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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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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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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31: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王弘與道號

  陳容知道,與平嫗這些人,是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的想法的,她也不想解釋。

  她慢慢推開平嫗,緩步朝裡面走去。

  院落裡,僕人們都站一排,他們眼睜睜看著陳容,眼神中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放鬆。

  不管如何,陳容成為女冠,對他們這些依附於陳容的人來說,是沒有壞處的,不但沒有壞處,陛下親封的女冠,一生衣食無憂,那是可以肯定的。

  他們總算不用再嘗受顛覆流離之苦,饑寒不定之苦。

  陳容走到他們面前,微微一笑,說道:「諸位,我們安定了。」

  她目光瞟過悲傷的尚叟和平嫗二人,又笑道:「只等陛下的聖旨一到,我們就搬到西山去。嗯,有什麼要準備的,你們可以著手了。」

  想了想,她轉向平嫗說道:「嫗,馬上準備一套道袍,我得酬謝這塵世間的親人,以及幫助過我的朋友們了。」

  好一會,平嫗才泣不成聲的點了點頭。

  這一套道袍,是平嫗哽咽著做出來的,只用了一天。

  一大早,陳容便把頭髮梳起,紮成道姑髮髻,然後套上這件淺黃色道袍。

  道袍鬆鬆大大,穿在她的身上,掩不去那婀娜美好的身段。平嫗仰著臉,望著陳容那掩不住的艷美,望著這遮不盡的風流體態,悲從中來,又是一陣啕啕大哭。

  陳容沒有理她。

  她轉過頭來,對著銅鏡中的自己瞅了瞅,慢慢地,她皺著眉頭,喃喃說道:「依然艷俗。」

  確實是,她本來便適合這種艷俗的鮮艷之色,一襲淺黃道袍的她,在銅鏡中看來,依然還是那麼艷麗,依然帶著讓男人移不開眼睛的風流。特別是這道袍寬大飄然,更襯得她身姿如柳。

  不過陳容也沒有太在意,這建康美女多著呢,她算不了什麼。

  陳容收回目光,對著平嫗輕聲說道:「事已至此,哭有什麼用?不要哭了。」一邊說,她一邊朝外走去。

  門外,尚叟已把馬車備好。

  陳容坐上馬車,輕聲吩咐道:「去本家吧。」

  「是。」

  馬車緩緩駛去。

  當陳容的馬車駛出府門時,巷道兩旁的側門,伸出了十幾顆頭顱,這些中小家族的僕人、主人們,一個個伸著頭,好奇的議論不休著。

  馬車駛過巷子,入了街道。

  立春了,植在道路上的柳樹,細細看時,可以看到那小小的綠色芽苞,路過的行人們,那衣裳已有轉薄。

  漸漸地,陳容的馬車,駛入了穎川陳氏所在的巷子。人以群分,這巷子裡住的,都是世間一流門第。

  每一個朱門院落,佔地便是數百上千畝,從圍牆看去,裡面的房屋層層疊疊,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分外滄桑。

  是的,是滄桑,現在陳容看到這些富貴之所,繁華之地,不知怎麼的,總是會想著,也不知這高門華第裡,埋了多少血淚。

  本家到了。

  尚叟停了下來,他剛要對門衛開口,側門已經打開,那門衛朝著尚叟點了點頭,道:「是阿容小姑子吧?進吧進吧。」一邊說,他一邊昂起頭朝著馬車裡望來。

  尚叟連聲道謝,驅著馬車向院落中駛去。

  不過這一次,陳容明顯白來了,陳公攘不在,陳子方等人也不在,問來問去,竟是一個可以拜訪的人也沒有。

  尚叟策著馬車出來後,問道:「女郎,下面到哪一家去?」

  沉吟了好一會,馬車中,傳來陳容的輕言細語,「去琅琊王氏吧。不管是從平城遷南陽,還是從南陽遷建康,我都承了他們恩惠。」

  尚叟呆了呆,驚歎道:「琅琊王氏?女郎,那樣的門第,我們怎麼有資格進去?肯定不會放行的。」

  陳容一笑,慢悠悠地說道:「他們不放行,我們不進去就是。今日前來,也只是盡一盡禮數。」

  「女郎言之有理。」

  馬車向前駛去。

  這一次馬車前進的方向,是天下間揚名已久的烏衣巷。那可是百年風流地,出入盡公卿,往來無白丁的所在。

  因此,越是靠近,尚叟驅車的動作便越是緩慢,陳容從車簾看去,只看到他後頸處汗流漬漬。

  看來,光是前去拜訪一下,他都感覺到莫大的壓力。

  烏衣巷,從來是風景如畫的勝地,左右兩側,分別流過兩條河流,而一座蜿蜒的青山,便座落在朱門華第之後。

  離烏衣巷還有一里路程時,尚叟的眼前,出現了一條碧波泛綠,波光淺淺的河流,巍巍青山倒映在河流中,岸邊馬車林立,人還沒有靠近,便可以聞到沉香撲鼻,琴瑟傳音。

  陳容透過車簾,只是望了一眼,便輕聲說道:「上前吧,王弘──王七郎在那裡。便在這裡向他致謝也是一樣。」

  尚叟一怔,他昂起頭張了張,睜大眼詫異的說道:「看不清啊,這麼多華服子弟,女郎是怎麼認出琅琊王七的?」

  這還用看嗎?不管隔了多少人,不管隔了多遠,她只要一眼,便可以清楚的知道那個人在不在……縱使這世間有千千萬萬人,他卻是只有一個的!

  經過兩世,她知道,這就是孽緣,是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掙脫的孽緣。

  尚叟也只是隨便說了一句,便策著馬車靠近。

  不一會,一個響亮沉冷的聲音傳來,「哪一家的?」

  尚叟呵呵一笑,正要回話,那聲音突然轉緩,笑道:「原來是陳府那個請封女冠的小姑啊?過去吧,過去吧。」

  「多謝多謝。」

  在尚叟的道謝聲中,馬車繼續向裡面駛去。

  又過了一會,馬車一停,尚叟的聲音傳來,「到了。啊,還真是有七郎呢,女郎,不但七郎在,桓氏九郎等人也在呢,呵呵。」

  陳容聞言,掀開了車簾。

  早在她這輛馬車到來時,四周嘻遊的,把素緞鋪在地上,縱酒高歌的少年子弟們,便靜了靜。也只是一靜,轉眼眾人便移開了眼。

  瘐志無意中一瞟,雙眼不由一亮,他朝著身邊靜靜飲著酒的白衣衣年一捅,低聲說道:「你看誰來了?」

  白衣少年慢慢抬起頭來。

  只是一眼,他的雙眼便慢慢瞇起。

    慢慢地,他挺直腰背,一瞬不瞬的望著那越來越近的馬車。

  一旁的瘐志看到他這模樣,嗄嘎笑了起來。

  當下,瘐志長歎一聲,仰頭望天,搖頭晃腦的說道:「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不對不對,不是夜半來天明去,是美人如梅花,冬日傳香,這一宿纏綿,芳香尤在,美妙人兒卻被春姑給收了去……哎哎哎,美人兒薄情啊,美人兒薄情啊。」

  他自顧自的搖頭晃腦的吟唱著,可越是說,聲音便越是慢,按照慣例,身邊這個傢伙可不會任由自己這麼長篇大論啊。怎的今日這般安靜了?

  瘐志轉過頭去。

  他一轉頭,便對上騰地站起,大步向前的白衣少年。看他這樣子,怎麼剛才的冷嘲熱諷,他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

  王弘緩步向陳容的馬車走來。

  他的動作輕緩,優雅,表情沉靜如水。

  陳容慢慢掀開了車簾。

  她轉過雙眸,看著河邊望去,咦,剛才還在的人呢?

  就在這時,她的眼角瞟到了,原來那人就站在她的左側,離她不過十步遠!

  陳容轉過頭去。

  白衣勝雪的美少年,正負著雙手,靜靜地望著她。他的雙眸依然明澈高遠,他的面容依然容光照人。

  只是,他鎖在她臉上的雙眸,太過沉靜。

  四目相對時,陳容燦爛一笑。

  一笑宛如春花開。

  笑靨如花中,陳容就在馬車中,朝著王弘盈盈一福,她垂著眉眼,輕聲細語的說道:「故人安好?阿容就要脫離這紅塵了,離去之際,特意前來見過郎君,為以往種種,說一聲謝。」

  她笑得溫柔,說得輕巧。

  王弘緩步向她走來。

  他走得很慢,很慢,那無比優雅的步伐,宛如一隻正在覓食中的豹子,於優雅中,透著十足的張力。

  轉眼間,他走到了陳容的馬車外。

  他離她,只有一步遠時,他停下了。

  雙眸靜靜地盯著她,盯著她,慢慢地,慢慢地,王弘輕輕一笑。

    這一笑,分外不同,陳容不由詫異的看向他。

  白衣勝雪的美少年,溫柔微笑的望著她,慢慢地,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漫不經心的放在車窗上,她的小手旁。

  他望著那雪白粉嫩的小手,再抬起頭來,掃過她艷麗動人的小臉,再看向她那道袍掩不住的高聳胸脯。

  慢慢地,他嘴角一揚。

  幾乎是極為突然的,他俊臉一昂,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陳容的同時,提著聲音說道:「阿容已是方外之人了,可有了道號?喚做陳韻子可好?」

  他雖是問著陳容的,可他的聲音不小,那含著笑盯著陳容的表情,也有點冷。

  陳容眨著眼,還有點不明白時,幾個少年已然笑道:「陳韻子?即已出家,何必再姓陳?我看姓弘也可。」

  這話一出,王弘一哂。他這一笑分外燦爛,那雪白的牙齒明晃晃地,直讓陳容不由自主的避開了他的目光。

  轉眼,王弘的笑容便是一收,臉上的表情也轉回了他一慣的溫柔自在,他慢條斯理笑道:「弘韻子?這道號不錯。阿其,你把它呈給陛下吧。陛下有點糊塗,你記得多說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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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33: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章 成女冠了

  一個士子模樣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拱手應道:「是。」他轉身離去。
  
  陳容連忙抬頭,叫道:「且慢。」
  
  她的叫聲清亮,可不管是那阿其,還是周圍的人,都自動忽略了她的聲音。
  
  無奈何,陳容只能轉向王弘。
  
  她面對的,是王弘微笑的俊臉,他正微笑的,溫柔的看著她,看著看著,他輕輕伸手,溫柔的在她的下巴上撫了一下,說出的話中帶著歎息,「傻孩子,這是建康啊。」
  
  說到這裡,也不等陳容開口,他廣袖一甩,轉身離去。
  
  望著王弘白衣翩然的背影,幾乎是突然的,陳容嫣然一笑。
  
  她從馬車中緩步走下,一襲淺黃道袍,卻顯得嫵媚風流的陳容一走下,便引得眾少年同時注目。
  
  在眾目睽睽之中,陳容朝著背對著她的王弘盈盈一福,她含著笑,聲音溫柔愉悅,「弘韻子?這道號著實不錯。多謝七郎成全。」
  
  她慢步向桓九郎、瘐志等人走去。
  
  轉眼,她那曼妙的身影,便越過了王弘。在經過他時,她凝睇回眸,笑靨如花的說道:

  「阿容知道自己長相不好,便是當了道姑,出了紅塵,也未必能得安寧。幸好,今日得了七郎你給出的封號。想來,在琅琊王七和陛下的雙重庇護下,阿容這一生,是能平安終老了。」
  
  說罷,她再次朝著王弘福了福,嫣然一笑,提步轉身。
  
  望著她漸漸遠去,曼妙自在的背影,王弘停下了腳步。
  
  他臉上的笑容在慢慢收去。
  
  不遠處的瘐志和桓九郎,這時同時搖了搖頭。瘐志長歎一聲,嘀咕道:「七郎啊七郎,這是何必呢?不過一婦人!哎,人家都不要你了,都要出家了,你怎麼還捨不得放手呢?」
  
  桓九郎則是喝了一口酒,說出的話是嗟歎連連,「可憐琅琊王氏子,卻生生入了這等情苦迷障中。哎,可憐可憐,太可憐了。」
  
  瘐志接口道:「不錯,確實太可憐了!九郎,為了可憐的琅琊王七,我們乾一杯吧!」
  
  桓九郎連忙仰頭把酒飲盡,他把空酒杯朝著瘐志晃了晃,嗄嗄笑道:「如此可憐人可憐事,當真值得大醉一場。再滿上,再滿上。」
  
  這時,陳容走到了兩人身前她朝著兩人施了一禮,清聲說道:「往歲承蒙兩位照顧,阿容多謝了。」
  
  瘐志連連搖手,笑道:「不用謝,不用謝。」
  
  他向陳容湊近來,一邊靠近她,他一邊鬼鬼崇崇的瞟向遠處的王弘,壓低聲音說道:

  「這你可不懂了,現在是我們對你感謝得很。小阿容,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儘管吩咐哦。特別是某些無恥人氏非要接近你時,你一定要向我們求助哦。」

  說到這裡,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雙手朝著自個兒大腿一拍,「啪啪」作響中哈哈大笑。
  
  事實上,現在樂呵著的不止是他兩人,一側坐著七、八個少年,都是衣履雍容,長相清秀文雅出眾的。

  此刻,這些少年望了一眼王弘,便朝陳容望上一眼,然後又望向王弘,然後便以袖掩臉,雙肩顫動。
  
  在所有人的笑容和注視下,阿容向熟人們一一見禮,細腰一折,向自己的馬車折回。
  
  自始至終,她的腰背挺得筆直,她臉上的笑容,愉悅輕鬆,直到上了馬車。
  
  馬車啟動了。
  
  漸漸地,笑聲遠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才動了動挺得太直太久,已有點僵硬的背,慢慢地收起臉上的笑容。
  
  這時,尚叟在外面歎道:「女郎便是做了女冠,七郎他也是有心的。」
  
  他說到這裡,心中大悶,當下長嗟短歎起來。
  
  陳容閉上雙眼,好半響,她才輕聲說道:「他是有心……」
  
  尚叟一聽,又是一陣歎息。
  
  又過了一會,尚叟問道:「女郎,郎君那裡要不要也去見一見?」
  
  出家之前辭親別友的傳統,由來已久。

  一般來說,既是出家,便代表以往恩怨一筆勾銷,有些地方,辭別的不但是親友,甚至連仇家,也會去見一見,敘一敘,畢竟,紅塵俗世需要割斷的,便是恩怨情仇四個字。
  
  何況,陳容與陳家大兄的關係實是匪淺。
  
  陳容沉吟了一會,低聲說道:「不必了。」
  
  尚叟一怔,問道:「為什麼不必?」
  
  陳容沒有回答。
  
  這時,陳容的馬車已駛入巷道。
  
  巷道兩側,行人紛紛,每個人向她的馬車瞟來一眼,便會專注的打量著。
  
  「這便是那個向陛下請求出家的陳氏阿容。」
  
  「聽說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可惜了,可惜了。」
  
  「有甚可惜的?嘖嘖嘖,道家不是有房中七十二術流傳在世嗎?可見是個不禁情愛的。」這個聲音,便有了幾分淫意。
  
  「駕——駕——」
  
  尚叟連連揮動長鞭,驅著馬車向陳容的院落駛去。
  
  陳容剛剛走下馬車,一個人影飛一般的向她衝來。
  
  尚叟一驚,立馬上前一步攔住。
  
  那人衝到陳容面前,便剎住了腳步,他一邊推著尚叟一邊跳著雙腳叫道:「阿容阿容,你大兄被浪蕩子拿住了,你快快去救他。」
  
  這人臉孔瘦長,體形也削瘦,蒼白的臉上還敷著粉,可不正是陳家大嫂的那個三弟?
  
  此時此刻,他一臉的焦慮,只是說著說著,那盯住陳容的雙眼便有點失神。
  
  陳容盯了他一眼,便有點厭惡的轉過頭去。
  
  她竟是理也不理便跨入了自家院落。
  
  那瘦削文弱的三弟呆了呆後,衝著陳容的背影叫道:「陳氏阿容,你還有沒有良心啊?我說,你的大兄被浪蕩子給拿住了。他們還要砍去你家大兄的手!」
  
  這時,陳容和尚叟已先後入了院落。聽到那人的叫囂,陳容停下腳步,冷冷說道:「我如今,已是陛下親封的女冠!」

  她回過頭來,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眼神盯著那三弟,「你去告訴那些浪蕩子,如果不想連累家人,不想屍骨無存,別說是砍下他一隻手,便是把他手腳都砍了,都是可以的!」
  
  她的聲音一落,大門砰地一聲被關上。
  
  那三弟呆呆地站在門外,盯著那大門望了好一陣,他還是一臉不敢置信。
  
  陳容一入院落,便對守在家裡的平嫗問道:「守著我大兄的人,可有回來稟報什麼?」
  
  平嫗搖了搖頭,道:「沒有啊。女郎不是說過嗎?如果一切平安,就不用回來稟報的。」
  
  陳容點了點頭,對尚叟說道:「叟,你把馬車停好後,便出去一趟,找到我們的人,便說是我說的,天黑夜深時,不妨把臉蒙起來,捉住我那大嫂的兩個兄弟,狠狠地揍一頓!

記住,打重一些,讓他們躺個十天一月的。」
  
  這一次尚叟沒有猶豫,平城處於北方,本地人頗有些逞勇鬥狠的,再加上這一路南遷,他也是見識了不少世面的。可以說,他對陳容的這個命令,不但不排斥反而大為贊同。

  領了命令後跑得飛快。
  
  轉眼,又是二天過去了。
  
  這一天傍晚,平嫗走到陳容身後,輕聲稟道:「女郎,郎君白天來過。」
  
  陳容轉過頭來,輕聲問道:「什麼事?」
  
  平嫗低聲說道:「郎君他嘮叨了許久,說什麼他那婆娘雖然粗鄙不堪,連同她的兄弟也不是個成事的,可是,當初郎君剛來建康時,不但染了重病,還貧困不堪。

若不是被岳父收留,被那婆郎照顧,他也不會活到今日。他說,以後他會管教好他們的。女郎萬眾矚目,不管是做人還是行事,當謹慎守拙為要,千萬不要被人拿了把柄什麼的。」
  
  平嫗說到這裡,壓低聲音遲疑道:「女郎,郎君定是猜到了那事。他還說那兩兄弟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請了大夫來,說是一個打折了肋骨,一個腿骨也不行了,還說要躺個數月的。」
  
  陳容聽到這裡,漫不經心的一笑,她解下髮髻,慢慢說道:

  「我那大兄自小便心慈手軟的……他卻不知,今日那三弟敢用他的人身安全來誑我出去,明日他們便敢砍下我大兄的人頭來要安葬費!有些人,我斷斷不會姑息。」
  
  陳容說著說道,搖了搖頭,哂道:「好了,不跟你說這個了。」
  
  平嫗見她意興索然的,連忙專心的給她梳理起長髮來。
  
  皇帝的聖旨,足足又過了四天才下達。

  領了聖旨,接過皇帝賞賜的道姑袍,當著眾人的面,重新把頭髮挽成道姑髻的陳容,在皇家侍衛的簇擁下,坐著馬車,帶著行李,浩浩蕩蕩的駛向西山道觀。
  
  這一日,正是春日陽光爛漫,柳枝細葉新發。
  
  馬車浩浩蕩蕩的駛過時,兩側遊人如流。
  
  不一會,車隊來到了西山處。
  
  西山道觀,位於半山腰中,透過疏淡的樹林,可以看到道觀的飛簷。縱使還是初春,這裡已是淺綠、濃綠交織,琴聲、歌聲不絕。
  
  走下馬車的陳容,在皇家護衛們的簇擁下,慢慢向道觀走去。
  
  山路蜿蜒,石板路上草苔處處。轉過一道山坡,十幾個攜妓悠遊山林的貴族子弟齊刷刷向陳容看來。
  
  望著道袍寬大,卻掩不去風流艷色的陳容,一個臉上敷著白粉的秀麗少年尖聲笑道:「好!好一個美人兒!弘韻子,弘韻子!一個韻字,倒是說盡了這美人兒的引人留連處。」
  
  他的聲音一落,另一個高佻修潔的二十來歲青年笑道:

  「我倒覺得,韻字用在她身上,太雅太高潔了,不如用一個媚字。不對,媚字過於艷俗,這女另有風流處,嘖嘖,我都不知如何形容她了。」
  
  在兩人的交談聲中,一個歌伎嬌聲笑道:「妾真是不明白了,那琅琊王七既然把人家小姑當成了心肝寶貝,怎的還放著她成了女冠?莫非,這又是他們名士的一種風流手段?」

  說罷,她以袖掩嘴,咯咯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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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34: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守株待群兔

  入駐道觀,把道號記錄於冊,用了陳容整整一天時間。
  
  原本,陳容以為,這一天會十分熱鬧,可不知為什麼,直到一切塵埃落定,整個西山道觀,也不見一個旁觀的客人。
  
  夕陽西下了。
  
  陳容站在這半山腰中,俯視著下面的層巒疊嶂,不知為什麼,她竟有一種恍惚感。
  
  明明是皇上親封的道姑,可這偌大的道觀,也不見安排什麼人來。聽來聽去,進入耳中的,依然是她的僕人們的聲音。
  
  似乎,這出家修道,只是換了一個居處而已。
  
  陳容尋思了一會,啞然失笑:這樣不是很好麼?反正,我也只是想要一份安寧而已。
  
  想到這裡,她轉身返回。
  
  西山道觀很大,房屋林立,少說也有一百五、六十個房間,陳容選了選,挑了一處最為安全的東側院落住下。
  
  這一次回到建康,她只帶了十個僕人,剛買的居處放著二個僕人看守,現在跟在她身邊的,只有八人。

  八個僕人加上她,也只有九個,九人住在這可容一百五、六十人的道觀中,聽著鳥啼蟲鳴,太陽剛剛沉下地平線,從身後的山林中傳來聲聲虎嘯,當真是寂寞得緊。
  
  這一晚,陳容是在猿悲狼嚎聲中度過的。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這半個月中,西山觀道彷彿成了荒無人煙的所在,一直沒有半個外人踏足。

  有時聽到落葉的沙沙聲,僕人們轉眼望過去,往往對上的,是一雙雙幽綠幽綠的狼眼!每每這時,便是一陣驚叫聲和倉促的關門聲傳來。
  
  而且,一直到現在,屬於西山道觀的那千畝良田,不知是陛下忘記了還是怎麼的,一直沒有人提過,更沒有人把那田契什麼的送到陳容手中。
  
  彷彿,她和她的僕人們,被一股力量徹底的隔絕於紅塵之外。
  
  春漸漸深了。
  
  四周的樹枝上,那淺淺的芽苞漸漸綻放開來,一點點淺綠、新綠抹在天地間,山腰中。
  
  吃過早餐後,陳容慢步走出。
  
  走到道觀前的青石台階處,陳容望著遠方層巒疊嶂的山林,吁了一口氣,伸了一個懶腰。
  
  「女郎。」她實是習慣了,到了現在,還是叫陳容做女郎。陳容交待過幾次,平嫗都是當時應了,轉眼便忘,沒奈何,在無人之時,陳容便由著她這樣喚著。
  
  平嫗叫了一聲,快步跑來,她來到陳容身後,見到她滿臉笑容,不由說道:「女郎,觀裡的糧食布帛,柴米油鹽都已悄足。」
  
  頓了頓,她輕聲說道:「我們手頭的珠寶財帛,那日觀禮時都打賞出去了。現在,是不是得悄悄地再取點出來零用?」
  
  陳容一怔,回頭向平嫗看來。
  
  平嫗皺著眉嘀咕著,「奴也沒有想到,道觀中會乾淨成這樣,竟是什麼也沒有。女郎,若不是你來時藏了一手,我們現在吃穿都成問題。」
  
  聽到這裡,陳容也蹙起眉頭。
  
  半響,她輕聲問道:「嫗,道觀中的記事帛簡,你可找到了?」
  
  平嫗連連點頭,說道:「找到了,找到了。」
  
  「走,看看去。」
  
  「是。」
  
  這一看,便一直看到中午。平嫗望著把這些陳舊破爛的帛簡扔到一旁的陳容,連聲問道:「女郎,怎麼啦?」
  
  「怎麼啦?」
  
  陳容慢慢一笑,淡淡說道:「有人動了手腳……居然給我一個空殼子。」
  
  平嫗眨巴著眼,卻是一笑,「那有什麼打緊?反正我們還可以養活自己。」
  
  陳容回過頭來。
  
  她對上平嫗,盯了半響後,平嫗不安的問道:「女郎?你,你望我做甚麼?」
  
  陳容眨了眨眼,收回心神,輕聲說道:「我是在想,這種事,要不要計較。」以她的意思,真是不想計較這些了。可是,這西山道觀,在建康 也是出了名的所在。

  不說別的,光是每年接待皇室和貴族,每年供奉道祖所需要的香火等等,便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沒有了千畝良田打底,卻要支付這種種開銷,她是萬萬吃不消的。
  
  ……她一直以為,出家做道姑,也只是得一個安靜居處,至於這些凡塵俗物,便如她所知道的那樣,會有專人打理。現在才發現,世間的事,從來不會如此簡單。
  
  想到這裡,陳容苦笑了一下,喃喃說道:「且計較這一回,實在不行,就向陛下請旨回家清修吧。」
  
  說到這裡,她清聲喚道:「尚叟。」
  
  尚叟小跑了過來,應道:「女郎?」
  
  陳容垂眸,輕聲說道:「我寫一道折子,待會你且去皇宮求見陛下……」剛說到這裡,她嘴角一揚,慢慢笑道:「我怎的糊塗了,做這些無用功有什麼用?」
  
  自言自語到這裡,她轉向尚叟,聲音一提,認真的說道:

  「叟,待會你就與平嫗一道回宅子,趁沒人注意時取五箱珠寶出來,然後,把這五箱珠寶全部換成柴火、糧油、衣物等日常用度所需,記著,要換成足夠用上半年、一年的。」
  
  陳容的笑容,慢慢地變得燦爛,她輕緩的說道:「換了後,你們的聲勢可以大一些,多逛兩條街道。

嗯,今天晚上時,你就領著大夥一道,在前來道觀的幾條要道上,擇幾根大樹,全部削去樹皮,刻上幾個字。嗯,就刻著:閉關,謝絕塵世客。然後,把各條要道的觀門全部關閉。」
  
  她轉過身,廣袖一甩,細腰一扭,轉身回返,傳來的聲音裊遠溫柔,「我倒想看看,那些人坐不坐得住!」
  
  平嫗和尚叟相互看了一眼,半天,尚叟問道:「女郎這是什麼意思?」
  
  平嫗搖了搖頭。
  
  尚叟領了命令後,當下便與平嫗急急離去。
  
  他們回來時,天色已黑。十個人足足忙了二、三天,才按照陳容所要求的那樣,在各處要道的大樹上留了言。
  
  第四天。
  
  這一日,艷陽高照,山林中,坡野上,那點點淺綠,變成了一線線,一條條。
  
  陳容領著眾僕來到道觀前,她先是裝模作樣的祈告過三清祖師。然後,她轉向眾僕高聲說道:「記著,時辰一刻,便把所有觀門都關上。這一次,你們也隨著我一道閉關吧。」
  
  眾僕齊齊叫道:「是。」
  
  這山林中,回音甚響,這一應,頓時四面八方,都是他們的叫聲。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極為傲慢的高喝聲響起,「且慢!」
  
  陳容等人一怔,同時轉頭看去。
  
  只見通往道觀的主要石階上,圍出十個高大的護衛。
  
  這些護衛大步走出,分站石階兩側後,扯著嗓子,響亮的叫道:「九公主駕到——」
  
  九公主駕到?
  
  陳容慢慢地蹙起了眉頭。
  
  突然的,她的心一跳,一句話從她的記憶中彈了出來,「上一次九公主來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這般慎重。」
  
  慢慢地,陳容一笑。
  
  她領著眾僕走下幾步,朝著那幾個護衛抬手行禮,清聲說道:「弘韻子恭迎九公主。」
  
  一陣鼓樂聲傳來。
  
  轉眼間,一個宮裝美人,在十幾個宮婢和護衛的簇擁下,緩緩走來。在他們的身後,是二十個歌伎,這些歌伎或者鼓,或持笛。
  
  饒是隔得這麼遠,那美人也直直地昂著頭,朝著陳容望來。
  
  陳容卻是低眉斂目,嘴角含笑著,一副似是在回看於她,也似是不曾看她的超然姿態。
  
  轉眼,宮裝美人已走到了離陳容只有十步遠的所在。
  
  她站定後,直直地盯著陳容,好半響,九公主朝著陳容福了福,「見過弘韻子仙姑。」
  
  長相秀雅,頗具書卷氣的九公主說出這句話後,輕輕一笑,以袖掩嘴,「久聞仙姑大名,今日得見,方知仙姑實是世間難得的美人,便是我父皇最寵愛的妃子,怕也沒有仙姑這般動人。」
  
  她聲音清雅,笑容可掬,可她這樣稱讚一個出了家的人生得美,那意思便耐人尋味了。
  
  陳容只是裝作不知,她笑了笑,正要還禮時,前方的山道間,「砰砰砰砰——」竟又是一陣鼓樂聲傳來。
  
  這鼓樂聲,比起九公主剛才,實是大了太多。聽那架勢,竟似是百數樂伎同時演奏而出。
  
  轉眼,一支浩大的隊伍出現在陳容眼前。
  
  隊伍之前,是一輛八扛輿,八個長相清秀的少年,抬著一個肌膚白淨,五官秀麗,眼尾上挑、媚如秋水的美少年緩步。

  走來再靠近一看,少年是五官秀麗,可那臉孔這麼白淨,分明是敷了粉所致。
  
  在他們的身後,是浩浩蕩蕩的婢女和護衛隊伍,再後面,則是五、六十個正全力演奏著的歌伎了。
  
  遠遠地還沒有靠近,那美少年便抬眼看來,他一眼便看到了九公主。

  當下,他白皙的手指輕搓著垂在胸前的髮縷,尖聲笑道:「九妹也在啊?喲?這位身著道袍的美人兒,是不是就是弘韻子仙姑?」
  
  一邊說,他一邊朝著陳容左右打量,目光輕佻,嘖嘖連聲,「好美,好美。這麼一個美人兒,不管是哪家丈夫得了,也會當成珍寶,當女冠實在太可惜了。」
  
  聽到這樣的調笑,陳容笑容微冷,在九公主的目光中,她眉目微斂,沒有回應。
  
  可是,在這麼個時候,只聽得東側山林中,又有一陣鼓樂聲中傳來。
  
  竟是又有人來了!
  
  這一下,不管是九公主,還是那美少年,都怔了怔,眾人與陳容一樣,同時朝那方向看去。
  
  而在陳容的身後,一個僕人嘀嘀咕咕著,「今兒個怎麼了,貴人們一個接一個的來,還都奏著鼓樂。真是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般喧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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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誰為她射來這一箭?

  平嫗向陳容走出一步,輕聲問道:「女郎,要不要派人前去迎接?」
   
  陳容一笑,她看向九公主,看向那美少年,聲音一提,清脆的說道:「方外之人,可顧不得這些俗套!」說到這裡,她廣袖一甩,轉身向觀中返回。
   
  見她這麼自顧自的離去,眾人一怔,一個宮女輕笑道:「真真是得陛下看重,王七郎厚愛的,你看,這不說走便走了?」
   
  笑聲清楚的傳入陳容的耳中。
   
  陳容回過頭來,她盯著那站在九公主身側的宮女,然後轉向九公主,聲音微提,淡淡說道:

  「此處本是清淨之地,方外之境,弘韻子亦不再是紅塵中人,自當不理會這紅塵俗事,公主以為然否?」
   
  她的聲音有點清冽,九公主呆了呆,不由應道:「自然。」
     
  陳容嘴角揚了揚,她看向那走在九公主身後的美少年,清聲問道:「這位貴人以為然否?」
   
  那美少年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她,聞言笑道:「不錯。」
   
  至此,陳容一笑,「既然兩位貴人都覺得弘韻子此言有理,那我告退了。」
   
  說罷,她作了一禮,轉身離去。
   
  而這時,另一條山道,又傳來了一陣鼓樂聲。
   
  一陣又一陣的鼓樂聲中,九公主和那美少年怔怔地望著陳容大步離去,望著她自顧自的步入道觀。
   
  慢慢地,九公主冷笑一聲。
   
  然後,她朝著身側的那宮女使了一個眼色。
   
  這眼色一使,那宮女馬上明白了。當下,她大步走出,來到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的陳家眾僕面前。右手一揚,極為突然的甩了平嫗一個耳光。
   
  「啪——」,重重地耳光聲中,那宮女厲聲喝道:「你這個沒上沒下的賤奴!竟敢直視公主尊貴之軀?該打——」
   
  厲喝聲遠遠傳出。
   
  響亮的耳光聲中,厲喝聲中,陳容的腳步僵住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回轉過來。這時刻,她突然想到了王弘那日所說的一句話,「傻孩子,這是建康啊。」
   
  是啊,這是建康!她怎麼會以為,只要自己出了家,便可以逍遙紅塵之外呢?這世間,強權和門第,凌駕於一切規則之上啊。
   
  陳容瞟了一眼呆若木雞,臉上爪印儼然的平嫗,緩步返回。
   
  望著她走來的身影,九公主盈盈笑道:「仙姑因何回返?莫非,仍是割不斷這紅塵俗事?」
   
  面對笑靨如花的尊貴公主,陳容施了一禮,她輕聲歎道:「公主前來鄙觀,弘韻子不勝榮幸,請!」
   
  這是標準的迎客禮儀。
   
  至此,那剛剛打了平嫗耳光的宮女嫣然一笑,她咯咯笑道:「這才像樣嘛。呸!竟敢對我家公主那樣說話,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四周的婢女、護衛們,同時露出笑容,輕蔑的瞅著陳容。
   
  陳容的表情十分沉靜。
   
  站在陳容身後的眾僕,同時露出了擔憂之色。這裡,不管是陳容還是平嫗,心下都明白,陳容這一認輸,以後再想超然,只怕難了。
   
  就在這時!
   
  山林中,一陣寒風嗖嗖而來,寒風中,伴著弓弦拉動,長箭破空的呼呼風聲!
   
  眾人齊刷刷回頭。
   
  可是,他們的頭才轉到一半,只見一道寒光閃過,緊接著,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電般的射來,那諷刺著陳容的宮女還在咯咯笑著,胸口便是一陣劇痛。
   
  於是,宮女的笑聲變成了慘叫聲。
   
  於是,所有的人連忙回過頭來,這一看,個個呆若木雞。
   
  只見一支羽箭,深深地射入了那宮女的胸口上。它射得如此之深,只有箭柄露在外面。
   
  而這時,站在宮女身周的眾人,齊齊尖叫起來。九公主更是嚇得花容失色,她向後胡亂退出幾步,因為退得太急,腳下一軟摔倒在台階上,竟是在台階上滾了七、八步才撞到一物停下。
   
  與她一樣慌亂的,還有那個美少年,此刻,那美少年正雙手掩著臉,啕啕大哭。
   
  兩位尊貴的主子給嚇成這樣,左右的婢女和護衛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尖叫著,嘶喊著,胡亂衝撞了良久,才反應過來,才圍上他們的主子。
   
  兵荒馬亂中,沒有人注意到,那中了箭的宮女已不支倒斃於地。
   
  終於,那美少年回過神來,他哭叫道:「回去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命令一下,眾護衛清醒過來,他們連忙抬起那輿車,掉頭就跑,轉眼間已衝出老遠。
   
  而九公主的護衛,這時也圍上了她。他們把癱倒在地,一臉泥土狼狽不堪的九公主扶著站起。
   
  最先鎮靜的,是九公主身後的一個中年太監。那太監上前一步,朝著陳容一指,瞪眼嘶叫道:「弘韻子!你,你好大的膽子!」
   
  嘶喝到這裡,他朝著左右護衛一指,叫道:「拿下她!拿下她!」
   
  「是!」幾個護衛立刻應聲站出,一個少年太監靠上前去,他湊近那中年太監,輕輕地,卻以不管是九公主,還是幾個護衛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楊公公,這樣不妥啊。」
   
  頓了頓,他說道:「這個弘韻子,背後可是有人的。」
   
  聲音一落,中年太監馬上明白過來,他連聲叫道:「回來,回來,回來。」
   
  叫完後,他轉向九公主,遲疑的問道:「公主,你看?」
   
  九公主此刻,正抿著唇盯著陳容,她一瞬不瞬的盯著,過了半晌,才喃喃回道:「不會是他!他這般超然高潔之人,怎會這般嗜殺?定是我皇兄做的,對定是我皇兄!」
   
  說到這裡,她清醒了少許,當下,她恨恨地瞪了陳容一眼,叫道:「回宮。」
   
  喝聲一出,眾人連忙扶著她,急急向山下跑去。
   
  這些人,來的時候氣勢昂昂地,去的時候狼狽不堪,陳容望著歪歪斜斜、匆匆忙忙的一行人,呆了呆,目光轉向那倒在地上的宮女屍體。
   
  她走上前來。
   
  陳容慢慢彎腰,望著那宮女胸口上的箭支,她低聲說道:「沒有字。」剛說到這裡,陳容便是苦笑起來:真是廢話,誰會在殺人的利器上留下字?
   
  她直起腰,朝著剛才射出冷箭的山林中望去。這一望,樹木森森,哪裡有半個人在?
   
  尚叟湊上前來,顫聲說道:「女郎,這,這,要不要報官?」
   
  陳容蹙眉想了想,好一會,她搖了搖頭,「這箭是在警告那些想動我的人。既然如此,便留久一些。我們不用理會的。」
   
  尚叟等人連忙應道:「是。」
   
  陳容又朝著那瞪大雙眼,至死也不瞑目的宮女盯了一眼,轉身向觀中返回。
   
  她的腳步有點緩慢,整個人顯得心不在焉。
   
  在她的身後,驚魂剛定的僕人們,正在低聲議論聲,「一定是陛下派來的人。」
   
  「依我看,一定是本家派了人在保護女郎。」

  「說不定是哪位遊俠路過此地。」
   
  亂七八糟的議論聲中,平嫗向陳容靠近幾步,此刻,臉上的巴掌印還一清二楚的平嫗,笑得格外開懷,她朝著陳容嘀咕道:「女郎,我知道,是那七郎的人。只有他才會這般護著女郎。」
   
  陳容沒有回答。
   
  平嫗是瞭解她的,她瞅了瞅陳容的臉色,馬上明白過來,「女郎也懷疑是七郎在保護你吧?」

  剛笑到這裡,平嫗瞟到陳容的道姑髮髻,於是,那笑容給僵在了臉上,良久,一聲歎息從咽中溢出。
   
  陳容一行人來到道觀大門前時,從另外二條山道上來的貴人們,已經上得山來。
   
  這二路貴人,居然都是皇室中人。其中一個三十來歲,臉瘦而長,頗為白淨的王公貴族,遠遠看到陳容。便呵呵一笑,朝著她施上一禮,喚道:「司馬言見過弘韻子仙姑。」
   
  陳容連忙還禮時,另一個二十八、九歲,與皇帝長得有點相似的貴人,也親熱的施上一禮,喚道:「司馬敬見過弘韻子仙姑。」
   
  「不敢不敢。兩位王爺多禮了。」
   
  陳容垂下雙眸,避開兩人不斷打量著,盯著目光。此刻,在這兩人的身後,還有私語聲傳來,「不過是打了下僕一個耳光,便被射殺當場!」
   
  「你聽聽這道號便知道原由了,弘韻子,弘韻子。」
   
  「那一箭,當場可悚!」
   
  「諸君錯矣,王家七郎是何等風流人物?那般超然世外,神仙也似的一個美少年,怎會讓自己沾上血腥?我覺得啊,他只怕是看到血也會暈倒的人吧?」
   
  「呵呵,此言也有道理。」

  「謬矣謬矣,你們忘了莫陽城和南陽城那二場戰役了?」
   
  亂七八糟的低語聲,不斷的傳入陳容的耳中。
   
  那司馬言回過頭去,朝著眾幕僚隨眾瞪了一眼,瞬時,私語聲少了一半。
   
  他回過頭來,緊走幾步,來到陳容的身後,他咳了咳,聲音極為溫和親切的說道:「不知仙姑明兒有空麼?我母親素來禮道,在西山道觀啊,她可是常客。

這一次陛下封仙姑為道觀之主,我母親聽了可歡喜呢。她一直說啊,陛下這次可做對了。她還說怎麼著也要見你一見。」
   
  一邊說,他一邊觀察著陳容的臉色,見她含著淺笑,看不出同意還是不同意,不由嘴一嘟,朝著她便是深深一揖,頗為賴皮的說道:

  「仙姑便應了罷。你要不給我一個答覆,小王我連家也不敢歸啊。」
   
  陳容聞言,慢慢一笑,她垂下雙眸,輕輕說道:「王爺見諒,弘韻子剛才才向三清道祖請示過,說要閉關的。」

  說到這裡,她苦笑起來,雖是兩世為人,可對這些交際應酬,她一直都沒有長進。現在面對這王爺的要求,她還真不知道要如何應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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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及時出現的王弘

  幾乎是陳容的話一落,她便敏感的發現,司馬言身後的眾人看向她的眼神變了,變得有點不耐煩,那瞅向她的眼神中,似乎在責怪她不知進退輕重。

  這時,站在後面的,名叫司馬敬的王爺陰陽怪氣的說道:「仙姑可是為了禮敬三清師祖才閉關的,這紅塵俗世事,可與她無關。十二哥,姑母這情可表錯地方了。」

  說到這裡,司馬敬尖著嗓子放聲一笑。

  在他笑著時,司馬言身邊的人,臉色都有點難看。

  司馬言還是微笑著,他逕自溫和的望著陳容,笑道:「仙姑當真無情啊,看來,小王這次是歸不了家了。」

  陳容咬了咬唇,暗暗想道:再要拒絕,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想到這裡,她朝著司馬言還了一禮,輕聲說道:「王爺盛情,弘韻子不敢辭也。」

  她這卻是應了。

  應承之後,陳容轉向司馬敬,朝著他也是一禮,笑道:「兩位王爺駕臨鄙觀,弘韻子不曾遠迎,實是失禮。請入內。」

  「仙姑請。」

  陳容剛迎著兩位王爺入了道觀,山下又是一陣鼓樂喧囂聲傳來。

  過不了小半個時辰,第六批人湧入山中。

  於是,這一日陳容過得熱鬧無比,短短數個時辰內,觀中來了八批貴人。原來,她是想知道誰在關注她的一舉一動,是誰不想輕易放過她。

  可現在,來的人一批接一批的,而且這八批人各走各道,彼此之間暗潮湧動的,陳容哪裡分得清誰敵誰友?

  日暮西山了。

  道觀中,飛鳥翔集,人聲漸無。

  望著最後一批遠去的車馬,平嫗走到陳容身後,喃喃說道:「女郎,這一日太熱鬧了。」

  是啊,這一日太熱鬧了。

  在陳容的苦笑中,平嫗望著她關切的問道:「女郎,明日真的要去應王府中吧?」

  應王府,也就是今天代母前來邀請於她的司馬言的府第。

  陳容點了點頭,蹙著眉頭喃喃說道:「只能去了。」她踱出兩步,突然轉頭看向平嫗,「嫗,你說我要是向陛下請求回家修行,可好?」

  平嫗眨了眨眼,還有點迷糊時,陳容蹙起眉頭,搖著頭自言自語道:「不妥,不妥。便是回了家,這些人要在我的身上做文章,也是沒法拒絕的啊。」

  她仰著頭,望著前方爛漫的天際,怔怔出神的時候,西側的山林中,傳來了一陣高歌聲,

「論貴賤,說是非,任他王侯將相,逃不過土饅台。今日繁華,明朝煙滅,便是王謝芳蘭,當今之世,僅免刑災。」

  那高歌聲飄渺而來,混在風聲嗚咽,群鳥鳴叫中,襯著這西山落日,生生地染上了一份淪涼風霜之意。

  陳容聽著聽著,喃喃念道:「便是王謝芳蘭,當今之世,僅免刑災?」

  念到這裡,她騰地回過頭來看向平嫗,她眼神空洞的望著平嫗,當平嫗忍不住想要詢問她幾句時,陳容啞然一笑,低低說道:

  「難道說,我一直想要索求的那份平安富足,本來便遙不可及?」

  這時,那歌聲已是越行越遠。

  陳容昂著頭,朝著唱歌的人眺了眺,突然蹙眉說道:「這種歌體甚是奇怪呢,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

  聽是聽過的,這種長短句混雜的歌體,首次從她自己的口中吐出後,只被王弘演繹過一次。她是沒有想到,會在建康這樣的地方,會在這個時候,又聽到這種歌體。

  在陳容尋思時,一側的平嫗,只是呆呆地望著她,幾次想要回答陳容的問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轉眼,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應王府的僕人們便出現在道觀外。

  陳容帶著五個僕人,在他們的簇擁下,下了道觀,坐上了馬車。

  馬車很寬敞,上面鋪著厚厚地虎皮,陳容坐上時,見到馬車左右各點了一個香爐,暗香隱隱地極為好聞。不由問道:「這是什麼香?」

  在她的身後,兩婢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掩嘴笑道:「它啊,名暗香。」

  對香,陳容是沒有研究的,她點了點頭,也沒有在意。

  馬車駛入了建康城。

  建康城依然是那麼繁華,鮮衣怒馬的華服子弟從身邊疾馳而過時,留下一縷縷幽香。

  陳容透過車簾,靜靜地打量著四周的景色,想著自己的心思。也許是這般坐著不動,漸漸地,陳容覺得頭腦恍惚,於是,她把車簾更拉開一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傳來,「到了。請仙姑下車。」

  陳容應了一聲。

  車簾被掀開,兩個婢女走上前來,她們一左一右的扶持著陳容下了馬車。

  這裡,已經是應王府內。層層疊疊的房屋座落在樹木當中,假山林立,溪水潺潺,柳枝新發,歌聲不絕。

  陳容四下張望著,暗暗忖道:這地方可真是大,如果沒有人帶路,只怕走一天也尋不到大門。

  見到陳容一落地便打量著四周的景致,一個三十來歲的少婦湊近前來,親密的笑道:「仙姑,請走這邊。」

  「是。」

  一行人順著北邊的石子路,慢慢走去。

  越是向前走,四周的房屋樹木,便越是顯得繁華茂盛。陳容四下打量著,不由問道:「不知見到你家老夫人,該當如何稱呼?」

  那少婦一直在觀察著她,見她問話,便笑著說道:「仙姑有所不知,這次你面見的,乃是我家王爺的生母。你只需稱她老夫人便可。」

  王爺的生母?陳容暗暗忖道:看來是個沒有封號,地位不高的婦人。

  一行人穿過石子路,前方便是一個偌大的湖泊,湖泊上迴廊道道,穿過迴廊走到湖泊對岸時,一個精緻秀美的閣樓出現在陳容的面前。

  「仙姑,請。」

  陳容點了點頭,踏步入內。

  閣樓是由木製而成,四周全被雕空,一扇又一扇的窗戶掩映的紗幔之後,飄飛之際,幽香隱隱。

  這地方,恁地豪華,真不似一個信道的老婦人喜歡居住的。

  陳容想到這裡,笑了笑,問道:「不知哪是老夫人的房間?」

  那三十來歲的少婦笑道:「前方三十步處便是。」

  陳容應了一聲,她還在四下顧盼著。

  那少婦盯了她一眼,見她似是有點不安,不由笑了笑,她也不解釋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

  穿過一個弄堂,一間精美的殿堂出現在陳容眼前。

  少婦朝著陳容福了福,「仙姑,請吧。」

  陳容沒有走。

  她是突然明白,為什麼她一直覺得不對勁了。按道理,這老夫人居住的地方,婢女、僕人那是絡繹不絕的,而女人通常嘴碎,有女人在的地方,不應該這般安靜無聲。

  而且這香,也濃郁一些,不應是一個喜道的老婦人喜歡的調調。

  這些,她本來應該早就發現的。可是陳容雖是兩世為人,卻一直沒有在真正的大宅子裡待過。以前為冉閔之妻時,他那人不喜奢華,婢女、老媽子的並不多。

  出出入入的,更多是一些護衛和男僕。

  更重要的是,她今日不知怎麼的,頭腦有點暈,不似尋常那麼反應靈敏。

  陳容停下後,笑了笑,漫不經心的問道:「老夫人身邊,便無家生子麼?怎的這般安靜?」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

  陳容騰地回過頭來。

  她對上的,是低著頭,慢慢向後退去的眾婢,以及那被一扇扇關閉的門窗。

  就在陳容臉色微變時,一個清朗的大笑聲從東側角落處傳來,「好一個美人兒。不錯不錯,挺聰慧的嘛。」

  大笑聲中,「噠噠噠」地木履拖地聲傳來,只見東側那紗幔一陣飄蕩,一個華服男子,出現在陳容眼前。

  這華服男子,約莫二十六、七歲,他五官秀麗,鼻尖微鉤,長相上,與皇帝和司馬言、司馬敬這些人極為相似。

  一見到這男子,陳容不由後退一步,她盯著他,正待喝叫。

  可是,那男子只是朝她瞟了一眼後,便漫不在意的收回了目光。只見他大步走到東側殿堂正中,剛剛站定,幾個婢女便搬來榻幾,焚上香爐。

  陳容有點捉摸不透他的舉動時,那男子已自顧自的坐上了榻。

  然後,他雙手一拍。

  「啪啪啪--」

  三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幾乎是這掌聲一落,整個安靜之極的殿堂,便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只見四面簾動,十數個曼妙的身影踏著舞步悄然而來。與她們同時出現的,還有那由遠而近,越來越響亮的笙樂簫音。

  殿中的香味更是越來越濃。

  樂聲中,那十幾道身影穿花拂柳般娉婷而來,轉眼間,她們拂開層層紗幔,出現在陳容眼前。

  一看到她們,陳容臉色微變。

  這十幾個美人,一個個容如春花,眸如秋水,身材美麗動人。

  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這十幾個美人兒,居然個個都只著一層薄薄地輕紗,那挺聳的玉乳,那微深的私處,在薄紗下若隱若現

  陳容嗖地轉過身去。

  這一轉身,她才發現,平嫗等人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了,而且,那些領她前來的婢女、僕人們,也消失了。她對上的,是緊閉的門戶和窗戶,還有,殿中那越來越濃郁的香。

  陳容臉色大冷。

  她二話不說,大步衝向殿門。

  就在她向前衝去時,那男人的大笑聲傳來,「美人雖貞,怎敵暗香襲?看來這暗香也不怎麼的,仙姑聞了這麼久,還是有力得很啊……嘖嘖,果然是敢孤身涉險的女豪傑。」

  在男人大笑著時,陳容已衝到了殿門口。她的手剛剛扯向那大門,她的身後便出現了四個面無表情的婢女。

  婢女們剛一出現,那男人便「啪啪」地鼓著掌,慢慢說道:「不用緊張……這般美妙所在,仙姑怎捨得離去呢?你說是吧,弘韻子仙姑。」

  說到最後五個字時,他是咬著字,一個一個吐出的,怎麼聽,怎麼都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陳容已扯向大門門把。

  她伸手一扣,便是用力一扯。

  可是,哪裡扯得開?不管她用上多大的力氣,那大門也是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不知不覺中,兩滴冷汗從陳容的頸後滲出。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響,然後,一隻冰冷的手,撫上了她的後頸,只聽得那男人的聲音,從她的身後低低傳來,「仙姑好美的肌膚。」

  那男人吐出一口濁氣,手指如蛇一樣滑入她的後衣領內,他呼吸濃濁的低聲說道:「好香,好滑卻不知還是不是處子?」

  在他說這些話時,殿中的香味,已是濃郁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那混在女人體香,衣履熏香的暗香味,也絲絲縷縷的滲入她的鼻端。

  陳容那重重扯向大門的手,不由軟了軟,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在流失,自己的身體,在變得躁熱。

  那男人,似乎正是興濃時,他慢條斯理的伸出手,從後面摸上陳容的臉頰,一邊用手背感受著她肌膚的溫潤,男人一邊喘息著,以一種興奮的,殘忍的語氣說道:「王弘。」

  他吐出這個名字時,陳容渾沌的大腦瞬時一清。

  身後,那男人還在低啞的繼續說著話,「王弘的心肝啊,果然讓人心動。真真不知,做為仙姑的『弘韻子』,要是脫光了衣裳,爬到本王的胯下求歡的滋味如何?」

  他興奮起來,那喘息聲已是急促之極,吐出的氣息更是濃濁得緊,

「本王調教過無數美人兒,你這樣的,還是第一次遇到……真真想知道,若讓王弘見到他求而不得的心肝,跪在本王的胯下為本王吹簫,他會不會瘋了,傻了?」

  這一次,他的聲音一落地,便聽得懷中的美人冷冷說道:「王爺錯了,他不會瘋,也不會傻。」

  伴隨著這聲音傳來的,還有咽侯傳來的劇痛。

  卻是一根寒森森地金釵抵在了他的喉結下面。

  那男人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明明已軟得成了一團泥的美人,怎麼還能反擊?難道她與自己一樣,也是在這種暗香中浸淫了數年?

  這男人卻是不知,這世間,不管任何一種迷藥,都會因人而異。從來,那些意志堅定的人,對迷藥的抵抗力也是最強。

  此刻的陳容,正冷冷地盯著這男人,她手中的金釵,已緊緊地抵在男人的咽喉上。一縷鮮血,正順著釵尖流下。

  這金釵,與尋常的金釵似有不同,它的釵尖分外尖利而長,任何人一見,都毫不懷疑,陳容手中的這金釵,是一可以致人於死地的利器

  那男人被金釵頂得退後一步,他白著臉,卻兀自尖聲警告道:「仙姑膽子不小啊,你可知道我是誰?」

  陳容冷冷一笑,正要回答時,幾乎是突然的,外面傳來了一個極為熟悉,極為清潤的聲音,「琅琊王七,求見建康王。」

  這聲音來得太突然,不管是陳容,還是那男人,都是一呆。

  見到裡面沒有聲音傳來,王弘清潤如水的音線徐徐傳來,「還請王爺見諒,我那婦人,是個性烈的……放她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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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的七郎

  建康王這時反應了過來,他臉色發白的瞪著手中金釵越抵越沉的陳容,扯著嗓子叫道:「好,本王這就放她出來。」
  
  他頭一低瞪著陳容,急急說道:「聽到沒有?出去吧,出去吧。」
  
  陳容沒有動。
  
  她的手腕再次一沉。
  
  「噗」地一聲小小地利器入肉聲傳來,轉眼間,一縷鮮血從建康王的咽喉中溢出。金釵雖然插得不深,可對於建康王這種養尊處優的人來說,那死亡的威脅,卻是實實在在的。
  
  不由自主的,他尖叫一聲,慌亂的叫道:「你這婦人是不是瘋了?我都讓你出去了,你沒有聽到嗎?」
  
  此刻,外面的王弘等人正在傾聽著裡面的動靜,眾護衛正準備破門而入時,傾聽到這裡的王弘揮了揮手,他淺淺一笑,有點溫柔,也有點歎息的說道:「讓她消消火吧,她知道分寸的。」
  
  眾護衛聞言,轉身退到他的身後。
  
  殿中,陳容在聽到建康王慌亂的急吼聲後,虛弱的一笑,她用有點昏花的雙眼瞪著他,手中的金釵又沉了沉,在刺得建康王鮮血迸流時,陳容冷冷地說道:

  「王爺應該感謝王七郎才是,若不是他來了,現在的你,已是一具屍體!」
  
  她的聲音冷而響,說完這話,她厭惡的瞪了一眼建康王,也朝著殿中幾個角落瞪了一眼,這才轉過身去。
  
  幾乎是她堪堪轉身,大門便「砰」地一聲被撞開,白衣翩翩,俊美如玉的王弘,領著眾護衛出現在她眼前。
  
  他與正慢步走出的陳容對了個正著。
  
  見到是他,陳容甩了甩恍惚的大腦,連甩了好幾下,她的眼前還是一片昏花,於是,她拿起手中的金釵,再次在自己的左手腕背上重重一插。
  
  金釵一拔,血流如線,眾人齊齊低頭,卻瞟見她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有著四個血口,其中一個傷口血流正鮮,另三個血已乾涸……原來,剛才她便是這般刺著自己來提神的。
  
  王弘的雙眸,瞬也不瞬的望著那四個血口。他腳步稍快,走到了陳容面前。
  
  也不看她,他逕自從懷中掏出手帕,輕輕地拿起她的手腕,他把那傷口一把包住。手帕不夠,他從左袖上撕下一塊布帛,加覆在傷口上。
  
  他的動作溫柔而仔細,包紮後,他也沒有放開她的手。
  
  實實地握著這手腕,王弘慢慢抬頭。
  
  他明如秋水,清澈之極的雙眸,定定地望著陳容,這時的陳容,也在望著他。在藥力的作用下,她的雙眸少了平素清醒時的冷艷,多了一分恍惚和迷離。

  她用一種清醒時,絕對不會出現的癡癡眼神,在望著他。
  
  對上她這樣的目光,王弘突然伸出雙臂,把她重重摟在懷中。
  
  緊緊地摟著她,王弘閉上雙眼,輕輕地,有點沙啞的喚道:「阿容,阿容啊……」
  
  被他摟在懷中的陳容掙了掙。
  
  她掙開他的摟抱,扯開他的手臂,依然歪著頭,癡癡地望著他……

  這眼神,太專注,這一切的她,似是拋棄了所有所有的執念,所有所有的苦澀,只是把那刻入魂魄的相思,刻入靈魂的渴望,刻入夢魂的愛意,這般傻傻地,定定地傾洩出來。
  
  這眼神,太癡迷,太情深,太苦澀,太相思,太絕望……在這個涼薄的,荒唐任性的世道,已經不會有人這般癡迷不悟的去愛別人了。
  
  王弘突然覺得眼中有點酸澀,他仰著頭。好一會,他再次展開雙臂,把她摟到了懷中。
  
  他把陳容重重一抱,便鬆開了雙手,轉身朝著建康王走去。
  
  他才走出一步,右手手腕便是一緊,卻是陳容抱著他的雙臂,她還在仰著頭望著他,這時的陳容,與以往完全不同,她似是一隻脆弱的小鳥,附在他的肘腋間,有點傻,有點脆弱,

有點認真。
  
  王弘溫柔一笑,伸出手摟著她的腰,把她摟於懷中後,他朝著建康王大步走來。
  
  這時的建康王,頸項不大的傷口早就閉合了。他正怔怔地望著陳容出神。
  
  在王弘走近時,他突然仰天長歎一聲,朝著王弘誠懇的說道:「我不如你遠甚。」

  這暗香,既是迷藥也是幻藥,它能使人處於一種放鬆的,美好的夢境中,可以把人隱藏在心底的情和欲,擴大無數倍。
  
  正是因為如此,聞了暗香的人,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有一線清明的。那時刻在驅動著她的,除了性的本能,還有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最強烈的那種執念。
  
  對貴族們來說,女人多的是,願意被他們睡的女人也多的是,春藥多的是,在春藥的作用下,節婦變成蕩婦也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

  暗香之所以被皇室貴族這般推崇,還因為,在它的作用下呈現出的美人,是被慾望支配的同時,還有著自己性情的。
  
  建康王的目光,不由自主又瞟向小鳥依人狀的陳容,又說道:「這婦人,真真是個癡心人兒,倒是值得珍惜。」
  
  說到這裡,建康王的目光有點迷離,他輕輕說道:

  「昔日,我母親也是這般望著我父皇的……可惜,她從來都不聰明,那麼容易就被皇后派來的人給扔到了妓院給輪死了。可憐的她,就算死了也不曾博得我那父皇的半點憐惜。」
  
  夢囈般的說到這裡,建康王突然頭一仰,哈哈大笑起來。他這一瘋狂大笑,那剛剛結好的傷口又破裂了,鮮血不斷湧出。
  
  大笑聲中,建康王突然放聲高歌起來,「忽而在東,忽而在西,魂魄相縈,何時得息?何時得息……」
  
  高歌聲中,他也不理會身前的王弘,也不理會頸項上流得正猛的鮮血,廣袖一甩,這般狂衝出老遠,那狂笑聲和似歌似泣的高唱聲還在傳響。
  
  望著建康王衝出老遠的身影,還有因為他的狂叫而引來的大批護衛,一個幕僚走到王弘身側,輕聲問道:「七郎,我們走吧。」
  
  另一個幕僚也走上前來,他朝著王弘拱了拱手,低低說道:「郎君,如此結果,實是最好不過。」
  
  王弘點了點頭,望著那建康王衝出的方向,慢慢一笑。這一笑,有點沉冷。
  
  一行人轉身朝著外面走去。
  
  在他們走出時,應王府的護衛們自發的散開,放任他們離開。
  
  不一會,王弘便抱著陳容上了馬車。
  
  馬車穩穩地駛向外面。
  
  馬車中,陳容偎在王弘的懷中,她還在仰著頭,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似乎,下意識中,她就想這般看個夠,直把以前的,以後的,今生今世的份,全在這一刻看個夠。
  
  王弘轉頭對著眾護衛吩咐幾句後,便低頭看向陳容。
  
  他對上陳容癡迷的眼神,雙臂不由緊了緊。
  
  摟著她的細腰,把她溫柔的置於懷中,王弘的臉貼著她的臉,低低喚道:「阿容?」
  
  陳容恍惚的應了一聲,「嗯。」
  
  聽到她這般溫柔的回應,王弘輕輕一笑,他側頭在她的眉心啄了啄,低低說道:「阿容愛我麼?」
  
  恍惚中的陳容,還是緊緊揪著他的衣袖,聽到他的問話,她喃喃說道:「愛。」
  
  一字吐出,王弘再次一笑,這一笑,燦爛如花。
  
  他的紅唇,壓在她的雙眸上,輕輕問道:「那你隨我回家,可好?」對上她迷糊的大眼,他溫柔之極的解釋道:「回王家,有我的王家。」
  
  陳容歪著頭,卻似是聽不懂的望著他。好一會,她喃喃說道:「家?」搖了搖頭,陳容笑得有點憨,有點傻,「七郎是不是傻了?我明明沒有家的。」
  
  她一邊傻笑,一邊伸手撫著王弘光潔的下巴。
  
  青蔥手兒如玉,如彈琴般游移在他的肌膚間。撫著撫著,陳容嘟囔道:「郎君好似我的七郎。」
  
  這『我的七郎』四字一出,王弘呆了呆,他喃喃地,低低地重複道:「我的七郎?」
  
  恍惚迷離中的陳容,哪裡會回答他?她逕自傻傻地望著他,溫熱的白嫩小手,卻在不知不覺中,貼著他的喉結伸入他的衣襟中。
  
  她一邊胡亂的扯著他的衣裳,一邊喃喃說道:「你不是別的男人,你是我的七郎……」

  陳容似是在勸著自己放鬆,如此說了幾遍後,她的身軀明顯的變軟,她一直強迫著自己挺直的頸項,也鬆弛下來。
  
  喃喃自語中,她把自己偎入他的懷中。
  
  她的右手,已從他衣襟處,摸入他的胸膛。

  熱熱地小手在觸及到他冰涼的皮膚時,陳容歡喜的呻吟一聲,她把臉向它靠近,口中還在嘟囔著,「他不是別的男人,他是七郎……我是七郎的。」
  
  一句又一句的重複中,陳容的小臉越來越紅,呼吸越來越亂。
  
  就在這時,她的下巴被緊緊錮制住。
  
  她那散發著紅暈,雙眼迷離,紅唇半張,香舌暗吐的俏臉,被一隻大手強行抬起。
  
  她對上了王弘的雙眸。
  
  這時的王弘,如玉的俊臉已有點暈紅,他右手剛剛抬起陳容的小臉,腰帶卻是一鬆,一支滑膩溫熱的小手如蛇一樣伸入他的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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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個中滋味,最難消受

  王弘左手迅速的伸出,緊緊地摟著陳容伸入下腹的小手,可他剛剛把那手從衣裳中掏出。陳容的另一隻小手,已把他的衣襟扯開,在他胸膛左側的茱萸上,又摳又扯著。
   
  看她睜大雙眼,睫毛撲閃撲閃的認真模樣,似乎不把這玩意摳出來便不罷休。偏她又服了藥,手腳無力,那用力摳扯的動作,便成了軟綿綿地情挑。
   
  王弘扣著她臉的右手放下,扯向那在胸前玩弄的小手。
   
  他剛把那小手扣住,嘴唇卻是一暖,卻是陳容把自己的唇覆在他的唇上,香舌頻吐,正吃吃笑著,開心的勾畫著他的唇線。

  那香舌此刻越鑽越深,越鑽越深,轉眼便擠破他的牙齒,探入他的口腔中追逐著他的舌頭了。
   
  這一下,王弘的氣息完全亂了,他俊臉左右躲閃著,可他越是躲閃,陳容越是開懷。她一邊咯咯歡笑,一邊用手肘撐向他的衣襟處。
   
  只是一會功夫,王弘的衣襟已被扯開大半。而且,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衣襟是越扯越開。
   
  漸漸地,左支右絀,手忙腳亂的王弘,那呼吸是越來越急促,臉孔也越來越暈紅。終於,他再也忍不住了。把她的雙手重重一鎖,王弘急促的命令道:「阿容,停下來!停下來!」
   
  喝聲一出,陳容委屈的抬起頭來,水汪汪地雙眸不解的看著他,眼神中除了媚意,便是控訴。
   
  這樣的陳容,便是神仙也難抵抗。王弘的呼吸亂了幾拍。他銀牙一咬,雙手齊伸,緊緊地扣著她的雙臂,鎖在懷中。
   
  被他這般用力的鎖住,陳容很不舒服,她扭動著身軀,發現雙手動不了後,她的小臉便蹭著他的胸口,一邊摩擦一邊發出低低地呻吟聲。
   
  一滴、二滴汗水,從王弘的頸後滲出,慢慢地流入衣領下。
   
  他的喉結滾動著,就在他咬了咬牙,再次收緊雙臂時,一個幕僚壓低的笑聲從車外傳來,「郎君,美人情深最難拒,何必苦苦忍著?」
   
  那幕僚的聲音剛剛落下,另一個幕僚說道:「哎,這世道當真變得飛快,這不一轉眼,我那風流無拘的郎君,便向柳下惠看齊了。」
   
  這話一出,,四下傳來一陣壓低的笑鬧聲。
   
  王弘正被懷中扭動的溫香軟玉折磨得汗流浹背,聽到這些笑聲不由低低一哼。
   
  哼聲一出,笑聲更響了些。
   
  這時,馬車中的王弘在悶哼一聲後,伸手扯開叨住自己右側茱萸的小嘴。可他本來是緊抱著她的,這鬆開一隻手,懷中的嬌軀便蹭得更劇烈了。
   
  王弘無奈,他向前一倒,在抱著陳容跌倒在馬車中後,他手腳齊上,把八爪魚一樣的陳容結結實實的壓在身下,令她動彈不得。
   
  聽到馬車中的悶響聲,外面眾人怔了怔,轉眼,一個護衛忍笑道:「郎君好生生猛。」
   
  另一人嚴肅的說道:「依我瞅來,生猛的只怕不是我家郎君。」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強忍的低笑聲傳來。
   
  馬車中,王弘已顧不得生氣了,他結實的壓在陳容的身上,發現她不再那麼扭動後,他手臂曲起,微微支起上半身。
   
  低著頭,王弘望著小臉通紅,媚眼如絲,委屈無比的瞅著他的陳容……她這樣的眼神,著實讓人難耐。

  王弘咬了咬牙,他低下頭,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啄了啄,低啞中有點狼狽的說道:「阿容,我真不是聖人。你再如此,我只怕又要忍不住了。」
   
  說到這個又字,他不由苦笑起來。

  低下頭,任由額側的碎髮掉下一縷,飄在陳容的鼻尖的王弘,聲音沙啞暗沉中透著落寞,「敦倫歡好,本是極美之事……上次是我錯了,我應該用別的法子的。」
   
  陳容哪裡聽得懂這些?她只是委屈的、歡喜的瞅著他,瞅著他……
   
  馬車還在穩穩地向前駛去。
   
  這時,一個護衛在外面輕聲說道:「郎君,有藥了。」
   
  他說的那藥,是一種讓人放鬆,疲憊而產生睡意的藥,雖不能解去暗香的藥性,卻能讓人在瘦憊中漸漸進入睡眠。
   
  那護衛說到這裡,見到自家郎君沒有回答,怔了怔後,又問道:「郎君?」
   
  王弘依然沒有回答。
   
  他正壓在陳容身上,低著頭,靜靜地望著扭動著嬌軀,雙眸水汪汪中透著委屈的望著他的陳容。她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嫵媚之極,更重要的是,情深之至……
   
  王弘垂眸良久,良久,才低低說道:「不用了。」
   
  那護衛呆了呆,正欲詳問,身邊一人朝他瞪了一眼後,湊過來低聲說道:「郎君此刻歡喜著呢,你真是不曉事!」
   
  那護衛雙眼一直,傻傻地看著馬車中,嘟囔起來,

「不過是一個婦人,以我家郎君的身份性情,自是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這般又不動她,又不解脫她,真是,一點也不似郎君平素行事。」
   
  那護衛的聲音很低,只有左右兩人聽得到,當下,那兩個同伴朝他拋來一個輕蔑的白眼,一個徑的搖頭。
   
  馬車中,陳容被他壓得實實地,實是動彈不得。她只能仰起小臉,佈滿春潮的小臉上暈透雙頰。眼波如絲中,陳容呢喃般喚道:「七郎,我好熱。」
   
  一語吐出,王弘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低下頭,輕輕地含著她的鼻尖,低低地,溫柔的說道:「沒事,我陪著你。」
   
  他吐出的清香之氣,直讓陳容的小臉更紅了。
   
  她雙眼越發水汪汪了,這般渴望的瞅著王弘,她喃喃說道:「郎君,郎君……我的郎君。」
   
  在她一聲又一聲的叫喚中,王弘閉上雙眼,將自己的臉貼在她的小臉上。聽著她那靡蕩的呢喃聲在耳邊傳蕩,久久久久,他低歎一聲。
   
  那歎息聲剛剛出口,幾乎是突然的,他嘴一移,薄唇嚴嚴實實的堵住了她的小嘴,把她所有的呻吟,呢喃,溫柔和眷戀,全部吞入腹中。
   
  丁香暗吐,唇舌生芳,此間滋味無限……
   
  王弘剛剛移開,陳容已急迫的抬起頭,她嘟著小嘴再次覆在他的薄唇上,在勾住他的舌尖後,從她的咽中,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這時,一個護衛朗聲問道:「郎君,是回府麼?」
   
  沒有人回答。
   
  馬車停了下來,不一會,那護衛的聲音提高少許,「郎君,回府麼?」
   
  這聲音,驚醒了馬車中纏綿的兩人。王弘喘息著抬起頭來,他睜大不再明澈的雙眸,在定定地望了陳容一會後。他閉上雙眼。
   
  再次睜開雙眼的他,又是一臉清明,他盯著她眼波流轉的,自己的影子,徐徐說道:「回西山道觀吧。」
   
  「是。」
   
  頓了頓,王弘清潤的聲音再次傳來,「去說一聲,那些僕人,也一併轉送回道觀。」
   
  「是。」
   
  朗應聲中,車隊轉向。
   
  車隊走了不出百步,在晃蕩了兩下後停下。
   
  緊接著,一個嬌柔的女聲從外面傳來,「可是七郎在此?」聲音中,透著無比的驚喜。
   
  不等護衛們回答,一個男子的笑聲傳來,「竟是遇到七郎?甚好甚好。」
   
  這話一出,外面便是一靜,緊接著,一陣整齊肅然的叫喚聲傳來,「見過陛下!」
   
  陛下?
   
  王弘眉頭微蹙。
   
  他盯著身下,穿著道袍,束著道姑髻的陳容,暗暗想道:我這裡剛出門,便遇到了陛下,看來,琅琊王七是溫和隨性太久了!
   
  要知道,現在的陳容,可是陛下金口親賜的道姑,而且這封賜,僅是幾天前的事!
   
  就算建康城的頂級貴族們,不把這陛下當一回事,可君權神授,乃延綿了幾千年的朝綱世律。
   
  這表面的功夫,無論如何是要做的。
   
  不僅是他,就算是建康王,也只是偷偷摸摸行事……
   
  看來,他是被人算計了。
   
  就在王弘沉默間,外面傳來另一個少年男子的笑聲,「竟是七郎?上次一會,轉眼已是一載,不知七郎還識得我否?」
   
  這聲音,年輕中透著稚嫩,正是與陛下關係最好的仁王所發。
   
  仁王的笑聲中,另一個年輕人朗朗笑道:「前幾日便聽人說,七郎回來了。哎,七郎這一回來,滿城的女郎們,再也不會朝我們看一眼了。」
   
  這聲音一落,哄笑四起。
   
  這時,那個嬌柔的女聲撒著嬌,軟軟地喚道:「七郎七郎,怎的還不出見?」
   
  聽著外面的笑語聲,王弘一笑,他大袖一捲,覆在陳容的臉上。大袖底,手掌虛按於陳容的唇上。
   
  就在他的手指按下時,指尖一暖,卻是陳容含著他的手指,輕輕吮吸起來……這動作,令得王弘又顫了顫。
   
  他收斂心神,慢慢坐直。
   
  伸出白淨修長的左手,王弘慢條斯理的把車簾掀開一角。
   
  王弘的面容一露,那個嬌柔的女聲便是一驚,她關切的喚道:「七郎,七郎,你怎麼了?臉紅至此?衣裳也是凌亂不堪?」她目光一移,瞟到王弘半裸的胸膛,臉孔不由一紅。
   
  可饒是臉有紅暈,那面目嬌憨的少女,卻還在伸著頭,雙眼明亮的朝著王弘的胸膛,朝著馬車中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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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他說

  可是,王弘卻是施施然的把車簾拉下。

  車簾晃蕩間,他低啞的,帶著春意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新收了個婢女,極是美貌,令人情難自禁……還請陛下見諒。」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強忍的喘息。
  
  外面眾人都是一怔。
  
  一時間,不管是陛下,還是仁王,都給一呆。而那個面目嬌柔的少女,已是咬著唇,泫然欲泣。
  
  一直呆怔良久,幾乎是突然的,爆笑聲響亮而來。
  
  只見那年輕皇帝雙眼大亮,他伸手在馬車上重重一拍,樂得前仰後俯,因為笑得太歡,竟是連眼淚都給笑出來了。
  
  那少年仁王此刻也在哈哈一笑,樂道:「好你個王七!好你個王七!竟在這馬車中行這等快活事,哈哈。」
  
  司馬氏的多數子弟,在私生活上都比較放蕩,而且也以放蕩為榮。王弘這話一出,不管是仁王還是另外幾個青年,都是樂不可支,直有找到了知己的滿足感。
  
  在他們哈哈大笑著時,王弘低啞的聲音傳來,「走吧。」
  
  眾護衛一怔,馬上應了一聲是,策馬向前。
  
  馬車一動,眾人便齊刷刷看向年輕皇帝。

  正在大笑著的皇帝見狀,雙手一拍,叫道:「放行放行,朕早就知道,琅琊王七性子好潔,這個,快活之後,怕是要急著回府沐浴更衣吧?哈哈哈哈。」
  
  在他的大笑聲中,馬車遠去。
  
  一人一直在盯著王弘的車隊,他幾次準備插口,無奈皇帝正笑得歡,二個王也談興正濃,使得他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
  
  直到皇帝的笑聲止息了,他才找到機會湊上前來,輕聲說道:「陛下,王七前去的,不是王府的方向啊……陛下看,他這是往西山道觀而去。」
  
  西山道觀?皇帝雙眼一睜,他眨了兩下,突然壓低聲音,霍霍笑道:「莫非,王七這是想在那三清道祖的面前行這快活之事?」
  
  那人沒有想到皇帝會這般聯想,不由眨了眨眼,愣在當地。
  
  仁王的馬車靠近皇帝,此刻,他還在望著王弘遠去的方向。望著望著,他突然嘖嘖一聲,笑道:「沒有想到啊,實是沒有想到……」
  
  在他身側,與他長相相似的一個青年也在連連搖頭,他冷笑道:「連琅琊王七也是如此,哼,看那些道貌岸然的腐儒們怎生指責我們。」
  
  青年皇帝一直在笑,因笑得太歡,那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聞言他哈哈樂道:「王七好,王七甚好!奶奶的,這王七果然是我輩中人,行事放蕩無拘,想快活時就快活。奶奶的,好,好,此子甚合朕意!」
  
  他一邊大笑,一邊叫好不絕。
  
  那挨在他身後的那臣子,這時嘴張了又張,張了又張,實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他萬萬沒有想到,本來對王弘這種少負盛名的琅琊王氏的嫡子,很是不喜的陛下,會因為這種荒唐事而對他讚不絕口,還這般輕易的放了行……

  不止是他,在場的二個實權王爺,竟也是一臉看到同道中人的歡喜表情。
  
  只有那面目嬌柔的女子,此刻正嘟著嘴生著悶氣,見到幾個哥哥談笑風生,她忍了又忍後,低聲吼道:「別笑了!也別說了!」扁著唇,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邊哭,她一邊胡亂伸袖拭著淚水,哽咽道:「死王七,壞王七……嗚,我不喜歡這樣的王七。」
  
  見到妹子傷心,幾個男人一怔,轉眼又是哈哈一笑。仁王心慈,驅車靠近妹子,歎道:「傻孩子,就算王七是柳下惠,我們也不會允你嫁給他的。你傷心又有什麼用?」
  
  那少女呆了呆,轉眼哭得更凶了。
  
  王弘的馬車還在向前駛去。
  
  此刻,隊伍有點安靜,只有陳容的呢喃聲和王弘的溫柔低語聲時不時的響起。
  
  幾個幕僚在一側,頗為語重聲長的說道:「郎君,應對陛下的方法無數,為何要用這一種?你這般行事,那些正直的臣子會對你失望的。」
  
  兩人的長吁短歎中,第三個幕僚皺著眉頭,不快的說道:

  「郎君寄家族厚望,便是幾日前,也有數名公卿舉薦你,想你出仕。就算郎君無意仕途,也沒有必要如此行事。這一下,那些腐儒們又會有說辭了。便是有家庭的人,也會更不安份了。」
  
  三人的勸說也罷,歎息也罷,沒有激起半點波瀾,裡面的人,依然是對著一個婦人溫柔低語著,連搭理他們的心思也沒有。
  
  三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最後都是一聲長歎。
  
  馬車在街道中轉了一個圈後,悄無聲息的從一條小路上山,入了西山道觀。
  
  陳容醒來時,日暮西山,歸鳥的鳴叫聲此起彼伏,七彩的夕陽光從紗窗透入,照亮了半個房間。
  
  她正躺在這夕陽光下,一縷縷夕光,正在她的眼前起舞。
  
  睜大眼轉了幾轉後,陳容慢慢地,慢慢地轉過頭來。
  
  她對上了一張俊美之極的面容。此刻,這張面容就在頭頂。而她,正蜷縮在他懷中。
  
  她的醒轉,沒有驚醒他,此刻他側倚著榻幾,正在酣睡。俊逸無雙的面容上,長長地睫毛投射出一道弧形的陰影。金色的陽光散射在他白淨如玉的肌膚上。

  就著陽光,可以看清他薄唇上那淺淺地茸毛。
  
  陳容眨了眨眼,慢慢地伸出手,試探的摸向他的臉。
  
  手指在溫熱的肌膚上滑過,滑著滑著,陳容像觸電般收回了手。
  
  她低下了頭,一動不動的,突然的,她雙眼大睜。
  
  就在這時,她的腰上一暖。
  
  王弘醒了?
  
  陳容一僵。
  
  身後的人,沒有察覺到她的僵硬。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摟著她細小滑膩的腰肢,他低低地開了口,「醒來了?」
  
  陳容垂著眉眼,好一會,才乾澀的回道:「是。」
  
  低下頭,對著僵直的陳容,他低啞的,溫柔的聲音在房中響起,「你中了迷香。」
  
  這是陳述句。
  
  在陳容更加低頭,墨髮如洩中,他那溫柔的聲音,如流泉般響起,「阿容沒有在建康、洛陽之地生活過,有些事不明白也是正常。

這天下的大貴族啊,已享樂了數百年,數百年裡,他們想盡花樣來玩樂。對酒,藥和女人,他們都是高手。有的玩厭了這些,還喜歡玩美少年。」
  
  他捲起陳容的一縷墨髮,在指間纏了纏後,輕輕地說道:「那藥和酒,他們浸淫了這麼多年,自是花樣百出,便是百般小心,也難免不中招。」

  他似是看到了陳容的自責和懊惱,這句話,要多溫柔有多溫柔,直如清風輕拂而過。
  
  陳容沒有說話。
  
  而他的低語中,依然在夕陽光中,在小小地寢室裡,娓娓飄蕩,「那日我讓人放歌,阿容可有聽到?」
  
  說到這裡,他自顧自的吟唱起來,「論貴賤,說是非,任他王候將相,逃不過土饅台。今日繁華,明朝煙滅,便是王謝芳蘭,當今之世,僅免刑災。」
  
  良久良久,陳容低低地問道:「你說王謝芳蘭,僅免刑災?」
  
  「事實上,應該是僅免刑哉。」
  
  僅免刑哉?也就是說,在這樣的世道,如王謝這種大世家的優秀子弟,也只有免去當眾行刑的權利?那是不是說,暗底下的刺殺,下藥,病死,暴疾種種,均有可能?
  
  他五指如梳,穿過她的秀髮,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各大家族對目前的局面很滿意。」
  
  聽到這裡,陳容一凜。
  
  胡人侵襲,北方的族人成批被殺,洛陽那樣的帝王之地,一次一次的被踐踏。無數座如莫陽城那樣的大城池,被胡人攻入,一把火燒了。

  無數的家庭,無數的晉人,在胡人的鐵蹄下慘死,白骨直是堆成了山。而各大家庭,還對這樣的局面很滿意?
  
  這麼說來,有很多人都不會喜歡皇帝英明了?
  
  這麼說明,便是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的子弟,如果有政治之才,行軍之能,有定乾坤,有驅逐胡人的本事,也不是那些人願意看到的?
  
  難怪了。
  
  陳容越想越是明白,也越是失望。好半響,她喃喃說道:「那你?」
  
  饒是清醒了,可牽涉到他的安危,陳容也是不由自主在擔憂著。身後的王弘,不由微微一笑。
  
  他垂下眉眼,輕聲說道:「你這道觀,我已派人過來打理。」
  
  這句話,出現得太突然。明明還扯著那些時事國事,他卻突然拋出了這一句。
  
  陳容僵了僵,小嘴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她想推拒,可是處於這樣的建康城裡,她今天可以被迷香迷倒,明日,便會被更高級的手段害了去。
  
  慢慢地,閉著雙眼的陳容一笑,她低啞的說道:「多謝。」
  
  「不用。」
  
  王弘的回答,清澈乾淨。
  
  這時,陳容已在不知不覺中挪離了他的懷抱,因此,他隨意一撐,便站了起來。
  
  他走出兩步。
  
  剛剛越過陳容,他側過頭看向她。
  
  此時,夕陽正好,那一縷縷金光鋪陳在他身上,在他墨髮上,眉眼間,在他的長袍廣袖裡,幾乎是突然的,他整個人,都變得華美難言,卻又飄渺之極。
  
  他這般側著頭望著她,墨髮如洩的擋在他的左眼前。墨髮如簾,那如玉的臉孔,那明澈高遠的雙眸,把他整個人,定格成一副永恆的,絕美的圖景。
  
  此刻,美人如玉。
  
  而這如玉的美人,正溫柔之極的望著她,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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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40: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人來了?

  不知不覺中,陳容抬起頭來,怔怔地迎著他的雙眸。
  
  他望著她的眉,她的眼,她那倔強的,微抿的唇,許久許久,他悠然一笑,低低說道:「阿容。」
  
  陳容低低地應道:「嗯。」
  
  他朝她微傾,俊臉在金光中燦然若仙,見到她眸光微閃,他嘴角一揚,輕輕地,溫柔的說道:「我先走了。」
  
  他含笑瞅著陳容,慢慢直腰,好半晌才轉過頭去,廣袖一甩,施施然踏出房門。直到人已去遠,房門還在飄搖,而屬於他的氣息和清香,還在房中纏繞,久久不絕。
  
  陳容一直沒有動。
  
  良久良久,房門輕啟,平嫗走了進來。
  
  她朝著外面瞟了幾眼,來到陳容身側,小小聲的說道:「女郎,觀裡多了很多人,都是琅琊王氏的。」

  說到這裡,平嫗小心的觀察著陳容的臉色,輕輕說道:「剛才,若不是七郎趕到,那後果不堪設想。」
  
  陳容依然低著頭,只是輕應一聲。
  
  平嫗見狀,低歎一聲,喃喃說道:「若是女郎不是出家人,可有多好?依七郎對女郎的厚愛,未來的主母,必定會對女郎優待三分的。」
  
  陳容依然低頭,在平嫗的話音落地後,她只是搖著頭。
  
  好一會,陳容站了起來,緩步朝外走去。
  
  望著她重新把腰背挺得筆直的身影,平嫗連忙跟上。她一邊跟著,一邊說道:「女郎,那應王可真是過份,陛下說的話他都不當一回事。」
  
  頓一頓,平嫗又恨恨地說道:「女郎,你把這事向陛下稟報吧,他一定會懲罰應王的。」
  
  在平嫗不斷的嘀咕聲中,陳容一直沒有回頭,一直在朝前面走去。
  
  走了幾步,一個道姑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見到這個與自己一般衣著的女子,陳容呆了呆。
  
  這時,那道姑轉過頭來。
  
  這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女,見到陳容,她連忙持手行禮,喚道:「見過觀主。」
  
  陳容點了點頭,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她的身後。在她身後,又走來了四個道姑。
  
  在這四個道姑身後的不遠處,是忙忙碌碌的僕從們。再向右邊一看,同樣一道淡黃色的衣裙飄在樹叢中。
  
  陳容眨了眨眼,忍不住向面前這少女問道:「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那少女恭敬的答道:「回觀主的話,一共二十五人。」

  在陳容瞪大的雙眼中,她似是明白她在想什麼,回道:「這二十五人中,有十三人是這西山道觀原有的仙姑,如奴等十二人,是郎君派來侍奉觀主的。請觀主允許我等行弟子禮。」

  見陳容點頭應允,她繼續解說:「觀中除了我們,還有雜役五十人,各房奴僕二十人,管事三人。郎君說了,這些雜役、奴僕都可當護衛用。」
  
  說到這裡,那少女道姑問:「觀主可要見過各位管事?」
  
  陳容點了點頭。
  
  「是,弟子這就前去知會三位管事。」
  
  陳容叫住她,喚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道姑行了一禮,恭敬的說道:「奴在王家時,被喚做應姑。」
  
  「應姑?好,你去吧。」
  
  「是。」
  
  應姑剛剛提步,另一個道姑向著她們走來,遠遠看到陳容,那道姑便是一禮,清聲說道:「稟觀主,來了一些陳姓客人,他們要求見過觀主。」
  
  陳容點了點頭,跟在那道姑的身後向外走去。
  
  她剛剛來到道觀中專門用於會客的堂房外,一眼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陳三郎!
  
  這時的陳三郎,臉上敷了一層白粉,正對著一個僕人叫嚷著。
  
  他一轉眼看到陳容,雙眼便是一亮,情不自禁的把目光在她高聳的胸脯和細腰上瞟了瞟,陳三郎揮著手叫道:「阿容,阿容。」
  
  他的叫聲,驚動了堂房中的人,陳元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阿容來了?快快進來。」
  
  陳容沒有回應陳元,她只是朝著陳三郎持手一禮,刻板而木然的說道:「這位郎君客氣了。如今世上已無阿容,只有出了家的弘韻子。」
  
  陳三郎聞言一呆。
  
  而這時,陳容已飄然入內。
  
  堂房中,陳元和他的妻子阮氏正坐在榻幾上飲著什麼。見到陳容入內,他們同時轉眼看來。
  
  再見到陳元,陳容發現他明顯變黑了,瘦了,那背也有點駝。他在對上陳容時,目光中也沒有了往昔那種居高臨下,故作姿態。
  
  陳元站起,親熱的喚道:「阿容,哦不,弘韻子仙姑來了?快快,請上座,請上座。」
  
  他一邊迎著陳容坐上上榻,一邊朝著低頭不語的妻子瞪了幾眼。
  
  陳容入了座,陳元才跟著坐下。
  
  陳容瞟過明顯變得猥瑣的陳元,輕聲問道:「不知幾位前來,有何見解?」
  
  她竟是稱呼也不稱呼一聲,便這般開門見山的詢問,語氣生硬,表情更是漠然!
  
  不由的,阮氏臉色變了變,陳元臉上的笑容也有點僵硬。
  
  好一會,陳元才勉強笑道:「阿容,你雖已出家,在伯父的心中,依然是女兒一樣。」
  
  這話一出,陳容笑了笑,沒有接話。
  
  陳元見她這笑容,不由咳了一聲,說道:「上一次伯父讓阿容受了委屈,被家長責罰留守南陽。」
  
  在陳容黑不見底的雙眸中,陳元本來想說的致歉話,便這般哽在了咽中。
  
  吞了一下口水,陳元訥訥說道:「這一次,阿微隨她夫君來到建康,伯父便跟著來了。昨天才到,這不聽到阿容你出家成了女冠,便趕緊前來見過。」
  
  他說到這裡,見到陳容表情更冷了,不由訥訥一笑,閉住了嘴。
  
  而一旁的阮氏,那廣袖下的雙手,正緊緊地絞成一團。在陳容看不到的角落,她那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
  
  若不是知道這賤婦依然是琅琊王七的心肝,還攀附上了陛下這根高枝,他們才不會理會呢。

  呸,憑什麼她一個無根無底的賤女人,出了家還得那麼多權貴的看重,而她的丈夫、兒子百分般經營,卻是地位越來越低?
  
  在阮氏咬緊牙關時,陳容輕聲問道:「阿微……與她夫君一道來了建康?」
  
  她的聲音雖輕,可是陳元還是聽出了她的在意。先是一怔,轉眼陳元明白了。

  他點了點頭,笑道:「是啊是啊,冉將軍也來了建康了。想來便是這兩天,他們夫婦便會到這道觀中來見見阿容吧。」
  
  「是麼?」
  
  陳容輕輕一笑。
  
  這時,站在門外的陳三郎大步走了進來,嚷道:「父親,怎麼與阿容說這麼多有的沒的?」
  
  他轉向陳容,朝著她便是一揖,塗了太多白粉的臉因諂笑的表情,而皺紋隱隱,「阿容啊,你伯父和三哥這次前來,除了想看看你,還想請你去說說情。」
  
  說情?
  
  陳容抬起頭來,她微笑道:「跟誰說情?」
  
  「還能跟誰?」陳三郎不理會父親的瞪視,自顧自的說道:「當然是跟那王七郎。」
  
  陳容垂眸,淡淡說道:「三郎說笑了,我如今已是出了……」

  不等她把話說完,陳三郎便沒耐煩的打斷她的話,「阿容不要扯這些沒用的,整個建康的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心肝。

再說了,我們也沒有要你做什麼,只要你跟王七郎說一聲,不要怪罪我們在南陽時對他的無禮便夠了。阿容,這樣的事對你來說,是小事吧?」
  
  這陳三郎說起話來,直接而不顧禮儀,陳容朝他瞟了一眼,暗暗忖道:只是這麼久不見,這個三哥,竟與那些市井浪蕩子有點相似了。看來,他還真是混得不如意啊。
  
  一旁的陳元在旁邊連瞪了好幾眼,也沒有防止兒子的說話,見兒子把來意都說明了,只得咳嗽一聲,朝著陳容慈和的笑道:「阿容啊,別理你三哥,他這陣子火大,說話衝。」
  
  頓了頓,陳元長歎一聲,喃喃說道:「其實,這是家主的意思。家主以為,在南陽時,伯父想把你許給冉閔的事得罪了王七郎。」
  
  說到這裡,陳元咳嗽一聲,說道:「阿容你也知道,當時伯父也是好意來著。」
  
  剛剛說到這裡,他便對上一臉冷笑的陳容。不由自主的,陳元的表情又僵了僵。
  
  咬了咬牙,陳元站了起來,他朝著陳容一揖,大聲說道:「阿容,伯父在這裡向你行禮了。」
  
  這時,阮氏忍不住尖聲說道:「子術!區區小事,怎值得向晚輩施以大禮?」
  
  說罷,她氣惱的瞪著陳容。
  
  陳容面無表情。
  
  她依然安穩的坐在榻幾上,似乎沒有注意到,陳元正在對她施著禮。
  
  就在氣氛越來越僵硬,一家三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時,陳容緩緩站起。
  
  她舉步向前,也不看向陳元,聲音淡淡地說道:「弘韻子只是出家人,不理紅塵俗事的,三位找錯地方了。」
  
  說罷,她衣袖一甩,走出了堂房。
  
  堪堪走出,陳三郎便一個箭步衝出,伸手扯向陳容的衣袖。
  
  就在這時,一柄掃帚嘩地掃到他的腳下。在陳三郎的怔忡間,一個掃地雜役出現在他與陳容之間。
  
  只見那雜役瞪了陳三郎一眼,粗聲粗聲的喝道:「提足!」
  
  聲音渾厚,中氣十足!而且那瞪來的眼神中,煞氣沉沉,哪是一介賤僕會有的?陳三郎一驚,反射性的提足退後。
  
  「沙沙沙」地掃地聲中,煙塵沒頭沒腦的撲向陳三郎。而陳容,已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遠處,平嫗一看到陳容走出,連忙幾個碎步跑近,她朝著裡面的陳元一家瞟了一眼,問道:「女郎,三郎和郎主他們好像很急?」頓了頓,她加上一句,「他們是不是生氣了?」

  語氣中有著隱隱地不安和對陳容的責怪。
  
  陳容冷冷地說道:「他們?前腳來到建康,後腳便向我這麼一個有仇的出家人套近乎。看來,這一家已被陳氏拋棄,走投無路了。」
  
  說到這裡,她暗暗忖道:陳微和冉閔來了?怎麼這麼快?
  
  她來建康才這麼一、二個月,怎麼冉閔也到了?他不是一向軍務繁忙,很難抽出空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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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40: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見冉閔

  在陳容尋思時,平嫗期期艾艾一陣,忍不住勸道:「女郎,他們畢竟是長輩,就算以往有種種不是,可這一次他們都親自上門了,你就跟七郎說一說罷。」
  
  她嘀咕著說道:「俗話說,與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女郎不過開開口,又不辛苦。」
  
  陳容回頭瞟向平嫗,盯了她一眼,陳容收回目光,冷冷地說道:「嫗從小看我長大,還不瞭解我麼?」
  
  她這人,既記仇,又狠辣。別說現在有七郎和陛下護著她,便是無人庇護,陳元那一家子,只要有機會,她就一定會報復回去。
  
  平嫗目瞪口呆的看向木著臉的陳容。半晌後,她苦著臉,訥訥說道:「可女郎長大了,懂事了啊。」
  
  在平嫗嘀咕聲中,陳容不耐煩的拂了拂衣袖,大步走遠。
  
  這一天,陳容的心一直有點亂,那沙漏,也流逝得奇慢無比。
  
  轉眼,一天過去了。
  
  轉眼,第二天又到了黃昏時。
  
  揮退眾人,陳容獨自坐在後山峰頭處的一塊石頭上。這裡居高臨下,可以看到雲霧纏繞的山谷,可以聽著四周的鳥鳴猿嘯,可以聽到觀裡眾人的低語聲。
  
  欣賞了一陣後,陳容向後一仰,躺在大石頭上。
  
  碧空如洗,悠然而來的白雲,被夕陽染得殘紅縷縷。望著那隨風來的殘雲,望著那浩瀚的天宇,幾乎是突然的,陳容一笑。
  
  這一笑,如雲破月來,瞬那時,這兩日積壓在心頭,纏繞於夢中的種種思緒一掃而空。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陳容將要進入睡夢之鄉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有點沉,有點重。
  
  聽著那腳步聲,陳容打了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她伸手揉了揉眼,帶著睡意的聲音迷糊傳出,「拿一壺酒來。」
  
  那腳步聲停頓了。
  
  陳容打了一個哈欠,又伸了伸懶腰,然後,她一躍而下,一邊整理衣裳,一邊又說道:「對了,把我的琴也搬來。」
  
  身後的人沒有動靜。
  
  陳容皺了皺眉,轉過頭去。
  
  這一轉頭,她對上了一雙沾著泥土的靴子,那靴子的上方,是沾滿了泥土和灰塵的黑色長袍。
  
  再往上,是與建康人的長袍廣袖完全不同的束腰胡服。
  
  望著望著,陳容大凜,睡意煙消。
  
  她瞪大眼,瞬也不瞬的盯著那人,不知不覺中,她嚥了嚥口水,廣袖底,她小手成拳,指甲深深地掙入掌心……
  
  她望著那人的腳下,一雙眼睛,費了好大的力氣,也沒能抬起來,迎面看去!
  
  長袍甩動間,那人向她走來。
  
  他腳步沉而實,在走到離陳容僅三步遠時,他那低沉冷硬的聲音傳來,「不敢看我?」
  
  這話一吐,陳容呼地抬起頭來。
  
  她對上了一張俊美冷酷的臉。此刻,這張臉上雙眸陰沉之極,他冷冷地,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俊臉上薄唇抿成一線,眉宇深鎖間,有股鬱怒之氣在燃燒。
  
  來的人,正是冉閔!
  
  不知道為什麼,陳容對上他一臉的鬱怒時,卻是不怕了,也有點想笑了。
  
  眉目微斂著,陳容淡淡問道:「陳微呢?將軍前來,怎的不帶上她?」
  
  冉閔眉頭皺了皺,有點不解的說道:「陳微?」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突然感覺到不對:為什麼剛一見面,她第一句話便是詢問陳微?
  
  他的心太大,一直不會在乎這些細節。可這一次,他是有備而來,他一直在注意陳容的每一個舉動。因此,他沉吟起來。
  
  沉吟中,冉閔聲音放緩,沉聲說道:「你不喜歡她?難道你不知道,在陳家中,她的地位雖然在你之上,可在我的府中,她只是一個妾室?」
  
  說到這裡,他沉聲命令道:「陳容,抬頭回話!」
  
  低斂著眉眼的陳容,應聲抬頭。
  
  冉閔定定地看著她。
  
  她清艷嫵媚的臉上,帶著淺笑,一雙波光波動的眸子,此刻也是清澈平靜的……這個婦人看到他,竟是沒有半點愧意,也沒有半點強裝的堅硬?
  
  瞬時,冉閔陰沉的雙眸慢慢一瞇。
  
  惱怒剛生,冉閔便吸了一口氣。他負著雙手踱出兩步,來到陳容背後時,他已恢復了平靜。
   
  便這般負著手,俯視著夕光照耀下,雲霧瀰漫的山頭,冉閔低沉沙啞的聲音在陳容的身後徐徐傳來,「你為什麼會出家?」
  
  為什麼出家?
  
  陳容嘴角微揚,轉過頭來。
  
  她對上了冉閔俊美的,輪廓分明而立體的側面。
  
  這張臉,俊美,冷硬,這般側看時,那高而挺的鼻樑,那緊抿成一線的薄唇,在夕陽照耀中,彷彿是雕刻出,染了色的石像。
  
  此刻的他,負著雙手,額頭上繫著一根紅色抹帶,長長的墨髮在身後飄揚……看著看頭,陳容有點恍惚了,在遙遠遙遠的時空中,她曾經把這個面孔銘刻於心。

  可那明明刻骨銘心的記憶,此刻想來,已是模糊,已是恍然。彷彿,那些令得她瘋狂的往事,只是一場從不存在的幻境。
  
  她久久不答,冉閔轉過頭來。
  
  他沉沉地盯著陳容。
  
  只是一眼,便把陳容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在他這樣的目光下,陳容有點窒悶,當下,她悄悄向後退出一步。
  
  堪堪退出一步,她便瞟到了冉閔嘴角浮出的冷笑,陳容連忙止步。
  
  「回答我!」
  
  冉閔的命令聲再次傳來。他昂起頭,沉冷的,威嚴的瞪著陳容,以一種木然的語氣說道:「我千里迢迢來到建康,便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他用一種乾澀的語氣說完這句話後,俊臉上的肌肉,猛然跳動了幾下。似乎,有一種痛苦,正如毒蛇一樣潛伏在他心口,似乎,有一種執念,逼得他日夜不曾安寧。
  
  因此,他選擇說出來。在他看來,只要說出來了,只要得到了答案,那毒蛇也罷,執念也罷,便會煙消雲散去。
  
  他必須讓這執念和毒蛇從他的心中消失!
  
  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瞭解冉閔,那這個人,必是陳容無疑。
  
  現在,陳容聽出了他的痛苦。
  
  她呆呆地抬起頭來。
  
  怔怔地看著冉閔,看著他俊美的臉,看著他陰烈沉鬱的雙眸,看著他挺得筆直如松的身軀!
  
  直過了好久,陳容才垂下雙眸……幾乎是突然的,她吃吃笑了起來。
  
  這笑聲,驚動了冉閔,他朝她狠狠一瞪,低喝道:「你笑什麼?」
  
  這喝聲,如往常一樣威嚴,煞氣沉沉。
  
  可是,陳容卻似是沒有聽到,她還在吃吃笑著,吃吃笑著……
  
  只是笑著笑著,兩行淚水沁出了眼眶。
  
  沉怒的冉閔,剛朝她走出一步,一眼瞟到了她的淚水,不由呆了呆。
  
  這時,陳容慢慢地收住了笑容。
  
  她伸袖胡亂的拭了拭淚水,嘴角微揚,自言自語道:「積了兩世……終於舒服了!」
  
  她擦拭眼淚的動作很粗魯,直把小臉給擦紅了,陳容才抬起頭看向冉閔。
  
  這一刻,她的眸中沒有嘲笑,也沒有苦澀,有的,只是清亮如星的眸光。
  
  對上冉閔狐疑中透著鬱怒的眼神,陳容嫣然一笑。這一笑,雲淡風輕。
  
  冉閔的濃眉鎖得更緊了,他忍不住低喝道:「你剛才笑什麼?」
  
  他實是不明白,無法明白。
  
  陳容沒有回答他,她只是走上兩步。
  
  她來到他身側,與他剛才一樣,看著那夕陽染紅的雲山霧峰。就在冉閔伸手扣向她的手臂,準備問個明白時,陳容的聲音傳來,「我恨陳微。」
  
  只有四個字,卻是咬牙切齒!顯然這恨,已是入骨。冉閔一怔,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陳容吐出這四個字後,卻是自嘲的一笑,她低聲說道:「在南陽陳府時,陳微的父親陳元,幾次想把我送人。不對,我已被他送出過一次,被他送給了南陽王!」

  冉閔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事,不由一怔。
  
  陳容說到這裡,轉頭看向他,「那次他的糧食被扣,我奉令前來向將軍求情,將軍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便是那時候,他以為,他這一生將會圓滿,因為,他找到了他的虞姬……
  
  陳容卻是不知道冉閔在想什麼,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亮而坦然。
  
  「那次,陳元是從囚室中把我弄出的!我本已被他們秘密關押了,他的夫人因為我不聽話,準備把我處死。」
  
  說到這裡,她慘然一笑,「那晚,在那木屋裡,我聽著外面的護衛說著,怎麼在處死我之前,把我玩個夠……」她說到這裡,冉閔眉心劇烈的跳了跳。
  
  提起舊事,陳容的聲音依然有點暗啞,她不想讓冉閔看到自己的脆弱,笑了笑後,轉頭看向前方。
  
  睜大雙眼,任由晚風吹乾了濕潤的眼眶後,陳容才接著說道:「因此,阿容才會一見將軍,便求將軍出手懲戒他們。」

  說到這裡,她低啞的一笑,喃喃說道:「可惜,將軍還是喜歡上了阿微……我這個有仇報仇,沒能讓陳微走投無路,實是平生之憾!」
  
  她說得很坦然,很坦然。似乎,她一點也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便是陳微的丈夫,一點也不在乎,她想陷害的對象,是這個男人寵了兩輩子的女人。
  
  安靜,久久地安靜。
  
  她不知過了多久,陳容再次看向冉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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