩蕩也無建築物,更無鬼魂徘徊遊蕩,若是打起來,此處正好。

    談笑陡然頓住,猛一使力拉住鬼嬰,一轉身便是一道金光從掌中射出,那金光沾著黑雲便擴散成片,大片的金光包裹住黑雲。

    黑雲中的聲音像是被罩子罩住一樣,它們扭曲驚恐:“這是什麼?小小人類用的什麼法術?”

    鬼嬰被談笑拉得一個回身,目光落在那還在擴散蔓延的金光上,卻是黑了臉道:“昭寧怎可如此莽撞?”

    談笑冷笑道:“不是不能戰,何必一再避讓?”

    鬼嬰詫異地看了談笑一眼,也來不及管她,只不斷召喚小鬼,手中如攥著墨筆般在虛空中作畫,小鬼們撲過去,如天羅地網,沿著金光的方向躥入黑雲之中。

    “哪裏來的人敢在枉生城撒野!”

    “簡直不把我們兄弟看在眼裏!”

    “是個女人!”

    “是弟弟帶來的人類女人!”

    “有生人,有生人……味道很好……”

    鬼嬰神色凝重,不消片刻便見無數小鬼被黑雲反彈回來,那被金光裹住的黑雲劇烈收縮著,然後迅速膨脹,也不知從哪裏找到了缺口,然後洩露出來,反吞噬了外皮一樣的金光。

    談笑吃驚,立刻又發動攻擊。

    鬼嬰按住她的手,道:“這種地方你也敢隨便動手?”說著,那些黑雲以更快的速度射出刀鋒一樣的黑氣,直取談笑而來。

    鬼嬰揮袖相擋,卻不料那黑氣突然轉了方向,一分爲幾股,接著黑雲壓頂而來,鬼嬰防備不及,叫一絲黑氣躥入了談笑的頭發。

    談笑隻覺渾身像被冰冷的水灌頂一樣,渾身一震。她自身修習九轉,此刻本能就要把那絲冷氣推擠出去,好在那黑氣不過試探之物,談笑很快將它排除出體外,可還是不可避免地叫速度極快的黑氣遊走了個周身。

    “這是什麼人?”一個聲音響起。

    談笑擺開架勢準備戰鬥,卻不料烏雲罩頂壓迫而來,她和鬼嬰被無數黑線纏住,動彈不得了。

    這是一種什麼力量?與談笑所經歷過的攻擊方式和氣息感應都不同,難道這就是鬼氣?可如果是,怎麼身爲鬼族的鬼嬰也被綁住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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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07:11
252 代人受過

    談笑道:“這是什麼東西?”

    鬼嬰瞟她一眼,“現在知道怕了?”談笑在枉生城受到任何一點影響都有鬼嬰在幫著承受,黑氣躥入談笑體內,也等同於在鬼嬰體內作祟。好在談笑迅速將它排除出去,但一進枉生城就在超載負荷的鬼嬰卻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對付這有備而來的濃重黑氣。

    更何況,比起當年,鬼嬰的力量確實削弱不少。他心中恨恨,心想本以爲有鬼王在,他們不會囂張,早知道就該早早清理了這幫垃圾。

    四個與人類形象無差的鬼在虛空中顯出了身影,他們朝鬼嬰和談笑走來,其中一個怪笑道:“喲,我的弟弟,你怎麼變得如此虛弱,還要靠個女人呢!”

    “呵呵,我們的弟弟還不知道我們多麼重視他,爲他準備了多麼厚重的大禮呢!”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徒讓人笑話。這位姑娘倒是稀罕物,見了我們都不會害怕呢!”

    四隻鬼哈哈大笑,突然又同時斂了笑,厲聲道:“鬼嬰!天賜良機,既然你敢回來,就莫要怪哥哥們無情!”

    一隻鬼道:“此番專爲擒你而來,我們可做了不少準備!”

    又一隻鬼道:“此物與你淵源頗深。想不想知道這是何物?”說著又哈哈大笑,只見他手指上纏一根細線,那線實在是細,如果他不特意比了比手指,鬼嬰和談笑幾乎都看不見。那鬼動了動手指,鬼嬰便覺身上被黑氣纏繞的地方疼痛難忍,氣如細針紮入皮膚之中。

    鬼嬰是鬼族,按說身體不會像人類那麼脆弱,但這些如絲線一般的黑氣卻像是天生與他相克。

    與鬼嬰的狀況不同,談笑只感覺到綁縛感,並未有鬼嬰那般牽一發動全身的難忍疼痛。

    “你想說什麼?”鬼嬰壓抑著那些陌生的感覺。心想這幾個哥哥倒是長進不少,不知從哪裏找來這麼厲害的東西,居然能一時克制住他。

    另一鬼道:“鬼王道你奇葩,八生八世生就天生鬼胎,於是自小帶在身邊,悉心栽培。他卻漏掉了一點很重要的事情呢。”那鬼桀桀怪笑,十分得意。

    另一鬼接口道:“八生八世,你投胎爲人,總要從女人肚子裏爬出來的。這娘生娘養的,鬼王不知道。我們卻是很花費了些功夫打聽了一番。”

    再一鬼道:“八生八世之前雖難追溯,但這八生八世生你的人卻是同一個魂靈轉生。”

    鬼嬰聽到這裏,大約明白了。

    世間有因有果。他們這些修鬼的人也要應這個天理。相必這些克制他的黑氣便出自哪個在人間生下鬼胎的女人。

    鬼嬰沉下臉,還未開口,一鬼笑道:“那女人也是執著,第一世生了禍世鬼娃,死活要保你性命。不想你卻不容於世間,早早投了地府。那女人追你而來,執著生魔,一追便是八世。可惜八世皆不得善終,我們兄弟幾個可憐她,將她扒皮抽筋。將你住了十月的地方煉成此物,這玩意兒果真好用,看你現在。不是動彈不得了嗎?”

    四鬼皆笑,得意猖狂。

    鬼嬰生爲鬼胎便帶著前生記憶,因爲在人間待過,哪裏會聽不懂他們的話?饒是他再冷心冷情,聽得此言也是額頭青筋直冒。臉色有些發白。

    談笑尚不知人間女人孕育子女的事情,不過直覺這是十分殘忍的事情。她見那四鬼猖獗,鬼嬰一時氣弱,想著那黑氣雖與鬼嬰有淵源,與她卻無甚幹系,既然自己也沒那麼不舒服的感覺,不如奮力一搏,解了自己和鬼嬰的困境。

    這麼一想,她腕上生鐲,此時白鐲已不再是單純的手鐲模樣,而是以鐲爲底向臂上生出了纏枝長刺一般的護甲,雖然不過是半臂的長度。

    通天鉞出,氣息波動。

    四鬼微微變色,一鬼怒道:“那是什麼?什麼味道!”

    談笑冷笑,以臂上長刺劃開黑氣,心想若不是不願與你們糾纏,我也不必一開始就喚出這個,也不知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鬼嬰也是微驚,未料到這鉞鐲在談笑腕上竟生出了這般花樣。

    趁著四鬼怔愣,談笑便去割開鬼嬰身上的黑氣,然而奇怪的是,那些黑氣雖然被割開,卻很快又纏繞了上去,像是不舍得離開鬼嬰。

    談笑微愕,心想還有通天鉞對付不了的東西嗎?難道一個人的執念能夠深刻到這種地步,神器都難奈他何?

    四鬼卻是反應過來,一鬼厲聲道:“小小人類敢挑釁我們,且取了她的性命!”

    “可惜長得不錯,是個女人……”

    “卸了她的手,我要她手腕上的東西!”

    “滾開!看我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這個最好玩了!”

    四鬼攻來,一時身影詭譎,上躥下跳,談笑只看見黑影一閃而過,想抓卻抓不住。

    很快,有某種尖銳的東西劃過她的臉頰。

    一隻鬼道:“好軟的皮膚,是人類的皮膚!”

    談笑心中生了怒意,九轉凝於掌上,想著若是抓到一隻,定要它好看!可惜那些鬼速度極快,竟是她在下界見所未見。

    談笑臉上被劃出了血痕,但那血痕竟瞬間愈合。

    一隻鬼“咦”了一聲,奇怪道:“這個人類傷口愈合倒快。”

    剛巧她抓住某個實體,九轉催動,她抓著那東西猛然一甩,只聽那隻鬼尖叫一聲,“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在吸走我的陰氣?誰摔倒了我?”

    首戰告捷,談笑心中一喜,正要再接再勵,卻是長髮披散遮住臉頰的鬼嬰掙扎著努力抓住談笑,手掌有些顫抖。

    “走!”

    “什麼?”談笑以爲自己聽錯了。

    形勢一片大好,走什麼走?

    一隻鬼報複地抓住了談笑的手腕甩在地上。

    談笑一時不妨,被甩得和趴在地上,前胸和關節矛盾地既冰冷又火熱,骨頭像是散了架一般。

    出人意料的卻在後面。

    談笑撲倒的同時,鬼嬰以同樣的姿勢撲倒在了地上,長髮在撲下來的時候向兩邊散開,讓四隻鬼和談笑看清了他臉上突然生出的血紅的傷口。

    鬼族雖修魂,到了鬼嬰這般修爲,有人類的身體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這身體只會比人類更堅硬更強悍,卻不想,此刻無緣無故受了傷。

    談笑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卻是一鬼猛然喊道:“抓住那個女人!”

    另一隻鬼哈哈大笑:“我們的弟弟與人在一起久了,便將人類憐香惜玉那套也學了個十成十呢!”

    四鬼齊齊向談笑攻來,以活捉爲主,並不取性命。

    談笑一咕嚕翻起來,臂上生出無窮力氣,反應迅速地當場抱了鬼嬰疾奔,奈何她丹田內所煉飛劍尚弱小,這時喚出來不但浪費時間還起不到更好的效果,於是只有拼命地沒目的地跑,暫時也沒更好的辦法了。

    鬼嬰顯得更難受了,顯然那四鬼一邊追一邊動了手腳。

    四鬼速度快,談笑憑著一股信念在跑,卻仍然無法避免那四鬼越來越近的身影。

    鬼嬰強忍著咬緊齒下嘴裏的皮肉,一字一頓道:“割我手指上的黑氣。不要停。”

    談笑分神一看,感覺到脖子後面被冷氣擦了一下,趕緊又加快速度狂奔,一手隻大概尋了個方位不停地做劃割的動作,同時通過與鬼嬰緊貼的部分不停地將屬於枉生城的陰氣轉化爲相反的氣息,叫那四鬼稍稍顧忌,不能接近他們。可這樣一來,鬼嬰也受了影響,面色更見蒼白。

    鬼嬰的手指在作畫。但由於黑氣的限制,他只能利用每個談笑割裂黑氣的間隙。

    他畫得很快,但是對談笑來說,這個過程就顯得太過漫長了。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談笑感覺不到那些冰冷的鬼氣了,才看到前方一座洞府臨山面水,已是十分之近。

    “進去。”鬼嬰道。

    談笑涉水疾奔,直奔到洞府前,鬼嬰強撐不住,昏了過去。

    眼前山水洞府開始朦朧。

    追趕在後的四鬼看著前面若隱若現的景象,恨聲道:“只會躲的懦夫!”

    談笑大步走進洞府,進去前似有感應回頭一看,四鬼張牙舞爪神情扭曲,卻是怎麼也無法跨越那水撲到她跟前來。

    談笑心頭一松,心想看來幽冥地界也不是好闖的,這哪裏是鬼嬰的兄弟,分明是欲除他而後快的仇敵。

    談笑抱著昏迷不醒的鬼嬰一直往前走,猜想這便是鬼嬰在此地的住處吧,果然有鬼族的風範,陰森幽暗冰冷得很。不過鬼族大約只能生存在這種環境下,這就是物種的區別。

    走得深了,洞府中如人間宅院,但無一鬼看守,空空蕩蕩像是荒廢了很久。

    前方有一碧池散發著陰冷寒氣,談笑看了看那寒潭,又看了看鬼嬰,只見那些黑氣仍纏繞著他,他眉目緊皺不曾松開,面色已是極度虛弱的模樣。他臉頰上長長的血口尤其突出,也不知何時有黑氣纏了上來,要鑽進那血痕之中。

    談笑略想了想,便將鬼嬰扔到寒潭之中,只扶著他的肩膀,用九轉想挪走那些黑氣,卻不想努力了半天,也只能讓那些黑氣順著血口鑽進他體內而已。

    談笑有些失望地想,九轉果然還差些火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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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反道而行

    鬼嬰昏迷了多久,談笑就相當於修煉了九轉多久。她想她這個程度,大約也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若想要讓鬼嬰解除束縛,除非是拿到他那鬼兄弟手中的那個黑絲線。

    也不知過了多久,鬼嬰睜開眼,看到談笑就那樣安靜地坐在寒潭邊,一手壓著他的手臂,一手隔著半個指頭的具體放在他受傷的臉頰上空,神情幽遠,動作自然,幾乎是出自本能的動作。

    談笑好像還沒發現鬼嬰醒來。鬼嬰動也不動趴在寒潭邊,不去理會黑氣纏身,也不去理會傷口疼痛,就那麼靜靜地看著談笑,似乎只要談笑沒發現,他就會一直看下去一樣。

    終於,談笑發現了。

    談笑愣了一下,不太喜歡鬼嬰此刻的眼神,於是想要收回手,可轉念想到那黑氣,心頭忍了忍,只冷然道:“這些東西要鑽進去,我只能做到這樣了。你有什麼辦法?”

    鬼嬰眨了下眼,“你怕我死了,你就找不到你的師父了?”

    談笑不知他爲什麼這時候說這話,目光中流露出奇怪和探究來。

    鬼嬰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爲這個,你不會管我死活的吧?”

    談笑沉著臉,“既然我們一起來的,自然要一起回去。”

    “這就是你們人類所謂的責任嗎?”鬼嬰問。

    談笑只覺得鬼嬰有些莫名其妙。她注視他良久,道:“你想怎樣?”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鬼嬰脆弱了,所以眼神有幾分迷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應該誰也不看在眼裏的。你是怎麼了,難道在下界短短二十載,心就變了嗎?”鬼嬰此刻說的話怪異,似乎分不清談笑和項九誰是誰了。

    談笑卻是懂了。她並不喜歡鬼嬰說這樣的話。因爲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是項九。可是這一刻,看鬼嬰落寞疲憊的模樣,想起那時邪予的憤慨,朽戈的失落。這麼長時間下來,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懂。

    每個人的信念和眷念是不一樣的。你無法要求別人去改變,更不能抹殺那些念頭的存在。如果說,一開始談笑對鬼嬰等人是完全的抵觸的話,現在,在抵觸的同時還略微多了些同情。

    是的,同情。

    談笑有時候異想天開的想。如果師父轉生了,換了副模樣,也換了顆心。她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或許,她還做不到他們這樣隱忍遷就吧?

    只是,沒有發生的事情她無從想象,至少在現在,她即便理解了。卻不能強逼自己達成他們的期望。

    “把傷口處理一下。”談笑道。

    鬼嬰微低下頭,沉默。

    “你……”談笑想說,他若不處理,她也不會管他的,她會放手的。

    可是鬼嬰卻開始說話了。

    “鬼王一共收養了五個孩子,獨獨寵我。卻爲我帶來無盡災難。他們狼子野心定不是一日兩日。”否則他們怎麼會知道他八生八世生他的女人是誰。鬼嬰心中想著這仇是一定要報的,誰叫事實正如他們所說,他和那個女人淵源頗深呢。

    “那時他們欲置我死地。主人拼了身家性命來救,我厭煩整日待在這枉生城中遭人暗算,又感恩主人救命之情,於是跟她離開,不再回來枉生城。”鬼嬰接著道。“主人性情乖張。天下之大盡可遨遊,我們跟著主人上天入地。只覺雖天地難容,卻自在瀟灑。主人喜白色,卻叫我、朽戈、邪予、不動皆穿黑衣。主人要這天地換顔,我們左右輔助,她卻一意孤行,大多時候叫我們跟在後面耍玩,似並不認真。日子這麼過其實不錯,可惜主人惹來了天罰。”

    談笑心想,這些話鬼嬰大約藏在心裏很久,就想找機會與她說,今日她不聽大約還不行了。

    鬼嬰擡頭,“有一件事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

    談笑沉默,心想你想不明白便想不明白了,這世上想不明白的事情隻多不少,有什麼的?

    鬼嬰將下巴擱在臂上,“你說,她當年是求生,還是求死?”

    談笑望向他的雙眼,兩人對視許久,卻是無言。

    求生,還是求死,鬼嬰怎麼會這麼問?他便是問了,她談笑又怎麼答得出來?

    良久,鬼嬰笑了,“昭寧,人類之所以會轉生,是因爲有人類的感情。有人類的感情是無法修成仙身的,更何論長生,主人當年只說家中排行第九,名項九。後自名長生,外頭愛她的人喚她一聲項九,懼她的人敬稱長生尊者,憎她的人倒只顧著咬牙切齒了。”

    談笑腦中一突,想起在天華山中與秦清微的對話,心中隱隱不安,莫非冥冥之中自有輪回,命運這種東西一早就被安排好,叫人躲無可躲,逃無可逃,兜兜轉轉不管山水如何重複,自還是那條道等著你來走,步步不離,分毫不差。

    長生。

    原道一時興起,難道她體內那陌生的覺醒終要替代了她去,她最將將無聲無息地消失?

    鬼嬰目光幽幽,有明滅不定的微光偶爾閃過。“聽說昭寧在天華結丹典禮之前,曾請道號長生?”

    談笑放開手站起身,鬼嬰整個人滑進寒潭,水面漾開水紋,噗噗冒出來幾個水泡,然後逐漸恢複平靜。

    “是不是不變成項九,你們就都不會死心?”談笑問。

    潭底的鬼嬰坦然道:“是。我不瞞騙你,我們等的人是項九,承認的人也只有項九。我們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只是爲了讓項九早日回來而來。”

    談笑冷笑道:“怎麼,現在開始坦白了?不耍心機了?”

    鬼嬰浮出水面,露出傷口愈合的臉道:“盡管你救了我,可我還是討厭你,你怎麼能占用項九的身體,壓抑她的意志?項昭寧!你忘了本了嗎?”最後一句竟是聲色俱厲,目光銳利如刀。

    談笑冷冷看著他,末了竟大笑道:“鬼嬰,你真愚蠢。”說完拂袖而去,不想再多說。

    鬼嬰眯著眼看談笑,他看到的不是談笑的身體,而是她丹田內隱隱聳動的微弱氣息。

    鬼嬰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他心中說:就這樣氣憤吧,恐懼吧,越是這樣便越是容易失去自我。項昭寧,不要怪我狠心,你若不失去自我,項九如何能回來?怪只怪你的意志太過頑強,都喧賓奪主了!今日不過是試探,以後可沒那麼好了。他手中的籌碼很多很多,他不急,他有的是時間。

    談笑走了之後,鬼嬰獨自在寒潭療傷。他能八生八世被生爲鬼胎不是沒有理由的。他沉到譚中冷冷地笑,心想你們盡管猖狂吧,不與你們計較是放你們一馬,既然你們不領情,那就不要怪我鬼嬰不客氣了。敢在這時候給他使下絆子,就該有準備來承受他怒火之下的報複了吧!

    談笑心情郁悶地走在鬼嬰的地府之中,聽了鬼嬰這番話,心中難免波動。這次波動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因爲她心中的抵觸情緒在波動中越演越烈,修習九轉的體質因爲氣息的亂竄而燥熱,不止如此,她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破壞欲和暴虐欲,頗有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苗頭。她沉著臉重重踏著腳步,行在路中有老樹枝椏擋路,她看也不看一手擋開,尤不解氣,走過去兩手撼動粗壯樹枝,不一會兒,自她掌中生出火焰,小小火焰燃成熊熊烈火,一把火要將那老樹燒個精光。

    老樹在這地府中生存多年,雖是鬼族之樹,卻也多少具備靈識,談笑隱約看到它掙扎了幾下,心中便似有個人在冷笑旁觀,拍手叫好。

    似有人哈哈一笑道:“我便殺盡天下,又當如何?”

    談笑猛地腦子一個清明,轉手潑了水去,可那老樹在灰燼中只餘了半截樹根,靈氣全無,可憐了百年聚陰氣修行至此,毀於旦夕之間。

    談笑腦門上滲出汗來,她搖了搖頭,硬生生將那大笑聲拋棄腦外,原地盤坐下直念心經,催動九轉順氣平息,費了許多時間。

    鬼域枉生城一年四季陰冷森然,白日黑夜向來無差。談笑再醒來,卻見鬼嬰立於身前淡淡而笑,仿佛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不存在一般。

    談笑心中一陣反感,又是警惕,心道鬼嬰易反易覆,早日尋了師父魂魄離開此處,還是不要與他過多接觸爲好。

    鬼嬰也不是傻子,見談笑神色舉止便知她心中所想。

    鬼嬰道:“那四鬼拘我體魄,我欲報複,你可來?”

    談笑想了想,仍問道:“昨日我受傷,傷口卻在你身上?這是何故?”

    鬼嬰笑道:“別誤會,只不過不想叫主人的身體受到傷害罷了。”

    談笑起身,“你也別誤會,我不是感謝你,不過是想說你多事而已。現在,你可將這關聯解除了去,免得我生厭。”談笑想,她與鬼嬰大約還是不對盤,無論往日偶然有怎樣的迷惑或者感觸,今日他說了這番話,她和他便決然沒有好好相處的道理了。

    鬼嬰道:“那可不行,此事在出了枉生城前是改變不了的,除非你不找你師父了,我們離開枉生城。”

    談笑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和反感,忍了又忍,仍說不出話來。

    鬼嬰心中冷笑,既然騙不了你,便叫你討厭又如何?最好你情緒波動更強烈些,我才有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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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並肩作戰

    談笑此行就是來找姬雲華,現在鬼嬰說除非談笑不找她師父,那怎麼可能?

    談笑心中冷笑:你鬼嬰也就只會在這些地方耍些心眼,於是也不再爭辯,只起身道:“走吧。”

    鬼嬰多看了她兩眼,兩人並肩朝外面走去。

    鬼嬰道:“四鬼善幻,一會兒無論你看到曾經多親密的人,都不可停留在原地。”鬼嬰這算是提醒,而他知道得很清楚,在談笑現在看來,所謂曾經親密的人大約只有姬雲華罷了。

    談笑微微點頭,自從枉生道來之後,就格外警惕。

    鬼嬰領著談笑前行,分明是鬼魂滿聚的枉生城不知何時開始人煙逐漸稀少,再往前走,空氣中漸有黑氣縈繞,四鬼之氣之氣就在瞬息之間。

    鬼嬰冷笑,喝道:“出來!”

    不多時,四鬼齊齊前來。

    “喲,我們的弟弟這麼快就療好了傷,來找哥哥做什麼來了?”

    一隻鬼桀桀怪笑,“不過是個不入流的人間女子,弟弟素來知道取舍,真是好眼光啊。”說著舉起自己的一根手指,手指上纏著談笑他們曾經想毀了的那根黑絲。

    鬼嬰道:“大哥們素來喜歡與鬼嬰玩耍,弟弟這麼多年在外,很少顧及家中狀況。既然哥哥們看得起,弟弟便與哥哥們耍上一耍。”話音剛落,四鬼分立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將鬼嬰和談笑團團圍住,那手纏黑線的鬼更是迫不及待地催動黑氣從線中如水紋蕩漾開來,然後迅速隔著一段距離包圍了鬼嬰。

    鬼嬰和談笑背對背站在中央,偶爾挪動腳步也不改變這種戰鬥的狀態。

    一鬼道:“終於不躲在女人身後了嗎?”

    鬼嬰冷然望去,“靠女人的玩意兒才能制住我嗎?哥哥也就這點本事了。”

    那鬼怒,黑氣疾行。

    另一鬼拉住那鬼道:“你管他說什麼,他那張嘴向來也不饒人的。只管取了他的精魂。叫他不得轉世超生!”

    一言不合,兩方自然就都出手了。

    與談笑原本在修仙界所熟悉的具有五行屬性的攻擊方式不同,鬼族的攻擊方式顯得隨意的多。

    比如鬼嬰喜歡用小鬼,喜歡隨手畫著什麼符號或者其他的東西,而那四鬼顯然更依賴那根細細的黑線。

    與上次鬼嬰的狼狽不同,這次鬼嬰顯然是有準備的。鬼嬰並不讓談笑出手,一邊顧著與四鬼相鬥,一邊引導性地將談笑護在身後,仿佛一個人就足以對付眼前的鬥爭。

    談笑也沒多想動手,她想鬼氣屬陰。若是通過九轉轉化爲陽倒灌回去,那結果……

    談笑心中想著,卻沒這麼試。應該來說。她自從發現和鬼嬰實在難以對盤之後,在這種事情上也不那麼積極了。

    鬼嬰像在玩耍般鬥得暢快,談笑偶爾動動手,好不愧疚地接受鬼嬰的保護,反正他更看重的是這軀殼。她怎好攪了他的興緻?

    四鬼齊攻不下,一個對眼,把打破戰局平衡的突破口放在了談笑身上。

    三鬼前來纏住鬼嬰,一鬼直取談笑而去。

    鬼嬰護在談笑身邊一次次爲她擋開,奈何三鬼難纏,鬥了幾百回合後。三鬼越戰越勇,不要命一樣要取他性命,談笑漸漸脫離了他的保護範圍。

    鬼嬰在百忙之中掃了談笑一眼。雖然之前一直竭力保護,但也沒想在這種情況下讓談笑獨善其身。

    談笑是無所謂的,有人來打自然是打回去。這個世界力量就是一切,沒什麼好說的。他們不熟,講道理那是鬼扯。浪費時間也浪費表情,何必。

    談笑是活人。身上本就陽氣重。若是不在這枉生城中,而是在生靈世界,鬼族不加準備是不會去碰觸活人的,特別是修爲不夠的鬼族就更不敢輕易冒險。想想看,如果碰到一個陽氣十足的修士,那他們是很難活命的,那些陽氣對他們的修行非但沒有好處,更郁悶地是嗨加速了他們的死亡。

    可這裏是枉生城。枉生城是最適合鬼族居住的地方,是陰氣齊聚之地,在這個地方陰盛陽衰,他們是不怕活人的。

    所以那隻負責攻擊談笑的鬼桀桀笑著,毫無顧忌且十分期待地伸長鬼爪前來抓談笑。

    談笑冷笑,鬼嬰亦冷笑。

    那鬼一味進攻,只把談笑當做最好揉搓的突破口,想著用談笑牽制鬼嬰,談笑起初並不反擊,只是躲避。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之處,談笑猛然回身,嘴角輕輕上翹,揚起醉人的弧度。

    那鬼一怔,似有意識但此時已剎不住腳。

    通天鉞顯,那鬼的鬼手抓上來後“啊~~~”地一聲凄長尖叫,還未等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又讓談笑握住了。

    被通天鉞傷了的鬼手顯出實體,這時候最好掌握。談笑扭手推去,九轉之氣從她身體裏竄出來,又從那鬼體內鑽出,一進一出便有陰氣外洩,陽氣進關。

    那鬼臉色本就很白,這時候驟然之間就更白了。

    “什麼!這是什麼!”那鬼慘叫起來。

    另外三鬼眼見不妙,急急趕來救援,談笑玩耍一樣握著那鬼的手左右躲了會兒,硬要那鬼撐不住求饒才推開他,冷冷哼了一聲。

    “你是什麼人!”另外三鬼被談笑的詭異功夫驚住了。在他們看來,談笑明明什麼也沒用,什麼也沒有做,不知道怎麼的最終就能發展到這種地步了。

    談笑也不答話,自顧自又站到了鬼嬰身後,一副既然能省力我就不出力的模樣。

    鬼嬰笑道:“跟你一起總有無數新鮮體驗,也挺有意思。”

    談笑瞟他一眼,“你不想取他們性命?”

    鬼嬰剛欲說話,只見一股強大的黑風由遠而近急急駛來,那黑風旋轉著在他們面前停下來,走出來的竟是鬼王。

    “你們這些兔崽子又在幹什麼?吃飽了撐著沒事做了嗎?”鬼王聲如洪鍾,氣得臉色發青。

    鬼嬰轉頭對談笑微笑道:“這回打不成了。真是難得盡興,每次都這麼難。”

    也不知道這鬼王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談笑從鬼嬰的表情和話語判斷出,這種事情這種場合這種出場方式對於鬼王來說一定不算陌生了。

    鬼王上下打量著談笑,談笑就那麼大大方方讓他打量。

    “鬼嬰,你帶活人到枉生城?”鬼王問道。

    與鬼嬰微笑從容的氣度不同,四鬼狼狽得多。他們咬牙切齒,這時候搶答道:“鬼嬰目無尊長,壞了枉生城的規矩還死不悔改!”

    “閉嘴!”鬼王一眼掃過去,“瞧瞧你們抖什麼模樣?出息!”鬼王明顯偏心。

    鬼嬰微昂著頭道:“辦點事。沒事我走了。”說著拉著談笑就要走。

    “小兔崽子!你又要走到哪裏去?”

    鬼嬰隨意擺手,也不搭理後面氣得跳腳的鬼王,更不憐惜他千裏迢迢趕過來勸架的苦心和激情。

    一鬼進言道:“父王,弟弟心思本就不在……”他話沒說完,被鬼嬰一個厲眼掃過。後半句自動銷聲。

    “沒用的東西!”鬼王氣憤地腳踹過去,“就會惹是生非!還不快收拾收拾!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別怪本王狠心!”

    鬼王拂袖而去,心中還在想著他與談笑對戰的經過。

    “怎麼有點眼熟……”鬼王自言自語道。

    可是這些談笑是聽不見的了。

    回到鬼嬰住處,談笑自顧自坐下,比鬼嬰更像個主人。

    鬼嬰挑眉,“此處可還住得習慣?”

    談笑古怪地看他一眼,道:“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長住的。”

    鬼嬰哈哈一笑,“鬼王既然回來,是打不成了,不如找人去吧。”

    談笑似笑非笑看他:“不是說要報複他們嗎?”

    鬼嬰目光中流露出殘忍血腥的意味。“你以爲我爲什麼跟他們耗了這麼長時間?”

    談笑訝然,細細一想,心道鬼嬰果然心思詭譎,心狠手辣。她現在雖然看不出鬼嬰懂了什麼手腳,但那四鬼日後的日子定不好過就是了。

    鬼嬰突然坐過來,手在臉上輕輕抹了一把,身子微微前傾,“他可是這幅模樣?”

    談笑猝不及防,猛然看到那張臉,心尖尖一收,瞳孔收縮,臉上震驚眷戀等等皆有之,當真心中五味雜呈。

    鬼嬰用著別人的臉笑得嘲諷,“這樣就受不住了,若見到真人……”

    可惜談笑最不能忍受地是有人拿姬雲華與她開玩笑。

    談笑眼中兇光乍現,通天鉞自然生出,她驟然出手,抓住鬼嬰來了個九轉息移。

    鬼嬰臉色一變,自是出招要掙脫談笑掌握。

    這時談笑也不顧分寸,只想著給鬼嬰好看既然早知鬼嬰心中有所顧忌,不會傷及項九的軀殼,所以完全只進攻不防守。

    鬼嬰收了限制,到後來被逼無奈,被逼得急了終於對談笑出手。

    談笑飛了出去,可惜承受傷害的卻是鬼嬰。

    談笑哈哈大笑:“怎麼,你是想傷了項九的身體還是想傷你自己?”

    不待鬼嬰回答,談笑猛地用一手的通天鉞刺向自己的另一隻手。

    色變的是鬼嬰,談笑依然從容。

    談笑擡起胳膊用通天鉞的尖刺緩慢但深刻地劃過自己的臉,於是鬼嬰那張臉上滲出血來。

    鬼嬰在臉上抹了一把,眸中深不見底。

    談笑冷笑,“有些事情是開不得玩笑的。盼你記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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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08:25
255 奇怪鎖鏈

    是不是腦子不好用?惹火她對他有什麼好處?

    談笑闆著臉走人,不願意再跟這個陰晴不定心思晦暗的鬼族相處下去。

    鬼嬰看著談笑轉身走掉的背影,低低笑了。

    笑過之後,鬼嬰又有些沉重。談笑不知道的是,她越是表現得在乎的,鬼嬰便越是下定決心要毀去。鬼嬰其實是那麼對過去放不下的人。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泛著溫和柔光的半透明狀光球,這個便是他用來引出姬雲華的東西。他相信他會比談笑更早找到姬雲華,只是不會在這裏。他相信姬雲華會自動找上來的,除非他並不在乎談笑這個徒弟。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人就更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鬼嬰殘忍地笑了。

    談笑心中沉悶,想著爲什麼一定要依靠鬼嬰呢,她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師父,反正那絲帶在她手中,只要師父在這裏,就一定會來見她的吧。

    除非……

    想到這個“除非”,談笑的心情不自覺地沮喪。而後她搖搖頭,拒絕再深想。

    有些東西想得太多反而不好吧。

    談笑獨自走在幽暗的枉生城中,目光無意識地在周圍來來去去的魂靈中搜索著,思緒不知飄蕩在哪裏,完全沒有聚精會神的慾望。

    而她不知道的是,這個時侯有一個叫做不動的魔族正潛伏在她的周圍。

    鬼族和魔族作爲整個上界下界最不受歡迎最惹人嫌棄的族群,往往會被形容成臭味相投。魔族的本體可以是任何族群,但一旦他用自己的方式修魔並且成功,那就基本跳脫出各種族群之外,所以魔族進入枉生城雖然沒有鬼族那樣天生的便利,但比談笑這樣一些人進入要容易得多了。

    不動實在沉得住氣。他知道鬼嬰雖然有自己的小小心思,但一定不會傷害到談笑。至少不會傷害到她身上對項九覺醒有利的東西。這樣也就夠了。不動在乎的東西很少,到目前爲止在乎的也只是項九而已。談笑作爲日後要成爲項九的部分不會受到損傷的話,不動就不會插手鬼嬰的事情了。

    所以多半時間,不動只是看,很冷漠地看著,即便他們遭到四鬼圍攻他也沒有想過出手。在不動看來,鬼嬰如果連這種程度的攻擊都無法應付,還要連累到別人的話,那他也實在沒有等待項九並待在她身邊的必要了。再說了,鬼嬰與他的四個哥哥鬥了千百年。大大小小的沖突數也數不清,在他看來更像是小兒科的耍鬧。不然,依照他的脾氣。有這種事情,還那麼多廢話什麼,直接滅了魂飛魄散乾淨。

    談笑獨自走出了鬼嬰的府邸,不動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

    這個時侯他是一定要跟上去的,一來鬼嬰不在身邊。二來鬼嬰也不需要他跟著,三來他實在好奇這位魂魄不全的項九的載體到底打算做什麼。

    想到這裏,不動心中一直沒有解開的疑惑更深了。天地常理,舉凡魂魄不全的人生理方面也多半殘缺。比如有的眼盲,有的耳聾,有的力虛氣短無以生存。有的心智地下形同混沌等等等等。他還從沒見過魂魄不全卻還能保證五感完整身強體健的。

    據他的觀察,談笑因爲修習九轉功法的原因,雖然會在九九八十一天的反噬期時受點苦。但至少在其他時候並沒有表現出身體虛弱的樣子,而且,她更像是一個魂魄完整的人。

    這一點不動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在醉醒忘生的時候,不動就暗中觀察著談笑和饕餮的相處情況。他只是沒有出面,只是沒有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過。

    不動覺得。他們這些人中,只有朽戈是完全相信著這個他從下界帶來的女人的吧。現在大概多了個邪予——那是一個單純的不怎麼願意思考的人。不動在心中給他定位。

    此刻枉生城中幽暗甯靜。大概是由於鬼王回城的原因。這兩天枉生城中鬧騰的魂靈也都乖乖地安靜了下去。不動想如果鬼嬰沒有跟他們一起的話,現在大約是鬼王最得意的王子,是下一代的鬼王吧。

    枉生城中有一條喝叫做忘川,忘川自枉生城後黑沉沉的大山流下來,流經這個山下固若鐵桶的枉生城。

    忘川的水是很神奇的水,據說喝的人會忘記前生,枉生城地府曾經硬性規定如果不修鬼,如果轉世投胎,就一定要喝忘川的水,這是因爲投胎的人不但要忘記前生,還要忘記在枉生城地府的記憶。這是爲了保證天地間的平衡。

    不過這水喝多了會變成傻子的。

    愚者任其愚,智者成其智。

    忘川上有一座七孔石拱橋,拱橋上的圓孔一半沉在忘川中,一半露在忘川外面,不過因爲忘川水與這枉生城的顔色渾然一體,所以看起來,那水中的倒影也恰恰就與那沉在水下的半孔相同,與上半孔一起成全了一個圓。

    談笑想到在進入枉生城之前走過的屍骨之路,想到在那路上看到的幻境,便忍不住往那七孔石橋走去。

    談笑在前面走,不動便默默地在後面跟著。

    枉生城中有的魂靈有實體,就跟活著時一樣是正常人的模樣,有的則沒有實體,任其半透明的身體在空中飄來飄去,腳尖完全都不沾地的。

    談笑一頭長髮只用一根絲帶繫著,手籠在廣袖之中,裏面是白色束腰的道袍,外面披著件稍短的紗衣,腰間細細的衣帶打一個活結,簡單大方。

    這衣服是朽戈給她準備的。

    不得不說,自從到了上界,本來就隨了姬雲華這個師父不怎麼注重門派禮儀的談笑在穿著打扮上就更加隨意了。朽戈眼光毒辣,洞悉了談笑的心思,所以悄無聲息地爲談笑準備著她想不到的事情,卻又並不告訴談笑。

    所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朽戈的重點與鬼嬰本就不同。

    與談笑相反,不動則是慣常的黑衣,樣式簡單,簡直就像是制服。反正他一年四季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就是這件衣服的樣子,從來不曾換過樣式。

    這個要說起來與項九有關。

    項九是個很自我的人,當年她說一別人就不能說二,她說你們四個著玄色,於是朽戈、邪予、鬼嬰和不動個個傳黑衣服,穿了這麼多年也沒想換過。

    這種程度,談笑是達不到的,至少在現在。

    七孔石橋看起來很安靜,談笑在橋上站著,手扶著石橋上的石球。目光如在虛空中遊走,最終停駐在橋下忘川之上。

    談笑想,師父的魂會不會喜歡這裏的清冷。會不會已經喝了忘川水,不記得她的存在了。

    談笑看水,不動則看談笑。

    不動的目光若交織的網,他不但在看著談笑,還看到了談笑四面八方百裏以內的一動一靜。

    不多時。不動眉頭微微上挑了一下,很自然地隱匿了行蹤,雙臂環胸而立,開始看戲。

    忘川石橋上,好戲開演。

    先是平靜的忘川水開始小範圍地起了漣漪。一圈一圈的水紋蕩開,然後便在那水紋中央撲騰起了水泡。

    談笑自遙遠飄渺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水泡已經接二連三逐漸瘋狂了。

    談笑不明狀況,不過馬上就警惕起來。她往後退了一步,可是橋面並不寬。她這麼一退是退到了橋中心,可離後面的距離也相對縮短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大大小小的水泡像是滾燙的水擺在火上沸騰一樣在忘川折騰之時,突然有丈餘高的水簾從忘川中蹭地躥出來,水花四濺。星星點點。

    談笑一驚,往兩邊一看。兩邊下橋的路也被水幕堵死,她已經看不見橋下的狀況了。

    黑水成幕遮天蓋地,有水狀黑索破水二來,從四面八方圍向了談笑。

    通天鉞現形,談笑心中想著鐮刀的模樣,那通天鉞便迅速變幻,方便談笑割斷那些鎖鏈。

    有尖細的聲音道:“先纏住她的雙手和雙腿,不要近身。

    黑色鎖鏈移動時的沉悶聲音由遠及近,談笑驚訝地發現自己在一瞬間騰空,四肢被纏住被迫分開。這股力道如此自大,鎖鏈如此堅硬,竟然連通天鉞都不能奈何它!

    這時候談笑真正感到危機來臨。

    四鬼聯手與鬼嬰對陣時尚且艱難,怎麼突然之間有了這等本事?

    談笑使勁掙扎,可是未果,她就那樣被困在半空中,無著無落。這種感覺實在談不上美好。

    怎麼可能?猝不及防的談笑不敢置信。

    四鬼在水幕中顯出模樣來。

    “哈哈,果真抓住了!這丫頭功夫詭異,我們就這麼綁著她拖著走,可不能近她身。”說著四鬼突然扯動鎖鏈,四鬼並作一排,談笑只覺自己被甩到半空中一抖,然後箭一樣倒插向地面。

    這速度會讓她腦袋都摔開花的!

    談笑想要通天鉞變化,可是奇怪的是那鎖鏈竟能克制通天鉞!

    過於誇張的速度叫談笑白了臉,可是沒等她的腦袋砸到地面,整個人就被強制在離地不過一指的上空停住,她整個身子一頓,然後身子歪向一邊摔了下去。

    “碰通”一聲,談笑死死咬緊嘴唇,雖然很痛,但比腦袋直接砸上地要好太多了。

    一個鬼笑道:“真不經嚇。”

    另一鬼道:“她可不能死了。我們還有正經事做,別耽擱了。”

    四鬼同時拉動鎖鏈,倒真是拖著談笑在地上走。

    比起身體的疼痛,談笑更在乎的是其中的屈辱。她收了通天鉞,抿了唇,一言不發。

    “哈哈!已經嚇傻了!叫她囂張,不知道我們那是鬧著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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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鬼王心思

    談笑今次知凡事都不可大意,栽了跟頭那是自找。

    談笑原以爲四鬼抓了自己是爲了威脅鬼嬰,沒想到四鬼鎖著自己竟入了一處暗黑地宮,地宮中高高在上的竟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鬼王。

    談笑略略皺眉,如果是鬼王在幕後指揮著要抓她,是不是也太沒道理了些?

    必須說,鬼王長得極其普通,不但樣貌普通,氣質也很普通,屬於那種丟到人堆裏都找不到的類型,相較之下,他收養的五個王子都還算是長得好的了,尤其是鬼嬰更是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

    四鬼跪下道:“父王,這鎖鏈果然厲害,這臭丫頭連動都沒動一下,我們可是連動動小指頭的力氣都沒出呢!”

    鬼王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平日裏就知道鬥來鬥去,從來不會好好修煉,連你們的弟弟都趕不上,丟人現眼!”說著手一揚,四鬼手中的鎖鏈擰做一股從他們手中掙脫,在半空中甩過一道弧度,直接落在鬼王張開的手掌上。

    談笑受了牽連,身子騰起往前一個趔趄,沒防住半邊臉又摔在了地上。

    四鬼看看鬼王,又看看談笑,欲言又止。

    鬼王可不管那麼多,直接趕人道:“都杵在這兒做什麼?沒事做了嗎?還是說你們已經閑到要本王爲你們找點事做了?”

    四鬼嚇得連連磕頭告退,一個比一個溜得快,生怕慢了就要倒大楣了。

    談笑靜靜看著,心想鬼王的威嚴果然非同凡響。

    地宮的大殿除了鬼王和談笑,就再沒有第三個活物。空空蕩蕩的大殿中,鬼王看著談笑,看了良久方道:“你這丫頭倒是稀奇,活人見了本王不怕的至今也就見了你這麼一個。有意思。”

    談笑不答。

    鬼王臉一沉。擰了下鎖鏈,談笑頓時感到鑽心的痛,全身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鬼王卻笑道:“哈哈,原本本王聽那幾個小崽子的話還不相信,現在看來,果然是這樣。丫頭,你告訴本王,你身上是不是有那神器通天鉞?”

    談笑方才經歷了非人能承受的痛苦,這時已沒好臉色,性子倔是天生。她咬咬牙,心想這是個知根知底的,她就不答話了。他能把她怎麼著?左右她是鬼嬰帶進來的,看起來她身上還有這鬼王好奇的東西,這鬼王只要不是個腦子傻了的,就不會這麼輕易要她性命。

    談笑不說話,鬼王便皺了眉。感覺到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方才四鬼被他的氣嚇走,談笑卻毫無反應時他心中就已經不快,這時見談笑劇痛之下還能一言不發,不快是加劇了,但同時也暗暗生了幾分欣賞。

    不過,無論怎樣。他問的話就一定要回答才是。

    這麼想著,鬼王發狠地又抖了抖鎖鏈,談笑痛得額頭直冒冷汗。竟自地上彈跳起來又重重摔下,只是她緊緊咬唇,唇瓣被咬破流出了鮮血她仍覺不夠——不夠與那鎖鏈造成的痛苦抗衡。

    而談笑有理由相信,鬼嬰的情況只會比她更加糟糕。

    她心中暗暗冷笑,看來四鬼沒有告訴鬼王嗎?不然就是鬼王根本就不在乎鬼嬰。否則怎麼會這麼下狠手折磨她?

    想到這裏,談笑竟低低笑了。

    鬼王詫異地看著她。心想著丫頭莫不是痛傻了?不哭也就算了,怎麼還笑起來了?

    如談笑所想,鬼嬰遭受到的痛苦和傷害確實比談笑要大得多。而此刻他正滿頭大汗地直接跳進寒潭中,想要緩解這種疼痛,並且冷靜地想一想這回又是誰與他爲難。

    “你笑什麼?”鬼王不悅道。

    談笑終於舍得開口,“笑你五個兒子生得真好。”

    鬼王一愣,不解其意,但見談笑劇痛之後依然從容,就跟剛被那幾個小崽子帶進來時一樣,雖臉色不佳,目光中卻無畏懼,一時倒也不想折磨她了。

    “你身上必定有通天鉞,你猜本王是怎麼知道的?”鬼王對談笑來了興趣,竟讓她猜。

    談笑也不需多想,鬼王既能用著鎖鏈鎖住她,又肯定她身上有通天鉞,那這鎖鏈一定與通天鉞有關,或許正是相克之物。總不至於這鎖鏈是火屬性的神器吧?她心中暗暗忖度。

    鬼王見她沉思便知她一定想通了。鬼王喜歡跟聰明人講話,因爲不累。

    “不過你這通天鉞倒是威力大減,所以你才會被這區區鎖鏈鎖住,可惜了一件神器啊。”鬼王嘖嘖搖頭,倒真是十分可惜的模樣。

    談笑冷笑道:“用在我身上,鬼王才覺得可惜了吧。”

    鬼王容色一整,看她良久,卻突然哈哈大笑道:“何必妄自菲薄。神器也不是誰都能駕馭的。若你不值得,本王也不會費了這麼多心思和時間請你來了。”

    是“請”嗎?談笑諷然一笑,“是我的榮幸。”

    鬼王又哈哈大笑,下一秒卻像是表演一樣沉臉下來,速度之快,差別之大,只怕是迅雷不及掩耳。

    “項九!如今你也敢再來枉生城,你不但毀了嬰兒,還想要毀我地府不成?!”鬼王厲聲道,語氣十分不善,殺氣在眼中膨脹。

    談笑略感詫異地望著他,心想果然又是因爲項九,項九可真是個名人,連累她要受到這諸多對待,都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的。

    “哼!有神器有什麼了不起?你現在也根本就用不了那玩意兒。你知道本王手中這是什麼嗎?這是當年火鳳與白虎相鬥時火鳳身上掉落的翎羽所煉制,本來你那通天鉞若是全盛之時,這東西是起不了作用的,可惜啊,它跟錯了主人,如今你倒是窩囊了不少,哈哈!讓本王撿了個大便宜!”

    談笑心想真是難怪。她身上不但有通天鉞,而且是用通天鉞鑄了體的,這東西當真克她,一點不假。不過,如果她能完全駕馭通天鉞的威力之時,這火鳳翎羽的作用就極其有限了。鬼王心思深沉,竟拿這個來試她,如今試得好用,也正好證明她身上這通天鉞有根沒有其實沒有多大差別。

    上界果然不簡單,下界絲毫不能與其相比。談笑這時方真正覺得自己還是目光淺薄了些。

    “鬼王就這麼肯定我是項九?”談笑道。

    鬼王哼哼兩聲,“我那兒子是個死心眼的,你若不是項九,他怎肯帶你來此處,還爲了你與他的哥哥們打架?再者說了,你若不是項九,通天鉞怎肯認你?當年項九一手雙刀鉞使得不錯,這些神物可都是認主的!不過幸好火鳳還沒認主,所以這火鳳翎羽才能克制你,哈哈!”

    談笑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

    “那麼,鬼王抓我來是爲了什麼?”談笑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有冷靜才能思考,談笑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鬼王桀桀怪笑,談笑算是明白那四鬼都是學的誰才笑得那麼難聽又難看。“你若是個普通人,本王只會讓你離本王的王子遠一點,不過偏偏你不是個普通人。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本王若不趁你還未強大之時除掉你,只怕日後你長成參天大樹,上界又是浩劫!哼!本王雖素來看不慣正道行事,不過天地倫常也不是全然不懂。真真好笑,那些正道們大約還沒發現你的存在吧?倒是叫本王盡了一份心,哈哈!只盼老天給點福祉,地府氣運綿長。”

    這個世界裏,做好事老天是要賜福的,做壞事則有天罰。談笑搞明白這個時曾經想當年項九到底做了多少人神共怒的缺德事,天罰來得如此洶湧?

    這鬼王倒是坦白。不過……

    “哈哈哈!”談笑站起身來,仰頭長笑,笑得十分舒暢。

    “你又笑什麼?”鬼王惱了。他難得有這種憂天憂地的意識,也難得說了這麼一番自以爲大義凜然的話,可惜對方不捧場也就怕了,還嘲笑他,他自然是沒好臉色給她,手中一甩,談笑沒防備又被摔趴在了地上。

    而與此同時,鬼嬰直接摔到了寒潭底,沒防備喝了一口的寒潭水。

    鬼嬰再也待不住,心中怒道,要知道是誰搗鬼,一定要拔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拿他屍體去餵狗!這心思剛想完,卻是腦子一沉,眼前一黑,愣是陳在寒潭底爬不起來了。

    而這個時候,藏在暗處的不動走了出來。

    這一下子真是痛。

    談笑咬咬牙,不想爲了整鬼嬰把自己也搭進去。

    “笑鬼王的兒子們都是省心的,好得很。”

    “你這話什麼意思?”鬼王問道。

    談笑冷笑,“鬼王的四個王子沒有告訴鬼王,我是受不得折磨得嗎?”

    “哈哈!”鬼王大笑,“如今你是囚徒,任人搓圓捏癟,有什麼受不得的?本王還偏要……”他正要動手,外面突然傳來急切雜亂的腳步聲,一個小鬼道:“不好了,不好了,五王子昏在地宮外頭了!”

    “什麼?!”鬼王拍案而起。

    談笑哈哈大笑,“鬼嬰帶我進入枉生城前就已經施法共命,我疼,他只會更疼,我若死了,那麼他……”話不需說得太完整,談笑從鬼王突變的臉色中識別出他對鬼嬰的在乎程度還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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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寒潭殘像

    昏在寒潭中的鬼嬰會出現在地府門口自然有不動的功勞。

    鬼嬰要知道他還會有這番遭遇,不知道會不會後悔沒早與談笑拉開關系。

    鬼王狠狠瞪了談笑一眼,匆匆忙忙離去,自然是擔心他的寶貝兒子,未來枉生城的繼承人有什麼閃失。

    四鬼正躲在一起興奮地討論者鬼嬰的死法,卻不知他們的希望早已落空,而他們失敗的原因正是來自於鬼王廢話太多。

    鬼王做了這麼多年鬼域的王,想是沒有碰到過談笑這樣的硬茬,忍不住羅嗦了幾句,錯過了最佳的滿足四鬼心願順帶自己悔到腸青的機會,這實在賴不得人。

    談笑被鎖在地府,鬼王十分放心地去看他的兒子去了。在他看來,談笑是不可能掙脫鎖鏈逃走的,因爲那東西與談笑天生相克。

    相克這種存在是無比強大的。

    但他還是欠缺考慮。他不曾想過相克是相對的,世間萬物不是所有的生物都被這火鳳翎羽制成的鎖鏈所克。

    談笑兩臂斜向上被鎖鏈困在半空,本來白淨的臉此刻已經髒污,甚至紅腫破皮。不過這點疼痛她不放在眼裏,而由於出生後就被當做男孩子養大,所以破相這種事情她也並不是那麼在乎。

    爲了節省體力,談笑自然放松兩臂,並垂下腦袋,目光毫無焦距,心中卻想了很多。

    直到細微的腳步聲和氣息的轉變驚動了她的神思。

    來者一定不是鬼王。

    談笑打起精神緩緩擡頭看去,這一眼多少有些詫異。

    來人確實不是鬼王,而是魔族不動。

    不動依然是那副仿佛萬年都不會變化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很奇特。似乎在求證著什麼。

    談笑摸不清他的真實想法,於是全身漸漸警惕起來。

    不動停在談笑三步遠的地方,他擡頭看半空中的談笑,一身白衣的談笑面容受傷。頭髮松散,衣服也已經髒污,她像是被打了一頓一樣狼狽,而這種狼狽如果聯想到項九的話,是那麼的違和。

    談笑微抿了下唇,心想不動大約又是想到了項九吧。

    她想其實這樣挺沒意思的,明明她是這個人,卻偏偏被逼著要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便是他們不累,可她卻感覺到累了。

    不能索性給個痛快,要麼就把她完全變成項九。要麼就乾脆不要再來招惹她嗎?

    談笑開始覺得不帶丹餮出來是一種失算,因爲她感覺到孤立無援。

    不動一句話不說,走過來握住鎖鏈。左右看了看。

    不多時,黑氣纏繞鎖鏈而上,直至蔓延整個鎖鏈,一寸一毫都不曾放過。

    火鳳翎羽雖是神獸的一部分,但脫離了神獸的本體。威力到底有限。談笑若按照下界的修行等級尚不到元嬰,與不動這些人的力量是不能相提並論的。所以在談笑看來,不動可以輕輕松松扯了鎖鏈在手,她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這麼一想,談笑暗自驚了一下。她想便是四鬼再如何無能,比她還是強許多的吧?自己果然是輕敵了嗎。被他們耍著玩了呢。

    不動並沒有解開鎖鏈,而是連著鎖鏈將談笑橫抱在身前,大步往外走去。

    談笑吃驚。“哪裏去?”

    不動不答,心頭微微激動,覺得手掌傳來的溫暖實在難得可貴。

    這是一種很奇妙很陌生的感覺。

    不動忍不住手一緊,卻沒想到正好壓迫到談笑的傷口。

    談笑眉毛動了動,心想這是故意的嗎?

    不得不說。不動的功力確實了得。

    整個地府是枉生城防守最堅固,鬼族最厲害的地方。不動卻像是極熟悉這裏。左右閃避,一路竟帶著她出了地府。

    談笑注意到不動現在走的方向該是鬼嬰的住處。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談笑便被不動帶到了寒潭旁。

    不動彎下腰,將談笑放在寒潭中,讓她雙臂枕在寒潭邊,然後一言不發地後退兩步,倚著棵歪脖子樹閉目養神起來。這整個過程下來,他都絲毫沒有要幫她解開鎖鏈的意思。

    是不會還是不願?

    由於鎖鏈在身,談笑仍然覺得渾身的力量像是丟失了一樣。她有些洩氣,於是問道:“這東西可否解開?”

    不動也不睜眼,“沒必要。”

    談笑臉色微沉,以爲不動的意思是要學那鬼王借這東西控制她。

    想到此處,談笑便也不再問什麼,覺得問什麼也是多餘。反正不動和鬼嬰他們的想法應該一樣,不會傷害她的軀體。

    不如暫且療傷吧。

    談笑收了心,頓時感覺到寒潭水的舒暢清亮之意。這水似乎像是有生命一樣,一碰觸到肌膚便隨著血液流進了身體裏。流進身體裏的寒潭水穿經過脈在傷痛的地方停滯,來來回回幾番功夫,談笑已覺得好多了。

    談笑想鬼嬰真是會享受,這一汪寒潭果然藏著玄機,是療傷的好地方。

    就在談笑開始享受這種感覺的時候,不動開口了。

    “火鳳翎羽能抵禦寒氣。”不動閉著眼,卻說了這麼一句話。

    談笑微微詫異,擡頭望向不動,不動的模樣一如從前,似乎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而從不動說的話看來,他不解開鎖鏈非但不是爲難她,相反還是爲她著想。

    談笑沉默片刻,道:“謝謝。”

    不動神色未動,依舊閉目養神。

    等談笑收拾好自己從寒潭中起身後,不動走了過來。

    “做什麼?”談笑微微後退半步。

    不動看在眼裏,於是在兩步遠的地方停住,道:“離開枉生城。”

    “離開枉生城?”談笑眨了下眼,“我還要找……”

    “你找的人並不在這裏。”不動坦言。

    “什麼意思?”談笑被他的話吸引住。

    不動看著她,“如果是魂靈在此處,早該找來了。”

    “或許喝了忘川水……”

    “那就該到人世投胎。”

    “或許還沒發現我……”

    “鬼嬰是鬼族,他給你的引魂之物不是擺設。”

    “或許……”

    不動斂眉。“我帶……”

    “好啊,不動,平時不聲不響的,原來喜歡背後搞這些小動作!”不動還未說完,只見外面走進來一黑衣男子,他嘴角微微上揚,眼中卻是息怒難辨。

    這位不是鬼嬰又能是誰。

    不動輕輕勾動唇角,“恢複得挺快。”

    鬼嬰哼了一聲,“早知道是他搞的鬼,我何需浪費這麼多時間。”他看了眼談笑。見她仍被鎖鏈纏住,便要上去解開。

    不動伸出一臂攔住他,他便停下來。“做什麼?”

    不動看了眼談笑。又轉回目光道:“傳聞火鳳在南方沼澤受困,要找到第二件神器,還用得上這個。”

    鬼嬰挑眉,“那你意思,她就要這麼一直被這東西纏住嗎?”

    不動道:“如果你不想鬼王找麻煩的話。”

    “什麼意思?”

    “此物在她身上兩相抗衡。氣息才能抹去,若單獨放置,只怕離不開枉生城。”

    鬼嬰這回聽明白了,談笑也明白了。

    看來要帶這個出枉生城,一定是要連她人一起帶出去的了。

    不動看鬼嬰,微微傾身小聲道:“來日方長。我們很忙。不要爲了無所謂的人耽擱了正事。”

    鬼嬰利芒閃過,“你什麼意思?”

    “告訴她,那個人不在枉生城。現在不是找那個人的時候。你沒看出來她在上界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嗎?”

    鬼嬰臉色一變。

    “主人也一定不喜歡自己曾經如此軟弱可欺過。”而造成這種局面。還有鬼嬰的份兒。

    鬼嬰瞪他一眼,突然有種感覺,就是自己做的所有事情在不動面前擺出來是這麼的幼稚。難道說他所有的安排都是在浪費時間?

    不動不可察覺地笑了一下,“聽說子翼神君不久前離開了雲翼居。”

    鬼嬰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們在說什麼?”談笑皺眉。

    鬼嬰看過來,突然指了指寒潭。“給你看個東西。”

    談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寒潭如鏡,微小的波動之後便呈現出動態的畫面來。

    鬼嬰道:“我鬼嬰素擅畫。尤其擅用人之殘念作畫。此番我去天華,曾造訪玉華宮。我想,這個應該是你想知道的。”

    寒潭中慢慢顯出一個人的樣子來。那人已經瘦得離譜,本就寬大的白袍此刻更是像床鋪上散落的絲被般。那人散著頭髮遮住半邊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從他艱難起身的動作和抓著床沿已經發白的指骨可以看出他正在忍受著怎樣的痛苦。

    而床上還有一個人嘴角揚起一抹輕笑,睡得香甜。

    只這一個影像已經讓談笑驟然色變,想也不想走到寒潭邊,腿一軟跪了下去,雙目濡濕。

    鬼嬰道:“此爲姬雲華最後留在玉華宮的殘像。”

    談笑看到那個人扶著床柱一步步艱難地往外挪去,他走過的地面流下一朵朵血花,觸目驚心。

    那人似乎笑了笑,便是瘦得臉頰都凹了進去,那滿身的風華卻沒褪去半分。這是多麼灑然自由的一個人,任何痛苦都難以打倒他。

    他在桌邊停駐,在桌上的書簡卷冊上一一拂過,走至門邊時又回頭望了望床榻,揮袖間將地上的污漬移除得乾乾淨淨。再然後消失在門邊。

    寒潭中影像漸漸淡去,直至完全不見。

    談笑撲進寒潭努力尋找,卻發現什麼也找不到。

    “還有呢?還有呢?”談笑回過頭,兇狠地朝鬼嬰吼道。

    鬼嬰眼睛眯了眯,“沒有了。”

    “你騙人!你既然能在玉華宮找到殘像,爲什麼不能在玉華山找?他去了哪裏?去了哪裏?”

    談笑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狠狠揪住,某種瘋狂的嗜血的沖動似要壓抑不住。她覺得自己要是得不到答案,整個世界都要被她毀滅了一樣。

    鬼嬰猛然瞪大了眼,飛身而起:“扯住鎖鏈,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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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09:22
258 恐懼深藏

    有時候毀滅就在一瞬,或許心未察覺,也並無此意,可那麼那麼痛苦的動蕩卻不允許整個世界仍然安好。

    談笑有時候會想,師父是不是真的真的那麼重要。

    而這個重要是她永遠不想去印證的。

    與鬼嬰同去枉生城發生的種種還像是在昨天,可實際上現在已是第二年的春融之時了。

    談笑卻失去了最後在枉生城寒潭邊的記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醉醒忘生,已經在丹餮身邊了。

    去的時候那麼艱難,回來仿佛只用了一瞬。

    談笑不去問,也不去想那一刻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爲她的靈魂和骨骼中深刻記憶了那時腐朽的絕望和瘋狂的毀滅情緒。

    談笑相信,那時的她一定失控了。不止是身體,她的靈魂也被不知名的存在掌控。她有時候會想,那時候那個叫做項九的人是不是要回來。

    可是,她醒來後依然是項昭寧,不是某些人期盼的項九。

    談笑回到醉醒忘生後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閉門不出,只與丹餮一起。丹餮陪著她,又陪她度過了反噬期,然後談笑開始下冰窟修煉。

    丹餮自然是陪著談笑。

    比較奇怪的是鬼嬰的態度。

    鬼嬰總是很心急,很心急。而實際上,太心急了總是容易壞事的。枉生城一行在鬼嬰看來是絕佳的契機,可在不動看來就像一個笑話。唯一的收獲在最後的最後。

    項昭寧終會成爲項九。

    這個信念在鬼嬰和不動的心中變得堅不可摧。

    那時鬼嬰心中打著小算盤,總想著教談笑生氣,教她情緒失控,失控的靈魂才會讓另一個靈魂有縫可插,有生存的空間和餘地。而這個思路確實很妙。

    鬼嬰如願以償看到了失控的談笑,看到那個他信仰的靈魂似要回歸的跡象,他在那一刻忘記了談笑的安危。忘記了這個裝載靈魂的容器殘缺不全,他是歡喜的,甚至歡喜得想要落淚。可他腦子讓漿糊給灌了,不動卻沒有。

    在殘缺不全的容器中強行覺醒不是件美妙的事情,這件事情一旦進行得徹底便會毀滅之前他們所做過的所有努力。與鬼嬰的歡喜和放松相反,不動是憂慮而警惕的,他要做的是壓制要覺醒的項九,讓項昭寧的意識回來。

    鬼嬰一時腦子糊塗了,可到底不傻。不動一邊施法一邊怒吼之時,他便醒了。

    是的。時機尚不到,只要確定了是這個人,後面的事情還有什麼進行不下去的?這個時候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失控的談笑毀滅力驚人。很快他們就驚動了枉生城的魂,驚動了這座城的主人鬼王。

    鬼王或許小看項昭寧,卻不會小看項九。項九那個女人,在鬼王看來雖然是個女人,卻更多地被稱爲瘋子。

    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枉生城是鬼族的領域。是鬼族賴以生存的生命來源,可不能讓一個瘋子毀了。

    於是鬼王也顧不上什麼神器通天鉞,幫著自己兒子壓制起那洶湧失控的力量起來。

    好在,項九那個女人或許並不想覺醒。

    不過,鬼王覺得大約也只有自己會有這個想法。

    項昭寧昏昏沉沉倒下去的時候,不動接住了她橫抱在身前轉身就走。鬼嬰自然也不停留。

    鬼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家小王子決然離去的背影,眼珠子轉了又轉,不知在想些什麼心思。

    “趕緊回忘生。怕是瞞不住了。”鬼嬰在前開路。

    不動冷冷看他,“自作孽。”

    鬼嬰臉上顔色變了變,道:“若不這麼做,你我怎知她就是主人。”

    不動諷然道:“這時便是主人了。你怎不說項昭寧鳩占鵲巢。”

    鬼嬰沒心情跟他鬥嘴,他和不動看得清清楚楚。那根本就不是一個靈魂排斥另一個靈魂的狀態,那是一種加速的蛻變。蛻變的過程實在驚人。

    唯一的解釋便是,項昭寧這個人類或許並不是容器,她比容器高級一點,她的內在本身就是項九。

    這個發現讓冷靜後的鬼嬰喜憂參半。

    枉生城這麼一鬧,項九要覺醒的事情怕是藏不住了,既然子翼神君都走出了雲翼居,到底有多少人得到了消息就不得而知了。

    現在他們要做的是趕快回去醉醒忘生,封鎖結界,隱藏醉醒忘生,開始閉關修煉,至少要讓項昭寧能夠有能力獨自去南方沼澤。當然,真的要去當然不會讓她一個人去的。

    於是他們回去了。

    朽戈溫和而了然的目光讓鬼嬰微微生怒,不過他心裏倒是嘀咕了一句:天仙到底還是有些本事。

    邪予最近十分刻苦,所以錯過了鬼嬰和不動帶著項昭寧回來的一幕。而等他終於知道消息的時候,項昭寧已經沉默地將自己關起來,閉門不出了。

    這個時候,鬼嬰的態度開始慢慢變得奇怪。

    開始幾天,他每天都要去找項昭寧,可是項昭寧不願意出去,也不願意讓人進來。丹餮忠實地執行了她的心願,鬼嬰沒能得逞。

    後來鬼嬰會在項昭寧門外等著,一等就是一天,日升日落,可項昭寧絲毫沒有反應,單體也沒有。他就像是一團空氣,不,或許連空氣都不如。

    於是鬼嬰知道,他預想中即便搞砸了也還能重來的假設不複成立了。

    反而是朽戈這個站得遠遠的人看清了項昭寧,也看清了鬼嬰。

    “她在害怕。”朽戈站在鬼嬰身邊凝視項昭寧所在的屋子。

    鬼嬰抿了抿嘴,沒說話。

    “你這麼逼她看清真相,如今她真的看清了,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朽戈微微斂眉,後面的路該怎麼走誰也不知道,他甚至隱隱有了期待。

    項昭寧就是項九,項九就是項昭寧。爲什麼轉生後的項九會是項昭寧這個樣子,當年項九魂飛魄散到底求的是什麼?如果換一種人生,換一種活法,項九會不會還是當年的項九?

    與鬼嬰執著於當年的項九的心情不同,朽戈態度包容了許多。他更在乎的是項九這個人,而不是某種形態或者狀態的項九。這一點說不得與丹餮倒有幾分相似。

    原本朽戈那麼期盼項昭寧快點成爲項九,可是現在,他卻不急了。他像是一個長期疾步走在花海中的趕路人,因爲急著趕路而忽略了那些美麗的花兒,也忘記了那些花兒還可以有怎樣的美麗。現在,他放滿了腳步,他開始欣賞,開始觀望,開始思考各種各樣的可能。

    沒有人可以操控項九的想法和人生軌跡。哪怕是讓她變成她本來應有的樣子。

    鬼嬰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即便做對了,最終也還是錯了。

    朽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選擇等待,選擇順其自然。

    唯一不能順其自然的是有關項昭寧修行和力量提升的問題。

    下界是打打鬧鬧過家家,上界是腥風血雨危機伏。各種種族混居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矛盾,力量至上的崇拜心理讓上界的爭鬥變得理所當然。

    不要以爲修仙的都是清心寡欲的道士,真做到這些的人早就被殘酷的生命法則淘汰了,毫無力量的長生是危險而脆弱的,軀殼的長生也要伴著力量的長生才行。

    所以爲了項昭寧的安全問題,爲了她有自保的能力,修行這種事情很快被提上了日程。

    過了反噬期,項昭寧自動自發地下去了冰窟,朽戈似是神機妙算,在冰窟中不知等了多久,

    封閉以來首次見到的人是朽戈,項昭寧的心情很平靜。

    朽戈帶來了有益於項昭寧修行的書籍和丹藥,簡單講解了一些便要離去,談笑卻道:“你們不會放棄是不是?”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可朽戈懂了。

    他點頭,“我們都不曾也不會放棄伴隨主人左右的殊榮。”

    “那麼,讓你們失望了。”談笑與他擦肩而過。

    朽戈沒有回頭,卻看著隨後跟進來的丹餮道:“不,並沒有。”

    丹餮徑直走向談笑,即便他失去了雙眼,可雙腳依然有力,對方向辨位的本事大約還比原來高了。

    丹餮冷靜而漠然地看著朽戈等人從他們入醉醒忘生以來做過的種種事情,想到這段時間以來阿九的靜默,突然無比慶幸自己的記憶並不是完整了。他本也不想去尋找那殘缺的部分,這時候更沒那心思了。

    作繭自縛說的就是這種人,記憶太沉重有時候是一種累贅,很要命的累贅。偏偏有的人格外喜歡它們的分量。

    當然這些談笑並不想知道。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變強。

    變強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她想師父或許還活著,雖然不知道他活得怎麼樣,可只要他活著,她便心滿意足了。她想師父大約是不想見到她所以才沒有現身。既然這是師父的意思,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談笑突然生出了無窮的動力,她要變強,她要以最好的姿態出現在師父面前,她永遠也不會違背師父的期待。

    於是,她一步步走下冰窟,一階階下去,她想她首先是要活下來,清醒地完整地活下來,她想快點變強,想快點找到她的師父,因爲她開始不確定自己能“清醒”多久。

    丹餮靜靜地靠近她,感覺得到她微微的顫抖。這是她最近才有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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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09:42
259 吾來踐約

    春去秋來,四季更替。

    談笑沉下心來修煉,拋卻心中煩雜,兩耳不聞外事,接著醉醒忘生固有的修行優勢不斷讓自己變得強大。

    她和丹餮常駐冰窟之中,九轉和煉器術是她必習的功課。

    丹餮是兇獸,修煉方法雖與人間修士不同,可在這冰窟之中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昔日朽戈坦言丹餮雖是饕餮之王,是饕餮族最強大的饕餮,可到底重傷,如今實力不過當年十之一二,這話真心不假。

    饕餮嗜吃貪婪,只有再談笑身邊,丹餮才能克制住這種與生俱來的毀滅沖動。比起天性,它開始享受溫軟的平靜,這種平靜只有它認同的阿九才能給予。

    談笑在冰窟中修行,饕餮便化作獸形趴在她身邊閉目養神,神態安詳平和。曾經它那麼在意自己作爲人的形態。可慢慢的,它發現在阿九面前,這些並不是那麼重要。它喜歡這樣的阿九,它現在很少會花心思去想什麼,只貪戀歲月靜好。

    而伴隨著談笑成長強大的是朽戈、鬼嬰、不動和邪予四人功力的漸漸恢複。雖然這過程在他們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迅速,可到底是開始了。

    鬼嬰心中蠢蠢欲動,總覺得太慢,太慢。他迫不及待想看到完全獲取力量重生的主人項九,也迫不及待地想完全恢複自己的力量。

    邪予是單純的高興,不動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大約只有朽戈更關注的不是項九的重生,而是如今這個尚不“成熟”的項九如何成長。

    朽戈爲談笑提供一切便利和可能的捷徑,讓她的修行比平常人要快許多,而他的努力顯然收到了成效。

    洪荒曆三千四百年,談笑養丹成嬰修成神通,九轉至四轉深沉若海。真氣磅礡無涯,一出冰窟便如脫胎換骨,淡然大氣卻不冷酷,外形氣質也開始有幾分上界修士的氣息。

    這個時候,談笑才開始真正理解到結丹和元嬰雖比鄰卻被稱爲天地之別的原因。尤其談笑這樣修習上古九轉之法的人,真元混沌無屬,便比常人更能體會到自然中天人合一的妙處。

    而得益於饕餮的指點,談笑原本因爲修習五氣偏頗而加劇的反噬期痛苦在這近三十年裏得到了緩解,雖然這個過程不可避免,但談笑獨處亦能度過。不再需要丹餮相助。

    丹餮雖爲談笑高興,卻曾戲言如此一來,自己便毫無用處了。

    談笑只笑。伸過手臂摟住獸形饕餮毛茸茸的脖子,將臉埋進去,恍惚中仿佛還是那些年,還在天華山中,師父遠遠疏冷。清微師兄微笑凝望。

    丹餮存在的意義並不是一開始她以爲的反噬期,因爲在這個陌生的上界,她身邊信任依賴不離不棄的隻有一個丹餮。

    都說饕餮是兇獸,欲貪不識人情道德,可在談笑看來,丹餮卻再真實性情不過。

    丹餮任談笑親近。只覺千言萬語也不及她那時真心的依偎。許多情緒或者決心都盡在不言中了。

    談笑出了冰窟,朽戈四人哪有不能感應之理?

    所以看到冰窟外單膝跪地的四人,談笑並沒有多少意外。

    只是……

    “是我。不必跪。”談笑淡淡一笑,與他們擦身而過,身旁自有饕餮相伴。

    鬼嬰猛然擡頭,像是想說什麼,可朽戈已經站起來跟上去。溫和喚道:“恭喜昭寧,可要……”話未說完。一個黑影躥出來跪在他面前,低著頭道:“有人闖陣,攔截不住。”聲音裏已經有了明顯的慌亂。

    朽戈皺眉,鬼嬰等人立刻形移過來。

    自談笑在枉生城現身以來,上界被遺忘的歷史開始像雨後發芽的種子散播各界。好在衆人皆知項九,卻不知醉醒忘生的存在和位置。朽戈等人一直小心防範,布陣設禁每日巡查,把醉醒忘生藏匿得隱蔽,包裹得堅固,所以雖然外界沸沸揚揚,他們身處醉醒忘生之中卻並沒有多麼危險。

    如果有人闖陣卻又攔截不住,那麼這個人……

    四人一個對眼,迅速地攔在談笑身前,談笑只看得到衣角翻飛,然後聽到一個溫涼清澈如泉的聲音:“長生。”

    朽戈等人如臨大敵,饕餮瞬間毛髮倒豎,而毫無防備的談笑則突然間感受一種深沉的空洞——發生在心臟被毫不留情地重擊而狂亂之後。

    深不見底的幽冥之中似有一聲歎——子翼。

    “本座孤身而來,諸位可不必如此。”那人不緊不慢地溫言道,可談笑身前四人一獸沒有一個真的放松下來。

    一瞬詭異的失控之後,談笑依然還是談笑。她隱隱覺得這個人一定與自己有關系,或者說與項九有關系,可現在的她畢竟不是項九。她想,身前這些人和丹餮一定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你來做什麼?”邪予沉不住氣怒目道。

    來人似是懶得分神,只自在前行,明明平常無比,也不曾攜著殺氣壓力等等,可四人卻同時道:“饕餮,帶她走!”

    丹餮甩頭,轉身拱了談笑馱起她就走,半點廢話也無。

    這個時候,他們倒是配合相當默契。

    來人微微斂眉,也不去追,只立在原地擡頭望去,一雙溫和多情的眼卻看不見底。

    談笑似有感應驟然回頭,正好瞧見那人一身白衣微微勾笑,右手輕輕擡起,手背向上,張開的五指下吊著的是一個酒壇。

    忘生。

    不知怎的,談笑腦子裏閃過這兩個字,她不知道怎麼形容,但她就是知道那酒壇子裏一定裝著上好的忘生酒。

    那人儒雅如仙,高潔獨立,他的溫和藏著距離,他的距離有如此恰到好處。

    談笑突然想到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自家師父在玉華山中崖上一閃而過的背影。

    頭疼。談笑轉頭,背部挺直。

    男人收回目光,垂下右臂道:“不過是與故友淺酌,諸位未免太過緊張了吧。”

    鬼嬰冷笑道:“我等污濁之人難容於天地,不敢與神君高攀,好怕糊裏糊塗就屍骨無存魂飛魄散了呢。”

    “鬼嬰。”朽戈輕喝,上前一步道:“神君與我家主人雖是舊識,然我家主人早已不在,怕是要讓神君失望了。”

    男人涵養很好地微笑道:“哦,依你之言,方才離去之人卻不是長生?”

    朽戈也微笑道:“雖不是我家主人,卻是我家主人的後代,我等心念主人,既然偶得機緣遇著主人的後人,便難免存了照拂之心,所以才留在身邊,不求她有主人的成就,只要平安一生便好。”

    邪予猛點頭,“就是這樣!你不要亂認人!這裏也不歡迎你!”

    男人並不理他,只與朽戈對視良久,突然笑道:“昔日你在天庭,可不如現在伶牙俐齒。”

    朽戈笑道:“朽戈是個健忘的人,神君的記性卻是一如既往的好。”

    男人意味不明地輕輕勾了下嘴唇,“本座還會來的。”說完身形在瞬間消失,徒留空氣中淡淡的酒香。

    朽戈立在那裏眼中陰晴明滅,不知是在與其他人說話還是自言自語。

    “主人釀酒名忘生,平生卻只釀兩壇,其一在當年與我等痛飲而盡,其二不知所蹤,原本,我以爲……”朽戈聲音漸低,邪予突然隔空揮出一掌在地上砸了個大洞,氣呼呼地跑了。

    項九當年因何機緣釀成忘生已不可知,只是她這手藝自傳授給邪予後,便再沒親自出手釀過忘生酒。

    忘生酒不同尋常,項九當時開了一壇衆人同飲,一壇便收藏起來。邪予多年鑽研,討了個善酒的名頭,自認釀出的忘生在味道上與項九的已是十分接近,於是總誘著纏著項九能拿出那另一壇來比較比較。

    項九卻笑道:“早進了我肚子裏了,你這手藝已是十分地道,有什麼可比的。”

    那時他們還並不恭恭敬敬地稱項九爲主人,那時的項九雖狂妄灑脫,卻似乎並沒有多少野心。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久遠到四人幾乎就要忘記。後來的上天入地腥風血雨刺激精彩,他們血液中征戰的因子瘋狂而炙燙,他們熱血沸騰,他們充滿希望,他們仰望那個總是站在前面的身影,漸漸習慣了她的背影,習慣了她的面具,習慣了她野心勃勃的眼神,嘴角冷酷的微笑,習慣了她指掌沾染了血紅的顔色,於是很自然地忘記了最初的最初,山水天地間笑得颯然爽氣的項家阿九曾經甚至不能忍受袖口一星泥點。

    項九與這個人若有似無的糾葛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早,早很多。

    朽戈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鬼嬰沉著臉,“我們錯過了什麼嗎?”

    不動大步離去,沒有人回答鬼嬰的問題。

    而被稱作神君的男人在兩顆交纏生長的老樹前停下了腳步,完美的笑容從唇邊漸漸消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測的雙瞳。

    “比翼連枝。長生,你果真重諾,還敢回來這不能容你的天地……”

    風輕揚,葉搖飄墜處,哪裏還有那個人的身影?便是隻字片語也零碎不可再聞,夢中一般。

    如果忽略那纏枝老樹上掛著的酒壇,如果忽略那酒壇上四個整整齊齊的小字:吾來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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