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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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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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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18 00:20:43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談蠱變色


  格格沃見毛問智如此倨傲,不覺著惱,立即回身喝道:「你給我站住!」

  兩個白袍侍衛一見長老大怒,馬上拔刀衝了上去。

  「四百九十八步,四百九十九步,五百步!哈,到啦!」

  毛問智終於數足了五百步,這五百步,他可是一點也不敢馬虎,毛問智從脖子上摘下鹹魚,往地上一扔,忽然發覺那鹹魚肚子鼓鼓的,不由驚咦了一聲。方才太陽妹妹為他戴上鹹魚的時候,這鹹魚明明是扁扁的身子,魚乾嘛,怎麼可能肚子鼓鼓?

  毛問智納罕地蹲下,仔細看看那條鹹魚,順手拾起一根木棍,捅了兩下,不小心把那魚肚子戳破了,突然有數不清的白色小蟲子從裡邊爭先恐後地爬出來,把毛問智嚇得一跳老高,轉身就跑。

  格格沃的兩個侍衛剛追上來,就見毛問智甩開兩條大毛腿,「風衣飄飄」地跑回來,胯下都春光外露了,比野人還像野人,不由得一呆:「我們還沒嚇唬他呢,他怎麼嚇成這副德性?」

  毛問智看到他們如見救星一般,變聲變色地大叫起來:「啊!蟲子啊,好多蟲子啊,白白胖胖的噁心死人的蟲子啊,可嚇死爹啦!」

  毛問智一邊叫一邊又「跳起了大神」,格格沃瞪著手舞足蹈的毛問智正要發火,忽然一眼看見地上那條鹹魚,見有許多白蟲子從裡邊爬出來,不由恍然道:「哦!饒舌蠱。」

  格格沃上下看了毛問智幾眼,問道:「有人給你下蠱麼?」

  毛問智剛剛鎮靜下來,聽他詢問,下意識地就想說一句「關你屁事」,但是他突然想起這老傢伙一口就叫出了「饒舌蠱」的名字,心頭不由一凜:「別是這老傢伙也會下蠱吧?他不是什麼蠱神殿的長老嗎,他一定會下蠱。」

  若是換做昨天以前。毛問智對蠱毒一類的說法一定不屑一顧,現在卻是敬畏莫名,他學了個乖,馬上老老實實地答道:「是!哚首領的女兒太陽妹妹給俺下了蠱,今兒一早對她好一番央求,她才給俺解掉,說是叫俺走五百步後再把魚丟掉,俺怕數忘了步子,所以……」

  格格沃道:「哦,原來如此。五百步只是一個大概的時間,你站在原地估摸時間差不多了,把魚丟掉也就是了,倒不必一定要走上五百步。」

  毛問智虛心求教道:「什麼時間差不多了?」

  格格沃向地上那條魚乾呶了呶嘴兒,道:「自然是等你體內的蟲子鑽進那條魚腹的時間。」

  毛問智大吃一驚,道:「那些……蟲子,本來是在俺肚子裡的?」

  格格沃微笑著點了點頭,毛問智立即彎腰大嘔起來。

  格格沃本來是要問他事情的,見此情形只好捏著鼻子讓開兩步。他見毛問智嘔得太也誇張,還好心勸道:「你不要嘔了,那些蟲子在你肚子裡時並不是這副樣子,比這可要猙獰多了。自你體內出來後,它們就不再是蠱,這才變成普通蟲子的模樣,還有什麼好噁心的呢?」

  「嘔……嘔……」

  毛問智最怕蟲子。一聽說這些噁心蟲子在他身體裡時比現在的樣子還要噁心,更是大嘔特嘔起來,格格沃站在一邊好不鬱悶。總不能讓他一邊嘔吐一邊和自己說話吧,那多噁心?堂堂蠱神殿長老,站在一邊陪人嘔吐,更不像話。

  眼見毛問智嘔個沒完,格格沃搖了搖頭,帶著兩個隨從轉身離開了。等他們一走,毛問智就直起了腰,他噁心蟲子不假,嘔吐也不假,但這真裡卻摻了一半的假,他有些故意誇張了。

  方才格格沃問他的那句話他聽到了,他知道這老傢伙對葉小天不懷好意,可又怕他下蠱,不敢明著對抗,才耍了一點小聰明。等格格沃一走,他馬上鑽進林子,朝來路飛奔而去……

  蠱,自古就有這麼一個字,顯見它最初的時候並不僅限於出現於苗疆,也並非神秘到了許多中原地區的人聞所未聞,否則造字的聖人也不會創出這麼一個字來了,只是由於適宜發展的環境不同,它在苗疆這個地方發揚光大了而已。

  就像辣椒傳進中國,哪兒都有種,偏偏就在川、湘、黔一帶最為盛行,又比如芥茉在春秋戰國時就是中國人慣用的調料,卻在日本發揚光大,還有鹹菜,自三國時期傳入朝鮮,幾乎就成了他們的標誌。

  蠱,上邊一個蟲字,下邊一個器皿的皿字,言下之意,蟲子放在器皿內,為盅。事實上也是如此,養蠱人就是把許多毒蟲放在一個器皿裡,讓它們互相吞食,最後活下來的那隻未死的毒蟲,便成了蠱。

  當然實際上的操作不僅僅這麼簡單,其中還有許多秘法,這只是養蠱人簡單的介紹,造出蠱這個字的人顯然也知道這種養蠱之法。李時珍此時已經老邁了,他的《本草綱目》已經完成,《本草》中也提到了蠱,言曰:「取百蟲入甕中,經年開之,必有一蟲盡食諸蟲,此即名曰蠱。」

  顯然,李時珍也知道蠱的養法,他本就是湖南湖北一帶的人,又常入深山採藥,嘗盡百草,接觸這種事物的機會自然極多,所言當有所據。不過,李時珍在本草中說,蠱是一種專治毒瘡的藥。

  其實不只《本草》中這麼說,宋代的《慶歷善治方》,唐代的《千金方》,也都提到了蠱,甚至還有養蠱、下蠱的方法,包括用蠱治病的醫方。不過在醫言醫,他們談的都是如何用蠱治病。

  就像一根見血封喉的毒藤、一條噬人五步必死的毒蛇,這些名醫不會在他們的著作中大談特談如何用它下毒,下毒時有什麼禁忌,要如何保存這些毒藥,怎樣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它的毒性,他們只會講如何用這種毒攻克一些頑症。

  但是同為唐朝人的孔穎達在《十三經註疏》裡面卻提到了蠱的另一面:「以毒藥藥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謂之蠱毒。」

  苗人習蠱者大多也是用來治病的,他們住在深山大澤之中。環境相對惡劣,各種毒蟲毒蛇又多,中毒是家常便飯,有「毒中王者」的蠱來克制各種毒蟲,相對就安全的多,苗人部落裡的巫師除了問卜吉凶,最大的作用就是當兼職醫生,他們研習蠱術的目的也就在於此。

  這是展凝兒向葉小天介紹的內容,展凝兒當然不會蠱術,其實大部分苗人也都不會蠱術。但是展凝兒畢竟是苗人的一份子,再加上她出身世家,這種秘辛掌握的就多些。

  展凝兒道:「習蠱術的多是婦人,一則是為了給家人治病,防治各種毒蟲,二來女兒家習了蠱術,便也多了一門防身的技藝,我們苗家女子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即便受了丈夫欺負,娘家也是不會跑到女兒家裡去為她撐腰的,部落首領也不理會這種家務事,想要有所保障。就唯有修習蠱術。」

  葉小天心想,如果桃四娘習有蠱術,而且捨得對丈夫下手,那麼徐伯夷也就不敢那麼對她了吧?可是想想要是娶個苗女在身邊。一旦得罪了她,就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飯裡、水裡或者酒裡給你下蠱,叫你從此乖乖馴服。葉小天便有種毛骨怵然的感覺。

  葉小天道:「我看毛問智中了蠱毒之後,其形其狀詭異可怕之極,如果你們苗人盡習蠱術,那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展凝兒道:「蠱是要用自己的血來養的,要捉很多毒蟲,有時候一罐子毒蟲全死了,還得從頭培養,歷經數年甚至十數年時光,才能養成一隻蠱蟲,用過之後就沒有了,還要從頭養起,你以為這是撒豆成兵,說的那麼容易。

  再說萬物相生相剋,蠱也不是無敵的,天下間盡多奇人異士,太過倚仗蠱術,難免就要成為招惹禍災的根源。一旦招來強大勢力的忌諱,不惜代價發來萬馬千軍,恐怕就是滅族之災了,豈非得不償失?」

  兩人正說著,格格沃便領著兩個侍衛從遠處走來,毛問智路徑不熟,從密林中穿過來時,格格沃已經到了,只好站在林邊樹後偷偷摸摸看著,對這些會擺弄毒蟲的傢伙,毛問智現在是深為畏懼。看著看著,毛問智突然發現,對面林中似乎也有人。

  格格沃見了葉小天,倨傲地揚起了下巴,道:「葉小天,原來你在這裡?」

  葉小天知道這格格沃對自己頗有敵意,不禁皺起了眉頭,道:「原來是格格沃長老,長老找我有什麼事麼?」

  格格沃道:「有位貴人聽說你很受尊者賞識,頗有些好奇,想要見見你。」

  葉小天奇怪地道:「誰要見我?」

  這格格沃在此地已經是貴人了,能被他尊稱為貴人的,又是什麼人?展凝兒已經明白過來,冷笑道:「姓楊的要見我朋友做什麼?他鬼鬼祟祟的自己不露面,卻打發你來,你堂堂蠱神殿長老,成了替人跑腿傳訊兒的下人麼?」

  格格沃老臉一紅,惱羞成怒地道:「展姑娘,妳怎麼可以對本長老口出不遜?我……我是進村去找格哚佬商量事情的,順道兒替他傳個口信兒而已。」

  葉小天向展凝兒問道:「他說的貴人是什麼人?」

  展凝兒橫了格格沃一眼,說道:「那人就是安、宋、田、楊、四大天王中的楊天王,就因為有他全力支持,格格沃才野心勃勃想成為新一任尊者,你不用理會,那人口蜜腹劍,不是好人!」

  展凝兒話音剛落,旁邊林中便傳出一陣朗聲大笑:「哈哈哈,展姑娘,楊某何時得罪了妳呀,叫妳對我有這般成見?不過,能蒙妳讚一聲天王,楊某也是心中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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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18 00:31:00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9-18 00:35 編輯

第131章 楊天王


  葉小天本以為展凝兒口中那個口蜜腹劍的小人必定生得獐頭鼠目,卻不料從林中走出來的居然是一個成熟、英俊、瀟灑、極富魅力的中年男人,身材頎長,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溫文爾雅,那是最令少女為之心動的一種男性魅力。

  同一個這樣的成熟的充滿了男性魅力的男人站在一起,像葉小天這樣年紀輕輕、相貌清秀的青年,就像站在太陽旁邊的一顆星辰,立即就被奪走了所有的光輝。

  儘管如此,偏偏令你生不起半點抗拒反感之意,你會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本就應該一出現就攫取所有人的光彩。只不過,展凝兒貌似不是正常的女人,見了這樣令少女們一見便會為之傾心瘋狂的美男子,她不但沒有一點著迷的樣子,反而露出了明顯的敵意與厭惡。

  那個美男子施施然地向他們走過來,步履非常從容,葉小天注意到,他只穿了一襲玉色輕衫,衫角領口的花紋淡到不細看就看不出來,可就是這樣一身素色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卻讓他整個人卻煥發出一種美玉般的潤澤光采。

  他的衣衫一塵不染,髮髻梳得一絲不亂,腳下那雙靴子,就連白色的靴緣都沒有染上一絲灰塵,常有人把皎潔純淨,美麗絕倫的女子比喻為玉人兒,這個已過中年的男子,竟也能夠給人這樣一種感覺。

  展凝兒揚起下巴,冷笑道:「看吧,我就說你藏頭露尾,你這毛病還真是一點沒改,既然說要格格沃長老替你傳信。你自己偏偏還要跟來,躲在一旁鬼鬼祟祟的。」

  中年美男子哈哈一笑,道:「展姑娘,你誤會了。楊某托格格沃長老捎信兒的時候,還不知道這位小兄弟是你朋友。及至得悉此事,楊某為了表示對展姑娘的敬重,這不就親自趕來了麼?」

  葉小天看著這個很具魅力的中年人,心道:「他就是貴州四大天王中的楊天王?卻不知這位楊大土司叫什麼,對京城那些官兒,我門兒清。對貴州這邊的土皇帝們實是不大瞭解。」

  那號稱楊天王的中年男子笑吟吟地對格格沃道:「有勞格格沃長老了。」

  格格沃拱手還禮道:「土司大人客氣了,既然土司大人親自來了,那麼我就告辭了。」

  格格沃向那中年男子點點頭,舉步向村中走去。中年男子轉向葉小天,道:「葉兄弟,你不要誤會。楊某對你沒有絲毫惡意。只是尊者他老人家近幾年來都不大見外人了,就連身邊八大長老,他肯接見的機會都不多。

  楊某自從到了蠱神殿,也只蒙他老人家接見過一回,卻不想小兄弟你竟能受到尊者青睞。楊某動了好奇之心,又因深山枯躁,無所事事。這才邀你一見,聽說你還是展姑娘的朋友,那好極了,展姑娘,不如就由楊某作東,邀你二人飲宴,可好?」

  展凝兒硬梆梆地道:「你讓我去我就去,那我多沒面子,你那地方,本姑娘不想去。」

  楊天王不以為忤。微笑道:「好,那我給足你面子,我們就在這裡吧。」

  楊天王往山坡上一指,道:「幕天席地,面臨大湖。聽濤飲酒,不亦快哉。」

  展凝兒皺了皺眉,道:「我出來時不曾說與表兄,若是回去晚了恐表兄著急……」

  葉小天察顏觀色,心中暗想:「別看展姑娘對他的樣子看起來凶巴巴的,恐怕只是佔了女兒家身份的便宜,知道使使小性子也不會真的得罪了他。但是真要拂卻此人顏面的時候,她還是顧忌很深的。

  安家不是安宋田楊四大家中的土司王麼?排名第一的土世司家。她外公是土司王,又何須忌憚他人?看起來,這排名是一回事兒,實力卻是另一回事了,這個楊大土司雖然在四大天王中排名居末,論實力卻未必如此。至少那田家既然在開國時候就被太祖皇帝陰了一把,接著又被成祖皇帝揍了一頓,元氣至今就沒恢復過來,田家排名第三的這把金交椅,可能早就坐不穩了。」

  葉小天對貴州的土司老爺們不太瞭解,正常來說,以他的身份,就算定居貴州,和這些大人物們也是八輩子都不可能有半分交集,也沒有必要打聽他們,田家的經歷,還是他到了銅仁之後才漸漸瞭解到的。

  但是葉小天此時察顏觀色,所做出的推測竟是八九不離十。安宋田楊四大家中,排名居末的楊家,實力此時已經隱隱然然躍居首位,成為真正的土司王了。只是依據家族傳承之悠久和實力排序叫慣了的安宋田楊四大家,大家一直就這麼叫了下來,這又不是華山論劍,時不時還要重新排排名。

  楊天王頷首笑道:「呵呵,安南天麼?好,那麼就請展姑娘先去知會令兄一聲吧,如果令兄有暇,不妨請他同來。楊某先去準備,三柱香的時間之後,楊某在山上恭候大駕。」

  楊天王說完,便向兩人拱拱手,微笑著離去。

  葉小天道:「這人是誰啊,看起來很威風的樣子。」

  展凝兒道:「他是播州土司,叫楊應龍。唐末時候,他的先祖楊端打敗了南詔,割據播州,從此不管江山如何變幻,楊家都佔據播州,世襲罔替,到如今已有六百多年了。楊應龍是隆慶五年繼承他爹職位的,在位僅九年,楊家便勢力大漲,此人很是了得。」

  葉小天贊同地道:「我看也是,楊應龍,人中之龍啊!此人有權、有財、有貌,不過凝兒姑娘你好像很討厭他啊?」

  展凝兒凶巴巴地瞪向他道:「怎麼,我不能討厭他嗎?」

  葉小天趕緊道:「可以,當然可以,只是……我看這位楊天王實在挑不出一點叫人討厭的地方呢。」

  展凝兒冷笑道:「那是因為你還不瞭解他那不足為人道的嗜好。」

  葉小天道:「此人有何嗜好?」

  展凝兒鄙夷地道:「此人……此人性喜漁色……」

  葉小天道:「哦……,男人不色,何來男人本色?不色,是沒有能力色。這位楊天王位高權重,稱霸一方,再加上一副風流倜儻的好相貌,喜歡女色,也無可厚非啊。」

  展凝兒臉蛋兒微微有些暈紅,似乎有些忸怩:「你不懂!他……他要只是好色原也沒有什麼,只是此人性好人.妻。而且色膽包天,但凡他看中的婦人,不管什麼身份,他都要想方設法弄到手,真是……真是無恥……」

  葉小天道:「原來和曹操一個毛病啊。」

  展凝兒道:「嗯!就是跟白臉曹操一個德性!」

  葉小天道:「啊……啊……」

  展凝兒瞪眼道:「你啊什麼?一副心嚮往之的臭德性,你很羨慕是不是?」

  葉小天無辜地道:「我哪有,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放著黃花大閨女不要,偏偏喜歡人.妻,唉,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大概是對越容易得到的就越沒興趣,比如你表哥……」

  展凝兒「啪」地一拍刀柄,葉小天立即收聲,小聲嘀咕道:「我又沒說假話,凶什麼凶?」

  展凝兒拔出刀子一指葉小天,嬌叱道:「我有凶過你嗎?」

  葉小天:「……」

  這時,早已走到二人身邊,卻因為二人一直在鬥嘴,以致被他們完全無視了的毛問智咳嗽一聲,彬彬有禮地道:「請問兩位,俺可以插一句嗎?」

  葉小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一向咋咋唬唬的,什麼時候變這麼乖了?」

  毛問智苦著臉道:「不乖不行,苗女兇猛啊!」

  展凝兒:「……」

  葉小天心道,這貨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丫頭要是一發彪,倒霉的十有八九還是我,於是趕緊岔開話題道:「你要說什麼?」

  毛問智這才想起正事,一拍後腦勺道:「你們快看山上。」

  葉小天和展凝兒扭頭向山上望去,不知何時,那裡突然出現了許多身著錦衣的豪奴,一片雜草叢生,中間零落地生長著幾棵小樹,那些豪奴抽出鋒利的佩刀一通劈砍,片刻功夫就將小樹伐去,綠草平齊,弄得彷彿一塊鮮綠的地毯。

  隨後又有十六名赤裸著肌肉虯結上身的力士扛來一捆捆從西域重金買來的豪華精美的駝毛地毯,將它們平鋪在綠草地上,接著又有人在地毯四周插下鐵頭的立竿,開始架設天窗花架,又把一匹匹錦綢花緞繞著那立竿圍成幔牆。

  幔牆剛一圍好,就有許多鮮衣豪奴出現,捧著各式坐具、臥具、長幾、矮凳,以及金銀各式器皿,一一走進圍幔當中去,又有許多綵衣妙齡少女,或抱琵琶,或持長簫,輕盈地自林中走來,彷彿一群美麗的仙子。

  那個地方正是楊應龍方才信手一指說要宴請二人的所在。那裡本來雜草叢生,可是就只這片刻功夫,這片平平無奇的荒草地就變成了一座行宮,豪奴竭誠侍奉,麗人賞心悅目,絲竹之聲隱隱,酌金饌玉,富麗堂皇。

  這楊應龍的信手一指,竟然有點石成金的神效,葉小天不由驚嘆道:「大丈夫當如是也!」

  展凝兒乜著葉小天道:「彼可取而代之。」

  葉小天驚喜地道:「我行麼?」

  展凝兒飛起一腳,沒好氣地道:「行個屁!你以為你是項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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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19 00:56:27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赤裸裸的挖牆角


    葉小天“哎喲”一聲,捂著屁股道:“你還說你不兇……”

    展凝兒冷哼道:“這就叫兇?這還是輕的呢!走,赴宴去,記住,一會兒多吃菜少喝酒,話不要亂說,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展凝兒像隻傲嬌的孔雀般走在前面,葉小天受氣的小媳婦兒似的跟在後面,小聲跟毛問智嘀咕:“你說她這麼兇,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毛問智道:“大哥,這話可不對啊。俺只聽說過討不著老婆的光棍,就沒聽說過嫁不出去的姑娘。這女人吧,她再醜再兇,只要不挑,就一定嫁得掉,再說人家展姑娘長得仙女兒似的,還能沒人要?”

    展凝兒負手而行,好像沒有聽到他們兩人說話,其實一直豎著耳朵聽著,聽到這裡,下巴翹得更高了。葉小天板起臉道:“人家請我吃酒,你跟來幹什麼,病才剛好,回去歇著吧。”

    毛問智道:“大哥說的是!俺現在還真是哪兒都不想去,二柱說的對,這嘎噠太危險了!”毛問智說完就迫不及待地溜掉了,葉小天本想拿捏這吃貨一把,不想竟是這樣一個結果,只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遠去。

    山坡上魔法般出現了一座美麗的行宮,那帳頂有些像游牧民族的帳篷,卻又不完全相似,它不在乎實用性和耐損度,更注重華麗的裝飾效果,上邊金銀的飾花在陽光下熠熠放光。

    展凝兒走到那座華美的行宮前,馬上就有錦衣侍衛上前,向她彎腰一禮,做出有請的姿勢。

    展凝兒見楊應龍沒有親自出迎,不由冷哼一聲,不過細論起來,楊應龍雖與她是同輩,卻是楊氏大土司。身份比她父親還要高些,原本就無需出迎,她也挑不出不是,便不悅地走向那道錦緞懸掛的帳門。

    “呵呵,你們來啦,坐,請上坐!”

    楊應龍早已在帳中相候了,帳中鋪著名貴的波斯地毯,靠墊、坐枕、矮几,一應俱全。矮几上有金杯玉盞,還有盛著色誘人涎的水靈靈的各色水果。

    楊應龍換了一身便袍,臥於一張巨大的白熊皮上,倚著靠枕,一見他們進來,便笑吟吟地坐起,道:“展姑娘,葉兄弟,請坐!”

    楊應龍下首早已設好兩張席位,一左一右。自然是給葉小天和展凝兒準備的,展凝兒隨手挑了一張座位坐下,葉小天便也在另一邊席後就坐。

    這時兩名白衣侍女捧著細頸長瓶兒上前為他們斟酒,葉小天自昨日經歷了毛問智的遭遇以後。心裡也有了些陰影,雖瞧那酒漿澄澈,心裡還是有點擔心,但他瞧了展凝兒一眼。見她神色自若,便也放下心來。

    且不說以楊應龍的身份,要對付像他這樣的人就沒有下毒的道理。就算想下毒,也不會當著展凝兒的面。展凝兒固然忌憚楊應龍,楊應龍對安家和展家又何嘗沒有忌憚,如非已成死敵,不會貿然下毒手的。

    那兩個侍女雖是身份卑微的奴僕,但玉頸修長、身材高挑,濃黑的雲髻高挽,如同兩隻天鵝般美麗高雅。她們彎腰斟酒時,領口半敞,可以看見纖巧的鎖骨和一痕雪玉般的肌膚,衣袍下有兩顆珠狀物微微搖顫出誘人的漣漪。

    葉小天正是少年慕艾的時候,美麗的異性對他而言有種特別的吸引力,如此美景豈不心動,不由深深地看了兩眼。楊應龍看似隨意,其實一直在觀察他的神色,見此情景,不由微微一笑。

    兩個美貌侍女斟完酒後便輕移蓮步,悄然退到一邊,捧瓶站定。圍幔旁邊,又有許多美貌樂師,這邊菜餚一上,檀板清鳴,絲竹弦管便合奏起來,聲音柔和,既不會影響主人與客人談話,又能很好地烘托氣氛。

    兩個粉光脂艷,美麗動人的舞姬身著誘人舞服姍姍而上,將一只青銅蓮花的香盒置於三席中間,點上一枝天竺佔婆香,便在裊裊輕煙、淡淡幽香中玉足輕踏,飛雪迴旋般舞蹈起來。

    楊應龍作為主人,先向二人敬了一杯酒,持箸挾了口菜,笑道:“楊某和展姑娘熟悉的很,在水西的時候經常可以見到。倒是這位葉兄弟面生的很,你也是水西人?”

    葉小天欠身道:“楊土司誤會了,在下本是京城人氏,因為一樁事情離開京城,在葫縣的時候與展姑娘相識。”

    “哦?”

    楊應龍愣了愣,看看展凝兒,再看看葉小天,露出恍然神色,道:“原來如此,呵呵,小天兄弟俊逸不凡,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展姑娘那就更不用說了,水西大族、名門之後,兩位般配的很,難怪一見鍾情了。”

    展凝兒先前說葉小天是她朋友,只是出於好心,想給葉小天一個保護,可不想真被人誤會他們是情侶,再加上剛才上山時葉小天還在背後嘲笑她嫁不出去,展凝兒正生氣呢,這時正好反唇相譏。

    展凝兒馬上道:“楊土司,你這眼光兒著實差了點兒,本姑娘就算不是一隻天鵝,難道就得嫁給一隻癩蛤蟆。”

    楊應龍一愣,葉小天馬上反擊道:“楊土司的確是誤會了,在下就算是一隻癩蛤蟆,難道就非得娶一隻母癩蛤蟆?”

    “你……”

    展凝兒瞪著葉小天,杏眼中幾欲噴火,看樣子若非是在他人宴席上,就要對葉小天飽以老拳了。葉小天回了她一個挑釁的眼神兒,心道:“就興你羞辱我,還不許我還嘴麼?”

    楊應龍哈哈大笑道:“你們還真是一對歡喜冤家,好好好,不是情侶便不是情侶,今日飲宴當一團和氣,你們不要鬥氣啦。小天兄弟,你與展姑娘既非情侶,緣何受展姑娘之邀來到這裡呢?”

    葉小天苦笑道:“楊土司,在下並非展姑娘相邀而來,而是為了追索兩個擄走親人的賊一路到了這裡,誰知竟引起了格格沃長老的猜忌,不許我們離開,這才有了陰差陽錯見到侍神尊者的事兒。”

    楊應龍目芒微微一閃,追問道:“擄走親人的賊?”

    葉小天點頭道:“不錯!在下有一個小妹。雖然沒有血緣之親,卻患難與共,情同手足。在銅仁的時候,我把她寄放在客棧中,去尋訪另一位朋友,誰知她卻出了事……”

    葉小天把發生在銅仁的事對楊應龍簡單地說了一遍,懇求道:“楊土司,格格沃長老既是你的朋友,能否請你代為說項,讓他放我們離開啊。遙遙被人擄走,迄今下落不明,每每想起我都揪心的很。”

    楊應龍深深地望了葉小天一眼,緩緩點頭道:“原來如此,回頭我跟格格沃長老談一談吧,不過他這人固執的很,只怕不容易說通。”

    楊應龍微微一笑,道:“卻不知葉兄弟你是如何得到尊者賞識的,若是能讓格格沃明白這一點。說不定他就會放你離開了。他這個人啊,什麼都好,就是有些功利心,對這尊者之位。他眼熱的很呢。”

    葉小天搖頭道:“在下也不知那位尊者為何要留我聊天,當時……似乎也沒說什麼。”

    葉小天就把當時同尊者見面交談的內容對楊應龍說了一遍,楊應龍看出葉小天不似作偽,可仔細想想他和尊者見面所談的內容。反而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因為葉小天說話詼諧有趣?豈有此理!尊者平素不苟言笑,呆板訥言,是個喜歡說笑話的人麼?再者說尊者作為一個用蠱高手。確實有種很奇妙的感應,可以預知死期將近,一個明知快死的人,還這麼有心情听笑話?

    楊應龍思來想去,也只能是尊者對葉小天莫名的好感歸結為緣份了。世上也只有這種東西,才是不可琢磨也沒有道理可講的,或許葉小天就是合了尊者的眼緣,所以引起了尊者的興趣。

    想到這裡,楊應龍放下酒杯道:“呵呵,或許是因為尊者與你有緣吧,葉兄弟,楊某有一件事想拜託你,來日你同尊者聊天的時候,可否探一探他的口風,問問他是否已經確定傳承人選呢。”

    葉小天道:“我聽凝兒姑娘說過,似乎尊者要在歸天之前才會獲得蠱神指示?”

    楊應龍作為一個上位者,同格格沃一樣,對於蠱神是否存在存有疑慮,即便蠱神真的存在,一個神祇會無聊到干涉它在人間的信徒們選首領?楊應龍一直深深存疑。楊應龍真正在乎的是蠱神在苗疆各部之中的影響,是作為蠱神代言人的尊者可以發揮的巨大作用。

    楊應龍淡淡一笑,道:“展姑娘所知也是有限,有的人天年將盡時,提前很久就已臥床不起人事不省了,這時蠱神即使賜下神諭,一個昏迷不醒的尊者又如何向信徒們傳達呢?所以很多時候,尊者都是提前得到神諭的,只是因為擔心節外生枝,所以秘而不宣。”

    葉小天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雖然他知道了蠱毒的可怕,卻還是不信有什麼蠱神。作為天牢獄卒,他見多了落敗的上位者,早就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決定一切的是實力和智慧,即便真有神明,那也是神是神,人是人,神不會來干涉人的世界。

    楊應龍道:“還有一點,如果尊者還沒有選定繼承人的話,那麼……”

    楊應龍的神色有些嚴肅起來,他微笑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和煦如春風,但只是顏色稍稍一正,便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儀,儘管葉小天見慣了大人物,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一些。

    楊應龍道:“那麼……我希望你能為格格沃長老說幾句好話,呵呵,尊者聽到了,蠱神也就會聽到,這對格格沃成為下一任尊者將會有很大幫助。”

    葉小天沒想到楊應龍如此直白,而且是當著展凝兒的面,他們兩家各有支持的人,楊應龍這牆角兒挖得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葉小天道:“恐怕……凝兒姑娘不會同意我這麼做吧?”

    楊應龍微笑道:“她此時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如何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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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當面密議


  葉小天一聽此言,駭然向展凝兒望去,就見展凝兒依舊坐在那裡,手裡端著酒杯一動不動,臉上始終保持著一個不變的神色,就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一股寒意頓時浮上葉小天的心頭:「他娘的,難道楊應龍也是一個用蠱高手?」

  帷帳後面,格格沃掐捏著指訣控制著蠱蟲,從縫隙間看到葉小天震驚的神色,不由陰陰一笑。

  楊應龍笑吟吟地道:「我們說什麼,她現在完全不知道。等她醒來,只要我們依舊在杯籌交錯,她也不會發現時間已經偷偷溜走了那麼一小段兒。葉兄弟,對於楊某的建議,你看如何?」

  「這個麼……」

  葉小天用微微顫抖的手指去拈酒杯,籍此低頭以掩飾心中的驚駭,腦筋急急地轉動著,展凝兒如此怪異的表現,十有八九是中了蠱毒,這楊應龍什麼時候下的蠱呢,他不會也對我下了蠱吧?如果我拒絕,便圖窮匕現?

  楊應龍見他低頭沉吟,微微一笑,「啪啪」地三擊掌,那兩個捧瓶侍立、優雅清麗如天鵝的美麗少女立即踏上幾步,兩個粉光脂豔,正在翩翩起舞的妖嬈少女也立即斂袖收勢,俏生生地站住。

  楊應龍道:「楊某的身份,你應該已經清楚了,只要你幫我辦成這件事,我看你也蠻機靈的,就收你到我手下做事,絕不會虧待了你。這四個女孩兒你若喜歡,也全都送與你,如何?」

  四個美麗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葉小天面前,聽到這句話,四雙靈動嫵媚的大眼睛一起投注在葉小天身上。眸波微微露有些許羞澀,有個臉兒嫩的捧瓶少女,頰上已經浮起兩抹動人的嫣紅。

  膩脂如玉,暗香浮動,只要點點頭。幫人順勢插針地說幾句好話,便是四個活色生香的小尤物到手,世上又有幾個男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葉小天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他甚至沒有意識到,楊應龍許諾給他的真正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從此跟在楊應龍身邊。跟著這個播州的土皇帝,只要能夠得到他的信賴。成為他的心腹,那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貴人物,到時候財帛子女還不是予取予求?

  楊應龍微笑地看著葉小天,他看到了葉小天的掙扎,但他篤定葉小天不會拒絕他給予的誘惑,楊應龍決定再加一把力。他又拍了兩下手,帳簾兒一挑,便有兩個力士抬著一隻鐵斗走了進來。

  他們的腳剛一踏在那名貴的波斯地毯上,便深深陷進一個腳坑。鐵斗上,是冒了尖的沙子,金光燦爛,那是金沙。滿滿一斗金沙。楊應龍微笑道:「只要你答應,這些金子也是你的!」

  「為什麼楊應龍這麼高高在上的一個大人物,肯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拉攏我這樣一個小人物?為什麼他篤定我會在尊者面前起大作用,僅僅因為尊者說過一句想跟我聊天?這也太荒唐了吧?」

  葉小天是個出身低微的年輕人,這世間有許多誘惑是他極度渴望的,比如金錢、地位、美女、權力,尊榮,可是他特殊的生長環境,又使他比大多數同齡人具備更多的理智和自制力。

  楊應龍太慷慨了,慷慨得葉小天心中警鈴大作。葉小天舉起酒杯,又慢吞吞地放下,這一舉一放之間,被擾亂的方寸之心已經慢慢平靜下來。眼前這個人的家族,自唐朝末年便已成為播州之王。迄今已傳承二十七代,眼前這個人,是楊天王。他的餌,是那麼好吃的?

  葉小天問道:「土司大人,您只需要在下說幾句話,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如果在下根本無法達成您的希望,土司大人豈非損失慘重?要知道,當時尊者只是隨口一說,我在尊者面前恐怕根本起不到土司大人所希望的作用。」

  楊應龍搖了搖頭,道:「葉兄弟,你還太年輕,你不會明白,一個寂寞到無人可以信任的老人,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如果他對一個人產生了好感,就會對這個人產生依賴,這個人能夠對他產生的作用是你無法估量的。況且,近幾十年來,尊者專心鑽研蠱術,對外界的一切人和物都很少動心,他從不曾對一個人這麼有興趣,這個理由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葉小天當然不會蠢到去問他為何這麼看重一個隱居深山的神秘教派的精神領袖,他很認真地想了很久,才緩緩點頭道:「我答應你,但是我不能保證我的話真能對尊者有什麼影響!」

  楊應龍微笑起來:「有你這句承諾,那就足夠了。」

  葉小天道:「之前我和尊者說過些什麼,土司大人並不知道。可見尊者身邊那些人裡並沒有土司大人的耳目,那麼回頭我和尊者說些什麼,土司大人又如何知道?你就這麼相信我,不怕我敷衍你麼?」

  楊應龍呷了一口酒,道:「你能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奔波千里,甚至不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你的承諾就足以贏得我的信任。呵呵,這幾個女人,還有這斗金沙……」

  葉小天道:「這個麼……現在不太方便,土司大人想必也明白的,所以就有勞土司大人代為保管了,事成之後,小天自會來取。」

  楊應龍瞄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你就不怕我事後反悔?」

  葉小天道:「以土司大人您的身份地位,說是一言九鼎也不為過。一斗金沙、四名美女,怎麼及得上您的信譽值錢!」

  楊應龍哈哈大笑起來,舉杯道:「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你不妨認真考慮一下,如果到我麾下做事,我一定會重用你的!請酒!」

  「土司大人請!」葉小天也舉起了杯。

  楊應龍呷了口酒,從容地道:「你能為一個無親無故的小丫頭不計艱險進入蠻荒之地,俠肝義膽,令人欽佩。不過你此時離開怕也無從尋找了。這樣吧,楊某吩咐我的人幫你打探一下。」

  葉小天剛要道謝,展凝兒突然冷笑著插口道:「我已讓本地部落幫著找人了,這是他們的地頭,如果他們都找不到,就說明那賊人早就遠遁了。楊大土司此時才出手,是不是慷口頭之慨啊?」

  對於展凝兒突然說話,楊應龍毫不驚訝,好像早知道她會此時醒來,楊應龍微笑道:「盡人力,聽天命而已,楊某也是一番好意啊!」

  葉小天呆了一呆,展凝兒竟然在此時醒過來了。再一想楊應龍說的話,葉小天便明白過來:展凝兒中招,很可能就是在自己向楊應龍講述與遙遙相識經過的時候,所以楊應龍才從這裡拾回話頭兒。

  葉小天看了看展凝兒,展凝兒神色如常,絲毫沒有發覺方才一段時間她如泥胎木偶,對外界的一切無知無識,葉小天對這神奇莫測的蠱術更是心中凜凜、暗生畏懼了。

  不過想起方才楊應龍酒色財氣數管齊下的拉攏,葉小天又感覺楊應龍不可能給他也下了蠱,否則這財帛女子再貴重,難道還能比命更值錢?一個人如果肯為這些東西動心,又豈能不為保命而答應替人做事?

  這樣一想可就奇怪了,楊應龍為何捨易就難不用蠱毒呢?葉小天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要說用蠱,恐怕無人能出侍神尊者其右,如果楊應龍給他下蠱,一旦見了尊者,很可能就會被尊者發現,尊者若是發現他再次出現的時候中了蠱毒,怎麼也能猜到有人弄鬼了,那他還能起什麼作用?想到楊應龍因為這層忌諱不敢對他用蠱,葉小天稍稍心安了一些。

  ※※※※※※※※※※※※※※※※※※※※※※※※※

  楊應龍方才明明已經與葉小天談好一切,這時卻又煞有介事地向葉小天詢問與尊者接觸的經過,並請他代格格沃長老說項,葉小天自然委婉拒絕,展凝兒見葉小天沒有答應楊應龍的請求,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酒席宴後,楊應龍飄然離去,那些袒胸力士、錦衣豪奴用比方才更快的速度把錦帳行宮拆除,原地連一點瓜果皮核都沒留,如果不是那被砍得平齊的野草,你根本不會想到方才這裡竟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像。

  村中,安南天在毛問智的引領下向這邊走來,無所事事的福娃兒扭著大屁股跟在後面。

  安南天是不願意見到楊應龍的,作為同輩人,長輩總喜歡對各個家族的傑出子弟品頭論足一番,楊應龍是長輩們一致認可的人中龍鳳,安南天的老爹乃至祖父雖然對楊應龍的迅速崛起深為忌憚,但又不無遺憾,如果這個年輕人是自己家族的後輩那該多好。

  所以心高氣傲的安南天從小就對楊應龍極為反感,除非不得已,他是不願意和楊應龍打交道的。可是表妹上山這麼久了,他還真有點擔心,雖說這楊應龍是出了名的好人妻、好少婦,未必會對表妹感興趣,可萬一……

  一開始安南天還不想來,後來越想越不安,於是就讓毛問智領他來了,福娃兒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閒極無聊,一見毛問智又要外出,於是也撒著歡兒地跟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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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美妙的誤會


     山坡上,葉小天看著空寂一片的草地慨嘆道:“楊天王真是好大的排場,笙歌曼舞、錦衣華帳,傾刻間來,傾刻間去,叫人彷彿做了一場華麗的美夢,所謂王侯也不過如此了吧?”

    展凝兒撇撇嘴,不屑地道:“很了不起麼,如果我想,我也可以。”

    葉小天道:“你外公是土司王嘛,當然可以啦。嗯,豪奴美婢,錦帳醇酒,邀我飲宴的此間主人卻是一個妙齡美貌少女,這可不就是文人墨客筆下的狐仙故事麼?嘿嘿,一定香艷旖旎的很啦。”

    展凝兒對文人墨客著實痴迷了一陣,倒是因此讀過不少書,不過四書五經一類的東西讀著太過枯躁,她讀著讀著最後總是去夢了周公,這種文人士子YY出來的雜書,她倒是看過許多,自然明白葉小天在說什麼。

    展凝兒乜著葉小天道:“又開始做夢了,我邀你來做什麼?切了你做太監麼?”

    葉小天道:“凝兒姑娘,你可是個姑娘家,怎麼什麼都敢說啊?”

    展凝兒揚起下巴道:“嘁!我霸天虎有什麼不敢說的。”

    葉小天忽然笑起來,道:“是啊,這兒又沒有什麼文人才子,你當然不用裝溫柔淑女了。”

    展凝兒冷哼一聲,剛要反唇相譏,忽然想起若非是他出面揭穿,自己還要被徐伯夷那斯文敗類騙得死心踏地,怒氣便小了些,可是只一轉念,又想起葉小天方才說就算是只癩蛤蟆,也不會娶一隻母癩蛤蟆的話來,展凝兒不禁又瞪起了眼睛。向葉小天興師問罪道:“剛才你說什麼來著?你說就算你是只癩蛤蟆,也不會娶我這隻母癩蛤蟆?”

    葉小天暗叫不妙:“壞了,她怎麼想起這事了?”葉小天趕緊打個哈哈,道:“那只是在楊應龍面前才這麼說的嘛,男人好面子。凝兒姑娘你多體諒。”

    葉小天一邊說一邊拔腿就想溜走,這時山間忽然吹來一陣風,因為地上野草已經伐平,有細沙被捲起,展凝兒眼睛正瞪得老大,登時迷了眼睛。淚水長流。展凝兒眨了眨眼睛,偏偏那沙子不肯隨著淚水淌出來。

    葉小天本想拔足逃跑,扭頭一看,展凝兒站在那裡,傷心的淚都流出來了,心中大悔。自己這麼說似乎真的太傷人家女孩子的心了,葉小天趕緊回身道歉,道:“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哪會是癩蛤蟆呢,世上的母癩蛤蟆如果都像你這麼美,那所有的男人都寧願做隻公癩蛤蟆了,你別哭了好麼……”

    展凝兒氣得咬牙切齒。偏偏瞪不起眼睛,她一隻眼睜一隻眼閉,淚水迷離地道:“放你的屁!我……我眼睛迷了。”

    葉小天這才明白是自己自做多情,看看展凝兒難受的樣子,葉小天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幫你翻翻。”

    展凝兒本來不情願,可那沙子磨得眼睛實在難受,自己又無法弄出來,她本是苗疆女子,性情爽朗。不似漢家女一般扭怩,便大方地點了點頭,葉小天湊上去,道:“你仰起臉來。”

    展凝兒乖乖仰起小臉,葉小天小心地翻開她的眼皮。尋找那粒頑固的沙子,這時安南天和毛問智剛剛走到山下,毛問智向山上一指,道:“就是那……哎呀媽呀,俺大哥這是嘎哈呢?哈哈哈… …”

    站在兩人的角度看去,展凝兒正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葉小天懷裡,葉小天則捧著她的小臉深情地吻下去,那姿勢真是要多**有多**。

    山坡上,葉小天全然不知此刻的一幕已經被人看在眼裡,並且生出了誤會,他仔細觀察一陣,道:“沒有沙子啊,你轉轉眼珠,我再看看。”

    展凝兒轉了轉眼珠,葉小天喜道:“啊!看到了,你別動,我把它吹出來!”

    山坡下,毛問智興高采烈,安南天則目瞪口呆,毛問智轉眼看到安南天的神色,小心地道:“安大哥,你生氣啦?”

    安南天道:“我生個屁的氣啊?要是有人能把這丫頭收走,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就是……就是……”

    毛問智道:“就是啥啊?”

    安南天嘆了口氣,道:“他怎麼就親起沒完了呢,倒是讓凝兒喘口氣兒呀……”

    毛問智道:“你這表哥當得……可真體貼!真地!”

    山坡上,葉小天用力吹了幾下,可那粒頑固的沙子還是不肯出來,展凝兒眼睛被他一吹弄得更痛了,展凝兒氣惱地跺了跺腳,道:“你行不行呀?”

    葉小天道:“怎麼不行?是你眼皮太緊了,你別動,馬上出來,馬上就出來。”

    葉小天無奈之下使出了絕招,伸出舌尖飛快地一捲,然後如釋重負地鬆開展凝兒,微笑道:“這下好了吧?”

    展凝兒微微閉著眼睛轉了轉眼珠,果然不痛了,只是……

    展凝兒用一隻眼睛瞪著葉小天,道:“你拿舌頭舔我?”

    葉小天攤手道:“不然怎麼辦,就是取不出來啊!”

    展凝兒恨恨地飛起一腳,早有準備的葉小天飛身就走,叫道:“喂!你不要恩將仇報啊!”

    山腳下,安南天見此情景對毛問智道:“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這種女人,有人要就是她的福氣了。”

    毛問智道:“作為表哥,這麼說自己的表妹不太好吧。”

    安南天唏噓道:“我要不是她表哥,早就詛咒她一輩子嫁不出去了。你是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在她手裡吃了多少虧,說起來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慘不忍睹呀……”

    毛問智:“……”

    ※※※※※※※※※※※※※※※※※※※※※※※

    葉小天和展凝兒一個追一個跑地從山上下來時,安南天和毛問智已經不見了踪影,素知表妹脾氣的安南天才不會蠢到留下,一向男兒性格的表妹這還是頭一回跟男人這麼膩歪,萬一她不好意思了。想“殺人滅口”怎麼辦?

    毛問智自從被太陽妹妹下了蠱,看什麼都覺得有危險,已經到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程度,一看安南天跑了,他也馬上溜之大吉。只有福娃兒對葉小天最親,而且沒眼力件兒,連蹦帶竄地迎上山去。

    福娃兒看見葉小天在前面跑,展凝兒在後面追,還以為他們在做遊戲,於是也興高采烈地陪著他們跑來跑去。有它摻和著,本來展凝兒很容易就可以抓到葉小天,不知怎麼的,卻讓葉小天溜進了村子。

    看著葉小天遠去,展凝兒站住腳步,遠遠地望著一人一熊落荒而逃的身影。眼神漸漸複雜起來,不知怎麼的,這種親密的接觸,忽然讓她有了種很特別的感覺,她說不出來,只覺得心煩意亂。

    葉小天跑進村子,回頭看看展凝兒沒有追上來。不由鬆了口氣,他還真有點怕那個霸道女子。目光一轉,忽然看見湖對面那座氣勢恢宏的聖殿,葉小天不由站住了腳步。

    聖殿隱於水霧之中,葉小天的心彷彿也浸在一團迷霧裡面,現在他心中不解的謎團越來越多了:樂遙在哪兒?抓她的人是什麼來歷?尊者為何對他獨具好感?楊應龍為何肯下這麼大的代價攫取一個對世俗權力影響不大的尊者之位?

    這種種謎團,一時都沒有答案,葉小天隱隱覺得,那兩個不知從何處來又往何處而去的賊,之所以擄走遙遙。又來到這麼一個地方,似乎也不是一種偶然,難道遙遙的失踪也和這個神秘之地有關?

    不遠處,華雲飛和毛問智並肩站著,一開始他們每次有人出去時。總會留一個人看著邢二柱,漸漸的他們發覺其實根本不用看著,邢二柱是沒辦法一個人走出這片叢林的。

    自那以後他們就不再看著邢二柱了,邢二柱形單影只無處可去,反倒時常主動追在他們身後,此刻邢二柱就站在他們兩人不遠處。華雲飛遠遠看著葉小天,若有所思地道:“大哥似乎有心事。”

    毛問智大大咧咧地道:“他有哈心事啊,是心裡有人了。”

    華雲飛奇道:“有人了?”

    毛問智道:“不錯,大哥吧,希罕展姑娘了。”

    華雲飛訝然道:“不會吧,那水舞姑娘怎麼辦?”

    毛問智道:“那能咋辦?涼拌唄,一個做大,一個做小,不就結了?咱們大哥現在都是秀才公了,早晚還是要當官的,要是只有一個女人,他出門都不好意思跟別人打招呼。”

    華雲飛頷首道:“這倒也是,不過……展姑娘好像是苗人吧?我記得苗人是一夫一妻的。”

    毛問智道:“有錢有勢的苗人也是這樣?”

    華雲飛道:“唔……”

    毛問智:“沒話說了吧?我說兄弟,你知道啥叫規矩不?規矩,是給需要遵守規矩的人立的。你要有本事,你就不用守規矩,你只需要給別人立規矩,要不咋叫人上人呢,老霸道了!”

    華雲飛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好像……還真是這樣。”

    葉小天自然不知這兩人在後面的議論,他本來正眺望著迷霧中的聖殿,此時目光卻落向湖面,湖面上正有一葉小舟破霧而出,船頭站著一個少女,穿著極簡單的衣服,以致婉約動人的身材曲線一覽無遺。

    小船劃過平靜的水面,站在船頭的她就像是踏波而出,自霧中來。

    岸邊有些正在汲水的苗家女子,紛紛起身向她行禮。

    葉小天不認得這個仙妃般的美人兒,但他認得這個女子的裝束,她來自神殿,她是神妃。葉小天心道:“莫非……那位侍神尊者要召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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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神奇尊者


    那個神妃果然是奉尊者之命來邀請葉小天的,葉小天跟著她登上小舟,再度來到神殿腳下,登岸後沿著石階一階階走上去,神妃沒有把他引入大殿,而是領著他繞著大殿向後面走去。

    大殿外是一排排巨大的石柱,石柱上滿是歲月滄桑的痕跡,走在這宏偉的建築腳下,人會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身的渺小,這大概也是設計這座神殿的人的本意,僅僅通過一座建築,就在不斷地給人以暗示,增加自己的威嚴。

    神殿的側後方有一座樓梯,樓梯也是石質的,並不寬,甚至有些狹窄,這麼寵大的一座神殿,如果有需要,這個地方自然不可能造的這麼節省,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通過這裡進出神殿的人並不多。

    石階一層層曲折向上,每一層都有通向神殿內部的拱形通道,葉小天沿石階而上的時候,隨意地往那拱形通道裡看了一眼,發現裏邊無論是拱頂還是兩側,都有大量的石雕,僅這就是一項極龐大的工程。

    神妃在最高一層的通道口停住了,回身向葉小天微微一笑。葉小天跟在她的身後,嗅著如麝如蘭的幽香,看著她那嬌嫩圓潤的小蠻腰款款地扭動,圓滾滾的臀部上薄如蟬翼的緋色小裙輕輕搖擺,無疑是一種賞心悅目的享受。

    當這個神妃轉過身時,葉小天的目光早已移開,臉上是坦然、從容、真誠、親切的微笑,一派君子之風。神妃向他嫣然一笑,朝拱形通道內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自己進去,葉小天點點頭。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通道很長,最外緣有光線透入,顯得很明亮,越往裡走,光線越昏暗。兩側石製的雕像彷彿也要活過來似的,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使得葉小天的呼吸越來越壓抑。

    走著走著,葉小天突然站住腳步,豁然一笑:“真是糊塗了,這也應該是設計者的初衷之一吧。如果有人來此覲見尊者,先是看到這麼恢宏的神殿,再走過如此莊嚴甚至有些陰森的通道,等他見到早就心存敬畏的尊者時,怕是惶恐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我怎麼也會受此影響呢?

    葉小天在原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終於徹底擺脫了環境對他的影響,再往前走,有一座座足有三個身高的沉重拱形木門,門都是關著的,葉小天也不多看,他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通道的盡頭。眼前便又明亮起來。

    葉小天已經來到神殿的後方,前面是一個巨大的空中花園,花園建造在下方殿堂的屋頂,各種奇花異草,古樹老藤,還有掛著纍纍果實的果樹,甚至有一道噴泉把澄澈的泉水噴吐到空中,再澆落到一具巨大的石雕上。

    葉小天先是有種驚艷的感覺,他游目四顧,欣賞著這仙境一般的所在。然後他就看到了侍神尊者。

    一畦地上,種滿了低矮的植物,翠綠的葉子,枝莖上綴著一顆顆紅瑪瑙似的果實,侍神尊者正彎著腰一顆顆摘著。後邊有一個侍者模樣的人捧著一隻竹籃接著。

    葉小天走過去,捧籃人聽到腳步聲回頭望了他一眼,這是一個年近四旬的中年人,從他的穿著打扮來看,應該就是侍弄這座園子的園丁,尊者扭頭看到葉小天,便笑呵呵地走過來。

    他對那那園丁吩咐道:“拿去清洗一下。”然後對葉小天道:“來,過來坐。”

    尊者蹣跚地走到空中花園的邊緣,在一條長椅上坐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葉小天也坐。葉小天並不是他手下那些誠惶誠恐的信徒,因此毫不推辭地坐下,尊者眼中不禁閃過一絲欣賞的笑意。

    如果葉小天對他誠惶誠恐的,那他又如何同葉小天談心呢?他需要一個平等的人來交談,可悲的是,他在這個位子上太久了,以致他現在想要什麼都有,唯獨沒有朋友,沒有一個可以平等交往的人,成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你叫葉小天是吧,你是哪兒人吶?”

    尊者笑微微地開了口,聽到葉小天的回答後,尊者用緬懷的語氣道:“京城?我去過那個地方,年輕的時候我曾遊歷天下呢,我去京城的時候,正是正德天子在朝,正德皇帝是個很有趣的天子。”

    葉小天驚奇地道:“尊者見過正德皇帝?”

    尊者捋鬚微笑,輕輕頷首道:“嗯!正德天子不喜歡繁文縟節,不講究上下尊卑,儒家禮法成訓祖制,於他而言統統都是狗屁。他建了一座行宮,名叫‘豹房’,豹房裡不僅蓄養珍奇野獸,而且喇嘛道士、和尚術士,武林高手、倡優藝人,但凡有一技之長者,無所不容。

    那時候,我正遊歷京城,小小露了一手功夫,被正德天子請進了豹房,呵呵,豹房豹房,正德天子自己,其實就是那頭桀驁不馴的豹子,滿朝文武約束不了他,韃靼人也對他頭痛的很……”

    講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事,尊者滿面笑容,他唏噓感嘆了一陣,又對葉小天道:“對了,你上次對我說的那個西方教派,他們飄洋過海到京城傳教了?可否對我說說他們的事情?”

    葉小天對此自然知無不言,不過他所知其實也有限,當初純粹是閒極無聊,加上對黃頭髮藍眼珠的洋鬼子感到好奇,才跑去看看熱鬧,真要讓他說得詳細些,其實他對洋鬼子的宗教還真沒什麼瞭解。

    不過他所說的隻言片語,或者很表面化的描述,尊者聽的都很認真,葉小天講了一陣,便赧然道:“我知道的,其實也就這麼多了。”

    尊者點了點頭,輕輕嘆息道:“天下真的很大呀,年輕時候遊歷天下,我以為能去的地方都去過了,想不到天外有天,還有這麼多的所在,如果早知道,也許我會去看看……”

    尊者轉向葉小天,微笑道:“你的疑問是對的,我們蠱神教和那個西方教派的確大有淵源。”

    葉小天怵然一驚,他本以為自己的心思掩飾的很好,試探的手段更是巧妙,卻沒想到這個老人竟然早就看出來了,這時他才想到,眼前這個孱弱的老人其實是一教之主。

    太陽妹妹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娃兒,只懂些粗淺的蠱術,一出手就是那麼恐怖的手段,這個玩蠱的老祖宗又該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只怕有神鬼莫測之能吧?

    葉小天見識過許多達官貴人,可眼前這位老人比他見過的達官貴人更多,甚至就連皇帝都見過。他的閲歷、知識來自於別人的講述,而這個老人卻曾遊歷天下,在這個老人面前動心機玩心眼,他怎麼能是對手?

    一念及此,葉小天冷汗涔涔,尊者似乎看出了他的忐忑,微笑道:“害怕了了?你不用擔心,老夫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尊者扭頭看向遠方,遠處是一座奇怪的山峰,那座山峰是紅色的,在那座山峰周圍的一片山巒,植被也異常稀少。

    尊者道:“有人有野心吶,覬覦尊者之位,私下串連,勾結外人,試圖謀奪寶座。呵呵,其實以他的本領,他既然有這份心,這尊者之位讓他坐坐原也無妨。不過……”

    尊者的臉色慢慢沉下來:“不過,他的野心不僅僅是做這個尊者,他還有更大的目的。蠱神教傳承已近一千五百年,在我手裡也有近四十年光景了,我希望它能好好地存在下去,而不是被人利用,就此斷送千年傳承!”

    葉小天更是心驚,他沒想到這個老傢伙連楊應龍與格格沃長老私相勾結的事都一清二楚,甚至……楊應龍想收買自己的事,想必他都心中瞭然了吧,否則他何必跟自己說這些話。

    楊應龍之所以公開在那山上設宴,不就是因為這老頭兒早就不問世事了麼?難道這一切都是假象,這裡領域內的一舉一動,其實都在這個老傢伙不動聲色的掌握之中?

    尊者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突然從那紅色的山峰處收回目光,微笑著對葉小天道:“楊應龍那個人,心術不正!別看他天賜豐盈,早年發達,功成名就,若不知收斂,早晚必遭滅族之災,你離他遠一些。”

    葉小天吃驚道:“尊者竟然知道……”

    尊者微笑道:“如果發生在老夫眼皮子底下的事,老夫都不知道,那就不叫不問世事了,那叫老糊塗……”

    一個奇異的念頭突然躍上葉小天心頭:“什麼天年將盡,別也是這老頭兒搞的鬼吧,他故意裝著要死,趁機把那些魑魅魍魎野心家都引出來,好一網打盡?”

    尊者莞爾道:“不,老夫是真的天年將盡,快要死啦。”

    葉小天被他一口道破自己心事,只驚得目瞪口呆,汗毛都豎了起來。

    尊者向他眨了眨眼,眼神中有些孩子氣的調皮:“你別忘了,我可是蠱神侍者,不是神也是半神了。神,固然沒有你想的那麼神,可總要比凡人本事大一點,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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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佛也不快樂


  葉小天駭然道:「您……您會他心通?」如果你在一個人面前無論動了什麼念頭,他都能馬上知道,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尊者怔了怔,道:「他心通?」

  尊者隨即恍然,微笑道:「啊!佛家六通?」

  尊者昔年曾走遍天下,對三教九流都有瞭解,微微沉默片刻,便緩緩道:「嗯,他心通。如來知他眾生心中所念。如實知之。有欲心知有欲心。無慾心知無慾心。有瞋恚心知有瞋恚心。無瞋恚心知無瞋恚心,知天、知地、知人、知物、知靈……」

  誦完這段佛經,尊者輕笑著搖頭:「我沒有他心通的本事,不過,我有心蠱。」

  葉小天道:「心蠱?那是什麼?」

  尊者道:「人力有時窮,因為自身有種種缺陷和不足,所以人類才發明了各種工具作為輔助,從而做到了原本做夢也不敢設想的事。心蠱,就是人借來幫助自己瞭解他人心思的一種工具。」

  葉小天訝然道:「世上還有這樣的工具?」

  尊者微笑道:「世間萬物,各有奇妙,有些事情,我們人類做不來,但是其他生物卻可以。我們不能飛天,鳥兒可以;我們不能在水中呼吸,魚兒可以;我們嗅不到的味道,獵犬可以;我們聽不到的聲音,蝙蝠可以。

  有些奇異的蟲子,是可以感應到你的想法的,但是做為異類,它感應到了也不明白,可是如果我們能把這種能力借用過來,我們自然可以明白同類在想什麼。我這麼說,你明白麼?」

  尊者已經說的很淺白了,葉小天當然聽得懂,葉小天驚羨地道:「那……那豈不是說,天下間無論什麼人動了什麼心思。都不能瞞過你?」

  尊者搖了搖頭,澀然道:「當初修習心蠱的時候,我也以為掌握了這門讀心術,我便能洞燭一切,從此縱橫天下,無往而不利。可是等我真正把它學到手。我才明白這是災難與痛苦的根源,莫不如不學。」

  葉小天訝然道:「怎會如此?」

  尊者道:「天下間沒有無所不能的本領,讀心術也是如此。我掌握了讀心術,也只有當別人站在我面前,當他心有所思時,我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麼。人心最是難測。這一刻這般想法,下一刻又是另一種想法,有誰能拿捏得準呢?

  你一旦以為他想要這麼做,全力以赴地去應對他的這種想法,可下一刻他很可能已經改變了主意。那時,你反而會犯下先入為主的錯。更令人悲哀的是,你真正能夠常常看到的。永遠都是你身邊的人,你的親人、摯友、追隨你一生的部下……

  每個人都有私心雜念,可是這種私慾他們會用理智、感情和對你的忠誠來壓制,他們心中或者會動一動念頭,卻絕不會付諸行動,但你只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卻不會明白他究竟會不會那麼做,即便知道他不會做,你還是會不開心。

  你不知道原本很好,可是他只心中動了動念頭。你便知道了,你對他還能像以前一樣好麼?你對他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他對你還能像以前一樣好麼?有些原本可以避免的不幸,因此便成真了。」

  葉小天想了想,不由暗自心驚。他明白了:掌握這種能力,的確不是一種幸福而是一種惡夢,如果他有這種能力,他和父母、兄弟,還能如此相親相愛麼?如果他有這種能力,他還能交下任何一個朋友麼?

  難怪楊應龍說尊者幾十年來少見歡顏,從來沒有什麼朋友,是個孤獨寂寞到了極點的老人,或許每一代修習這門蠱術的人,最終都會落得這般下場,那的確是掙扎一生也無法擺脫的痛苦。

  尊者微笑著看著葉小天,那張彷彿因為揮發了水份而滿是褶皺的蘋果似的圓臉上有種安詳而欣慰的神情:「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別人想什麼你都知道,很有趣麼?不!無趣之極,相信我,那絕不是一種令人羨慕的能力,你的人生將會因此變得毫無生趣。

  人常說,佛能洞察人心,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佛一定不快樂。神若有這種能力,神也不會快樂。所以,我從三十年前就閉關苦修,別人都認為我在精研蠱術,確實沒錯,我是在研究蠱術,但我研究的是如何封閉自己的這項能力,否則,我活一天,便痛苦一天。」

  葉小天:「……」

  尊者嘆了口氣,道:「六年前,我終於成功了,我封閉了讀心術,從那時起,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

  葉小天道:「可……尊者剛才……」

  尊者莞爾道:「你把想法都寫在臉上了,我還看不明白?」

  這時,那個園丁已經洗好了水果,用一個銀盤盛著端到他們面前,尊者微笑著對葉小天說:「來,嘗一嘗,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西方國度特有的水果。」

  紅色的果子盛在銀盤中,剛用泉水洗過,水靈靈的,呈心形,拇指大小,上邊有金色的細小顆粒,葉小天拈起一粒填入口中,汁多而甜美,而且沒有核,確實非常美味。

  園丁把盤子放在兩人中間的小几上,尊者也拈起一粒,咀嚼著甘美多汁的水果,微笑著看向遠方,那裡是一座植被稀少、呈土紅色的高山。尊者見葉小天也把目光投向那裡,露出好奇之色,便道:「那兒是我們的一個禁地,叫做『雷神禁地』。因為那片山區經常打雷。不知你聽過沒有,有句老話兒,叫『漢怕官,苗怕雷』。

  你們漢人呢,是最怕見官的,『餓死不出門,屈死不告狀』,而我們苗人,卻是最敬畏雷神的,那個地方經常打雷。不下雨的時候也會打旱天雷,所以周圍部族都把那裡列為禁地。

  以前也曾有過膽大的人闖進去過,可是那裡邊地形非常複雜,方向難以識別,即便是最有經驗的獵人。一旦闖進去也很難再走出來,從那以後,這個地方就更沒人敢去了。」

  說到這裡,尊者很突兀地問道:「你覺得德瓦這個人怎麼樣?」

  葉小天一呆,道:「德瓦?」

  尊者道:「對!哦,你應該稱呼他為格德瓦。他是神殿的八大長老之一。」

  葉小天忽然想起來了,毛問智中了蠱毒,部落首領格哚佬聞訊趕來時,說的就是要找格德瓦長老為他診治。葉小天搖了搖頭,道:「這位長老,我不曾見過。只聽格哚佬說起過他。」

  尊者笑了笑道:「嗯!他一向本份,不大在外走動,自然不像格格沃一樣招搖。呵呵,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啊。」

  葉小天正納罕的功夫,尊者突又換了話題,笑問道:「你說的西洋人。老夫是沒見過,不過這種西方的果子,相信你也是頭一回嚐到,味道怎麼樣?」

  尊者有時候給人一種很睿智、很精明的感覺,有時候又像一個常見的老人,思維跳躍很快,突然想起一個話題便跟你扯上幾句,等你注意力剛剛集中在這個話題上,他又莫名其妙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葉小天只能順著這位老人的意思,陪著他東拉西扯。直到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尊者才意猶未盡地站起來,道:「別人在我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的,只有你不一樣。和你聊天,老夫真的很開心。希望你能經常來陪陪我這個寂寞的老人。」

  葉小天忙起身道:「是!那晚輩這就告辭了。」

  尊者點點頭,對一直侍立一旁的園丁道:「阿寶,替我送送客人。」

  苗人的名字,不論男女都是單音名字,長輩稱呼晚輩時,只呼他的單名就行,比如「寶」、「翁」、「裡」,同輩之間才需要在前邊加上敬稱「喋」,這個園丁的名字看來就叫寶,尊者年輕時曾遊歷天下,對單名大概有些不習慣,才加了一個「阿」字。

  阿寶點點頭,向葉小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領著他向外走,這個阿寶似乎不大喜歡說話,葉小天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面也沒有吱聲,阿寶一直把他送到拱頂長廊的盡頭,那個美麗妖嬈的神妃竟然還侍立在那兒等候。

  阿寶面無表情地向那個神妃點點頭,轉身回去了,那個神妃向葉小天嫣然一笑,又做了一個手勢。

  也許這座神殿裡,只有尊者才會說漢語,所以其他人都只用肢體部言同葉小天交流,這一來葉小天就像進了聾啞院,想說話都找不到個人,也只能悶不作聲地跟在那個美人兒身後走出神殿。

  走在體態妖嬈的美人兒身後,偷窺她香豔似雪的身姿,嗅著她幽幽浮動的暗香,葉小天在可以洞燭一切的侍神尊者面前那種如履薄冰的緊張心態才漸漸鬆馳下來。

  那個神妃把他送到湖邊,沒有送他過湖,只是向撐船的人用苗語囑咐了幾句,便微笑著請葉小天登上了小舟。

  高高的神殿上,有無數個拱形的窗戶,窗戶上都裝飾著石雕的猛獸,石獸踞伏其上,翅膀收斂,利爪緊緊扣著窗戶上緣,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其中一扇窗裡,一身黑袍的格格沃長老看著乘舟離去的葉小天,臉色陰沉,那眼神兒,恰似窗上踞伏的石獸。

  葉小天離開神殿,緊張的心神登時鬆懈下來,但是他的好心情只持續到登岸,他登上湖岸向村中走出不遠,剛到小橋邊,就有一條人影倏地一下從灌木叢後閃了出來。

  葉小天嚇了一跳:「不會是又有人來認乾爹吧?」

  待他看清了這個人,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心情登時又緊張起來,這是一個極美麗的少女,粉光脂豔,眉黛含煙,葉小天不知道她的名字,卻知道她是楊應龍的人,這個少女正是楊應龍宴上翩躚對舞的兩個少女中的一個。

  這個少女同那神妃一樣,向他做了一個嫵媚的邀請的姿勢,但她是會說漢話的,她檀口輕啟,嬌聲瀝瀝地道:「白筱曉見過葉大哥,我家主人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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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風箱裡的老鼠


  葉小天看到白攸曉出現,就知道楊應龍一直派人監視著他的行動,無奈之下,只好硬著頭皮跟著白筱曉來到楊應龍的住處。

  楊應龍的住處設在村外一片茂密的叢林之中,這裡有十幾頂帳篷,楊應龍的起居寢帳最大,帳中豪奢異常,自然不用細表,他就在這裡接見了葉小天。

  楊應龍看著葉小天,微笑道:「尊者果然接見了你,直到傍晚才讓你回來,對你還真是青睞有加呢。怎麼樣,你們都談了些什麼?」

  葉小天道:「在下初次與尊者見面,當然不能冒昧地問他將要傳位給誰,所以,基本上是他在說,我在聽。」

  楊應龍頷首道:「理應如此,不過……閒聊總也有閒聊的內容吧,說來聽聽。」

  葉小天剛想有所選擇地對他交待,心念突然一動,便把他和尊者相見交談的內容對楊應龍合盤托出了,就連尊者懂得讀心術,並且知道楊應龍別有用心的事都講了出來。

  當葉小天說到尊者對楊應龍的評價時,看到楊應龍毫無驚訝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賭對了。楊應龍是什麼人?憑什麼如此相信他?葉小天相信戲台上的一句話:「大奸者必多疑!」

  楊應龍擅用心機,就不會輕率地相信別人。葉小天不知道他憑什麼能斷定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或許這世上還有什麼「測謊蠱」呢,這地方亂七八糟無奇不有,誰知道呢,反正楊應龍一定有辨別他所言真偽的手段,因此葉小天沒作絲毫隱瞞。

  楊應龍對葉小天的坦誠很滿意,他聽葉小天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微微點頭道:「我幼年時聽人講述蠱道異術,曾經提到過心蠱。練制心蠱的蠱蟲極難尋找。而且極難練成,要從幼年時起,就精心飼養心蠱的蠱蟲,練成之後才能人蠱合一,借助蠱力探察他人心思。

  這心蠱一旦練成,除了洞察人心的作用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威力,所以很少有人做這等費力不討好的事,卻不想尊者居然修練了心蠱,而且練成了……。啊!呵呵,哈哈,哈哈哈……」

  楊應龍突然驚呼了一聲,彷彿想通了什麼,接著更失笑出聲,葉小天不明所以,奇怪地看著他,楊應龍笑了一陣,才對葉小天道:「你不曉得。曾經有一任蠱神侍者,把蠱神傳承傳給了一個劈柴人。」

  葉小天輕輕「啊」了一聲,道:「這個……我倒是聽展姑娘提起過。」

  楊應龍笑吟吟地道:「那麼她有沒有說,那個劈柴人就是這一任蠱神侍者。」

  葉小天這才真的大吃一驚。那個幸運的劈柴人就是這一任的蠱神侍者?想起他今日見到那位蠱神侍者時的情形,尊者氣度雍容,談吐優雅,還真的無法和一個神殿裡的劈柴僕人聯繫起來。

  楊應龍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尊者登位不久,就有風聲傳出來,說他是上一任蠱神侍者的私生子。只是此事捕風捉影,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如今看來,他真的是上任蠱神侍者的兒子才對。」

  葉小天不解地道:「何以見得?」

  楊應龍道:「你要知道,那心蠱修練極為不易,光是尋找、蒐羅修練心蠱的異蟲,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再一個,心蠱要從幼年時就開始修練。如果這一任蠱神侍者不是上一任蠱神侍者的兒子,他一個成年後只是神殿劈柴人的小小孩童,家境可想而知,誰來幫他窮盡心力蒐羅修練心蠱的蠱蟲?又是誰指點他修練心蠱?

  心蠱練成後,除了洞察人心,別無他用。一般人既便有機會修習蠱術,也只會選擇治病救人亦或殺人無形的蠱術,修練心蠱做什麼?如果你練了心蠱,我現在對你突起殺心,難道你能靠心蠱自救?」

  葉小天恍然道:「所以,這一任尊者只有是上一任尊者的私生子,上一任尊者很早就決心把位子傳給他的兒子,才會窮盡所能幫他蒐羅修練心蠱的蠱蟲,又從他幼年時起就教他修練,因為上一任尊者很清楚,他兒子長大了是要統馭群雄的,只有身居上位者,這洞察人心的本領對他才有大用。」

  楊應龍微笑頷首道:「孺子可教也!」說到這裡,楊應龍微微一撇嘴唇,輕蔑地道:「蠱神指定?哼!裝神弄鬼!大位傳承,果然是由尊者做主!」

  楊應龍想了想,又搖頭嘆道:「雖然我很想擁有知道別人在想什麼的本事,不過確如尊者所說,如果別人只要站在你面前,隨意有個什麼想法你都知道,那的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總算明白他為什麼走遍天下,又為什麼離群索居了。

  呵呵,原來他用了三十年時間苦修,不是為了研習更高明的蠱術,而是要『自廢武功』,可憐!可嘆!如果上一任尊者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反而害得兒子一生痛苦,一定後悔不迭吧?」

  葉小天道:「他已經知道你派我去的目的,我不可能從他那裡探聽到什麼,更不可能向他進言了。土司大人,你看是不是……」

  楊應龍淡淡地道:「其實他早就清楚我的目的,我對格格沃長老的支持他也很清楚。我讓你去,只是想知道他究竟屬意何人,也好有的放矢。他識破了也沒什麼。他想通過你對我提出警告?笑話!我楊應龍是知難而退的人麼?這尊者之位,我是志在必得!他肯老老實實交出大位最好,如果想跟我鬥法,那就試試!」

  葉小天疑惑地道:「我曾見識過太陽妹妹的蠱術,實在令人怵目驚心,尊者身為蠱神教的第一人,一定掌握著更高明的蠱術,你就不怕他用蠱術來對付你麼?」

  楊應龍目視葉小天良久,這才淡淡一笑,道:「這個秘密告訴你也無妨,蠱術的確很厲害,但它並不是無敵的,有些方面它甚至不如砒霜,砒霜至少是無法預防的。而蠱則不然。

  蠱是一種毒蟲,既然是蟲子,就總有一些相剋的東西,這些東西雖然珍稀,卻也並非絕無僅有,如果自幼服用,蠱是無法上身的。四大土司世家傳承千年,都有各自的法門以保護家族的實權人物。」

  葉小天這才明白過來,楊應龍負著雙手在名貴的波斯地毯上踱來踱去,過了許久。他才抬起頭來,對葉小天道:「你做的很好,看樣子尊者還會見你,你只管順著他的意思陪他聊天就好,至於進言一事,就不用提了。」

  葉小天暗自苦笑,楊應龍不遺餘力地收買他,本來是為了讓他當內間,誰知他這個內間也太失敗了。第一次出手就被人揭穿了身份,而楊應龍還不罷休,眼下分明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傳話筒或者一個示威的工具。

  葉小天無奈之下只得答應下來,等葉小天一走。楊應龍便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道:「格德瓦?他為何提起格德瓦,他最信任的人不是格峁佬麼,難道這格德瓦才是他屬意的傳承人選?

  不對。他既然知道我和葉小天有所接觸,又怎麼可能向他透露消息?可是,眾長老中。眾望所歸者不過三人,如果他屬意的人是格峁佬,又怎麼會把他打發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坐鎮?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個老傢伙一定是在故佈疑陣,可是……他真正選中的人究竟是誰呢?想不通、想不通啊……」

  ※※※※※※※※※※※※※※※※※※※※※※※※※

  葉小天回到村中時,展凝兒正抱著格哚佬的兒子,和格哚佬的妻子並肩而行,邊走邊說話,看到葉小天,展凝兒並沒把他的乾兒子抱過來,而是交給了格哚佬的妻子,徑直向葉小天走過來。

  展凝兒向葉小天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眉頭一挑,道:「去見楊應龍了?」

  葉小天苦笑道:「我剛一上岸,就被楊應龍的人『請』走了。」

  展凝兒冷笑道:「楊應龍的野心越來越大了,如果侍神尊者再被他掌握,恐怕他就更要得寸進尺了,難怪外公讓我來。」

  葉小天揶揄道:「讓妳來幹什麼?我看妳整天晃來晃去的,也沒做什麼。」

  展凝兒道:「我需要做什麼嗎?我來,就表明了安家的態度,不管是尊者還是八大長老,只要想蠱神教好好發展下去,就得好生考慮考慮我們安家的態度。」

  葉小天搖搖頭,他不相信安家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寄託在展凝兒這麼個小丫頭的身上,難道是因為安家太過自信,或者並不很在乎蠱神教的勢力?接連見識了尊者和楊應龍的手段之後,葉小天可不認為自己輕而易舉就能猜透這些大人物的想法。

  葉小天想了想道:「你們安家支持的是誰?格格沃肯定不是了,難道是格德瓦?」

  展凝兒搖了搖頭,道:「八大長老中,論資歷、論地位、論勢力,以格格沃、格峁佬、格德瓦三人為最,未來的尊者人選,十有八九出自這三人之中,這三個人裡和我們安家、展家友好的是格峁佬、格德瓦。格德瓦胸無大志,他的眼光只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我們看重的是格峁佬。」

  展凝兒說到這裡,語氣頓了一頓,道:「楊應龍找你,應該是問你和尊者說了些什麼吧?你告訴他了?」

  葉小天攤攤手道:「不說行嗎?楊應龍磨刀霍霍,我這條小魚若不聽話,還不是他砧板上的肉?」

  展凝兒鄙視地道:「沒骨氣!」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姑娘,我可沒有一位土司王做靠山,只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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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2:16:09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大限之期


  自從那天之後,尊者還是經常邀請葉小天聊天,毫不忌諱他有可能向楊應龍通風報信。在聊天的時候,尊者倒是不時通過葉小天暗暗敲打楊應龍,希望他知難而退,安份一些。

  楊應龍也是一樣,明知尊者可以通過葉小天知道他的態度,偏偏當著葉小天的面,很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心願,借葉小天之口向尊者表達了自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

  尊者和楊應龍之間的矛盾雖然險惡,其實不過是一種內部矛盾,其情形類似於老皇帝即將死去,需要傳承他的皇位,而諸子都在用各自不同的手段,希望得到老皇帝的認可。

  楊應龍這一派系就類似於一個有資格繼承大寶的皇子,他手中掌握著極大的力量,於是就通過展示自己的力量,想迫使老皇帝面對現實,為了江山永固代代傳承而選擇他。

  這種關係從某種角度來說固然是敵對的,但兩者之間又有著共同的利益:都希望該教勢力更形茁壯,這一來就比敵我關係要複雜許多,不是簡單的鬥個你死我活,如果楊應龍一派能完全控制局面,尊者必然要改變主意,除非他希望交給下一代的是一個四分五裂的江山。

  葉小天就彷彿一頭夾在風箱裡的老鼠,不過他自己倒是甘之若飴,在風箱裡跑來跑去的很快活,每次往來他只要向雙方通報一下對方說過什麼就成,這個「內間」成了一個公開的「信使」。

  來往的次數多了,葉小天同這位老尊者也熟悉起來,幾乎快成忘年交了。這天又在樓頂花園陪尊者聊天的時候,葉小天壯起膽子問起了蠱神教的淵源。這個教派立教已有千餘年。卻和洋鬼子有莫大關係,這件事一直令葉小天深為好奇。

  尊者「呵呵」地笑起來,道:「我還以為,你對此事並不關心呢。」

  尊者沉默片刻,緩緩說道:「這是本教一樁秘辛。一向只有歷任尊者才知道。」

  葉小天可是深知不該知道的秘密知道的越多越危險,蠱神教的事跟他本無絲毫關係,為了好奇心送了性命可就不值得了,葉小天趕緊阻攔道:「既然是貴教的秘密,那我就不聽了吧。」

  尊者莞爾道:「無妨,畢竟是一千五百年前的舊事了。再說。以你的身份,即便你說出去,有誰會信呢?一個不好,還會給你召來殺身之禍,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會聽在心中。爛在肚裡。」

  葉小天聽了只能苦笑。尊者又沉默片刻,緩緩說道:「苗人自古養蠱,但以前並沒有蠱神教,也沒有蠱神的說法。」

  葉小天心道:「所有的神,當然都是被後人一點點塑造成神的。就比如那老聃、關二爺、鍾馗……,不都是活生生的人,被人捧成了神?」

  尊者道:「一千五百年前。按照你們漢人的時間,那是漢武帝的時候吧。那時西方有一個強大的帝國,叫大秦,他們的最高統治者叫執政官,那一任執政官叫克拉蘇,他率領大軍入侵另一個龐大的帝國安息國,卻被安息軍隊圍殲,全軍覆沒,他本人也在這一戰中丟了性命。

  但是他的第一軍團,卻在他的長子普布利烏斯率領下殺出了重圍。逃到了東方的郅支城,他們本想在那裡落腳。卻不想東方也有一個強大的帝國,就是當時的大漢國。

  大漢國當時有個名將正在西域任副校尉,這個人叫陳湯,他率領大軍討伐這支大秦殘兵。擊潰了普布利烏斯的龜甲連環盾陣,將這支軍隊全部俘虜。可是普布利烏斯卻在他的貼身侍衛們的掩護下再次逃脫了。

  普布利烏斯扮作商賈,一路輾轉逃到了此地,來到了苗人的地方。他在這裡見識到了神奇的蠱術,並且拜在一位精通蠱術的大巫師門下成為弟子。三十六年後,他創立了蠱神教,成為第一任蠱神侍者……」

  葉小天恍然大悟,難怪他在這裡發現了許多與洋鬼子教派相似的地方,原來是有一個西方人早在千餘年前就來到中土,學習當地山苗精通的蠱術,並以蠱術為根本創立了蠱神教,由他一手設計並建造的神殿當然有諸多西方風格。

  尊者輕輕吁了口氣,道:「第一任尊者是西人,就像佛家的佛祖。但他一生的大部分歲月卻在這裡度過,到他晚年的時候,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苗人,他一手創造的蠱神教也傳回了苗人手中,到我已經是第四十七代尊者了……」

  尊者道:「我是苗人,也是從小生長在神殿裡的人,我希望蠱神教能夠永遠傳承下去,庇護我們苗人生生世世,可是這個尊者,我是真的不想做,楊應龍、格格沃、還有許多人,為何就那麼熱衷這個職位呢?」

  尊者微微眯起眼睛,蒼老的面孔上皺紋因之顯得更加濃密了,他看著前方,那個名叫阿寶的園丁正在前方花圃中忙碌著,侍弄著一大片可以散發出濃郁香氣的奇花。

  尊者向阿寶揚了揚下巴,對葉小天道:「你看他,不是很好嗎?與世無爭,自得其樂。我最留戀的就是我當年在神殿做僕人的時候,尊者對我露一個笑臉、美麗的姑娘跟我說一句話、午餐的時候有一口肉吃,我就會很開心。現在的我,卻很不快樂……」

  葉小天隨著他的目光向阿寶望去,阿寶穿著粗布衣裳,正在辛勤地侍弄花草,他的額頭正有汗水沁出來,臉上泛起了健康的潮紅色,可是那樣的田園生活真的幸福嗎?

  歷經世事的尊者或許已經反璞歸真,然而作為一個年輕人,葉小天卻不敢苟同尊者的志向。他也曾甘心做一隻四九城裡的小家雀,那是因為他沒有機會往高處走,機會與風險太不成比例。

  如果成功的把握只要再稍稍大上那麼一點點,他會不動心?他會甘於與事無爭、與事無憂的田園生活?或許這是年輕人與老年人之間的區別吧。

  葉小天暗暗嘆了口氣,安慰尊者道:「身居高位也許有很多煩惱。可是畢竟也享受到了許多常人享用不到的好處。小時候爹娘帶我去京郊親戚家走動,我很喜歡他們的生活,可也僅限於做客時才喜歡,真讓我面朝黃土背朝天,我是絕不情願的。」

  尊者依舊微笑著。沒有說話,葉小天又道:「或許是因為晚輩太年輕,沒有您老遊歷天下,遍經世事的感悟,所以想法有些幼稚吧……」

  尊者微笑著,依舊沒有說話。葉小天有些奇怪,他看著尊者,試探地伸出手,輕輕碰了他一下,尊者就微笑著歪向一邊,倒在長椅上。葉小天驚詫地張大了嘴巴。過了半晌才醒過神來,神殿花園裡立即傳出一聲驚恐的高呼:「快來人吶……」

  ※※※※※※※※※※※※※※※※※※※※※※※※※※※

  阿寶衝過來,見尊者這副模樣,他也不敢亂動,手足無措一陣,便對葉小天道:「你先看護尊者,我去尋人幫忙。」

  葉小天點頭應是。阿寶便急急奔去,葉小天試了試尊者的呼吸,感覺他氣息雖然微弱,但是還有氣兒,稍稍心安了一些。他剛想收回手,尊者卻突然張開眼睛,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把葉小天嚇了一跳。

  尊者喘息著道:「大限到了,大限到了,呵呵。想不到我的大限之期就應在今日,我本以為至少還能再撐一個月,人算終究不如天算啊。」

  葉小天驚道:「尊者,你是說……你是說……」

  尊者淡淡地道:「這有什麼不好啟齒的?不錯,我就要死了。」

  葉小天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才好。尊者說臉色一變,道:「我只預感到大限將至,卻不知會應在今日,格峁佬如今還在旯窠寨不曾趕回來,你……你幫我一個忙。」

  葉小天急忙道:「尊者請說。」

  尊者顫巍巍地從懷裡取出一塊玉牌,那玉並非什麼名貴的玉石,但是年頭很久遠了,經常摸挲之下,黃色的玉石泛起了油潤的光澤。

  尊者把玉牌遞給葉小天,語氣虛弱地道:「你把……這塊玉牌交給展凝兒,讓她持玉牌去旯窠寨,召格峁佬回來。峁,只要一見這塊玉牌,就會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葉小天心道:「這老傢伙虛虛實實地搞了半天鬼,現在終於說了實話,他選定的繼承人應該就是格峁佬,在生死倏關之際卻打發格峁佬離開神殿,應該是為了保護他,以免他被楊應龍等人盯上。」

  葉小天接過玉牌,問道:「尊者為何不派神殿的人去?」

  尊者道:「我出事是瞞不住人的。我在,還壓得住他們,只要我一出事,他們就會蠢蠢欲動了,那時候神殿的任何人想要離開,都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只有……讓凝兒幫忙了。她背後的安家和展家與格峁佬一向交好,這件事,她會願意幫忙的。」

  葉小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尊者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跟楊應龍只是虛與委蛇,要論關係,你更傾向安家一些。」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我和安家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對凝兒姑娘有些好感,你們苗人的事我根本就不想摻和。」

  尊者道:「可是這趟混水,你已經趟了。」

  葉小天咬牙道:「好!我替你把玉牌交給她。可是你……」

  尊者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氣息微弱地道:「你走之後,我會立即啟動蠱神大陣封閉神殿,等格峁佬回來,你快去,我會……用秘法吊著性命等他回來的,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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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2:16:53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千年


  「噹噹噹噹噹……」

  神殿上空響起了急促的鐘聲,葉小天被人帶出神殿,站在高柱石階下,看著一隊隊的武士迅速跑來,把整座神殿團團圍起,這麼多的人,真不知道他們平時都待在什麼地方。

  葉小天回頭望去,湖水對面正有一艘艘竹筏穿破迷霧,像離弦的箭一般疾駛而來,那是格哚佬、安南天、展凝兒等人和村中勇士。遠處山巒上也有一排人影飛奔跳躍著,那是楊應龍及其手下。

  葉小天深深地吸了口氣,摸了摸袖中秘藏的玉牌,指尖觸處有些澀意,那是因為他的手掌不知不覺間便沁出了汗水。

  格跺佬、展凝兒、安南天等人健步如飛地跑上石階,一見葉小天呆呆地站在那兒,格哚佬馬上問道:「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葉小天回頭見是他們趕來,便道:「尊者突發疾病,怕是不行了。」

  格哚佬臉色一變,道:「什麼?快去看看尊者!」當先便向神殿跑去,安南天和展凝兒對視了一眼,也馬上跟了上去。葉小天本來向展凝兒悄悄使了個眼色,可惜展凝兒此時的注意力全在神殿上,根本沒有注意到,葉小天無奈,只好也跟了上去。

  「站住!不許靠前!」

  神殿武士一見眾人靠近,立即兵戈相向,格哚佬怒道:「你們看清楚,是我!寶翁,你個臭小子,你還是我部落裡的人呢,居然也敢拿刀對著我,我可是你的部落首領,我要見尊者!」

  一個武士統領模樣的人沉著臉道:「尊者有令,任何人都不見。你們候在外面,如果尊者想見誰,我們會為尊者傳稟的。」

  「你……」

  格哚佬跺了跺腳,氣得額頭青筋都繃了起來,可他也知道,這些武士只忠心於神殿、忠心於尊者,別看這其中不少武士選拔自他的部落,可是自從他們成為神殿武士,便不是自己所能調度的了。

  格哚佬無奈只能站在神殿外候著,這時展凝兒忽然覺得有人撓她手背。展凝兒一扭頭,就見葉小天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她身邊,目不斜視地看著神殿,手卻輕輕悠蕩著,好像不經意地碰觸她的手背。

  展凝兒大怒:「這個混帳,膽子越來越大了,我的油也敢揩,而且……在這個時候……」

  展凝兒的眉頭剛剛挑起,葉小天忽然咳嗽了一聲,用手掩住口,低聲道:「接著!」

  展凝兒一呆:「接?接什麼?」

  隨即她就發覺手心碰到了什麼東西,展凝兒心中一動,立即不動聲色地接過來,籠在袖中用指肚輕輕一摸,似乎是一塊牌子。

  展凝兒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葉小天,這時格哚佬已經安靜下來,整個現場一片肅靜,葉小天為了怕引起別人注意,已經不能說話了。

  又過一陣兒,楊應龍領著人從遠處疾奔而來,走到近處時,楊應龍才恢復了從容的步伐,但是看到他紅潤的臉色,葉小天就知道這位楊天王一路也是飛奔不止。

  楊應龍急急趕到現場,一見格哚佬等人都肅立在神殿前,焦急的心情這才放鬆了些,他走上前來,問道:「神殿鳴鐘急促,可是尊者出了事情?」

  那個侍衛統領欠身道:「楊土司,尊者突發重疾,現在已經甦醒。」

  楊應龍變色道:「尊者早早傳下神諭,說是大限將至。如今突然重疾,想必是大日子到了,我等應該去探望尊者,聽候尊者降下神諭才是。」

  那侍衛統領道:「尊者甦醒後已經降諭,所有人候在神殿外面,不得諭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什麼?」

  楊應龍抬頭看了眼高高聳立的神殿,臉色急急變幻一陣,大聲道:「傳承是關乎興亡的大事,尊者怎麼會對我們拒而不見,莫非你想軟禁尊者,圖謀不軌?」

  那侍衛統領臉色一變,道:「楊土司,我等是奉尊者之命行事!」

  楊應龍冷笑道:「等我見到尊者,才知你所言是真是假。如果尊者現在真的不想見任何人,只要尊者親自下令,楊某自會退出神殿恭候。」

  楊應龍說著便大步走向前去,那侍衛統領立即上前攔住,楊應龍大怒,一掌摑在他的臉上,厲喝道:「你敢攔我?來人,給我往裡沖,誰敢阻攔,格殺勿論!」

  那侍衛統領拔刀喝道:「楊土司,你不要逼我!」

  兩下裡正要兵戎相見,神殿裡突然一聲高喝:「住手!」就見格格沃領著幾個黑袍人急急走了出來,對那侍衛統領道:「寶翁,在你面前的是楊土司,你是什麼身份,也敢對土司大人動刀動槍!」

  名叫寶翁的侍衛統領退到一邊,欠身道:「格格沃長老,尊者有令……」

  格格沃把手一揮,道:「尊者有令,那也要分對誰。楊土司身份尊貴,就算讓他進去,尊者也不會怪罪你的。如果尊者現在真的不想見任何人,我再陪楊土司出來便是。」

  寶翁遲疑道:「這……」

  格格沃把眼一瞪,陰惻惻地道:「怎麼?難道你對本長老也敢動刀?」

  寶翁無奈,只得又退兩步,欠身道:「屬下不敢!」

  格格沃冷哼一聲,轉身對楊應龍道:「楊土司,請!」

  楊應龍大步向前,帶著七、八個侍衛,葉小天趁著楊應龍和神殿侍衛發生衝突的機會,已經對展凝兒悄悄交待了一句:「這是尊者的令牌,要妳趕去旯窠寨,把令牌交給格峁佬,召他回來!」

  展凝兒一聽,立即意識到尊者選定了格峁佬作為繼承人,不由大喜,這正是她外公和父親最屬意的人選。展凝兒握緊了令牌,對葉小天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楊應龍走出幾步,突然一回頭,對留在外面的部下們吩咐道:「四下佈防,不許任何人離開!」

  楊應龍的部下都是軍人,立即轟喏一聲,持矛散開,於神殿武士守衛的聖殿外圍又布了一層防範。格哚佬冷笑道:「誰要走啦?你能見尊者,我也能!跟我走!」格哚佬揮了揮手,立即率領七、八名貼身侍衛向神殿中闖去。

  寶翁很無奈,雖然他是侍衛統領,雖然他對尊者敬如神明,可是眼前這幾個人身份地位都不一般,平時他們都不敢有什麼冒犯的舉動,如今一聽尊者病危,他們馬上跋扈起來,他這個侍衛統領卻無技可施,總不能真的對格格沃長老、格哚佬首領以及楊土司等人動手吧。

  格哚佬一走,安南天馬上也跟了上去,展凝兒見楊應龍的人於外圍佈防,一時走不掉,便也快步跟了上去,葉小天更想知道尊者情況如何,又豈會一個人留在外面。

  他們闖進神殿,便往裡邊走去,葉小天已經來過多次,但是除了第一次是在大殿見到尊者,其他幾次都是在殿頂花園,這還是頭一回深入神殿內部,這座石製的巨大殿堂恢宏壯觀,裡邊也不知有多少條通道、多少間間房子。

  葉小天隨著他們一層層登上去,直到第九層,才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拱形大廳,廳中金碧輝煌,燈燭如晝,大廳的盡頭有一扇巨大的金色大門,而其上又有一道圍攔,那是二樓的平台,平台兩側都有樓梯,平台正中還有一扇門,比樓下的大門要小了許多,卻更加精美奢華。

  他們一路上來,很少看到有人,直到這一層,才發現那些神妃全都在這裡,她們跪在柔軟的地毯上,正向那一上一下一小一大兩扇金門的方向頂禮膜拜。

  楊應龍傲然走過去,立即就有一名神妃站起,伸出玉臂攔住了他的去路:「楊土司,尊者現在誰也不見!」

  楊應龍蠻橫地伸出手中連鞘的刀,將那名神妃的手臂格開,冷冷地道:「除非尊者親自下令,否則誰能攔我!」

  楊應龍把手一揮,喝道:「去,稟報尊者,就說楊應龍求見!」

  那些神妃都站起來怒視著楊應龍,她們當然不會替楊應龍傳報,卻有一名楊應龍的手下恭聲答應一聲,大步向前走去。那些神妃冷冷地看著,卻也無人上前阻攔。

  大廳中一片寂靜,匆匆趕到的格哚佬見楊應龍如此大膽,不由大為忿怒,但他還來不及詰難,就聽大廳中傳出一陣驚呼聲,那些驚呼聲正是來自楊應龍的部下。

  他們都在盯著那扇大門,看著前去通稟的同伴,就見那個同伴越走步伐越慢,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奇蹟般地變長、變白,站在側面的人甚至可以看見他的臉迅速蒼老、褶皺。

  那個人一步步往前走著,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正發生奇異的變化,聽到眾人的驚呼聲時,他才回過身來,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大家一眼,一看到他此時的樣子,眾人不由大駭,馬上退了幾步。

  葉小天陡然看見他此時那副鬼樣子,也不由頭皮發麻,身上一陣陣發寒,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見那人眼窩深陷,滿臉皺紋,飛速生長又飛速變白的頭髮正在脫落,渾身的血肉好像被什麼東西一下子吸光了似的,滿是皺紋的皮膚緊緊貼在骨頭上,就像一個活生生的骷髏。

  那人看到大家露出驚恐的神色,有些疑惑地張了張嘴,但他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嘴巴剛張開,口中的牙齒就開始一顆顆脫落,這時他才發覺不對,但他整個身子也開始向地上萎頓……

  大廳中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眼看著他漸漸塌作一頓,皮肉全無,變成森森白骨,隨即那白骨也化成了飛灰,地上只剩下一套衣服。

  楊應龍聲音打顫,駭然問道:「這是什麼?」

  方才說話的那個神妃冷冷地答道:「『千年!』」

  楊應龍的目芒倏地一縮:「蠱神陣?」

  神妃冷冷地點了點頭:「不錯!你有千年壽,那便走進去!」

  千年壽,誰能活上一千年?

  楊應龍望著近在咫尺的那扇門,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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