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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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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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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4 00:44:12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風波再起


  「妞妞雜貨舖」已經和隔壁併成了一間,上邊龍飛鳳舞的五個大字「大亨雜貨舖」,這是大亨找他的老師縣學教諭顧清歌給他寫的,不過沒留落款。

  顧清歌打死都不題名,雖然他並不富裕,羅大亨也出得起錢,但是文人有文人的風骨,給一家雜貨舖題字,這麼丟人的事兒他可幹不出來,他甚至壓根不想給大亨題字,一家雜貨舖也敢要他題字?

  但是當時他正在洗澡,他的貼身大丫環正在給他搓澡,洗澡的男人和搓澡的女人擠在一個浴桶裡,時而你搓搓,時而我搓搓,時而外面搓搓,時而裡面搓搓,正搓得其樂無窮,大亨就登堂入室,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

  鴛鴦浴是洗不成了,如果不答應給他題字,也許大丫頭還有進一步春光外洩的危險,於是在以死力爭換取到大亨可以不落款的讓步之後,顧清歌只好披著浴巾衝進書房,怒火萬丈地寫下了「大亨雜貨舖」五個大字。

  此刻,大亨雜貨舖櫃檯裡,大亨用他蹄膀似的肥手托著下巴,正和櫃檯外的一個大姑娘眉目傳情。

  大姑娘面如滿月,柳眉輕盈,豐潤的雙唇,很有福相。她也和大亨一樣趴在櫃檯上,雙手托著下巴,於是纖腰下塌,拱起一輪碩大的明月。從門口路過的葉大娘看見了,扭頭對旁邊一個婦人很篤定地說:「這閨女,好生養!」

  大姑娘是妞妞,自家的店舖賣給了大亨。她們母女搬到了三條街之外的巷子裡,還是開雜貨舖。生意還不錯。因為這裡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心裡難掩留戀之情,所以時不時會回來看看,一來二去,兩個人就變得很熟悉了。

  「大亨哥哥,最近忙嗎?」

  「忙,忙得腳打後腦勺,我都快忙死了。」

  大亨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生意盈門,客似雲來啊!每天日進斗金,要進貨吧,要記帳吧,要接待客人吧?我常常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最近瘦了很多,你看出來沒有?」

  妞妞的目光在空空蕩蕩無人問津的鋪子裡掃了一圈。正好落在大亨那張比她大一號的大臉上,輕輕嘆了口氣:「嗯,瘦了!原來你是三下巴,現在看,好像快成雙下巴了。」

  大亨道:「可不是!開店時忙,打烊後也忙啊。隔壁綢緞莊老宋家那閨女,老說讓我去她們家鋪子,說要給我量體裁衣,親手給我做一身氣派些的衣裳。對面沙家那小丫頭,天天中午給我送一海碗她親手包的餛飩。裡邊沒有湯,全是乾的。我都當餃子吃,忙啊!」

  妞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亨哥哥,我就稀罕你這一點,沒人追,還能吹!」

  大亨牛皮被戳穿,臉都不紅一下,而是很興奮地道:「你真稀罕我?我也挺稀罕你的,你看我這店裡這麼忙,一個人正嫌忙不過來,要不你來幫我忙,工錢加倍!」

  妞妞剛想回話,就聽大街上一聲高亢嘹喨的尖叫:「啊……」

  妞妞霍然扭過頭去,大亨也直起腰,向店外看去,就見大亨剛剛才提到過的對面沙家小吃鋪的那個噸位比他小一號的小丫頭雙手捧在胸前,那聲高吭的尖叫正進入最後的顫音階段。

  如果馬可波羅還能活到現在並遊歷至此,如果他有本事穿越到未來,聽過那首《我的太陽》,看到這一幕,聽到這一聲尖叫,他會深刻懷念帕瓦羅蒂先生的。

  那大妞兒一聲長長地尖叫喊完了,又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像銀瓶乍裂似的發出一聲高吭的吶喊:「齊木被抓住了!齊木正被押解回城!」

  「唿啦」一下,大街上的人群就向她撲過去,迅速把那個身材圓潤的姑娘淹沒了。妞妞也跑出去,跳著腳兒在人群外圍蹦來蹦去,卻根本擠不進去,正著急的功夫,就見人群似波翻浪裂,羅大亨從裡邊擠了出來。

  妞妞頓時瞪大了眼睛:「這個神出鬼沒的傢伙什麼時候拱進去的,就他這身材,嘖嘖嘖……」

  大亨走到妞妞身邊,滿面笑容:「齊木被抓住了!」

  妞妞興奮地心都快跳出腔子了,一把抓住大亨的手,急問道:「在哪裡,在哪裡?」

  大亨洋洋得意地反問:「知道是誰抓住他的麼?」

  說完不等妞妞再問,便揚起他的三下巴,悠然道:「我大哥!」

  ※※※※※※※※※※※※※※※※※※※※※※※

  押送齊木的囚車還沒進城,就有半路看到這一幕的百姓瘋了似的跑回縣城滿城的狂喊,很快全城的百姓都瘋了,瘋著奔走相告,瘋著沖上大街,眼巴巴地守在葉小天他們入城的必經之路上。

  葉小天帶著捕快、民壯,在巡檢司官兵的配合下,押送齊木回城。押送齊木的車子是巡檢司平時用來進城購買物資的一輛板車,拉車的騾子不時地搖著尾巴,尾巴就掃在齊木的臉上,弄得他直打噴嚏。

  「齊木真被抓住了!」葫縣百姓把道路兩邊擠得滿滿噹噹,呆呆地看著在他們眼中活閻王一般不可一擊的齊木反綁雙手,癱坐在板車上的狼狽相,一時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見。

  忽然,人群中也不知是誰突然吶喊了一聲:「惡有惡報啊!」便是一枚雞蛋飛出去,「啪」地一聲打在齊木頭上,蛋黃蛋清淌了一臉。坐在板車上的兩個巡檢司官兵立即麻利地跳下車子,避開了這個危險的地方。隨即,爛菜幫子臭雞蛋便紛至沓來。

  羅大亨拉著妞妞溫軟的小手站在人群中,一邊伸出另一隻手興高采烈地向葉小天打招呼,雖然葉小天根本沒有在人頭攢動的人群中發現他:「妞妞啊。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

  妞妞正歡喜地蹦著。聽到這句話納罕地問道:「什麼問題?」

  羅大亨道:「這些爛菜幫子臭雞蛋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呢?難道這些百姓平時一直儲備著這些東西,就等著這樣的機會砸人?」

  妞妞:「呃……」

  羅大亨捏著他的三下巴,沉吟地道:「這時候應該扔磚頭才對啊。」

  羅大亨言猶未了,就有一塊板磚從人群中飛出去,「砰」地一聲砸在車上,差點兒打中騾子屁股。

  羅大亨馬上聲明:「不是我扔的,我的磚頭在包裡!」說著還拎起書包,向妞妞示意。

  一見有人開始扔起「重型武器」。巡檢司官兵和捕快們開始吆喝著制止起來,人犯已經被控制起來,他們不能坐視人犯被圍觀百姓活活打死,再說這麼亂扔東西實在談不上準頭,沒準就會誤傷了人。

  蘇循天和李雲聰伴在葉小天的左右,走在隊伍的中間位置,看著喧鬧不已的街頭。蘇循天遺憾地道:「可惜這廝逃跑的時候沒能當場把他幹掉,一旦被擒,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就不好下手了,誰知道其中有沒有人跟他還有瓜葛。」

  葉小天道:「華家命案,有華雲飛為人證。如今齊木被擒,從百姓們的反應來看,膽子也都壯了起來,我想……曾受齊家迫害過的百姓,這回應該有勇氣向官府告狀了。」

  這時。在夾道歡呼的道路前方,忽然出現了兩個人。一個一身青色勁裝,肩後背著一口刀,另一個手執摺扇,卻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兩人眼看著前方擁來的大隊人馬,大搖大擺地迎上來。

  圍觀的百姓很多並不認識他們,也沒注意到他們,但是當百姓們看到押送車隊停止前進,葉小天等人迎上前去的時候,他們終於察覺有異,人們停止了吶喊喧嘩,一些人開始交頭接耳。

  很快一個口訊兒就在人群中飛快地傳播開來,堵住囚車去路,迎上前來的那個勁裝大漢,是齊府大管家范雷。一些百姓登時興奮起來:「范雷這副打扮,莫非要劫囚車?一個人對付這麼多人,好膽!這回有好戲看了!」

  但是頭腦稍稍清楚些的人,都覺得事情恐怕是出現了不可測的變化,街頭氣氛開始壓抑起來。

  葉小天微微眯著眼睛,看著走上來的范雷,沒有繼續往前走,萬一這貨真是個一條筋的忠僕,自己靠得太近被他一刀給砍了,那時向誰喊冤去?裝B遭雷劈的事兒葉小天才不幹。

  隔著五步遠,范雷站住了,冷冷地道:「我要見我們老爺。」

  葉小天道:「你家主人涉嫌殺人,你想見他,等大老爺審過再說。」

  「誰說要縣太爺審過了才能見?」那搖著摺扇的書生突然一合扇子,用扇柄一撥范雷,傲然道:「你自去見你家老爺,我來與他說話。」

  那人「嘩」地一聲又打扇子打開,輕輕搖著扇子走到葉小天身邊,倨傲地拱了拱手,道:「水西李秋池,見過典史大人!」

  葉小天知道水西是貴州的風水寶地,大人物幾乎全都聚集在那兒,就算不長住,也要在那裡象徵性地建一座府邸,時不時地去那裡小住一陣兒,那是貴州權力場的舞台,是彰顯每一個人在這個王國中地位的地方。

  是以葉小天一聽水西就有些頭痛,他扭過頭看向李雲聰,李雲聰臉色凝重地道:「大人,李秋池是貴州道第一訟師,許多豪門有些不宜私相了結的事情也是重金聘請此人出面解決的。他有舉人身份,交遊廣闊,同許多豪門都有往來,其實暗地裡還擔當著官場掮客……」

  李秋池把摺扇一收又一開,乜著葉小天道:「知道本人什麼身份了?沒錯,李某是訟師,受齊家所邀來葫縣打官司的!你就是艾典史?關於我的委託人受人誣告一事,李某有幾點問題想請教一下……」

  李秋池和葉小天說話的當口兒,范雷已經竄上騾車,伸手去為齊木摘下頭上的碎雞蛋殼,齊木顧不得形象狼狽,壓低聲音急急問道:「如何?」

  范雷用低低的聲音急急說道:「一切妥當!」

  齊木登時露出一副猙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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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4 00:44:55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你若無法我便無天


    范雷也知情況緊急,葉小天那邊只要反應過來,就不會容許他們兩個再有接觸的機會,是以趕緊把這幾天辦好的事情向齊木禀報:“田家已經答應,只要今後我驛路收入分他三成,便會保你無恙。”

    齊木咬牙道:“朝中有人好辦事,這三成給了他,未必便吃虧。”

    范雷道:“是!提刑司那邊我也打點過了,這才請了李訟師來。”

    齊木眉頭一皺,道:“那華雲飛一口咬定我在殺人現場,便請訟師來,又能如何?”

    范雷嘿嘿一笑,道:“說起這種事,公門中人比我們還熟諳門徑。提刑司的人收了錢,已經為咱們指點了一條明路,我已經買通幾個死囚,他們正解往葫縣。到時他們會一口咬定華氏夫婦是他們殺的,華雲飛說大哥你在場,那幾個死囚卻咬定人是他們殺的,到時候究竟是誰殺的,就看誰的後台硬了。”

    齊木聽到這裡,不禁“嘿嘿”地笑起來。

    李秋池一張利口還真是能講,為了拖延時間,他東拉西扯的,光是《大明律》就滔滔不絕說出十五六條,饒是葉小天精通律法,可條律卻不熟,一時被他繞得暈頭轉向。

    但葉小天何等機警,本來還想反駁他一番,可是只聽幾句,就知道上了當,李秋池這分明是緩兵之計啊!葉小天急急一扭頭,恰好看見齊木臉上露出陰險的笑容,葉小天心中一沉。立即高聲喝道:“分開他們!”

    李秋池高聲抗議道:“齊府家人見見主人有何不妥,你們但有真憑實據自然可以告他。如此忌諱重重,莫非你們要循私枉法?”

    葉小天又道:“把這孫子轟到一邊。”

    李雲聰和蘇循天二話不說立即上前趕人,李秋池高聲叫道:“豈有此理,有辱斯文!啊!虧你也是讀書人……”一邊說一邊被推到路邊,李秋池目的已達,卻也沒有什麼反抗。

    那邊,周班頭和羅巡檢也上前把范雷轟開,押解著齊木繼續上路。等隊伍過去,李秋池走到大道中央,高聲叫道:“艾典史,想跟李某過招,你還嫩了點兒,有我李某人出手,齊木必定安然無恙的。哈!哈哈… …”

    放肆的笑聲在空中迴盪。兩旁百姓鴉雀無聲,漸漸的,開始有人悄悄撤離,慢慢的越來越多。羅大亨皺起眉頭道:“我大哥想做點兒事還真難吶,這些人也是真不爭氣,這一嚇就又當起縮頭烏龜了?”

    妞妞眼波盈盈地向他一瞟。揶揄道:“方才你還說你大哥本事,現在怎麼說?”

    羅大亨信心滿滿地道:“我大哥不會認輸的!”

    囚車繼續走在路上,齊木在車上坐起來,開始放肆地大笑,聽著那刺耳的笑聲。葉小天嘆了口氣,扭頭看看李雲聰。李雲聰默默地點了點頭,悄然離開了隊伍……

    ※※※※※※※※※※※※※※※※※※※※※※※※※

    押送齊木的隊伍還沒回城,就有人先行趕迴向花知縣報訊了,花知縣聞訊大喜,立即換上一件簇新的官袍,會齊了王主簿、顧教諭、稅課大使等各路官員,靜候在縣衙裡。

    花晴風正等的焦灼不已,忽然有衙役從側廂繞過來,對他附耳說了一番話,講的正是發生在大街上的一幕,花晴風一聽這話頓時臉色大變。

    他盛裝坐在公堂上,本想威風一回,好好審審齊木,渲洩一下這幾年來所受的冤枉氣,驟然聽說還有這等變故,不覺又想起齊木的跋扈與可怕來。花晴風坐立不安,猶豫半晌,突然扶住額頭呻吟了一聲。

    顧教諭納罕地道:“縣尊怎麼了?”

    花晴風扶著額頭道:“本官的偏頭疼又犯了,哎喲!疼得厲害,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先去後面歇息一下,來人啊,快去請郎中!”

    花晴風說完,起身就往後邊走,顧教諭起身道:“縣尊大人,艾典史正押解……”

    他還沒說完,花晴風已經急急閃到屏風後面去了,此時王主簿也剛剛聽人禀報了大街上的一幕,一見花晴風這般表現,不由冷冷一笑,隨即卻也蹙起眉來:“想不到齊木還預留了後手,這下不好辦了啊……”

    葉小天押解齊木到了縣衙,只有王主簿帶著顧教諭和稅課大使等一班人出來,對葉小天道了幾句辛苦。葉小天道:“縣尊大人可在,齊犯現已押到,大老爺還該趁熱打鐵,立即升堂問案才是。”

    王主簿道:“縣尊大人本來盛裝升堂,恭候典史大駕的,不想卻突然頭疾發作,現在已經回了後宅,找郎中醫治去了。”

    葉小天怔了怔,道:“偏頭疼發作?”

    王主簿似笑非笑地用譏誚的口吻道:“是啊!方才有人不知對他耳語了些什麼,縣尊大人便偏頭痛緊急發作了,想必是因為那人耳語時口氣大了點,吹的老爺不舒服了吧。”

    “哦?”

    葉小天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淡淡地道:“那麼,下官且讓人進去促請一下,如果縣尊有恙,今日實在升不得堂,那就暫且把案犯收押,改日再審好了。”

    王主簿一怔,他本以為葉小天一聽他的話就會明白花晴風又打了退堂鼓,按照葉小天的驢脾氣,馬上就會按捺不住,衝進後堂去,不管用什麼辦法,也會把那隻縮頭烏龜揪出來,沒想到葉小天竟變得這麼好說話,難道他以為齊木抓到了,此案便蓋棺論定,再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王主簿剛想提醒葉小天兩句,到了嘴邊的話忽然又咽了回去。葉小天向他和幾位官員拱拱手,回身安排事情去了。王主簿看著葉小天的背影,眸中漸漸露出深思之意。

    葉小天讓蘇循天促請縣尊升堂。蘇循天去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這才脹紅著臉,怒氣沖沖地出來。看到葉小天,蘇循天停住腳步,略一遲疑才垂著頭走過來,有些不自然地道:“大人,縣尊老爺……頭……痛得厲害,今天實在升不了堂。你看是不是……”

    葉小天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改日升堂就是了。”

    葉小天轉身對羅巡檢和周班頭道:“'羅兄,還要麻煩你幫週班頭把人送去大牢。縣尊大人病了,我去探望一下。”

    羅小葉一聽蘇循天吞吞吐吐的語氣,就知道那個烏龜縣令又犯了膽小的毛病,不過見葉小天倒是毫不氣惱的樣子。他也不好發作,只好點點頭,陪著周班頭又將齊木的囚車移往大牢。

    葉小天迴轉身,對蘇循天道:“大老爺是在三堂還是後宅,若是後宅我倒不方便探訪了。”

    蘇循天悻悻地道:“當然是後宅,你以為他躲在三堂就不怕你找他麼?去也沒什麼。我姐姐也是​​見過世面的女人,不怕見外客的。再說,大人這段時間忙碌,有日子沒見令妹了,她們時常向我問起你。”

    葉小天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去看看大老爺!”

    ※※※※※※※※※※※※※※※※※※※※※※※※※※※

    羅小葉和周班頭押著齊木往大牢走,周班頭對羅小葉憤懣地道:“咱們大老爺還真是屬烏龜的。這回……齊木不會再度逃出生天吧?”

    羅小葉也是臉色陰沉,卻安慰他道:“放心!艾典史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

    周班頭點點頭,心中不期然又充滿了希望,倒是安慰他的羅小葉,始終臉色陰鬱,心事重重。

    當他們趕到大牢的時候,范雷和李秋池居然也跟了來,被捕快們擋住外面,李秋池在人牆外向齊木拱拱手,高聲道:“齊老爺稍安勿躁,最多三五日,李某便救你出去!”

    齊木高聲道:“有勞李訟師了。”

    他滿眼怨毒地盯了羅小葉一眼,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大笑著走進牢房,昂昂然的倒像走進他的府邸。

    牢房裡面不知何時又是人滿為患了,八間牢房有七間塞滿了人,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話,就像進了菜市口,只聽這個喊冤說只是摸了人家小姑娘一下屁、股,那個說只不過和鄰居因為孩子打架而打了一架,齊木剛進去就被吵得頭昏腦脹,不覺皺起了眉頭。

    靠牢門的一間牢房倒是空曠許多,因為裡邊只關了兩個人,一個人正盤膝坐在角落裡,垂著頭,因為披頭散髮的,也認不出是誰,另一個人靠在他的對角處,蜷縮著雙腿坐在那裡,形容憔悴,似乎有些恐懼的模樣。

    齊木一看此人,便失聲道:“慶唯?”

    孟縣丞聽見聲音,抬頭一看,急忙站起,大喜道:“齊先生,你是來接我出去的嗎?你……啊……你怎麼?”

    他見齊木戴著手枷腳鐐,登時一呆。這時一個獄卒打開了牢門,李雲聰不知何時出現在後面,用力一推齊木的後背,喝道:“進去!”

    齊木一個踉蹌進了牢房,他緩緩站定,回過頭來冷冷地盯著李雲聰,李雲聰卻沒理睬他,只是吩咐人“嘩啦”一聲上了鎖,一班捕快、獄卒便走了出去。

    齊木重重地一哼,回頭對孟縣丞道:“你不用擔心,最遲三五日我便可以出去,到時候我自會救你出……”

    剛說到這兒,齊木的聲音突地戛然而止,坐在牆角那人在獄卒們離開之後正慢慢抬起頭來,還伸出雙手把披散在額頭的頭髮向左右分了分,露出一副年輕的面孔,那是一個眼神像狼一般銳利的少年。

    齊木的瞳孔驀然一縮,失聲叫道:“華雲飛!”

    華雲飛森然一笑,像狼一樣凌空一躍,朝他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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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4 00:45:30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拂鐘無聲


    “姐夫,典史大人來看你了。”

    外邊忽然傳來蘇循天的聲音,正坐在桌邊喝茶的花知縣聞言大驚,趕緊一個“乾坤大挪移”,迅速閃到榻上,拉過一床錦被蓋在身上,閉著眼睛哼唧起來。蘇雅瞧他這副樣子,心中既覺好笑,又有些感傷。

    有外人來,蘇雅有心迴避,可是丈夫既然偏頭痛發作,而且病的這麼嚴重,旁邊又沒有別人在,她若再離開的話未免不像話,只好先到榻邊坐下。

    葉小天跟著蘇循天進了房間,繞過屏風轉進臥室,乍見一個緋衣麗人坐在榻邊,葉小天來不及細看,便長揖到地,恭聲道:“見過夫人。”

    蘇雅款款起身,柔聲道:“典史大人不必拘禮,循天,你陪典史大人坐坐,我去看看郎中來了沒有。”

    蘇雅說完便閃身離開了,但她並沒有真的走,從前門剛一出去,就又繞到後門進來,悄悄藏到了床帳後面。

    葉小天走到榻邊,花晴風正閉著眼睛,聽到腳步聲近了,哼唧聲立刻提高了一些,蘇循天搬來一把椅子請葉小天坐下,葉小天看著花晴風滿臉痛苦的樣子,輕輕咳嗽一聲,道:“縣尊大人。”

    “嗯……哼……,啊!艾典史來啦,你坐!哎喲,本官這頭痛病,哎喲……”

    葉小天道:“下官剛把齊木抓回來,不想縣尊大人病了。如今下官已命人把齊木關進大牢,等縣尊大人好些再審不遲。”

    花知縣一聽葉小天今天沒有刁難他。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忙掙扎起身道:“公事要緊。本官……怎麼能因私廢公呢,齊木一案,萬眾矚目,還是早些審理為好。”

    蘇循天見姐夫裝模作樣的這副德性,心裡頭就膩歪,他撇了撇嘴,心中暗想:“裝!你繼續裝吧!如果人家真的答應你馬上提人犯來,你肯定立即又得病重不起了。”

    葉小天連忙按住花知縣。道:“噯,怎也不急於這一時。”

    葉小天向花知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語雙關地道:“大老爺您病了嘛,病得很重啊!”

    床帳後面,蘇雅聽到葉小天這句暗含揶揄的話,不覺羞紅了臉:“是啊,晴風他真的生病了。生的是‘軟骨病’。一個大男人得了這種病,還如何頂天立地?”

    花晴風自然也聽得出葉小天的暗諷,只是佯做不知,三年來,他在葫縣磨去了銳氣,卻也磨厚了臉皮。

    葉小天說過那句話後。卻也再沒有什麼冷嘲熱諷,只是簡單地詢問了一下他的病情,便與他開始商榷公審齊木一案的細節。

    花晴風心中暗道:“齊木顯然是早有了準備,卻不知要從哪裡搬來救兵,你還想對付他?恐怕用不了多久。你就該迎接他狂風暴雨一般的報復了。”

    面子上,他自然是不會表現出來的。還做出一副身患重疾、強打精神的模樣與葉小天商量,兩個人有模有樣地說著話,蘇循天等的無聊,就在一邊坐著喝茶。

    蘇雅在床後聽了很久,見這號稱艾瘋子的人沒有刁難丈夫的舉動,暗暗放了心,正要轉身離開,就聽外邊一聲大喊:“大老爺,大老爺,大事不好啦!”

    花晴風近來一聽“大事不好”就心驚肉跳,他下意識地從榻上坐起來,也顧不得裝病了,大驚道:“出什麼事了,進來說話!”

    花晴風聽得出那是貼身隨從的聲音,是以命他進來。那人匆匆跑進來,對花晴風道:“大老爺,大事不好!前衙傳來消息,說那齊木剛剛入獄,便被華雲飛暴起狙殺,孟縣丞與他們關在同一牢房,也被華雲飛一併殺了。各監房裡的犯人群起越獄,現已盡皆逃散!”

    “啊?”

    花晴風一聽頓時茫然若失,站在床邊半晌無語。

    葉小天驚訝地道:“華雲飛殺了齊木和孟縣丞?”

    花晴風的那個長隨忙不迭點頭,道:“不錯!大牢那邊傳來消息,說齊木和孟縣丞當場暴死……”

    花晴風大怒道:“怎麼可以發生這樣的事,報信人呢?”

    長隨道:“就候在外面,是牢頭兒親自趕來報的信。”

    花晴風大吼道:“叫他滾進來說話!”

    片刻功夫那牢頭兒便到了,牢頭兒對這個傀儡縣太爺也是根本不放在眼裡,不過面子功夫還是要講究的,他畢恭畢敬上前施禮,又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站在下首。

    花晴風雖然恨不得齊木早死,卻不願讓自己承擔一點責任,而犯人在獄中殺人又成功越獄,這事他可脫不了干係。當然,直接管理監獄的是司法口的人,那人干係更大。

    可是管理葫縣司法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孟縣丞,一個是葉小天。孟縣丞……就別提了,他已經作為嫌犯死在獄裡。艾典史……也別提了,這個混蛋怎麼就不該死的時候死了,該死的時候偏偏不死呢?

    花晴風惱火地拍案道:“為什麼要把他們三個關在一起?”

    他這一拍桌子,茶盞同時跳起,把蘇循天嚇了一跳,杯中茶水潑出又燙了手,疼得蘇循天跳起來“雪雪”地往手上吹風,還不高興地瞪了姐夫一眼。

    牢頭兒苦著臉道:“大老爺,牢房緊張啊。卑職已經向大老爺您申請過六次了,請求撥款修繕擴建監獄,大老爺總說縣上財政緊張。縣上財政緊張,卑職這牢裡就只好更緊張了……”

    花晴風呆了一呆,奇道:“咱們牢裡關了很多人麼?”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下官自打到了葫縣,不是就說過要嚴打擊一切不法事麼?縣尊大人為此還特意張貼了告示,既然嚴厲打擊,這牢裡各色人犯自然就多了。難道縣尊大人把這件事給忘了?”

    “這……”

    花晴風窒了一窒,沒好氣地對那牢頭兒道:“那也不能把他們三個關在一起啊。”

    牢頭兒依舊愁眉苦臉:“老爺,其它牢房已經滿了,實在是塞不下人了,又不好把這三個重犯和普通犯人關在一起,就這一間牢房,還是卑職好不容易騰出來的,不過,卑職給他們三個都加了枷鎖鐐銬,照理說就算關在一起也出不了事。”

    花晴風怒道:“可現在偏偏就出了事!那華雲飛既然戴了枷鎖鐐銬,如何還能這般神勇?據我所知,孟縣丞就是會武功的,而齊木的武功尤其好些。”

    牢頭兒耷拉著眼皮道:“卑職也在納悶兒呢,他的枷鎖鐐銬怎麼就打開了呢?想來此人是會撬門壓鎖的,果然不是什麼善類。哎!他脫了鐐銬,孟縣丞和齊木偏偏卻還戴著,結果就……”

    花晴風氣得發昏,他用力喘了幾口粗氣,扶著桌子,用顫抖的聲音問道:“好!華雲飛既然已經把孟慶唯和齊木給殺了,這也就罷了,可他為何又能越獄?”

    牢頭兒沒精打采地道:“各間牢房裡關的犯人實在是太多了些,華雲飛暴起殺人之後,有人大聲鼓噪叫好,有人驚恐喧嘩,牢房裡就鬧騰起來,結果……把牆給擠破了。”

    花晴風:“……”

    牢頭兒撩起眼皮,試探地道:“大人?”

    花晴風的眼睛突了出來,不敢置信地:“牆……破了?你說牢牆……破了?”

    牢頭兒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是啊,大人。”

    花晴風的嘴角抽搐了幾下,突然狂吼道:“牢牆破了?牢牆都能破了!啊?你……你們……”

    花晴風突然倒退兩步,一時眼冒金星,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牢頭兒輕聲慢語地道:“是啊大老爺,牢房緊張啊。卑職已經向大老爺您申請過六次了,請求撥款修繕擴建監獄,大老爺總說縣上財政緊張。縣上財政緊張,卑職這牢裡就只好更緊張……”

    花晴風兩眼一翻,一下子昏了過去。

    ……

    齊木和孟縣丞死在獄中,重犯華雲飛逃逸的消息剛一傳開,再度陷入壓抑的葫縣就沸騰了,全縣百姓好像過節似的歡騰起來,到處張燈結綵,鞭炮聲聲。還有鄉社自發組織了舞龍、舞獅隊伍滿城遊走表演。

    安南天聽到這個消息後哈哈大笑:“好啊!我留在葫縣果然留對了,看到了這麼精采的一齣好戲,凝兒先去銅仁,可惜了。”

    他站起身,笑吟吟地道:“打點行裝,咱們也走吧,去銅仁拜望一下神侍老爺子。另外,把有關這個艾典史的事情報給太公知道,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洪百川獲悉齊木死亡真相後,也是放聲大笑,笑聲極其舒暢,只是大笑之後,突然又有些意興索然。他沉默良久,才深深一嘆,道:“可惜、可惜了,可惜官不是那麼好做的,如此此人真能走上仕途,或許……”

    洪百川頓了頓,搖搖頭,又自失地一笑,道:“這不是我該考慮的事,上頭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做吧。”

    他嘆息一聲站起身來,剛要舉步往外走,忽然又站住,仔細想了想,猛地一拍額頭,道:“哎呀,到底是老了,看我這記性,再有兩天大亨開店就滿一個月了吧?也不曉得這孩子究竟……,唉!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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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我欲行


     齊府愁雲密布,齊夫人哭成了淚人兒,那些侍妾一流的女人雖然不像齊夫人一般悲傷,卻也是面現悲戚之色,她們浮萍一般的命運,離開了這棵大樹,又該依附何人呢?

    李秋池帶著一個背包裹的書僮從側廂客房裡走出來,往客廳中冷冷地看了看,便往外走,正好言安慰齊夫人的范雷見狀,連忙趕出來,揚聲喚道:“李訟師,你這是去哪兒?”

    李秋池站住腳步,淡淡地道:“自然是回水西。”

    范雷愕然道:“我大哥的事兒,李訟師不管了?”

    李秋池折扇在掌心滴溜溜一轉,“唰”地一下又握住扇柄,向范雷道:“齊木已死,齊家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李某是受田家委託來幫你們的,如今還有必要留在這裡?”

    范雷又驚又怒,道:“我大哥分明是被那個瘋子使計害死,李訟師就不聞不問了?”

    李秋池淡淡地道:“利之所至,便是天,李某也敢去捅個窟窿。沒有好處,就是一個平頭百姓,李某也不會去得罪。告辭!”

    李秋池向范雷拱了拱手,帶著小書僮揚長而去。范雷看著他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齊夫人淚水漣漣地追出來,哽咽地道:“大管事,老爺死了,咱們齊家可怎麼辦吶!”

    范雷咬牙道:“夫人放心,我與大哥情同手足,這個仇,我一定會替他報的!”

    范雷低頭思忖一會兒,用力一跺腳。道:“夫人,請給我準備一筆重金。”

    齊夫人抹抹眼淚。詫異地道:“大管事是想?”

    范雷道:“我貴州一帶,有一夥悍匪,來去無踪,身手高明,號稱'一窩蜂',我想找到他們,請他們出手把那狗官幹掉!只要那狗官一死,這葫縣就還是齊家的天下!”

    李秋池帶著書僮走在大街上。路過縣衙的時候,站住腳步,若有所思地望著衙門口出神,這時旁邊有人笑道:“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李訟師麼?怎麼,可是有人託你訴訟?你若不知衙門裡頭怎麼走,本官帶你進去!”

    李秋池轉身一看,恰好看見葉小天帶著馬輝、許浩然等幾個捕快從道路上過來。李秋池皮笑肉不笑地道:“艾典史,好手段!”

    葉小天打個哈哈,道:“李訟師,過獎,過獎!”

    李秋池道:“這一番,李某真是受教了。果然是越小的地方越沒規矩,越是小吏越視王法如無物。”

    葉小天訝然道:“莫非李訟師被嚇著了?看你這行色,是打算回水西了?”

    李秋池不慍不惱,笑吟吟地道:“不錯!齊木已死,李某留在此地已經沒有意義。李某這就要回水西。艾大人來日如果有機會去水西的話,一定要知會李某一聲。李某人……會好好款待你的!”

    葉小天也是笑容滿面,極親切地道:“好啊!艾某這幾天實在是太忙了,本想著有暇的時候,再設一桌接風宴,好好款待一下你這位從水西來的貴客,卻不想你這就走了。如果來日李訟師再有機緣來葫縣,也請李訟師一定要知會艾某一聲,艾某也會隆重接待的。”

    “哈哈,好說!告辭!”

    李秋池向葉​​小天笑著拱拱手,轉身就走,待身形轉過去後,臉色已一片鐵青。葉小天笑吟吟地看著李秋池遠去後,對蘇循天和李雲聰道:“今天應該沒什麼事了,你們兩個也好好歇歇吧。”

    李雲聰問道:“大人去哪裡?”

    葉小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我去縣衙後宅看望舍妹。”

    李雲聰沒有說話,只是深深一揖,葉小天便往衙門裡走去。李雲聰直起腰來,看著葉小天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衙門口,突然說道:“蘇班頭,你覺得,葉小天這個人……該死麼?”

    蘇循天脫口道:“當然不該死!”

    李雲聰眼神裡飄過一絲陰翳,緩緩地道:“可是,老爺們想要他死,你我小吏,能做什麼呢?”

    蘇循天咀嚼著李雲聰的這句話,漸漸的,也沉默了……

    ※※※※※※※※※※※※※※※※※※※※※※※※※

    葉小天要去後宅,卻不好穿過縣太爺一家人的住處,他從側廂甬道一直走過去,到了盡頭角門兒進去,便是後宅之後奴僕下人們所居的那處狹長區域。

    水舞陪著樂遙正在園中玩耍,福娃兒則捧著一根嫩竹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著,忽然,它抬起頭嗅了嗅鼻子,然後發出一聲嬰兒般的鳴叫,這一聲鳴叫充滿了喜悅的意​​味。

    福娃兒扔下竹子就向前方小徑上竄去,那麼肥碩的身子,跑動起來竟是敏捷如兔,和羅大亨那肥胖海狗般奔跑的英姿有得一拼。

    “葉大哥!”

    水舞循聲轉頭,一眼看見葉小天正沿小徑走來,一種莫大的驚喜突然湧遍了她的全身。

    葉小天這些天的確很忙,再加上受了傷,不想讓她知道後跟著揪心,所以一直沒到後宅裡來,水舞平時天天見他也不覺得怎麼,可是一下子見不到人了,她才發現那思念已不知不覺就像沉甸甸的果實般,掛在了她的心上。

    水舞還沒跑過去,福娃兒已經撒著歡兒地撲到了葉小天身邊,葉小天突然也是一聲歡呼,俯低身子撲過去,然後……正笑著要撲上前的水舞和遙遙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葉小天把福娃兒仰面撞了個大跟頭。

    福娃兒倒底還小,那身量哪是葉小天的對手,不過它皮糙肉厚的,倒不用擔心被撞傷。葉小天把福娃撞翻在地,然後像毛驢兒尥蹶子似的圍著福娃兒蹦了兩圈,就要作勢跳到它肚皮上去。

    水舞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衝上前把他攔住,遙遙則像小豬似的撅起嘴巴。跑上前把福娃扶起來,嗔道:“小天哥哥壞,一來就欺負福娃兒。”

    葉小天笑道:“這個胖傢伙,上次一見我就頂了我一個大跟頭,這次還想重施故伎,我只是先下手為強罷了。”

    福娃兒剛被葉小天撞翻時有些發蒙,這時大概是明白過來,突然很歡喜地往後一仰。 “嗵”地一聲倒摔在了地上,把水舞和樂遙都嚇了一跳,還以為它被撞暈了。

    福娃躺下以後,就用兩隻熊掌“砰砰”地拍著圓滾滾的肚皮,看那樣子,是很希望葉小天上來蹦幾下的。水舞啼笑皆非,衝它喝道:“快起來。你們倆呀,一大一小,全沒個正形!”

    水舞說完,便拉起葉小天道:“快,進屋坐著,我剛沏了壺茶。水溫正好。”

    水舞拉著葉小天進屋,忙不迭取過茶杯為他斟茶,道​​:“葉大哥,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們?”

    葉小天道:“嗨!這不是這陣子忙嘛,每天回來都很晚。實在是顧不上……”

    葉小天說著,轉眼看到桌上放著幾個小栗子。便順手拿起一個丟進嘴裡,嚼啊嚼啊嚼了半天,皺著眉又吐出來,道:“這栗子怎麼……,啊!這誰吃完枇杷還把核放這兒……”

    水舞剛斟了茶,正要端到他面前,一看他拿著枇杷核嚼了半天,登時大窘,那是她吃過的,上邊可是有她的口水,一時間水舞臊得面紅耳赤。葉小天一見她臉色便明白過來,趕緊轉向福娃兒,大聲質問道:“說!是不是你!”

    福娃兒正眼巴巴地蹲站在他身邊,顯然對這久違的男主人很喜歡,看到葉小天橫眉立目的樣子,福娃瞪著一雙熊貓眼,很無辜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男主人為什麼有點不高興了。

    遙遙又像小豬似的撅起了嘴巴:“小天哥哥就喜歡欺負福娃兒。”

    葉小天哈哈大笑,道:“行,那哥哥就欺負欺負你。”

    “啊!不要……”

    遙遙尖叫著剛要逃走,已被葉小天大手一伸,攬住了她的小腰肢,把她抱到了自己懷裡,有些鬍茬的下巴在她的嫩臉蛋上蹭來蹭去,蹭得遙遙咯咯直笑,水舞趁機紅著臉把枇杷核收走。

    葉小天和遙遙笑鬧一陣,讓她帶著福娃兒去院裡玩耍,房中只剩下他和水舞後,葉小天便壓低聲音對水舞道:“這幾天我就安排,咱們想辦法離開葫縣。”

    水舞大喜,眸中登時放出光來,脫口道:“真的?”

    葉小天吃味兒地道:“你就這麼想見那個小風哥哥?”

    水舞微窘,辯解道:“才沒有,人家只是想爹娘了。”

    葉小天展顏道:“啊!想爹娘那是應該的,我也想我爹娘,我還想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水舞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很久不聽他瘋言瘋語了,這時聽了,不知怎麼卻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

    葉小天笑了笑道:“你也不用特別準備什麼,​​免得被人看出破綻,也不要告訴遙遙,她還小,不懂事,可別說漏了嘴,你只心裡有數就好,我這邊做好準備,就會安排接你離開!”

    水舞欣喜地點了點頭,想到很快就能見到父母雙親,心裡登時說不出的歡喜。

    范雷是齊木的結拜兄弟,齊夫人對他是極信任的,所以毫不遲疑地為他準備了一筆黃金,范雷將金元寶打成一個包裹,便悄然離開葫縣縣城,踏入了莽莽叢林。

    他聽說過悍匪“一窩蜂”的事,卻沒有途徑找到他們,他打算抄小路趕到銅仁,請那裡一個交遊四海的朋友出面幫他尋找“一窩蜂”。 “一窩蜂”膽大包天,就沒有他們不敢接的案子,只要請到他們,那個瘋典史……

    范雷想到葉小天淒慘的下場便忍不住冷笑起來,可是笑意剛剛漾現在他的眸中,密林中就突然飛出一枝利矢,利矢從他眸中鑽入,血淋淋的箭尖便從腦後冒出來,范雷一聲沒吭,便仰面栽倒在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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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難做的大亨


    這些日子,葉小天早把葫縣內外情形摸得底兒透,他也相信至少李雲聰、蘇循天、羅小葉這些人是不會反對他離開的,當然,此時他還不知道孟縣丞當初竟然與眾人定下了殺人滅口的主意,事情比他想像的要棘手一些。

    葉小天雖然在暗中做著離開的打算,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為了麻痹有可能在暗中盯著他的耳目,他甚至還忙裡偷閒地去了一趟大亨雜貨舖,同這位便宜兄弟見見面。

    葉小天走到十字大街的時候,大亨正很悠閒地趴在櫃檯上,同據說恰巧經過這裡的妞妞姑娘聊著天。店裡面很安靜,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這兩個人一問一答地在扯淡。

    “妞妞姑娘,其實我不是胖啦,我只是懶得瘦,說起來呢,身子健康就好啦,瘦骨伶仃的模樣怎麼配得起我這大掌櫃的身份呢。”兩個人交談的很融洽,大亨趁機把自己最大的缺點輕描淡寫地提出來。

    葉小天走進雜貨舖,驚愕地看著這前所未見的極其氣派的雜貨舖子,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有些日子沒來了,萬萬沒想到大亨真的很敗家,“大亨”雜貨舖竟然弄成了這般光景,比一家上檔次的古董店都要雅緻,三千兩銀子……只怕是打不住的。

    大亨和妞妞伏在櫃檯上,目光纏綿,含情脈脈,完全沒有注意到店裡進來了人。

    “是啊,你倒是想瘦來著。不過呢……下輩子吧!”妞妞搶白了大亨一句,托著下巴想了想。眼珠子滴溜溜兒一轉,突然很感興趣地問道:“如果有來生,你想做啥,還做人嗎?”

    大亨道:“做人沒意思,要是有下輩子,我想做隻鴨,沿著大江大河,遊遍整個天下!”

    妞妞兩眼放光。道:“哇!好浪漫啊!”

    大亨問道:“你呢,如果有來生,你想做啥?”

    妞妞想了想,興緻勃勃地道:“如果有來生,我想做隻雞。每天早上喔喔喔的,叫醒所有人!”

    大亨笑道:“這事多沒意思。”

    妞妞道:“沒意思我才做,你是不知道。我家鄰居養的那隻雞,每天天不亮就開始叫,吵死人啦,人家可是最喜歡睡懶覺的。”

    大亨托著圓潤的下巴,美滋滋地挑逗起來:“那你喜不喜歡裸睡呢?我可是很喜歡裸睡的,裸睡起來最舒服……”

    “咳!”

    葉小天咳嗽了一聲。打斷了這對少男少女沒羞沒臊的對話。

    “啊!大哥!真是稀客啊!我這店自打落成,你就沒有來過兩回,哈哈哈……”大亨臉皮厚,看見葉小天毫不害臊,立即打著哈哈向他迎過來。妞妞不好意思了,紅著臉蛋兒對大亨道:“你們聊。我先走了。”

    大亨道:“好,有空再來啊!”

    妞妞向他扮了個鬼臉,經過葉小天這個本縣有名的大人物時,又敬又怕地看了他一眼,踮著腳尖輕輕走過他身邊,這才偷偷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地走掉了。

    妞妞一走,葉小天的眉頭就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問道:“店裡怎麼沒客人?”

    大亨道:“有啊!不過上午一般沒客人,下午客人多些,每天都有三五個人光顧呢。”

    “三五個……”

    葉小天看看這富麗堂皇、雅緻豪綽的“雜貨舖”,順手從貨架上抄起一把扇子,“刷”地一下打開,看著那風格很獨特的扇面,說道:“雜貨舖嘛,進一堆蒲扇賣就好了,這麼精緻得值個十幾文吧,有人買麼?”

    大亨道:“大哥,這扇子二百兩銀子一把呢。”

    葉小天嚇了一跳,趕緊合起扇子,畢恭畢敬地放回貨架:“二百兩一把扇子?大亨,你這是坑人還是被人坑了?”

    大亨笑道:“進價當然沒那麼貴啦,我是二十兩一把進的,不過這可是東瀛扶桑國的扇子,上邊又塗了來自天方國的香料,加價當然就要狠一些。”

    葉小天心中很是無奈。雖然他對大亨開店本就不抱希望,可也沒想到大亨竟然會把店開成這副模樣。葉小天問道:“你這店裡這些東西,三千兩銀子怕是打不住吧?”

    大亨道:“那當然,我賒了不少貨呢!”

    葉小天道:“人家肯賒給你?”

    大亨沾沾自喜地道:“本來是不肯的,不過他們一聽我爹是洪大善人,就肯了。”

    葉小天絕望地道:“快到一月之期了吧?你爹到時會瘋掉的。”

    大亨哈哈大笑起來:“我覺得也是。哼哼,總覺得我不行,到時候一聽我賺了那麼多銀子,他不樂瘋了才怪。”

    葉小天猛地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賺錢了?”

    大亨理所當然地道:“那當然!我從三天前才開始有進帳的,到現在為止大要盈利一千兩了吧。”

    葉小天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到地上了:“從三天前才開始賺錢,你就賺了一千兩?你用搶的啊!”

    大亨道:“幹嘛要搶?人家哭著喊著給我送錢,我也不好意思不收是不?”

    葉小天:“……”

    ※※※※※※※※※※※※※※※※※※※※※※

    “這是啥玩意兒?”

    “鳥籠子。”

    “銅的?倒挺漂亮。”

    “誰說銅的?這是金的。”

    “金的?用金子打鳥籠子,你……”

    “大哥,有錢人的心理,你不懂。”

    “哎,你這種人的心理,我的確永遠不懂。”

    雜貨舖裡,大亨津津有味地向葉小天介紹著他的生意經:“直接買塊大的店面?那需要很多錢啊大哥,我爹才只給了我三千兩。我把兩個小店舖拼起來,店面一樣夠大。但是我分別買和直接買一個大的店舖價錢可差了許多。再說,這條街上那麼大的店舖肯出售的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葉小天微微眯起眼睛,彷彿才認識似的盯著眼前這個死胖子:“所以,你就故意要在雜貨舖旁邊開雜貨舖?”

    “噓……”

    羅大亨趕緊四下看看,忸怩地擰著手指道:“當時人家還沒喜歡上妞妞嘛,要不然怎麼也不會打她們家主意的。”

    葉小天吁了口氣,道:“你從一開始就想開一家這樣的‘雜貨舖’?”

    羅大亨攤開雙手,無奈地道:“不然怎麼辦呢?難道真開一家小雜貨舖?那能賺什麼錢吶。一個月賺來的錢還沒我一個月的零花錢多。可是客棧、酒樓、妓館、賭館,全都有人開了,最賺錢的當然是驛路,那時它又屬於齊木。我沒辦法賺過路商賈的錢,那就只好賺他們的錢了。”

    葉小天佩服地道:“好主意!他們開設各種產業,都是為了賺過路商賈的錢。可他們賺來的錢怎麼花呢?於是你就開了這麼一家專門供本地富人光顧的‘大雜貨舖子’,賺他們的錢?”

    大亨拍手道:“不錯!兄弟這主意不錯吧?”

    葉小天摸挲著下巴。緩緩地道:“我以前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是山裡發現了金子,於是許多淘金客都跑到山上去淘金。可是淘金子辛苦不說,還有生命危險,最後還未必能淘到金子。

    這時就有一個精明人,在山腳下開了個鋪子。專門賣東西給淘金的人,後來許多淘金人並沒有發財,甚至送了性命,這個開雜貨舖子的反而發了大財。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黃澄澄的金子上時,他偏偏盯住了那些人的口袋。大亨啊。你跟他可有一拼啊。”

    大亨開的的確是一家“雜貨舖”,因為他不專賣絲綢。也不專賣茶葉,更不專賣珠寶,但他什麼都賣,這不是“雜貨舖”是什麼?然而他只賣最稀罕、最貴重的東西,他的“雜貨舖”不是開給普通人的,而是專向富人兜售奢侈品的,暴利也就成了必然。難怪他生意這麼冷清,原來幹的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買賣,一天哪怕只做成一筆生意,也比別人苦哈哈地幹一個月賺的多。

    大亨也學著葉小天的樣子,摸挲著他的三層肥下巴:“唔,我沒聽過這個故事,不過聽起來,這人想法跟我好像真是一樣噯。”

    葉小天搖搖頭,有些不理解地道:“鋒芒畢露是本事,可大智若愚呢,那才是境界。大亨啊,你有這麼大的本事,平時大智若愚,愚到連你爹都痛心疾首?”

    大亨一臉茫然,道:“大哥,我怎麼大智若愚了?”

    葉小天道:“你平時那麼不著調……”

    大亨道:“我就是那樣的啊!不然我該怎麼樣?難道明明是個少年,我還得硬裝出一副老成的模樣?我平時什麼樣和我做生意也沒關係啊,我又不是傻子,做生意還不會嗎?”

    葉小天苦笑道:“可是你平時那般表現,弄得所有人都以為你……,我也是那麼看你的。你爹整天為你操心,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大亨突然沉默起來,葉小天敏銳地道:“你有心事?”

    大亨回到櫃檯後,慢慢在櫃檯上趴下,雙手托著下巴,一張胖臉登時向上變形,看著就像一隻正在微笑的肥肥的加菲貓,可他並沒有笑,神情反而有些落寞:“在我爹面前,我的確有些……裝模作樣,其實也不算裝模作樣,只能說是破罐子破摔吧。”

    葉小天在他對面坐下來,靜靜地聽著。大亨輕輕嘆了口氣,難過地道:“我娘死的早,據說是生我的時候難產死的,我……太胖了……”

    這句話聽著有些好笑,可葉小天笑不出來,大亨道:“聽說我娘臨終時留下遺言,不希望我長大了像我爹一樣到處奔波,她希望我讀書做官。於是,我爹從小就不遺餘力地讓我讀書,我曾經很努力,真的……”

    看著大亨悲傷的模樣,葉小天忽然有些心酸。

    大亨又嘆了口氣,道:“可我真的不是那塊材料啊,我曾經很用功、很刻苦,可我讀書就是不成,我怕我爹會失望,可我繼續唸下去,一定會讓他失望,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逃學、棄學,想讓我爹早點死了這份心,也許他就不會整天為了我的學業費盡心機,而我也不用天天看到他失望的臉……”

    每個做父母的都希望為孩子安排好他的一切,讓他的一生按照自己指定的道路走,似乎這樣他就會得到幸福,可是誰又知道他們的孩子是不是喜歡他們為他選擇的路呢,能不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呢?

    太多的希望,便成了沉重的壓力,大亨的父親整天揪心難過,而在大亨心裡,這也成了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如山的重負,葉小天雖然沒有過這樣的遭遇,可是看到大亨悲傷的臉,他卻能夠想像得出,大亨曾經受過怎樣的折磨。如果大亨自己也肯不放棄,繼續在讀書求官這條路上走下去,洪百川當然會永不死心,這對父子將要承受的折磨,或許比現在還要重百倍。

    葉小天靜靜地看著他,看了許久,忽然微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不管怎麼說,你已經證明了你有經商的天份,你不是廢物,你可以拿著賬本告訴你爹,你是天才,只不過不是體現在讀書上,而是在經商上,你爹會開心的。”

    “嗯!”

    大亨的小眼睛頓時放出光來:“我數著呢,還有兩天了,再有兩天我爹就會來查帳,我現在開心的晚上都睡不著覺,就等著我爹來,給他一個驚喜。”

    葉小天道:“何必再等兩天,你既然提前達成了你爹的條件,何不現在就告訴他,讓他開心開心?”

    大亨到底是個少年人,他或許有經商的天分,對賺錢很有一套獨到的思路,但是他的性情就是跳脫甚至有點滑稽,葉小天這一鼓動,他頓時就按捺不住了:“那我現在就去告訴我爹?”

    葉小天道:“現在就去,我陪你去!”

    “好!”

    大亨跳起來,興緻勃勃。

    葉小天遲疑道:“可是你這店……”

    大亨道:“沒關係,打烊唄。你不用擔心生意的問題,那些有錢人是越貴越想買,越買不到越覺得值得買,咱打烊!真要是有人來了卻碰到鐵將軍把門,他明天一定會再來的!”

    葉小天搖頭笑道:“成!這方面我可沒有你明白,聽你的。”

    大亨當下就把一些貴重物品全都裝進厚重的鐵箱,鎖進固定在地上的大錢櫃裡,又鎖了店門,便高高興興回家去。

    看到他又習慣性地背起書包,簡直把書包當成了一件別緻的珮飾,葉小天就有些引俊不禁,方才那個心事重重大智若愚的肥胖少年在他心中漸漸淡沒,大亨還是大亨,那個不著調的中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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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極品父子


  葉小天和大亨鎖了店門便往羅家趕,穿過幾條街巷,還沒走到羅家,旁邊巷子裡便突然鑽出一個野僧,那野僧鬍子拉碴,頭上只有半寸長的頭髮,身上穿一襲破爛僧袍,腳下一雙舊芒鞋,貌相十分凶惡。

  這野和尚也不知為何行色匆匆,恰與大亨撞個滿懷,野和尚打個酒嗝,那酒臭氣撲面而來,大亨厭惡地推了他一眼,怒道:「你這野和尚,不守清規,也好自稱出家人?」

  那野和尚喝得臉面通紅,醉眼乜著大亨,大怒道:「佛爺自走自路,是你這不開眼的東西擋了佛爺的道,你還敢口出不遜,招打。」

  大亨忽然瞪大了眼睛,他認出這個野僧了,這野和尚可不就是上回向他父親化緣的那個人麼,大亨正要說話,野和尚上前當胸就是一拳,大亨肉厚,倒不覺痛楚,但是大怒之下立即還手,兩人便廝打起來。

  葉小天起先還想上前解勸幾句,拉開兩人了事,不料不但沒有拉開兩人,反而被那野和尚打了一拳,葉小天大怒,立即撲上去,和大亨一起群毆野和尚。

  三個人正打得不可開交,葉小天忽然察覺遠處似乎有人過來,定睛一看,就見一個身穿銅錢員外袍的中年人,步履從容,見人便笑,手中捻著一串佛珠,慈眉善目的,正是洪大善人。

  葉小天大吃一驚,他倒不怕洪百川,可是洪百川篤信佛教,對僧侶向來畢恭畢敬、奉若神明。如今大亨跟一個和尚大打出手,一旦讓洪大善人看見。本來就瞧兒子不順眼的,還不狠狠教訓他?

  葉小天趕緊叫道:「大亨,別打了!」

  大亨打得興起,此時正揪住那野和尚的脖領子,揮拳猛擊他的禿頭,聽見葉小天的話,大亨氣呼呼道:「大哥你別管,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坑蒙拐騙的假禿驢。」

  那野和尚奮力一掙。掙脫了大亨的手,一記衝天炮便搗在大亨的鼻子上,大亨「哎喲」一聲,登時鼻血長流,捂著鼻子敗下陣去。野和尚不依不饒,追上去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這時,洪大善人已經走到近前。看見兒子與人打架,不由大吃一驚,急忙高聲叫道:「阿彌陀佛,切勿動手!」

  這時恰好那野和尚掙脫了大亨的手,一拳打在他的鼻樑上,打得大亨踉蹌後退。緊跟著那野和尚「呀」地一聲大吼,身形向空中一縱,雙臂張開,彷彿一隻蒼鷹撲兔,膝蓋在半空中就屈彎起來。狠狠磕向大亨的腦袋。

  「去你媽的!」

  隨著一聲霹靂般的大吼,凌空飛來一隻大腳。那野和尚老鷹般撲下去,還沒啄著大亨這只肥雞,就被那隻大腳踹中,打著轉兒飛出去,撲愣了幾下膀子,昏頭轉向的愣是沒爬起來。

  洪大善人凶神惡煞地撲上去,提起袍袂就踹:「讓你打我兒子,讓你打我兒子,你奶奶個熊,當真好膽!連我兒子都敢打!我讓你打我兒子,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老子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那野和尚被洪百川一連串不成章法卻又兇猛之極的攻擊打得鬼哭狼嚎,欲待逃命,卻又被洪百川摁住,繼續不依不饒地狠揍,葉小天站在一旁都看得呆了:「大亨這父子倆,還真是極品啊!」

  洪大善人連踢帶踹的,把那野和尚打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這才憤憤然住腳,臉紅脖子粗地走回來,喘著粗氣,很關切地對大亨道:「大亨,你沒事吧?」

  大亨不知何時已經從書包裡掏出兩團紙來塞住了鼻孔,和葉小天並肩站在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爹發威,這時一聽他爹問話,趕緊搖搖頭,應道:「孩兒沒事,呃……爹啊,他是出家人……」

  洪大善人惡狠狠地道:「出家人擅動無名,尤其該揍。你真沒事吧?」

  大亨把胖臉向左右使勁甩了甩,葉小天咳嗽一聲,上前拱手道:「壯士,你有喜啦!」

  洪大善人大驚道:「喜從何來?」

  葉小天笑眯眯地轉向羅大亨,道:「大亨,來,跟你爹說說。」

  大亨登時忸怩起來,雙手扼腕,一隻腳尖在地上劃著圈圈,羞羞答答地道:「人家怎麼好意思,還是大哥你替我說吧。」

  洪大善人剛剛氣紅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驚疑不定地道:「大亨啊,你又闖什麼禍啦?」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憐的洪大善人受刺激了,在大街上就這麼笑,一直笑回家裡,坐在客廳裡還是笑個不停。羅大亨擔憂地看著他爹,對葉小天小聲道:「前些天流行的那個什麼瘋笑病,不會傳染到我爹這兒了吧?」

  洪大善人開心極了,大亨小時候起,他就按照大亨他娘臨終的遺願,一門心思想讓兒子當個讀書郎,將來出仕入相,建個書香門第,可是這個兒子實在不爭氣,洪百川心裡的標準早已一降再降,低到不能再低了。

  這幾年來,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兒子這麼不中用,萬一自己死了可怎麼辦,就算給他掙一份天大的家業,也禁不起他胡作非為地敗啊。

  再說現在有自己鎮著,宅子裡沒人敢作鬼,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兒子這麼渾渾噩噩的,就是被下人哄騙,萬貫家產也能旦夕之間化為烏有,到時候兒子可怎麼活?

  萬萬沒想到,兒子居然有經商的天分,洪百川給兒子的條件是小有盈餘,其實心中的底線是別賠的太多,那麼自己百年之後,給兒子掙下的萬貫家財,怎麼也能撐到兒子老去的那一天,卻不想……

  兒子出息了,洪百川怎麼能不高興?他笑著笑著,忽然想起早逝的妻子,一時間悲從中來,又喜又悲,兩行老淚登時滾滾而下,可是嘴裡卻還在笑,這一下大亨更是手足無措了。

  洪百川又哭又笑的過了好半晌,激盪的心情才平息下來,他欣慰地看著兒子,道:「這是從你出生以來,爹聽到的最開心的事,大喜事啊!今兒爹要設宴,請典史大人作陪,好好慶賀一下。大亨啊,你說,想吃什麼?」

  「嗯……」

  大亨咬著手指頭很認真地想了想,突然興奮地道:「桂花糕!」

  洪百川:「……」

  葉小天:「……」

  一桌盛宴,水陸八珍,各色美味,盡皆齊備。

  洪百川算是放開了胸懷,酒來杯乾,喝得好不暢快。

  葉小天淺酌著相陪,大亨雖未成年,可洪百川今天高興,特意破例允許他也喝點酒,奈何大亨只喝了一口,覺得難喝之極,於是他就專心致志地對付他的桂花糕了。

  桃四娘又端著一盤桂花糕上來,見羅大亨正狼吞虎嚥的,便柔聲勸道:「大亨少爺,你不用急,你要喜歡吃,四娘再做便是。」

  羅大亨含糊不清地道:「這一個月天天泡在雜貨鋪裡,只有每天晚上才能吃到新鮮出籠的桂花糕,真是饞壞了。」

  洪百川慈愛地看了兒子一眼,一杯酒便微笑著下了肚。

  葉小天忽然想起一事,見桃四娘氣色還挺好,便悄聲問道:「四娘,你家相公……沒有再為難你吧?」

  桃四娘神色一黯,隨即放鬆了神情,向葉小天福了一福,低聲道:「還沒謝過大人仗義相助。徐伯夷他……已經和奴家和離了。」

  「哦……」

  葉小天眉梢一挑,道:「恭喜四娘!」

  桃四娘聽了頓時一愣,自從她傷透了心,終於答應跟徐伯夷和離之後,但凡聽說此事的人莫不對她好言寬慰,一開始聽著她還覺得熨貼,聽久了耳朵都生繭子了,現在最膩歪的就是再聽安慰她的話,卻沒想到葉小天竟是這般反應。

  葉小天道:「四娘與此等畜牲和離,從此再不必受他欺凌,此為一喜。女兒家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選擇一個好丈夫,嫁人無異於第二次投胎,不幸四娘所托非人,如今四娘正當年輕貌美,再尋一個合適的夫家不難,若拖延日久,再被徐伯夷想方設法休棄,那時豈非更加淒慘?所以我說,離得好!離得正當其時!是以要恭喜四娘你啊!」

  桃四娘聽了葉小天這番高論,發了半天怔,心裡不知怎地,忽然就敞亮起來,原本鬱結的心情豁然開朗,遂向葉小天福禮再拜,道:「多謝典史老爺良言相勸,奴家茅塞頓開了!」

  大亨嚼著桂花糕含含糊糊地問道:「對了,四娘,你們兩人和離之後,可是被那混賬趕出了家門?」

  桃四娘心情已經開朗,倒是再無黯然神色了,只是平靜地答道:「房子,那徐伯夷留給奴家了。他醜事敗露以後,鄉鄰無不鄙視,縣學中人也是個個鄙棄,在本縣實在待不下去了,便捲了家中細軟,去水西了。」

  葉小天聽到這裡,心想:「李秋池那刁嘴訟師此番無功而返,是被我得罪狠了,不想徐伯夷這個冤家也去了水西,這水西都快成了我的冤家集中地了,幸好我不去水西,否則這偽君子、真小人濟濟一堂,還不把我啃得渣都不剩?」

  葉小天自然不會想到他一語成讖,這水西還真成了他將來必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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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我來也!


  孟縣丞死在獄中,而殺人兇手逃逸無蹤,其能越獄的原因竟然是因為犯人太多把牢牆擠破了,這個荒唐的理由氣得花知縣當場昏倒。

  但他事後去大牢查看,牢牆確實太單薄了些,貴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磚石的房舍也不像北方牆壁厚重,不過大牢這種地方本該格外加固的,但是……縣裡沒錢。

  花知縣痛定思痛,決定等今年朝廷撥下銀子,無論如何也得擠出一部分徹底修繕一下大牢,再也不能出現這麼荒唐的事情了。不過,亡羊補牢是以後的事了,眼下的事還是要解決。

  此事報到朝廷,他的考課上有個污點那是在所難免了,好在孟縣丞此時已是待罪之囚,而殺人者又是被他勾結地方大豪欺壓迫害過的百姓,仇殺事件的性質再加上孟縣丞此刻的身份,遠不及一縣典史剛剛赴任便被強盜加害嚴重,這個黑鍋花知縣也就捏著鼻子認了。

  可是另一件事他卻很上心,這件事就是葉小天了。葉小天是假典史,按照孟縣丞原本的計劃,是要等他上任一段時間後再悄無聲息地把他幹掉,沒想到葉小天此人太能折騰,孟縣丞還沒把他幹掉,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如今大事剛了,風波才息,就算想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也該再等一段時間,但是花知縣等不了啦。因為他剛剛接到消息,艾家已經有大隊人馬上路,直奔葫縣來了。

  艾家聽說艾典史上任路上遇險。本人幸而未死,但家人護衛盡皆遇難。頓時大驚。雖然那時出遠門很不便利,但是艾典史的弟弟還是親自趕來探望,並且帶了一些遇難護衛的家屬。

  另外就是花知縣看到了重新掌權的希望,葉小天扳倒了孟縣丞,幹掉了齊木,在這個過程中王主簿雖然暗中推波助瀾,起了一些作用,並且在驛路運輸上搶到了一塊肥肉。但是這個風頭卻都被葉小天給搶了。

  原本由孟縣丞掌握的司法這一塊,現在是水潑不入、針插不進,對葉小天唯命是從,王主簿也沒機會把手伸進去,趁這個時機把葉小天幹掉,他就有極大可能接手孟縣丞和「艾典史」相繼死亡後留出的這塊權力真空。

  於是,花知縣秘密召集當日曾參加密議的各首領官、佐貳官。商量如何盡快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花知縣坐在堂上,左手邊一連三個位置,只有中間一張坐了人,那是老學究似的王主簿。孟縣丞的位置空著,艾典史的位置也空著。

  其他如本縣儒學教諭顧清歌、訓導黃炫,巡檢羅小葉。驛丞、稅課大使、縣倉大使等不入流的雜官們全都坐在那兒,一個個沉默不語,堂上氣氛十分壓抑。

  這其中有些人這些日子已經和葉小天有了很深的交情,自然不想動殺心,比如羅巡檢。還有人是把葉小天這些日子的所做所為全都看在眼裡。心生讚賞,是以不忍暗害於他。比如縣學的顧教諭和黃訓導。

  其他人就是各有考慮了,比如王主簿考慮的是:此時讓葉小天消失會不會這最大的好處就要落入花知縣的腰包?另外有些人則是不想冒率先提出殺人的建議。

  花知縣在葫縣三年,肩上擔著孟縣丞和王主簿兩座大山,頭上騎著齊木這個太歲,背後還有山中部落不時給他搗蛋,弄得他焦頭爛額,漸漸怯懦怕事起來,如今一條肩膀上的重負突然去了,頓時輕鬆了大半。

  眼見眾人都沉默不語,一向不敢主動向孟縣丞和王主簿發聲的花知縣居然咳嗽一聲,很威嚴地看向王主簿:「艾家的家人已在路上,很快就會趕來,只等他們一到,事情馬上穿梆,你我眾人誰也難逃干係,當務之急是盡快解決這件事,王主簿以為如何?」

  王主簿打心眼裡不願讓葉小天現在死,但是想到艾典史的家人,王主簿也心中作難,他微微蹙了蹙眉,卻沒有說話,倒是羅小葉按捺不住了,開口道:「大人,當初共議由葉小天冒名頂替,本是孟慶唯的主意。如今想來,下官覺得也有不妥,葉小天就一定要殺嗎?不如放他離去,對外便聲言艾典史重病不治而死,此事干係重大,葉小天難道還會對外張揚?如果我們給他一筆重金……」

  花知縣瞪起眼睛,道:「羅巡檢,你能保證他絕對保守秘密?得意忘形的時候,人是會吐露秘密的。酩酊大醉的時候,也是會吐露秘密的。來日他若生計艱難,難說不會以此秘密作為挾制向我們索取種種好處,而且無止無歇!」

  顧教諭道:「縣尊大人,顧某觀此人種種作為,不像是那種人。」

  花知縣聽了這句話,心有慼慼焉地嘆息道:「人,是會變的啊……」

  這一來,顧教諭也無話可說了。

  ※※※※※※※※※※※※※※※※※※※※※※※※※

  蘇循天在後宅裡時而坐著,時而立起,時而繞池水假山而行,時而又站在樹下發怔,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蘇雅將魚食拋進池水,逗弄得魚兒紛紛躍起,將池水激得蕩漾不止,她微笑著拍拍手,揚眸乜了坐立不安的弟弟一眼,打趣道:「想見人家水舞姑娘了?那就去唄,我又沒攔著你。」

  蘇循天道:「才不是。」

  蘇雅笑容微斂,道:「那是因為什麼事,你在外邊又惹麻煩了?」

  蘇循天道:「我近來循規蹈矩的,能惹什麼麻煩?」

  蘇雅道:「那是?」

  蘇循天煩惱地擺擺手,道:「哎!這種事,你們女人不明白的。」

  蘇循天說完一扭頭就走了,蘇雅愣在那裡。失笑地搖了搖頭。

  蘇循天出了後宅,繞過花知縣議事的三堂。剛剛過了二堂門口,就見李雲聰跟丟了魂兒似地在那裡一步一踱。

  今日議事,花知縣派了不少人手封鎖了三堂入口,就連二堂處也加派了人手,不過蘇循天和李雲聰都是知情人,而且是被他們派去監視葉小天的人,是以倒不防著他們。

  蘇循天在李雲聰面前站住,李雲聰負著雙手。眼神發直,就像面前多了一根柱子,下意識地繞過他,繼續向前踱,踱出六、七步,轉身往回踱,到了蘇循天面前。下意識地又是一繞,踱過去。

  蘇循天嘆了口氣,喚道:「李吏典。」

  李雲聰充耳不聞,蘇循天不得不提高嗓門揚聲再喚:「李吏典!」

  李雲聰愣了愣神,回頭見是蘇循天,臉色立刻又垮下來。

  蘇循天低聲道:「我姐夫……正召集人馬商議如何對付他。」

  李雲聰道:「我知道。」

  蘇循天看了李雲聰一眼。道:「李吏典,我蘇循天沒服過人,就是服他。孟縣丞那麼陰險的人,齊木那麼囂張的貨色,都被他扳倒了。如果他最後反被這種……這種……」

  蘇循天咬了咬牙,道:「卻被這等小人伎倆所害。我不甘心!」

  李雲聰的眼睛亮了起來:「要不,咱們把這件事知會與他?」

  蘇循天臉上現出痛苦掙扎的神色,道:「可是,那是我姐夫啊。」

  李雲聰道:「那又怎樣,咱們告訴他,讓他早早逃走也就是了,難道他還有本事對付你姐夫?」

  李雲聰拳掌相交,咬牙切齒半晌,頓足道:「走!咱們找他去!」

  二人匆匆走出縣衙,先去葉小天住處,拐過一條街,還沒鑽進巷子,就見葉小天從遠處走來。葉小天赴羅府之宴,老懷大慰的洪百川大醉不起,被人扶去歇息了,葉小天和羅大亨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往自己住處趕來。

  自從齊木被殺之後,齊家已是樹倒猢猻散,葉小天捱了幾日見沒什麼凶險,平時也就不要周班頭派人跟著了,他喜歡自由自在,總是被人盯著的感覺不好受。

  此時葉小天微有醺意,隨意地漫步街頭,有那認得他的人都畢恭畢敬向他施禮,葉小天也是微笑頷首,一路行來頗為愜意。

  蘇循天和李雲聰見到葉小天,馬上快步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將他挾住,蘇循天低聲道:「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葉小天見二人神色詭異,不覺有些奇怪,當下也不多問,順從地跟著他們拐進了一條行人稀少的胡同,蘇循天和李雲聰立即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葉小天聽了頓時怔住,他有想過這些官員的黑,卻沒想到他們的心有這麼黑,膽子有這麼大,也許水西訟師李秋池的那句話說的有道理,越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員膽子越大,越是小官小吏,越是狂妄跋扈。

  李雲聰催促道:「你快走吧,除了我,還有人受命盯著你的,不過你放心,有我倆幫忙,一定安排你離開,不會被人發現。其實你現在如果想走,就算大搖大擺地走,相信也沒人敢攔你。」

  蘇循天急道:「是啊,你就別發愣了,這就收拾行囊,馬上走!」

  葉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妹子怎麼辦?」

  蘇循天想到葉小天一走,那可人兒便也要跟著離開,心中好生不捨,可是難道他能把人留下,只得咬牙道:「我去幫你接她,我就不信,後宅裡頭有人敢攔我!」

  葉小天搖了搖頭,輕輕地道:「我從靖州到這裡,是一路被人追殺過來的。我不想再一路被人追殺著離開!」

  李雲聰急得跺腳,道:「那你想怎麼樣啊?」

  縣衙三堂裡,原本肅靜的大堂又變成了菜市場,持不同意見的官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花知縣沒有一言而決的魄力,只能坐在上首無奈地看著大家激辯。

  這時,緊閉的大門忽地轟然一聲被人推開了,一束金黃色的光映進來,堂上頓時一靜,眾人齊刷刷向門口望去,就見葉小天披著一天晚霞,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拱手:「大家好,在商量讓我怎麼死嗎?我來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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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7 01:08:53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我去也!


  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行過長街,最前頭是兩個「開路鬼」,每人手中撐著一桿銘旌,其形如亭,上掛紅綢,一面寫著「進士及第」,一邊寫著「葫縣典史」,其後是一對大鑼,一班穿號衣的吹鼓手吹吹打打的十分熱鬧。

  再接下來是幾對官銜牌,一頂返魂轎。轎後是僧、道、尼兩教弟子,唸經的唸經,招魂的招魂。之後又有白色旗旛無數,紙錢兒撒得雪片兒一班,長街上不少百姓望棺大哭,伏地祭拜。

  一口上好的棺材,是洪大善人捐贈的,抬棺槓的全部是縣衙捕快或皂隸,共計三十二人,其中周班頭和蘇班頭扛首槓,這已經是出葬的最高標準了,再往上是四十八扛,那得有爵位的人才行。

  紙人、紙馬足有上百個,都由人扛著,棺木前邊李雲聰腰繫孝帶,手捧靈位,上書「葫縣典史艾楓之靈位」。

  因為艾典史是外鄉人,等他家人趕到還要起出棺木運回本籍,此時入土只是葫縣上下的一片心意,所以埋葬地選的不算太遠,就在城外十里的黃大仙嶺腳下,青山溝旁一處青山綠水環繞的地方。

  葬坑早就挖好了,埋棺,填土,立碑,獻祭果,點香火,一應事了,和尚、尼姑、道士們又繞著墳走了三圈,口中唸唸有詞,當上百個紙人紙馬燒成熊熊大火的時候,王主簿扶著哭得泣不成聲的縣太爺走上前,淚流滿面地宣讀起悼詞來。

  花知縣腰裡束了一條白綾子。展開一紙悼詞,噙著熱淚念道:「噫!維年月日。謹致酒肉之饋,祭於典史艾公柩前!噫!君乃至於此,吾復何言!噫!若有鬼神,當傳吾念!噫!君其能聞此言呼,嗚呼哀哉……」

  陪祭的人群中,一個打招魂旛兒的「小鬼」杵在那兒,聽著縣太爺花晴風抑揚頓挫的悼詞,輕輕嘆了口氣。對旁邊一個大頭鬼低聲道:「你說,將來我真的死了的時候,有沒有現在這麼風光?」

  大頭鬼道:「照理來說,不可能!你以後能當官麼?不能!你將來會有全縣官民為你操辦喪事麼?不能!所以,你的喪事只能辦得跟平民百姓一樣!」

  小鬼:「……」

  大頭鬼看了看他,又安慰道:「不過大哥儘管放心。兄弟我現在會掙錢了,等你死了告訴我一聲。我一定幫你辦個比這還要風光十倍的葬禮。」

  小鬼:「……」

  這個小鬼自然就是葉小天,大頭鬼就是羅大亨了。當日。葉小天夷然不懼地闖進縣衙三堂,大門一推,血色夕陽灑入,堂上的魑魅魍魎立即如同雪獅子見火,再也濟不得事了。

  他們商量的本就是見不得的人的事。哪裡受得了正被他陰謀暗算的人突然這麼堂而皇之地闖進來,就不提這些日子以來這個不是官的官帶給他們的強大的心理衝擊,樹立的莫大的威望,他們也要考慮既然葉小天已經知道這個陰謀,是否還留了後手。又有哪個還敢打主意再置他於死地?

  葉小天也懶得理會花知縣、王主簿等人狼狽不堪的模樣,直截了當地向他們提出:艾典史的家人既然很快就要到了。他這個典史也就做到頭了,他會離開,絕不會把他冒充典史的事情張揚於世。

  當然,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花知縣等人對於葉小天的這個承諾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他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於是,兩天之後,葫縣驛路一段險崖再度因雨水沖刷而坍塌,艾典史親自帶人前往搶險,在施工過程中,懸崖碎石滾落,艾典史躲避不及,被巨石壓得稀爛,為國捐軀。

  這事兒葉小天沒瞞著大亨,原本他是想偷偷溜走的,既然要走得如此「正大光明」,多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也就無所謂了。

  艾典史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悲壯,就算艾家的人起了疑心,他們也休想查出什麼了,一具稀爛的屍體,誰有本事還原?

  至於葉小天的兩個「妹妹」,官府裡參與其謀的那些人才知道那是他妹妹,對外可是聲稱因為救過艾典史,被艾典史知恩圖報帶回縣城的兩個村姑,而且這兩個村姑受知縣夫人賞識,已經留在縣衙後宅了。艾家人就算對這兩個村姑感興趣,又哪知道這兩個自從到了葫縣就住在縣衙的女人長什麼樣兒?

  花知縣唸到最後一句,張開雙臂,放聲大呼道:「嗚呼!艾公溘然長逝,登其堂不聞其聲,入其室不見其人,此情此景黯然神傷,愴然心痛也哉。聊備微儀,以伸微忱,靈其有知,來格來歆,尚饗!」

  大亨扶著銘旌,長長地舒了口氣,對葉小天低聲嘀咕道:「有朝一日我若死了,一定囑咐後人隨便刨個坑把我埋了了事。」

  葉小天奇怪地道:「這是何故?」

  大亨道:「這般折騰,會累死我的。」

  葉小天:「……」

  大亨沉默片刻,突然道:「大哥,你這一走,還會回來嗎?」

  葉小天也沉默了一陣兒,輕輕地道:「此一去,恐怕沒機會再回來了。」

  大亨伸出一隻手,搭在葉小天手上,動情地道:「大哥,我會想你的。」

  葉小天看到大亨眼中閃閃的淚光,也反手抓住了他寬厚的大手:「習慣聽你說不著調的話了,這一走,我還怪想的。我是沒機會再來葫縣了,等你生意做大了,想走出去的時候,記得來看我。你到了京城,一打聽刑部街老葉家,那兒的人都知道!」

  大亨用力點了點頭:「嗯!」本來想忍住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只是,此際傷感莫名的大亨萬萬沒有想到。葉小天這個禍害會回來的那麼快,而且是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身份。

  ※※※※※※※※※※※※※※※※※※※※※※※※

  花知縣、王主簿等人愧見葉小天。煞有介事地主持完葬禮,便紛紛回城了。全程參與了自己葬禮的葉小天和大亨、羅小葉、李雲聰、蘇循天等人灑淚告別,踏上了趕往銅仁的路。

  一輛輕車正等在路邊,車轅上,水舞和樂遙正向他歡快地招手,隨遇而安的福娃兒則把它那胖胖的身子塞在車廂裡,捧著面前一堆竹筍,啃得不亦樂乎。

  「我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楊三瘦站在一片高山坡上一片密林中。看著送葬的人群陸續散去,看著「水落石出」的葉小天連聲冷笑。

  一開始他還沒有認出葉小天,但是當他看到站在車轅上的水舞和樂遙,如何還猜不出那個扮招魂小鬼、唇上貼了兩撇小鬍子的男人是誰。

  楊三瘦帶著兩個跟班,在葫縣頑強地生存下來了。

  正所謂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像三瘦管家這麼有本事的人。想在異地求生又怎麼可能難得倒他?憑著岳明的身手和二柱的蠻力,楊三瘦成功地征服了葫縣的乞丐,榮升乞丐頭子。

  他不用每天出去討飯,而且有了許多眼線,只是這些眼線囿於身份,並不能幫他打聽到太多的消息。他們只打聽到艾典史上任時遇了賊,家人盡皆遇難,幸被村姑兩姐妹搭救,艾典史知恩圖報,把這兩姐妹帶進了城。現在縣太爺府上做事。

  楊三瘦問過那對村姑姐妹的大概年紀後,疑心便更重了。是以聽說艾典史死在驛路修整現場後,他對這件事便存了很大的疑慮,於是立即命令那些乞丐盯緊縣衙。

  葉小天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楊三瘦居然鍥而不捨地追到了葫縣,而且成了乞丐頭子,對游戈於街頭的乞丐哪有防範之心,那些乞丐雖然盯不住他,可要盯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子卻容易的很,更何況這兩個女人還帶了一隻肥肥胖胖的熊貓。

  楊三瘦獰笑道:「這廝好大的本事,不曉得用了什麼手段,居然冒名頂替,當了這麼久的典史官,如今又假死離開。這一回看他還往哪裡逃!」

  岳明皺起眉頭,道:「大管事,咱們站的這個地方不對啊,看那車馬是往銅仁方向去的,咱們卻站在相反位置的山上,望山跑死馬,等咱追上去,人家的車馬早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楊三瘦不悅道:「笨蛋!這附近就這邊合適,不站在這兒,咱們能看到他的行蹤嗎?走,繞路下山,往那邊走只能去銅仁,知道了他們的去處,還能跑得了他們?咱們追!」

  邢二東一聽頓時又擔心起來:「三舅,咱們還要追去銅仁啊,到了那兒咱們吃什麼啊!」

  葉小天渾然不知楊三瘦帶著人正在暗中輟著他,他坐在車轅上,揮鞭趕著馬車,聽著馬蹄「得兒得兒」的,心裡別提有多暢快了。雖然說一路風波不斷,可如今總算是即將修成正果了,到了銅仁見到水舞的爹娘,說服他們把女兒嫁給自己,就可以帶著漂亮媳婦回京城了。

  想到這裡,葉小天心中一陣歡喜,將馬鞭一甩,打了一個並不算響亮的鞭花,便喜滋滋地唱起了山歌:「不見了情人兒心裡酸,用心模擬一般般。閉了眼睛望空親個嘴兒,接連叫句俏心肝……」

  車上水舞聽見這歌,登時羞紅了臉,暗暗啐了他一口。歌聲在山谷間迴蕩著,茂密的叢林中,正有一道人影形影不離地跟著他們,一張獵弓挎在那人肩頭,在蒿草叢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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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銅仁行


  葫縣距銅仁並不遠,直線距離一天也就到了。只是這裡山水環繞,道路曲折,雖然葉小天一行三人駕著一輛速度不慢的馬車,也要用兩天半的時間才能趕到。

  楊三瘦果然把葉小天追丟了,但是楊三瘦頗有一股韌勁兒,沿著往銅仁的路緊追不捨,第二天晌午的時候終於再度發現了葉小天一行三人的蹤跡。只是此時道上行人不少,而葉小天和一支小型商隊的人套上了近乎,一路同行,有說有笑,楊三瘦無法下手,只好暗中跟隨。

  葉小天趕的是馬車,他們是甩開兩條腿步行,如果葉小天全力趕路,他們根本就追不上,好在葉小天知道怎麼趕也得至少兩天路程,這馬是劣馬,也沒有多少長勁兒,所以一路走得不急,他們勉強還跟得上。

  但是到了第三天早上,因為今天就能趕到銅仁,葉小天加快了速度,楊三瘦三人緊趕慢趕的,還是被遠遠甩開了。

  午後,葉小天與薛水舞和樂遙終於趕到了銅仁,水舞和樂遙一進銅仁城,就掀開轎簾東張西望,興致勃勃,福娃兒跟老太爺似的躺在座椅上,抱著兩根竹筍呼呼大睡,它才不管到了哪兒,有得吃就好。

  銅仁在大明建國初本隸屬於思南宣慰司,一聽這名稱就知道,是歸大土司管的,統治該地的大土司正是安宋田楊四大家之一的田家。

  田氏家族從隋朝開皇年前就成了該地的統治者,千百年下來。根基深厚,勢力龐大。貴州幾百個大大小小的土司,其中差不多有二十分之一都是姓田的,田氏土司中勢力最大的有兩個,其根基之地分別在思州和思南。

  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後,貴州土司相繼歸附,但是這些土皇帝都是既不聽調也不聽宣的主兒,只是隔三岔五給朱重八送點土特產品意思一下,表示我是你的臣民也就行了。

  朱元璋做夢都想把貴州拿下來。完全置於自己治下,這個突破口他就選在了田家。當時田氏土司中勢力最大的是田仁智和田仁厚,智、厚兩係爭得十分激烈,田仁智贖通大臣,爭取到了思州宣慰使一職,但思州的真正大土司是田仁厚。

  田仁厚此前曾經降過陳友諒,陳友諒敗北後又降了朱元璋。也向朱元璋爭取宣慰使的任命。老謀深算的朱元璋是何等人物,他的錦衣衛早把貴州情形詳細稟上,他卻佯作不知,似乎上了當似的,又把田仁厚也委任為思州宣慰使。

  一山不容二虎,思州、思南兩地的田氏大土司為了爭奪正統地位。開始大打出手。不過老朱的佈局沒來得及收網就駕鶴西歸了。他那無能的孫子朱允炆坐擁整個天下,結果四年的功夫,就被只有燕京一隅的燕王朱棣打了個落花流水,天下換了主人。

  永樂大帝登基後,田氏兩大土司正打得不可開交。人腦子都快打成狗腦子了,永樂是雄才大略之主。自然明白老爹當年布下這一局的真正用意,就算不明白,眼見如此情形,他又豈會放過。

  永樂皇帝笑眯眯地出面勸和了一陣,二田都不肯退讓,反而打得更厲害了,這時永樂翻臉了,趁著二田爭鋒元氣大傷,悍然出兵罷黜了兩個大土司的宣慰使之職,將思州、思南兩地分割為銅仁、思南、石阡、烏羅、思州、鎮遠、黎平、新化八府,設貴州布政司總轄之。

  父子兩代,佈局十年,終於把朝廷的手插進了群山環繞的貴州城,不過貴州情形實比朱元璋父子預料的還要複雜,永樂大帝雖然把手插了進去,一時卻解不開這團亂麻,攥不起這團散沙。

  緊接著永樂大帝就忙活掃北去了,還把京城從南京搬到了北京,貴州之事就暫且擱下了。他的後代們可沒有他那麼強大的本領,於是朝廷對貴州的控制,始終進展緩慢。

  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當初永樂皇帝就算把精力放在貴州,也未必就能在他有生之年完全解決問題。他五征漠北,打得韃子望風而逃,可也只是打敗,而無法有效佔領和統治,實在是因為得與失之間不成比例,結果百十年下來,那兒還是遊牧民族的天下。

  貴州情形大抵相似,直到此時,已經到了萬曆年前,這裡依舊是朝廷的一大負擔,全省稅賦不及東南一小郡,年年都要朝廷撥付巨款治理。這裡的人文環境、地理環境,經濟條件,以及當時朝廷對地方的統治條件,注定了永樂皇帝的設想只能是一個無法實現的美好願望。

  以銅仁來說,一直到五百年後的今天,這裡的漢人還不到當地總人口的百分之三十,而當時最多也只有百分之十五,再加上交通不便、消息閉塞,是以真正掌握話語權的還是當地人.

  田氏雖然吃了大虧,銅仁也置於布政司治下了,但這裡的知府卻是土知府,也就是世襲官,正式官名叫提溪長官司長官,元朝時稱為達魯花赤。當地人則稱為提溪張氏長官司,因為統治該地的土知府姓張,一直姓張。

  銅仁張氏並不像安宋田楊四大家一樣歷史悠久,這個家族統治銅仁的歷史不過三百多年,其實三百多年的統治也不算短了。中國歷史上的王朝,超過三百年國祚的不多,但是對這些土司們來說,三百年還只是一個起點。

  張氏土司起源於元朝初年紹慶黔南道大元帥張恢之子張煥,從此世世代代襲承官職,哪怕是改朝換代,銅仁的土皇帝也始終是張氏。

  葫縣地方雖小,卻置於驛道要地,南北往來的客商對當地的思想、文化、經濟都產生了促進作用,而銅仁卻沒有這樣的便利條件。在張氏家族世世代代的統治下,這裡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獨立王國。

  葉小天一行三人趕著馬車進了城。發現這裡雖比葫縣大得多,也繁華一些,卻總給人一種比葫縣更古老、古蠻荒的感覺。葉小天勒住馬韁繩,扭頭對薛水舞道:「咱們到了,你家住在哪?」

  「我家……」

  薛水舞忽然遲疑起來,葉小天忍不住打趣道:「你不會連回家的路都不認識了吧?莫非是近鄉情怯?」

  薛水舞怯怯地道:「葉大哥,我還真不認識。」

  葉小天一呆,薛水舞道:「我沒跟你說過嗎?我是在京城出生的。老家……我從沒來過,只聽我爹娘說起過。」

  葉小天怔道:「這銅仁城可不小,咱們要如何去找你家?可有什麼能打聽的消息麼?」

  薛水舞道:「我大概記得一些,等我下車問問。」

  薛水舞站在街頭詢問一陣,垮下小臉怏怏地走回來,葉小天見狀安慰道:「不怕,千難萬險咱都闖過來了。既已到了地方還怕找不到人?咱們趕著馬車站在街頭也不是辦法,先尋個店住下,再慢慢尋訪就是。」

  薛水舞一個小女子能有什麼主張,只得隨著葉小天先去尋客棧住下,好在三人這一趟不但葫縣縣衙歸還了當初收繳的全部財產,還額外贈有程儀。大亨也餽贈了一筆錢,路上花銷吃用是不愁的,不至於像當初從靖州逃往葫縣時一般狼狽。

  銅仁流動人口不多,所以這客棧也不好找,葉小天趕著馬車轉悠了三條大街。這才找到一家客棧,葉小天一家三口入住客棧的時候。楊三瘦三人拖著疲憊的身子剛剛趕到銅仁城。

  岳明皺著眉頭,好像他的眉頭就從來沒有舒展過:「人海茫茫,到哪兒去找他們啊。」

  楊三瘦冷笑道:「這個傢伙這麼喜歡惹事,到了銅仁就會安份了?我才不信,更何況他們還帶了一隻貓熊,這麼明顯的目標,難找麼?他們一定跑不掉的,哈哈哈……」

  可憐的楊三瘦,為了達成他的目標一路受盡苦難,從一個豪門大管事混成了叫化頭兒,那完成夫人囑託殺死水舞和樂遙的念頭已經成了他心中的一個執念,弄得他都快魔怔了。

  「看看你們這破店,要什麼沒什麼,還敢說是銅仁最好的店,早知道我就不該跟著老爺來這兒,真是寒酸死了。幸好今天我們老爺就回來,要不然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

  葉小天跟著店小二一進大堂,就見一個模樣標緻,體態風流,只是眼角高挑、眉梢斜飛,帶著幾分跋扈之色的美豔婦人面色不愉地站在大堂裡,正指手劃腳地說著什麼,一個掌櫃模樣的人陪著笑在旁邊應付。

  葉小天見那小婦人渾身珠光寶氣,一副暴發戶嘴臉,不禁皺了皺眉,對店小二道:「這人是你們這裡的客人?」

  那小二苦笑道:「可不是,是一個商人剛納的妾,新婚燕爾,不捨得分離,便跟著男人出來做生意。本來要去葫縣的,聽說葫縣那邊出了事,驛路堵塞,她男人便把她留在此處,獨自押著貨物去了,這一走就是半個月,這婦人整天嫌這嫌那,都快煩死人了,可她是客人,又奈何不得她。」

  這時那婦人悻悻然地一轉身,看到樂遙帶著福娃兒走進來,登時「啊」地一聲尖叫,指著福娃兒道:「這是什麼鬼東西?你們這店裡不只住人,還住野獸啊,快把它攆出去!」

  遙遙不服氣地道:「憑什麼攆它,它是我的好朋友。」

  婦人轉向掌櫃的,大聲道:「你們店裡怎麼回事,放了一隻這樣的東西進來,也不知道身上臭不臭,掉不掉毛,長不長蚤子,弄進這麼一個東西,還讓不讓別人住了。」

  那掌櫃的苦著臉道:「邵夫人,人家只住一天的。而且我瞧這東西很溫馴的,身上也乾淨,人家遠道而來,要找家店住也不容易。再說小店總要做生意的,因為你的吵鬧,這都走了幾撥客人了。」

  婦人不依不饒地道:「是你們這店不好,難道還怪我不成!好,你不趕他們走,就讓他們住的離我遠一點兒,還有,他們住一天不是嗎,我住店的錢要扣一天。」

  那掌櫃的心中厭惡之極,可又不好對客人惡語相向,想到今天這刁蠻婦人的丈夫就要回來,或許明天就要走了,也犯不著忍了這許久此時才與她吵鬧,只好點頭應是。

  那婦人見他肯減店錢這才罷休,她滿面不悅地走過來,見遙遙還站在門口兒,厭惡地一推,喝道:「給我滾開!」

  「哎喲!」

  遙遙一個屁墩坐到了地上,眼淚登時在眼眶裡打起了晃晃,福娃兒呆呆地站在一邊,耷拉著一雙黑眼圈,有些不明白這些人既然都是同類,大的為什麼要欺負小的。

  葉小天見狀氣往上衝,登時就要沖上前理論,卻被水舞一把拉住,水舞搖了搖頭,道:「葉大哥,算了,好男不跟女鬥。」說完上前扶起遙遙,替她拍去屁股上的塵土,柔聲道:「沒事吧?」

  遙遙懂事地搖了搖頭。

  那婦人提出不許葉小天一家與她比鄰,可是她整天咋咋唬唬的招人煩,住店的客人要麼走掉了,不走的也早要求調了房,剩下的兩間偏偏與她比鄰,於是掌櫃的就安排葉小天住在那婦人隔壁,水舞和樂遙帶著福娃兒住在葉小天隔壁,算是與那婦人隔開了。

  葉小天三人住店時已近黃昏,叫了熱水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風塵後,又去店裡吃了些東西,再回到住處歇下時天色已經全黑了,葉小天寬去外衣剛剛躺到榻上,就聽隔壁發出一聲高分貝的尖叫:「啊!老爺,您回來啦!」

  那婦人聲音極其刺耳,根本不考慮左右住客,葉小天皺了皺眉頭,翻了個身繼續睡,誰知隔壁聲音極大,那婦人當真是個咋咋唬唬的性子,一會兒說老爺黑了瘦了,一會兒又驚喜地讚美老爺給她帶回來的飾品,那嗓門兒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真有魔音穿腦之效。

  好不容易捱到隔壁消停下來,葉小天鬆了口氣,剛想睡個踏實覺,就聽隔壁又響起了「咿咿呀呀」的叫.床聲,這種動靜那商賈婦居然也毫不抑制,喊得驚天動地、鬼泣神嚎。

  葉小天再也忍無可忍了,他怒髮衝冠地跳起來,掄起拳頭「嗵嗵」地砸牆,大聲吼道:「你們這對狗男女,整整半個月了,天天晚上這麼折騰,還叫不叫人睡了,啊?」

  隔壁靜了大約有一盞茶的時間,叫.床聲就變成了叫罵聲、哭喊聲、摔打東西聲,如暴雨雷霆一般。葉小天可是最喜歡在風雨聲中入睡了,於是他安然枕上,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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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8 00:47:22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小女婿登門


  狂風暴雨在半個時辰之後變成了綿綿細雨,葉小天在嚶嚶哭泣聲中美美地睡了一覺,早晨起床洗漱完畢,剛開房門,隔壁房間裡就衝出一個雙眼紅腫如桃、披頭散髮的女人,哭叫道:「你不要走!你給我說清楚……」

  「你給我滾回來!」

  一個高胖男人跳出來,揪出那女人的頭髮將她扯回房間,劈頭蓋臉又是兩記耳光,然後一腳踢上房門,壓低聲音吼道:「你還嫌老子臉丟得不夠多是不是?我李歡天走遍湘黔川鄂,那也是響噹噹一號人物,你想讓老子把臉丟遍天下嗎?賤貨,早就知道你不規矩,想著娶妾娶色,你以前那些爛事老子也不在乎。可那是你跟了老子以前,跟了老子以後再敢如此放蕩,老子打不死你。」

  女人哭叫道:「我沒有……」

  「啪啪啪!還敢狡辯!啪啪啪!認不認?」

  「認!我認!我認了,老爺別打了,嗚嗚嗚……」

  葉小天在外邊聽著,同情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心想:「經這一頓打,這個女人以後不會那麼張狂了吧?嗯,少討人嫌,要不她男人膩了以後肯定得把她轉賣他人,啊!日行一善,功德無量啊。」

  葉小天轉身要走,忽然記起方才那男人模樣好像是在葫縣見過,記得第一次去洪百川洪大善人家時,曾看到洪大善人送此人出門登車,因為他那特別高大的樣子。所以葉小天有些印象。

  此人叫李歡天?葉小天搖搖頭,蘇循天、李歡天。這些人怎麼都和天扯上關係了,還嫌我葉小天不夠折騰麼?葉小天搖著頭找水舞去了,水舞已經起床,洗漱完畢。福娃兒也醒了,蹲在窗檯底下捧著竹筍嚼得津津有味兒。

  葉小天一進房間,水舞就豎起手指,朝他噓了一聲,小聲道:「遙遙還沒醒。」

  葉小天放低了聲音笑道:「這一路把她折騰壞了。叫她歇著又不肯,只顧東張西望,不累才怪。」

  葉小天一面說一面走過去,就見遙遙穿著一套小碎花的小睡衣,蜷縮在床上,翹著小屁股睡得正香,臉蛋兒紅撲撲的像只小蘋果。葉小天輕輕握了握她的小手。小手熱乎乎的,葉小天笑道:「這小傢伙,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一定不得了。」

  水舞走過來,道:「那是!我們家小姐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她的女兒還能差了。」

  葉小天笑道:「那是幸虧她隨她娘。要是隨了她爹……」

  水舞脫口說道:「遙遙怎麼可能像他!」隨即就醒覺失言,趕緊補救道:「小丫頭長相都隨娘的。」

  葉小天道:「我怎麼記得是男孩隨娘,女孩隨爹?我和我哥就隨我娘。算了,不說這個,楊霖那模樣你也見過的。長得就像一隻鬥敗了的螇蟀,遙遙沒有隨他。萬幸,萬幸。」

  水舞心虛地道:「女娃兒就是隨娘的,你一定是記錯了。」

  葉小天端詳著水舞,就開始笑,水舞奇怪地看看身上,又摸摸臉龐,問道:「你看什麼,哪兒不對了?」

  葉小天道:「我在想……,咱們倆要是有了孩子,會像誰呢?」

  水舞的俏臉登時像睡熟的遙遙一般紅彤彤的像只可愛的紅蘋果,她背過身去,嬌嗔道:「好久不聽你胡言亂語了,現在又開始胡說。」

  葉小天站起身,走到她的背後,看著她白皙嬌嫩、微有幾絲處子絨毛的脖頸,低聲道:「水舞,等找到你家,我也算是把你送到地方了。到時候,你真的要嫁那個風哥哥?你不覺得,瘋哥哥比風哥哥更適合你麼?」

  水舞剛剛有所感傷,聽了葉小天的話又轉過身來,茫然地問道:「風哥哥比風哥哥?」

  葉小天搖搖頭,指著自己的鼻尖道:「瘋哥哥是我,瘋狂的瘋,風哥哥是他,大風吹去的風。水舞,這麼些日子以來,你對我也算瞭解了。你願不願意陪我一起瘋,瘋出個一輩子的精采?」

  水舞凝視著他,眸中的水光漾得越來越濃,她忽然又背轉身去,兩滴眼淚偷偷地從頰下滑落,微帶哽咽地道:「水舞只是一個女孩兒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水舞……又能怎麼辦呢?」

  這時,水舞不期然地想起了謝傳風,可是謝傳風的模樣在她心裡卻已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想得久了,那虛影漸漸實化,便化作了葉小天的模樣。

  他在楊府機智地救下自己,他帶著自己一路逃難,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救出火坑,他在晃縣巧施妙計帶她闖關,他在葫縣不管是落魄時還是風光時,對她的不離不棄……

  於是,水舞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嚦啪啦地落下來。

  「父母之命麼……」

  葉小天站在她背後,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難道征服兩個老人家比征服一個妙齡少女還難?

  ※※※※※※※※※※※※※※※※※※※※※※※※※

  吃過早餐,葉小天就出去尋訪薛家的消息,因為遙遙還小,福娃兒走在大街上也太吸引眼球,所以他們只能留在客棧,葉小天就把水舞也留下了,以便照顧他們。

  近午時分,葉小天興沖沖地回來了,正陪遙遙玩耍的水舞趕緊迎上去,葉小天不等她問,就笑道:「你呀,也真夠糊塗的,你家並不住城裡,而是住城南三里莊。難怪我問遍全城都不清楚,虧我機靈,特意找人伢子去問,要說對四鄉八鄰的瞭解,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了。」

  水舞喜道:「三里莊,對對對,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娘說過這個名字。」

  葉小天苦笑道:「自己老家的地址都能不記得?」

  水舞羞澀地道:「人家根本沒有用心去記。當初我娘先回銅仁的時候。說等找到薛家,就和……一起……」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腦海中突然響起了娘親當然返回葫縣時的囑咐:「娘歲數大了,照顧不了小姐。舞兒,你替娘好生照料小姐,娘先回老家,等聯繫上薛家,到了你該成親的年齡,就和姑爺子一塊兒去接你回來……」

  水舞現在已經到了適婚的年齡,可是一直沒有等到娘親和小風哥哥。倒是小姐在此期間「病死」,丟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臨終認她做了乾娘,從此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她長大,這些事全都顧不上了,此時這記憶才浮上心頭。

  葉小天看到她的表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葉小天笑道:「從靖州把你接回來的人可是我。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呢?」

  水舞慌亂地避開了他的眼神,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從小所受的教育都告訴她,婚姻大事應該聽從父母之命,下過了婚書就已是人家的妻子。好馬不配雙鞍,好女不嫁二男……

  可是臨家愈近。一種不捨的情緒卻越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昨夜她多次夢到葉小天,夢到葉小天向她告別返回京城,她是從夢裡哭醒的,今天若非起個大早洗漱淨面,只怕就要被葉小天看到她紅著的雙眼。

  葉小天笑了笑。沒有再逼她,看來她最大的心理障礙還是來自父母之命。那就想辦法讓她的父母雙親同意好了,她的父母當初不也就是在人家府上做事的下人麼?她那個定過親的薛家也是,葉小天並不覺得他們這一關有多難過。

  既知薛家住在三里莊,再想找到就容易了,葉小天套上馬車,帶水舞和她的「妹妹」,還有萌萌的一路吃個不停的胖噠,來到了三里莊。貴州多山,銅仁古城東、西、南三面臨水,只有北面臨山,而三里莊就建在山腳下。

  葉小天趕著馬車到了山腳下的三里莊,向村裡人問清薛家所在,便興沖沖地趕著車走去,此時水舞已經激動地走出車廂,扶著車棚站定,雖然她還不清楚哪間房子就是自己的家,可是看著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覺得有種特別親切的感覺。

  薛家住在最靠山腳下的位置,是一排莊戶人家最盡頭的一家,所以倒也好找,葉小天趕著馬車到了薛家不遠處,便用長長的馬鞭向前一指,對薛水舞道:「喏,那戶人家就是你家了。」

  水舞欣然揚眸,就見正挨著山腳下有一戶人家,家門前圍攏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在幹什麼,水舞神色一緊,忙道:「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葉小天急急把馬車趕到近前停住,與水舞一起下了車,福娃兒把它的大腦袋擠在窗口,瞪著一雙熊眼好奇地看著吵鬧的人群,遙遙則站上了車轅。

  兩伙人吵的正凶,也沒人注意趕車過來的這一行三人,水舞站在人群後面,一眼就看見了她的母親,激動的差點兒叫出聲來,但是看見現場情形,又急忙摀住了嘴巴。

  葉小天站在人群中,仔細傾聽夾雜在污言穢語當中的隻言片語,漸漸弄明白了情況。原來爭吵的雙方一方正是薛家,另一家卻是薛家的鄰居,薛家要修繕房屋,備了材料,請了工匠,因為匠人師傅忙著另一件活計收尾,先把幾個小徒弟打發過來做些簡單的修補。薛家就提出要把牆修整一下。

  薛家這些年來住在京城,老家的房子早就破敗了,回來之後簡單地整修過一次,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大修一下,不想鄰居家卻有了意見,說是會擋了他家的風水。

  其實找修牆的碴只是一個藉口,兩家鄰居這幾年相處的不愉快,早就存了芥蒂,如今只是借題發揮而已。薛家離開家鄉幾十年,比起這鄰居已算是外來戶,而且薛氏夫婦一直在禮部主事家裡做事,也沾染了斯文氣,哪比得了這村婦撒潑,污言穢語無不出口,一時間被罵得抵擋不住,節節敗退。

  葉小天聽明白經過,登時心中大喜,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討好老岳父丈母娘的好機會不就在眼前麼?

  葉小天挽了挽袖子,就興沖沖地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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