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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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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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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6: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冉閔的情(一)

  冉閔正皺著眉盯著她。

  見她眸光明澈,冉閔緩緩說道:「你與她……」頓了頓,他的聲音放低,放軟,喃喃說道:「我卻是不知的。」

  他長歎一聲,解釋起來,

「那一日,本是暗地潛入南陽,不欲人知。可那陳微只是一眼,便從人群中認出了我。她撲到我面前,我見她哭得可憐,神色中愛我如癡,便順口答應了納她為妾,還派人護送她歸家。」

  他說的,應該是他與她回到南陽城,暗中與王弘見面,決定了共同對付慕容恪的那次吧?

  是啊,那一次,他與她,本來一切都是好好地,她都已經想明白了,既然這一世對他無愛,不會再因妒忌而置自己於萬劫不復的地步,嫁給他也無妨了……

  偏就是這時,她聽到了陳微被冉閔納為妾室的消息。便是那個消息,讓她失落了,茫然了,不知去從了,她在渾渾噩噩中,隨著王家僕人去了王弘的家裡,並失身給王弘。

  原來,陳微只是一眼,只是流了淚,他便納了她啊?哈哈,世事當真可笑,繞來繞去,轉來轉去,還是回到了原點。

  陳容回過頭來,她嘴唇動了動,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

  好一會,她低聲問道:「那日大戰時,阿微出城找到你,可是走的密道?」

  她說的,是她失身後,狂衝入大軍,染了一身血卻不曾死去時,再遇到冉閔和陳微,那時,陳微是做婦人打扮的。

  如果她記得不錯的話,當時的南陽城中防範森嚴,草木皆兵,陳微本在城中,卻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冉閔身側,只能走的是密道,他連密道也肯洩露給陳微,明顯已是對她上了心啊!

  看吧看吧,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不管這一世她如何改變命運,命運也會頑固的走向同一個軌道。

  冉閔一怔,他望著陳容,隨口說道:「不錯,那婦人擔心我的安危,不食不睡,成日跪在神明之前祈求我安康。我那親衛感動了,便把她從密道帶出,送到我身邊。」

  冉閔說到這裡,蹙了蹙眉,盯著陳容沉聲說道:「陳元可恨,可陳微不過一弱質女流,沒必要遷怒於她。再則,不管如何,她也只是一個妾,動不了你的地位。」

  他重提舊事,火氣騰騰直上,聲音一壓,緩了一口氣,好一會才說道:「我當時都已許你為妻了,陳氏阿容,我納阿微不值一提,你休得以它為借口。」

  說到這裡,他上前一步,雙眼如狼一樣狠狠地瞪著她,沉沉說道:「陳氏阿容,你說說罷,當時你我已然定了終身,你為何不自珍愛,失身於他人?」

  他這話,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吐出的。因此,每一個字都很沉重,每一個字,都是潛伏在他心口的毒蛇。

  每一個字,都讓他在無數個日夜中,突然變得暴怒,突然鬱結於胸,突然氣恨無比。

  他拋下一切軍務,千里追來,只是想說出這一句話。

  他,一定要得到她的答案。

  陳容慢慢回頭看向他。

  雖是看他,她的眼神卻有點空洞。

  慢慢地,她啞然一笑:這個男人,還真是不明白啊。拋去與王弘的種種糾纏,只要他納了陳微,她這一世,便不可能再與他在一起……前世那場噩夢,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去重複。

  冉閔還在沉沉地盯著她,他眼神專注陰沉,不容得陳容退縮或沉默。

  陳容卻不知道,除了笑,自己還可以給他說些什麼?難道要說出前世他們三人經歷的種種糾葛?

  暗歎一聲,陳容迎上冉閔的目光。

  長長地睫毛撲閃了一下,陳容慢慢說道:「將軍,你與我是同一類人。難道你到現在還不相信,我與陳微,真是不共戴天嗎?何況,你納了她後,我們已不是共天,而是共夫。」

  嘴唇一咬,陳容冷笑起來,「你說得不錯,你許我的是妻位,而她,僅是一個妾。我這個在家族中身份卑微之人,在你的府中,地位卻在她之上。」

  她嗖地抬頭,盯著他說道:「可將軍你忘記了,陳微的背後,有父兄,有家族,我陳氏阿容,什麼也沒有。我就算是妻,也鬥不過她。」

  陳容說到這裡,便是哧地一笑,她嘲諷的瞪著冉閔,慢騰騰地說道:「再說,將軍憑什麼以為,我陳氏阿容會願意與她共夫,會願意與她鬥上一輩子?」

  她的嘴角越揚越上,臉上的嘲諷之意越來越濃,

「注定了痛苦和失敗的人生,注定了不得安寧的生活,我為什麼還要去爭奪?我為什麼要讓自己陷入那種困境之中?這次的我可不是陳微,可沒有愛你愛到看不清方向。」

  她一連串的熱嘲冷諷,毫不留情的砸向冉閔。

  冉閔呆住了。

  他是閱歷極廣,見識不凡的男人,自是明白,陳容所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心腹,每一個字,都是內心所出。

  他僵住了,被砸得暈頭轉向的冉閔,便沒有注意到,陳容的那句『這次的我可不是陳微』中,那個『這次』用詞不妥。

  一動不能動的望著她,慢慢地,冉閔低啞的說道:「我明白了。」

  他沉沉地盯著陳容,乾澀的說道:「你是不愛我啊,所以,一見到勢頭不對,你馬上抽身。」

  他喃喃說道:「原來,你說的是真的。你不愛我了,你中意的人,真的變成王弘了。」說到這裡,他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幾下,雙頰的肌肉,也劇烈的跳動起來。

  這時的他,還在喃喃說著話,「不過納了一個妾而已,就算她不是你歡喜的,可為了這麼一件小事,你就拋棄我給你的名份,你便不管不顧的跟王弘睡在一起……」

  他嗖地瞪向陳容,狠狠地,恨恨地冷嘶道:「陳氏阿容,你,你當真賤得可以。」以一種極為厭惡,極為憎恨的語氣說到這裡,他右手一伸,重重扯向陳容的手臂,把她拖到了身邊。

  就在他無法自制的掐向她的咽喉時,正準備用力收緊時,冉閔僵住了。

  他瞪著陳容艷美冷漠的面容,平靜清亮的雙眼,僵住了。

  他伸出的手力道轉緩,輕輕扣在她的頸項上,冉閔啞聲一笑,滄涼的說道:「差點又被你這婦人激怒了。」

  他手指抬向她的下巴,在逼著陳容抬起頭來,他盯著她的雙眸,聲音放緩,一字一句的問道:「不對,都不對,你所說的都是借口。」

  他瞪著陳容,冷冷地,緩慢的說道:「如果王弘是你真心想攀附的,是比我更好的對象,是你真心愛著的,你為什麼會在失身於他之後選擇衝入戰場?」

  他望著她,語氣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溫柔,變得低啞,那扣著她下巴的手,也變得溫柔。

  他溫柔的撫著她的下唇,低低問道:「阿容,告訴我,是不是他用了強?你原本還是愛我,想嫁我的對不對?是他用了強得了你的身子對不對?」

  此時此刻,他那陰烈的雙眸中,閃耀著溫柔,閃耀著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閃耀著一縷渴望。

  可這種種情緒中,陳容還是能看到他的不安,他的不自信。

  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被自己的行為弄糊塗了。

  他本能的相信自己剛才所說的每一個字,是發自內心的,可是,他又無法理解,既然陳容真心喜歡王弘,為什麼在失身於他之後選擇自絕?

  世上的婦人,不是都應該如陳微一樣,為了所愛的人,甘心伏低做小的麼?

  就算她陳容性子再剛烈,再眼中容不下砂子,她也應該妥協於王弘的安排,也應該在入了王弘的內宅後,再去爭取什麼。畢竟琅琊王七的貴妾之位,還是很有份量的。

  所以,他寧願相信,陳容是因為愛他,是因為不能嫁給自己而絕望的想要自盡,是因為他而絕望的選擇了出家……

  冉閔低聲說到這裡,大手伸出,他輕輕地撫上她的道姑髮髻,望著望著,他的眼中流出一抹悲傷。

  慢慢地,冉閔雙唇抿緊,他嘶啞的說道:「阿容,我……我已想明白,也不會再介意了……待我安排一番,你就離開建康,隨我離去。」

  他望著陳容,撫著她白嫩的小臉,認真的說道:「你仍然會是我的妻。」

  在吐出這一句話後,他如釋重負。他望向陳容的眼神中,瀰漫著溫柔。他雙臂一伸,把陳容重重地摟入懷中。

  他緊緊地抱著她,閉上雙眼,低啞的說道:「阿容,與我在一起吧。」求你了。

  這一次,他吐出的話中,帶了一絲請求,一絲隱藏的脆弱。甚至,他閉上雙眼的俊臉,還流露出了一抹害怕。

  他在害怕陳容的拒絕,在害怕陳容會毫不留情的吐出讓他心寒的殘酷事實。

  陳容哪曾見過這樣的冉閔?她哪裡想得到,有一天,這個驕傲的,不可一世的,這個強悍的,殺人如麻的男人,會用這樣溫柔中帶著請求的語氣跟她說話?

  她哪裡想得到,有一天,這個上一世看著她死去的男人,會求她嫁給他?

  陳容呆住了。

  她完完全全呆住了。

  縱是兩世為人,縱使曾經夢囈過無數次,她也萬萬不曾想到,有一天,冉閔會真的愛上她……在她帶著記憶,帶著刺,帶著惡毒和痛苦來到他身邊時,會真的中了她的毒。

  她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因此,直到被這個男人摟在懷中,她還是呆若木雞著。

  陳容哪裡知道,便是上一世,這個男人決絕的看著她死去後,開始時還沒有感覺,可在他稱了帝後,在那段風雨飄搖,高處不勝寒的歲月中,他曾無數次夢到了她,

他曾無數次從那場大火中驚醒,他曾無數次看到她那雙充滿了愛意和渴望的眼神,在他身邊的女人,如走馬燈一樣換了一個又一個後,他會不自由主的望著那些撒嬌獻媚的婦人,暗暗想著:

  這世上,怕是不會再有那麼一個愚蠢的,毫無保留的去愛他的女人了……

  在他走投無路,像條狗一樣被鮮卑胡人拖著遊街時,他曾閃過一抹那樣的念頭:

  這一世,他讓天下的晉人和胡人都記住了他,他讓史冊丹青上書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也得到過那麼一個婦人毫不保留的愛慕,也算是值了。

  這世上的事從來如此,年輕時,你漫不經心錯過的人,漫不經心厭棄的人,卻在年老時,在經歷了世事滄桑後,一再的出現在你的記憶中。它時刻提醒著你的愚蠢,告訴你曾經錯過什麼。

  更何況,被一個人深深愛著,如癡如狂的愛著,是那麼的可遇不可求……

  也許年輕時,春風得意時,會厭惡這種廝纏,可年老了,或失敗了,經歷太多了,有一天四下環顧,發現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親近,再也沒有一個願意愛你,為你犧牲奉獻的人時,

那種悔恨和記憶,會日日夜夜的吞噬你的心靈,會日日夜夜進入你的夢鄉,讓你重溫那段記憶,讓你在夢中或怒或笑,醒後淚流滿面。

  正因為如此,千百年來,那些智者們總是告訴世人,老年人能做到不要悔就夠了。

  冉閔抱著陳容,下意識中,他把她的臉壓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沒有低頭看她的臉,也不讓她抬頭看他的表情。

  明明來的時候,他只是想弄清當日發生的事,只是想把心頭的那條毒蛇拔去後,再揮揮衣袖離開的。

  可是,他自己也想不到,明明事情還沒有弄清楚,明明話也才說了那麼幾句,他便向這個婦人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就什麼也不想知道了,什麼也不想再問了。

  他就只想讓以前的事徹底過去,只想這麼帶著她離開。

  ……他只是想與那次在軍營時一樣,他一個眼神,她就明白他的心思,他一個動作,她就已經跟上。她能在緊急時策著馬,一步不落的跟在他身邊,彷彿本是他身邊的鐵血親衛。

  她更能在他疲憊時,為他軟語解愁,在他豪情萬千時,臥在他的懷中,與他放馬遨遊,縱嘯風雲。

  那樣的相處,雖然短暫,可他第一次感覺到,有一個人不離不棄,生死相隨的伴著,有一個人這麼瞭解著自己,關愛著自己,會是這般踏實滿足。

  她,是他的虞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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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6:3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章 冉閔的情(二)

  久久久久,被冉閔緊緊摟在懷中的陳容,搖了搖頭。
  
  她是在對自己搖頭。
  
  陳容搖著頭,低低,輕輕地問道:「那陳微呢?」其實她不問也知道他的回答,可她還是想問一問。
  
  冉閔伸手扯下她的道姑髻,任她秀髮披滿肩膀。撫著這黑緞一般的烏髮,他回答道:「陳微?」

  冉閔忍不住蹙了蹙眉,耐心的勸道:「她不過是一個妾室,妨礙不到你什麼,再說,她一個弱質女子,依賴我、信任我、愛慕我,若是無端見棄,會活不下去的。」

  頓了頓,他終是為她讓了些步,「如果你實在不喜,以後我只把你帶在身邊。」
  
  這便是這個男人最大的讓步。
  
  陳容冷冷一笑,慢慢扯開了他抱著她的雙臂。
  
  兩世為人,她真的瞭解這個男人,他永遠會屈服於弱女子的眼淚之下。就算他說他愛她,他也不會捨棄會眼淚汪汪地望著他,乞憐的愛著他的陳微。
  
  更何況,除了陳微,還會有越來越多的李微、吳微出現……

  那些女人,有的真軟弱,有的是偽裝的軟弱,她們前僕後繼的來,前一世時,她們因為陳容的出身和不被寵愛而蔑視她,算計她。

  這一世,她已失身於他人,她們會牢牢抓住這一點,不厭其煩的在後院中製造烽火,製造流言,直到她忍不住出手。
  
  雖然陳容不會輸,可她真是厭倦了那種生活。如果嫁過去,是一個人被扔在老屋舊巷裡度日,那還可以忍受。可看他現在這樣子,必定會把自己帶在身邊。
  
  ……更重要的是,冉閔這人是梟雄,梟雄者,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而陳容,這一生先是失心於他人,再是失身於他人,這將會是他心頭的一根毒刺。

  毒刺埋久了,身邊告狀的人多了,說不定哪天他忍無可忍,便親手拔掉她這個毒瘤!
  
  她想,她這樣的女人,是真的真的只適合孤單……便這般與雲和月相伴,便這般一個人守著落日,幸運的話,也許可以活著見到自己白頭。
  
  冉閔感覺到了懷中女人的冷漠,感覺到了她動作中的排斥!
  
  他臉頰上的肌肉劇烈的跳動了幾下。
  
  幾乎是突然的,他把陳容一推,在推得她向後踉蹌跌出幾步後,他昂起頭,居高臨下的盯著她。
  
  盯著盯著,他薄唇一扯,冷冷問道:「陳氏阿容,如果我休了陳微,你便會跟我走?」語氣中,有被強迫,被迫著妥協的怒火。
  
  面對他的怒火,陳容卻是搖了搖頭。她輕輕一笑,垂著眉眼躲開他的眼,說道:「不,不管如何,我也不會跟你走。」
  
  說罷,她轉過身去,振了振衣袖,她笑得很閒適,「我現在過得很好,將軍,我不會跟你走。」
  
  她剛走出一步,頸部衣襟被扯,整個人被冉閔倒拖回來。
  
  冉閔低下頭,一瞬不瞬的,陰沉的盯著她。
  
  幾乎是突然的,冉閔說道:「既如此,我會在觀中多留幾日。」
  
  這不是情話!這絕對不是情話!
  
  陳容剛剛一怔,轉眼瞳孔猛然擴大,她反射性的大叫道:「不要!」
  
  冉閔冷笑起來,他如狼一樣的盯著她,問道:「為什麼不要?」
  
  陳容白著臉,嘴唇微張,卻說不出話來。
  
  她瞭解這個男人,他留在觀中,不是在等自己回心轉意,而是在等王弘。他對王弘動了殺心!
  
  在心臟急劇縮緊時,陳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對自己說道:這裡是建康,整個觀裡的人,又都是王弘的人,冉閔武力再強,也是動不了王弘的。
  
  她又想道:冉閔雖然令得胡人聞風喪膽,可在晉人眼中,他卻是個出身不高,連姓氏也給改了的粗漢。他來到這裡,借不了勢,也必定不能帶太多的兵,實不足為懼。
  
  這樣想,只能讓她稍稍安靜下來。她知道,冉閔神勇蓋世,他如果真的豁出去要殺一個人,就算是皇帝他也殺得了!
  
  當下,陳容轉過頭看向前方。
  
  冉閔薄唇成線,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望著她細嫩的脖子,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狠狠地掐下去,便這麼把這個亂了自己的心,又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無情婦人給殺了!
  
  可那個念頭浮出的同時,還會湧出另一股衝動。他想把她摟在懷中,繼續求著她,告訴她,自己願意殺了陳微,只要她與他一道離去。
  
  這兩種念頭天人交戰著,令得他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令得他臉孔上的肌肉,跳了又跳。
  
  這時,陳容已背對著他,望著下面雲霧纏繞的山谷。她輕輕一笑,突然說道:「將軍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出家麼?阿容還不曾回答呢。」
  
  陳容垂下雙眸,俯視著山谷中的雲霧變幻,慢慢說道:「我選擇出家,是因為我這人,身份太卑微,長相不好,明明父兄無靠,一無所有,卻總是想獨佔男人的寵愛。」
  
  她回眸瞟向冉閔,笑容淡淡,

「將軍難道沒有發現麼?你與我,實是同一類人。我們都是那種如果擁有,便要擁有一個人的全部,否則,這顆心啊,縱使到了老,也會卡著一根刺,痛苦得緊。」
  
  冉閔聽到這裡,冷冷說道:「阿容對我,當真瞭解得緊。」
  
  陳容聽到了他語氣中的嘲諷,卻是不在意的笑了笑。
  
  她轉過頭看向前方,喃喃說道:「我失身於王七郎,並不是被他所強……而是那日見到將軍納了陳微,恍惚失落之時,衝動放縱下,我自薦枕席的結果。」
  
  一言吐出,冉閔臉色刷地變得鐵青。他沉沉地盯著陳容,頰側的肌肉不停跳動。他雙手伸出,扣向陳容的頸項,可那手在靠近她時,又顫抖著,不受控制的來到她背心。
  
  他只要輕輕一掌,這個不知羞恥,不知好歹的婦人便會跌落山谷,屍骨不存!
  
  這時,陳容依然望著山谷中,她似乎不知道身後的冉閔,已沉冷的,殺氣騰騰地伸出了手。
  
  望著那雲霧聚散,陳容的聲音還在輕輕飄來,「我失身於他,他許我貴妾之位。然而阿容知道,我這人太貪太毒。

我既愛他,便無法容忍他還要娶妻,無法容忍有一天,會有個主母騎在我的頭上指手劃腳……在瑯琊王氏那樣的大家庭中,我無法容忍的後果,必是自取滅亡。」
  
  說到這裡,陳容笑一笑,低啞的續道:

  「將軍你想,既然遲早是死,我為什麼要讓他對我恩義兩絕後死去呢?不如趁他對我有愧,有情,有義時,我自絕而去。這樣,我便是死了,他也會念我一生的。」
  
  說到這裡,她吃吃笑了起來。
  
  笑了幾聲,陳容喃喃說道:「可惜,我沒有死成。既然死不成,那就出家吧。

因此,我一直盼著,一直渴望著,算計著……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要如何才能見到陛下,如何才能向陛下提出這個要求,又得到他的允可。」
  
  在陳容的身後,冉閔久久久久,都沒有動作。
  
  他收回雙手,木然的,僵硬的瞪著陳容,直到她把話說完了,直到四周人語聲漸響,他才沉沉說道:「你便這麼戀著他?」
  
  背對著他的陳容歪了歪頭,漫不經心的輕笑道:「戀他?不是,我最戀的是自己。我只是想讓這個風華無雙的男人,因為一生都得不到我,便是一生都記著我。」
  
  她說到這裡,也不回頭,懶洋洋地笑道:「將軍不殺我了麼?那我可要走了。」
  
  說罷,她衣袖一甩,便這般扭著腰肢,娉娉婷婷的走向左側小路中。
  
  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她的身後,沒有腳步聲傳來。
  
  也不知走了多久,平嫗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女郎,噫,怎的臉色這般蒼白?」
  
  這聲驚噫,令得陳容停止了僵硬的腳步。
  
  她抬頭看向平嫗。
  
  看了一眼,陳容慢慢回過頭去。
  
  視野中,人影來去,但是那個高大軒昂的男人卻不在。
  
  不知不覺中,陳容伸袖拭了拭額頭上的冷汗……只希望剛才這番話,使得冉閔覺得,為了自己這樣的婦人,冒險行刺王弘實是一件不劃算的事。
  
  其實陳容也知道,冉閔是梟雄,他在權衡利弊後,未必便會去殺王弘。只是她不願冒這個險,她想做得更穩妥一些。至於她自己,這一生也就這樣了,死和活,其實沒多大的區別。
  
  山峰上,冉閔目送著陳容一步一步離去。
  
  他站得筆直,額頭上的紅色抹帶,在夜風中飄蕩著,風吹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夜風很大,也很寒冷……一如他眸光那樣的寒冷。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夜風中,宛如一座千年不化的雕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動了,他慢慢地彎下腰,慢慢地伸出右手,重重地按在胸口上!
  
  那裡,有一種難以言狀的絞悶在吞噬著他的心臟,在絞著他的胃,在令得他的咽中泛著酸水,在令得他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他重重地閉上了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薄唇微動,喃喃說道:「應該殺了這個婦人的!」聲音很輕,這是對自己的低語。
  
  可是,這低語聲剛吹入夜風中,他便苦笑起來。
  
  苦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突然的,他放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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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見陳微

  陳容回到房中,在榻上一坐便是一個時辰。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心越來越平靜。
  
  見到外面圓月當空,人語漸消,陳容暗暗忖道:冉閔定是回去了。
  
  她輕輕推開房門,走到觀門外,順著石階,順著兩側的濃密老樹,沿著右側小道走去。這條路,與她剛才見到冉閔的地方,相隔甚遠。
  
  身週、身後,人語聲不時在傳來。陳容知道,這幾天求見自己的人很多,可都給那些管事給攔下了……她要寧靜,王弘便給了她寧靜。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輕而巧,安靜的同時,又適當的加重,彷彿在提醒她,有人來了。
  
  一聽這聲音,陳容便知道,必是王弘的人。
  
  她停下腳步,問道:「什麼事?」
  
  那腳步一停,應姑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稟仙姑,日暮時,後山有男人狂笑聲傳出。」頓了頓,她問道:「仙姑可知他是誰?」
  
  聽她這語氣,明明是看到了陳容與冉閔在一起,特意前來詢問的。
  
  陳容輕聲回道:「他是一個故人。」
  
  陳容回過頭來,雙目明亮的望著應姑,問道:「我想傳信給你們郎君,誰能去?」
  
  應姑怔了怔,轉眼笑道:「仙姑說笑了,郎君既然把我們派來,我們便是你的人。我們是斷斷不會傳遞消息的。」
  
  她誤會了,竟以為陳容在試探。
  
  陳容也不想多說,便轉過頭來,淡淡說道:「既如此,那算了。」
  
  她提步向前走去。
  
  應姑一怔,呆了呆後,她急忙跟上,亦步亦趨的跟在陳容身後,應姑訥訥說道:「仙姑可是生氣了?」
  
  陳容搖了搖頭,命令道:「我想一個人走走。」
  
  這是下逐客令了。應姑應了一聲,站住了。
  
  明月當空,天涼如水。
  
  月光下,人的影子掩映在樹影中,細長寥落。風一吹來,嗚咽聲不止。
  
  陳容約走出五、六百步後,聽到觀中的人語聲越來越顯遙遠,便停住了腳,轉過頭去。
  
  堪堪轉頭,她便看到左側的山中小道上,一個女子從涼亭中站起,向下面走來。
  
  陳容也沒有在意,繼續向前走去。
  
  堪堪走出三步,陳容一僵,她騰地一聲轉過頭來,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嬌若梨花,容顏秀婉,皮膚白皙,月光下看去,還有點冷嗖嗖地感覺……可不正是陳微?
  
  陳容瞳孔一縮,朝左右暗暗打量而去。
  
  四週一片寂靜,不對,在離這裡百步遠的樹木中,坐了一個漢子。看來是陳微的護衛。
  
  這冉閔對陳微很寵啊,不管她到哪裡,身邊都派護衛看著,保護著。前世時,她身邊總有一個護衛和兩個忠婢跟著,使得自己幾次想下手都找不到機會。想不到這一世也是這樣。
  
  陳微低著頭,心不在焉的走著,彷彿感覺到了陳容的目光,她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
  
  陳微停下了腳步。
  
  她張著嘴,傻傻地瞪著陳容,好一會,她驚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冉郎呢?他不是在找你嗎?」
  
  陳微一邊問,一邊四下張望著,尋找著冉閔的影子。
  
  陳容看著她。
  
  夜風吹在她的身上,微涼。
  
  這股涼意,也浸潤著她的心。陳容靜靜地望著陳微,月光下,陳微的面容清楚的呈現在她眼前。
  
  陳微的臉色不好,蒼白,尖下巴更尖了,眼眸中,竟似是時時都含著淚。
  
  不過這樣一瘦,一憔悴,倒使得陳微更纖弱,更楚楚可憐了,彷彿是那春風一吹便會飄落的梨花。
  
  在陳容打量著陳微的時候,陳微也在打量著她。
  
  她朝著陳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後,彎眸一笑,廣袖掩嘴,細聲細氣的說道:

  「阿容,不過數月不見,你怎麼當了道姑子?嘻嘻,不過你做道姑打扮,比起以前還要美,還要勾男人喜歡呢。」
  
  她愉悅的笑著,一步一步向陳容走來。
  
  不一會,陳微在離陳容僅有五步的地方停下。
  
  她又朝著陳容上上下下掃視了一番,雙眸笑得彎成一線,歎道:「姐姐在聽到阿容跟了王七郎後,還好生羨慕呢。便是阿琪她們,也是羨慕得緊。

我們都想,陳容你在建康,在天下風流無比的琅琊王氏中,定當過著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可想不到啊想不到,阿容你居然成了女冠了。」
  
  她同情的望著陳容,細聲細氣,憐憫的歎道:「阿容,你好可憐啊。」
  
  陳容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說完。
  
  直到陳微話音落地好一會,她才開口道:「說完了?」
  
  陳微一怔,張著小嘴瞪著陳容。
  
  陳容淡淡一笑,她平靜的望著陳微,徐徐說道:「方才,你的夫君冉將軍找到我,他要我跟他一起走。」
  
  聽到這裡,陳微臉色大變。
  
  陳容微微一笑,背負雙手,居高臨下的,傲慢的望著陳微,學著她的樣子,輕聲細語的說道:「阿微,你以後得改口了,得叫我主母了!」
  
  「得叫我主母了!」
  
  「得叫我主母了!」
  
  話很輕,含義很重。陳微臉色刷地蒼白如雪,她再也笑不下去,衝上一步,扯著陳容的衣袖尖聲叫道:「你胡說,你胡說!夫主說了的,你跟王七睡了,他不要你了!」
  
  她的尖聲中又急又厲,一聲接著一聲,引得山鳴谷應,令得一陣腳步聲從右側山道向這邊傳來。
  
  在陳微急急地絞著陳容的前袖時,陳容蹙了蹙眉,她甩了甩廣袖,把陳微揮開後,陳容側過頭望著歇斯底里尖叫著的她,這時的陳容,笑容可掬著。
  
  陳微尖叫中,一眼瞟到陳容這種笑容,不由大恨。

  她牙齒一咬,伸手便撕向陳容的臉,一邊撲來,她一邊尖叫道:「你這個沒臉沒皮的賤婦!你這個騷貨!你還笑,你還敢笑?我,我撕了你的臉!」
  
  她瘋狂的朝著陳容一撲而來。可陳容畢竟是習有武技的,哪裡會讓她近身。
  
  就在陳微一撲而來時,陳容向後輕輕退出幾步,讓了開來。
  
  陳微一撲不中,差點摔倒在地,她向前急衝出幾步後,連忙穩住身形,急促的喘息起來。
  
  喘息了一陣後,她又朝著陳容瞪來,再次對上陳容那笑容可掬的臉,陳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扶著雙膝,一邊喘息著一邊瞪著陳容,叫道:「你胡說!夫主都不在你的身邊!他如果要你,這個時候就一定會在你身邊!你定是胡說!」
  
  陳微的叫聲中,陳容雙手一合「啪啪啪」地鼓起掌來。她一邊拍著掌,一邊讚道:「阿微不愚啊,竟猜到了我是胡說的!」
  
  這話一出,陳微啞住了。
  
  她愕愕地吞回罵了一半的話,瞪著陳容,嗆聲急問,「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你是胡說了?對不對?你說你是胡說了?」
  
  聲音急急,神色惶惶中帶著歡喜。
  
  可是她對面的陳容,卻是怔了怔,只見她出神的望著陳微,好半晌,啞然哧笑,低聲自語道:「如此可憐……人活一世,何必呢?」

  她這話聲音很輕,如其是在諷刺陳微,不如說是在警告她自己。
  
  陳微沒有聽出,她也不在意陳容有沒有諷刺自己,只是急急地上前一步,問道:「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胡說了對不對?夫主根本就不要你對不對?」
  
  一句接一句,語氣緊張而急迫。
  
  陳容憐憫的望著陳微,在她的追問中,她負著雙手,如王弘慣常做出的神態,那般雲淡風輕的微笑著。她點了點頭,回道:「是,我胡說了。你的夫主不會娶我。」
  
  在陳微大喜過望的表情中,陳容盯著她,聲音微低,喚道:「阿微!」
  
  她的聲音有點嚴肅。
  
  陳微一怔,奇怪的看著她。
  
  陳容盯著她說道:「阿微,你不是很會裝嗎?你的眼淚,也總是說流便能流。」

  在陳微變得惱怒的神色中,陳容卻是一笑,她慢慢地,一字一句的說道:「阿微,去用你的眼淚,用你的可憐和溫柔去勾住你的夫主,趕緊離開這建康城!」
  
  陳微又呆了呆,她本能的感覺到,陳容在很認真的說這句話,當下哧笑一聲。
  
  反諷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陳容已是低下眉眼,月光下,她慢條斯理的撫著自己的指尖,輕言細語的說道:「你那夫主說了,不管我以往如何,他仍想要我。」
  
  這話一出,陳微臉白如紙,她身子一晃,狼狽的退後一步。
  
  陳容沒有看她,她依然用那種慢條斯理的語氣說道:「他還說,願意娶我。」
  
  這一下,陳微從咽中發出一聲似是嗚咽,似是恨意的咕嚕聲。此刻的她,緊緊咬著下唇,瞪大一雙淚眼,倔強的盯著陳容,等著她說下去。
  
  陳容微微一笑,她漫不經心的說道:「可我,卻是陛下親賜出家的,再說,跟著你的夫主,南征北戰,餐風宿露的,哪裡有建康這麼好過?」

  她抬頭看向陳微,說道:「阿微,這個世上,你夫主已是唯一一個不在乎我是出家人,也不在乎我失身的男人了。因此,趕緊帶著你夫主離開建康吧,在我後悔之前,離開吧。」
  
  陳容的唇角微勾,那表情是似笑非笑。月光下,她那黑不見底的眼眸是那麼明亮。不管是眼神還是表情,她都讓陳微看不出真實的心意,甚至分不清,她這話是正話,還是反著說的。
  
  陳微警惕的瞪著陳容,見她轉身,不由問道:「你,你為什麼?」她咬著唇,追上一步,認真的問道:「陳氏阿容,你又有什麼詭計?」
  
  陳容回頭。
  
  她表情有點淡,有點高傲的望著陳微,輕輕說道:「不願離開也就算了。」說罷,她甩了甩衣袖向前走去。
  
  「站住!」
  
  陳微緊緊追來,她跟隨陳容身後,連迭聲的問道:「阿容,你剛才說的可是真的?我夫主,他還要你?」
  
  陳容沒有回頭,她冷冷回道:「你的夫主,你難道不瞭解嗎?他對我情意如何,你心裡沒數?」
  
  這話一出,陳微的腳步停下來,陳容走出兩步,聽到身後後傳來了,一陣壓抑不住的嗚咽聲。
  
  陳容一怔,回過頭來。
  
  月光下,陳微正軟倒在地上,廣袖捂著臉,嗚嗚低泣。她哭得雙肩聳動,聲音悲傷中帶著痛恨,竟是情難自禁。
  
  陳容走到她面前。
  
  她居高臨下的,憐憫的望著陳微,徐徐說道:「何必這麼悲傷?阿微,其實你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愛他。」
  
  她這話,出自肺腑。陳微自是理也不理,她哽咽道:「看到我痛苦,你開心了?阿容,你也別得意,你,你就是個沒人要的!你都出家了!」
  
  陳容垂眸望著陳微,她低低一笑,慢慢說道:「不錯,我是開心。阿微,這一生,你輸了!

從此後你就算百般討好,你的夫主也是心意難平……他得不到我,他因為你的緣故而得不到我,這種恨苦,在往後的日子裡,他會一點一點的轉到你的身上!阿微,你完了!」
  
  聲音冷漠嘲諷,字字如針。
  
  陳微很想反駁,很想刻薄的反罵回去,可是不知為什麼,從咽中發出的,只是一聲又一聲的哽咽……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知道陳容這話並沒有說錯。
  
  一時之間,種種不甘,種種苦恨,種種傷心,種種失落痛楚,都化成了哽咽。
  
  陳容低著頭,她一動不動的站在夜風中,居高臨下的,漠然的望著痛哭流涕的陳微。
  
  好半晌,陳容低歎一聲,轉身就走。
  
  她剛剛走出幾步,突然聽到了身後樹林中,傳來了一聲歎息。
  
  騰地一聲,陳容轉過頭去,四下張望。
  
  一個壯漢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這壯漢頗有點眼熟,陳容瞟了他幾眼,終於認出,他是給冉閔駕過車,性格比較滑稽有趣的一個將軍。
  
  居然是他在照看著陳微,這陳微果然受寵。不過這樣更好,人只有從雲端摔下,才會粉身碎骨!
  
  壯漢大步走到陳容面前。對上她的注視,他持手一禮,道:「見過。」
  
  陳容望著他,心神微動。
  
  那壯漢瞟了一眼陳微,又轉向陳容,他長歎一聲,接著,又長歎一聲。
  
  在他一臉感慨中,陳容垂下雙眸,嚴肅的說道:「這位壯士,請帶著你家將軍離開建康吧。」

  頓了頓,她徐徐說道:「建康之地看似繁華,實則步步凶險,將軍志向遠大,可別陰溝裡翻了船。」
  
  說罷,她甩了甩衣袖,轉身就走。
  
  她這番話,似是某種警告,那壯漢一凜,皺著濃眉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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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陳容與王弘

  陳容走出十幾步後,忍不住回過頭來,朝著陳微兩人看去。
  
  這時的陳微,已然站起,她低著頭用手背抹著眼淚,瘦瘦弱弱、委委屈屈的。
  
  而那壯漢正在原地踱步沉思著。
  
  望了一眼,陳容收回目光,大步返回。
  
  這一晚,無風無波的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觀裡便是一陣喧囂,聽外面的動靜,竟似是貴族們來了一批又一批。
  
  幸好,這些事都有王府的人在打理。
  
  陳容梳洗過後,有點慵懶,也因昨天的衝擊有點心潮起伏,便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不一會,一陣腳步聲傳來。這腳步輕而略拖,是平嫗的腳步。
  
  那腳步聲來到陳容旁邊,忙碌了一會後,平嫗笑道:「女郎,又來了一個公主呢。」

  她一臉開心的說道:「這公主可真是又美麗又高貴,她對我這個下僕,竟持手問禮,客氣著呢。老奴以前想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見到這些公主貴人的,他們還會對我這般有禮。」
  
  說到這裡,她嘀咕道:「這都是七郎之故。」
  
  見陳容不理,平嫗遲疑了一會,她向陳容靠近一步,輕輕問道:「女郎?」聲音剛起,外面喧囂一片。平嫗連忙跑到門外瞅了瞅。
  
  直瞅了一刻鐘,她才跑回來,對陳容笑道:

  「是一個小太監,嘖嘖嘖,女郎肯定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少年郎,看他那長相,只怕整個建康都沒有幾個女郎比得上。他與公主同行,公主對他也是恭敬客氣有禮的。」
  
  聽著身邊平嫗的嘰嘰喳喳聲,陳容突然抬頭看向她,問道:「嫗今天心情很好?發生了什麼好事?」
  
  平嫗連忙搖頭,一個徑的說道:「沒呢,沒呢。」
  
  陳容一笑,不再看她。
  
  見到陳容對著窗戶外面的景色發呆,平嫗又忙活了一陣,便在她身後坐下,「女郎?」
  
  她的聲音有點吞吐。
  
  陳容輕應了一聲,「說罷。」
  
  平嫗猶豫了一會,期期艾艾的說道:

  「老奴剛才在外面,聽到那些貴人說,他們說,七郎為了你,竟闖入應王府中,他們還說,昨日九公主攔住七郎的馬車,當眾質問七郎,你是他什麼人。」
  
  平嫗說到這裡,陳容慢慢轉過頭,傾聽起來。
  
  平嫗笑得開懷,她愉快的說道:「那些貴人說啊,七郎當眾一笑,只說了一句,你是他心中至美至真之人。當場便氣得九公主流淚了。」
  
  平嫗呵呵笑了兩聲,見到陳容一臉沉靜,看不出喜怒,不由詫異的問道:「女郎,七郎如此讚你,你還不高興麼?」
  
  陳容一笑,低聲說道:「不,我高興。」
  
  說是高興,她臉上的笑容淡淡。
  
  平嫗見她似是興趣不大,有點詫異也有點失望,她嘟囔道:「女郎如此得七郎愛重,當真有福……老奴還盼著,有一天陛下會允許女郎還俗呢。等還了俗,女郎就可以入七郎府中了。」
  
  陳容聽到這裡,又是笑了笑,這笑容,依然有點淡,似是不怎麼感興趣。
  
  平嫗見狀,長歎一聲。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兩人也沒有在意。
  
  平嫗還在望著陳容,她悶悶地說道:「那次在應王府中,若不是七郎前來相救,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老奴還以為,女郎接受了王府中人管理道觀,那是應了七郎的情呢。」
  
  平嫗訥訥說道:「剛才那些貴族們也說,女郎是風流王七養在道觀裡的外室……老奴便想啊,當外室雖然比不上當貴妾,可勝在自在。

而且只要七郎有心,允許女郎為他生一個屬於琅琊王氏姓氏的孩兒,女郎這一生也就不白活了。」
  
  平嫗說到這裡,一臉期待的望著陳容,眼巴巴地等著她的回答。
  
  陳容瞟了她一眼,笑了笑,轉過頭去,搖了搖頭。
  
  平嫗一怔,喚道:「女郎?」
  
  陳容垂下雙眸,說道:「嫗,我只想這樣……只想這般守著這空山鳥語,安靜度過此生!」
  
  這句話斬釘截鐵!
  
  聲音一落,平嫗急叫道:「女郎?」陳容的聲音,平嫗的叫喚,令得外面緩步而來的人停下了腳步。
  
  陳容望著平嫗,眼神中有著微笑,也有著對她的安慰。她說道:「嫗,我的事,你以後就不要急了,也不要管了。一切我都自有主張的。」
  
  她頓了頓,笑容朗朗,「不錯,七郎是對我好,百般照顧著。這一次建康王的事,若不是他相助,說不定這世上已經沒有我這個人了。」
  
  陳容站了起來,走到紗窗旁,她望著窗外淺綠、深綠交織的春光,以一種安靜的語氣說道:

  「他對我的好,我記得……嫗,那一次我和尚叟被人騙到城外河邊,差一點落入歹人之手時,便是七郎有心,那麼半夜還出來尋我,救我。」
  
  她溫柔的歎息一聲,說道:「我這一生啊,還不曾被一個男人這麼著重,這麼珍惜過。從來,都是我竭盡心思的……從來沒有一個人,肯為我半夜出城,於荒山野嶺中搜尋。

當時我真是幸福,真是幸福得醉了。何況,他還是那麼高貴不凡的琅琊王氏的七郎。」
  
  陳容說到這裡,輕輕一笑,道:「他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得,一直都記得。」
  
  頓了頓,陳容笑容微斂,「不過一碼歸一碼!」

  她果斷說道:「我承他的情,但是我與他之間,從此只如朋友般相處。嫗,你就忘記他吧,你的女郎這一生,女冠是當定了。

便是過了一年半載的,等七郎娶了妻,或者有了新歡,等琅琊王氏的族長發了話,撤回了這觀裡的管事、道姑,我想那時,這建康城裡的貴族,也不會再對我一個小小地婦人感興趣了。」
  
  她說到這裡,頗有點開懷,「嫗,到了那時,我們就什麼也不要,悄悄地離開這裡,在一個僻靜的地方買一處宅子。

然後呢,我們再在離建康遠一些,不會讓貴族們感興趣,不會被侵佔的地方置辦些田產。我那時年紀也大了,這長相也不再惹眼了,我們應該可以過上平靜日子了。」
  
  她興致勃勃地說道:「嫗,我想了又想,這次我一定可以如願以償。」一邊說,她一邊明眸流轉,笑靨如花的轉頭看向平嫗。
  
  她快樂的轉過頭來。
  
  她的笑容還掛在臉上,那麼燦爛,那麼明亮。
  
  然後,她回頭對上了平嫗,對上了倚在門側,白衣勝雪,烏髮如洩,正靜靜地望著她的男人。
  
  陳容呆了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慢慢地,她臉上的笑容,給僵住了。
  
  她張著小嘴,愕然的望著倚門而望的這個美少年。望著望著,她嘴唇蠕動了一下,喃喃說道:「我不知道你來了。」
  
  這一句話剛剛吐出,陳容便差點甩了自己一個耳光:真是的,居然不設法挽救,反而還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側,平嫗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低下頭,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一走,那被晨光環繞中的男人悠然一笑,他嘴角一揚,廣袖輕甩,緩步向陳容走來。
  
  看到他走近,陳容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出一步,這一退,背後便抵上了紗窗。
  
  無奈何,陳容只能低下頭來。
  
  清香溢來,男人走到她的面前。
  
  溫柔的望著她,他的聲線清潤舒緩,動聽無比,「懊惱了?」
  
  低著頭的陳容,點了點頭。
  
  他伸出修長的手,輕輕撫過陳容的肩膀,那手指如晴蜓點水一般,拂過香肩,搭在了窗櫺上。
  
  不經意間,他把她罩在了陰影下。
  
  他低下頭望著她。
  
  隨著他的動作,一頭墨髮如緞般垂下,拂過陳容的臉頰,柔柔相觸,似黏似離。
  
  「卿卿。」他吐出溫熱清爽的氣息軟軟地撲在她的臉上,令得陽光下,她柔細的汗毛晃動著,好生癢癢。
  
  王弘低歎一聲,溫柔無比的說道:「卿卿這個尋思良久的好法子,被我給聽到了,怎辦是好?」
  
  他低下頭來,鼻尖輕觸她的額頭,軟軟地安慰道:「要不要卿卿再另思一個?」

  他扁了扁嘴,有點無奈的解釋道:「卿卿是知道我這個人的……這事我不知道也就罷了,我一旦知道,便會忍不住要插手,會忍不住做些安排。」
  
  他長歎一聲,頗有點對自己無力的繼續說道:

  「嗯,便是家庭啊,陛下啊,想給我安排娶妻什麼的。我一想到我這裡洞房花燭,我的卿卿在那裡拍掌稱快,蠢蠢欲動的尋思著退路,我就不快活了,我也不喜歡了。」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很小心,很小心,「卿卿,你說怎辦是好?」
  
  他的聲線,特別特別的溫柔,他的語氣,特別特別的輕軟,那呢喃低語,於萬般綿軟中帶著某種稚氣,於無比溫柔中帶著一種任性。
  
  陳容本來便傾情於他,哪裡受得了他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語言?當下她紅著臉,向下一縮,廣袖就勢捂著自己的頭和臉,陳容悶聲大叫道:「你,你退遠一些,還有,別叫我卿卿!」
  
  叫到這裡,陳容倔強的抬頭瞪向他,警告道:「王七郎,我現在是出家的女冠!你不許叫我卿卿!」警告聲落下時,陳容已把自己重新武裝好。當下,她木著臉站了起來。
  
  剛要伸手推開王弘,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應姑在外面稟道:「仙姑,陛下派人來了,說要接你入宮一述。」

  **

  不得不說,魏晉的門第觀念實在是牢不可破,我知道有不少習慣了我寫絕對女強的讀者,看到現在有點氣悶。

  可沒有辦法,我試了又試,也沒有辦法在那種數百年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社會裡,寫出個像衛洛玉紫一樣,擁有個人絕對勢力的女強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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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皇室

  陳容眉頭微蹙,反射性的仰頭看向王弘。
  
  這一抬頭,她便對上雙眸明澈如水,望向她時,眼神溫柔之極的他。陳容連忙垂頭避開,低聲問道:「七郎以為,該當如何?」
  
  王弘一笑,聲音微提,「請天使稍侯,容沐浴更衣。」
  
  應姑一聽是王弘的聲音,馬上大聲應道:「是。」
  
  應姑一退,王弘低頭看向陳容,他修長白皙的手,撫上陳容的眉眼,清潤的音線,如水一般沁來,「別怕,有我。」
  
  聲音雖低,實是溫柔無限。
  
  陳容低應道:「是。」她輕輕推開王弘,朝前走去。
  
  王弘側過頭,清澈之極的雙眸,靜靜地望著她漫步離去的背影。望著望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她的腰背。她的腰背,挺得如此筆直,那是有著僵硬的筆直……這個倔強的婦人啊。
  
  陳容沐浴更衣後,來到道觀正門處。
  
  外面,皇帝派來的一輛馬車正在候著,看到她出門,那太監大聲叫道:「啟車。」
  
  陳容朝著那領頭的太監行了一禮,碎步跨入馬車。直到馬車駛動,陳容還在回頭看去。
  
  王弘沒有跟上。
  
  陳容收回了目光。
  
  馬車駛出了道觀,入了街道中。
  
  陳容已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上街了……她知道自己的長相容易招人,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一直壓抑著上街逛蕩的衝動。
  
  天家的馬車所到之處,所有的行人也罷,騎士也罷,馬車也罷,紛紛讓道。
  
  此時,馬車正經過翠柳巷,這裡是吳娃越女們紅妝待客的所在,一棟棟飄揚著各色艷麗旗幟的閣樓,還有閣樓上,一個個或濃妝,或淡抹的美人兒。
  
  這些美人正倚在朱欄上,對著下面的行人指指點點,嘻笑著。就在陳容的馬車駛到時,一個美人拿過一支碧玉簫,眼眸含情的望著前方某處,幽幽怨怨的吹奏起來。
  
  簫音起後不久,一個長相與她一模一樣的美人扭腰靠近。她側靠著那吹簫的美人,廣袖水裳輕灑,朝著陳容的左近吟道:「誰家郎君顏如玉,倚馬南橋春衫薄?」
  
  這美人的聲音,節奏分明,和在簫音中,仿若長歌聲。
  
  不知不覺中,包括陳容在內,眾人紛紛順著那美人的目光。
  
  左邊,小橋流水,柳樹垂楊。
  
  而在那柳樹下,果然是一個美貌少年倚馬而立,他皮膚白淨,雙眸烏黑,紅唇挺鼻,長袍廣袖下,身材頎長如柳。一雙純淨的雙眸,正靜靜,有點出神的望著前方。
  
  這少年?
  
  陳容不由向前湊了湊,掀開車簾定神瞅去。
  
  這美貌少年細腰可柳,秀美動人,可不正是孫衍?
  
  他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建康?是了,他肯定是與冉閔一起來的。他是世家子,有他在,冉閔在建康行事,會方便很多。
  
  想到這裡,陳容不由咬了咬唇:這麼說來,短期內,冉閔不會離開建康城?一邊尋思,陳容一邊伸手掀向車簾。
  
  剛準備把自己的面容完全露出,讓孫衍看到的陳容,見到孫衍身後走來一人。那人,是常年跟在冉閔身邊的一個親衛。

  那親衛走到孫衍身後,與他低聲交談起來。才說了兩句,孫衍那秀美的臉便板了起來,眉間也露出一抹凝重。
  
  而陳容的馬車已在漸漸走遠。
  
  陳容放下車簾,自失的一笑,忖道:我現在也算是名滿建康了,他如果想找我,隨時都可以前來。
  
  她轉過頭,望著紅樓上的鶯鶯燕燕還在招呼著的孫衍,嘴角一揚,一抹溫暖湧出心頭。
  
  馬車正在朝著皇城方向駛去。
  
  越是靠近那些層層疊疊的繁華所在,四周的馬車便越是繁多。每一輛馬車駛去,都會留下一縷熏香。
  
  宮門已然在望。
  
  陳容吸了一口氣,把衣裳、頭髮理了理。
  
  就在這時,一陣踏歌聲從身後傳來。沉而有力的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頗有節奏感的樂聲。樂音中,一個渾厚沙啞的嗓子在高歌,「紅樓美人廣袖招,朱門酒肉釀成糟。」
  
  歌聲極沙啞,明明是在歌功頌德,可配上這沙啞的嗓音,卻有一種滄涼無奈之感。
  
  陳容回過頭去。
  
  她對上的,是一個披頭散髮的背影。那背影仰著頭,把剛才那兩句吟唱了兩遍後,突然放聲長嘯起來。那嘯聲如悲如泣,如歌如哭。
  
  陳容正自打量時,馬車外,那個太監恨恨地聲音傳來,「又是桓府這個瘋子!呸!現在都敢在皇城外唱這些攪亂人心的玩意了……看你還能活幾天!」
  
  那太監的聲音有點尖利,聽起來極為刺耳。陳容聽到他聲音中的厭惡,不由驚訝的想道:這兩句詩,根本沒有罵什麼呀!
  
  幾乎是陳容這般想著時,只見前方宮門處,衝過來一騎煙塵。那騎士奔馳得極快,馬蹄得得,緊張急促。
  
  在建康這樣的靡軟之地,便是少年貴族,走路都喜歡由人扶持著的。什麼時候見過這麼急促的馬蹄聲?
  
  不由自主的,十數輛馬車同時掀開車簾,詫異的看向那個騎士。
  
  那騎士正在朝著那個高歌而去的人影衝去。
  
  煙塵如箭,一衝而近。就在陳容不經意看去時,她的雙眼瞬時睜大到了極點!
  
  只見那個急衝而出的騎士,在逼近那個放歌的背影時,突然彎弓搭箭,於眾目睽睽之下,於人來人往當中,對上了那人的背心!
  
  陳容下意識便想尖叫,她連忙伸手捂著嘴。
  
  就在她這個動作做出的同時,馬上騎士已彎弓如滿月!
  
  「嗖——」地一聲!
  
  箭走弦驚!
  
  尖銳的破空聲中,長箭如閃電般直掠而出,「噗」地一聲,它穩穩地刺中了那個正在高歌的人的背心處!瞬時,血流如線,緩緩而下。
 
  那如瘋如癲,放聲長嘯的人,慢慢站住,慢慢回過頭來。
  
  風吹起他的長袍,拂起他的亂髮,顯出了一張年輕的,五官清朗明秀的臉。這還是一個不足二十五歲的青年。
  
  那青年,雙眸明亮之極。他盯著那個朝自己射來冷箭的騎士,慢慢地,他伸手向後,扯出插在背心上的那支箭。
  
  「噗」地一聲,鮮血四濺中,那青年把插在背心上的箭,硬生生給扯了下來。
  
  「噗」地鮮血四濺中,四周的馬車裡,傳來了一陣驚惶哭鬧聲。

  陳容聽到身邊的一輛馬車中,一個三十來歲的貴族縮成一團,他雙袖捂著腦袋,尖聲哭道:「血!好多血……嗚嗚,我怕血,我好怕血。」

  哭聲中,兩個衣裳半解,玉乳露出一半的美婢連忙挪了上去,一個摟頭,一個從背後伸手,便這般抱著他安慰起來。
  
  那青年伸手把背上的長箭扯下後,雙眼盯著那騎士,他便這般盯著,盯著,慢慢地,他把那血淋淋地箭頭,這般含到了嘴裡。
  
  瞬時,那鮮血淋了他一嘴。
  
  在那鮮血淋漓時,四周的貴族們的嗚咽聲,尖叫聲更響了。

  在這些叫聲中,陳容還聞到了一股臊臭味,她轉頭望去,卻是那個迎接自己的太監,正雙股顫顫著,而他的下裳處,已經變得濕淋淋了,地上,還有一灘水漬。
  
  那青年把血淋淋地箭頭含在嘴裡舔了舔,在嚥下幾滴血後,他慢條斯理的把那箭拿了出來。
  
  便這般拿著那箭,青年望著那騎士,望著皇城方向,幾乎是突然的,他放聲大笑起來。
  
  隨著他的大笑聲,他背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轉眼,那一襲青裳,已染得濕透。
  
  那青年笑得很狂,笑著笑著,他的眼角沁出了兩滴淚水。
  
  狂聲大笑了一陣後,那青年叫道:「只恨那曹阿瞞!只恨那曹阿瞞啊!若不是他與吳蜀兩家火拚,拼盡了我中原血氣!

若不是他無德無能,生不出好兒孫,守不住這魏氏江山,又豈會有今日的骯髒天下?又豈會任由這白癡成堆,愚蠢無能的司馬氏統了天下,丟了河山?哈哈哈!」
  
  若說他剛才的歌聲還有著含蓄,現在所說的話,卻是字字句句直指當朝!
  
  那騎士臉孔一紅,雙腿一夾,令得坐騎人立而起後,他再次彎弓搭箭。
  
  望著那騎士舉向自己的,寒森林地箭頭。那青年笑得更響了,隨著他的大笑,他一頭烏髮在風中四散飄揚,那高大的身軀,也是搖搖晃晃,如玉山將崩。
  
  大笑聲中,那青年長嘯一聲,他輕蔑的朝著那騎士翻了一個白眼,叫道:「豎子!我堂堂桓氏長蘇,你還不配取我的性命!」
  
  狂傲的,輕薄不屑的笑聲中,那青年右手反轉,手中的箭頭,竟是閃電般的刺向自己的胸口。
  
  「噗」地一聲,血淋淋地箭頭重重地插在他的心口上。
  
  而這時,那騎士手中的長箭,已脫弦而出,「噗」地一聲插在那青年的肩膀上。
  
  此時,那青年還在放聲大笑。只是笑著笑著,他便是嘴一張,「噗」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笑聲漸漸止息。慢慢地,那青年高大的身軀,重重地栽向地面,一動不能再動。
  
  而他倒下的地方,血流如泊!
  
  望著那青年倒下的地方,馬車中的陳容慢慢站起,她朝著他福了福,低下頭,閉著雙眼,嚴肅的低語道:「妾知君是漢家英雄。」
  
  而在馬車外,是那此起彼伏的大叫聲,哭鬧聲,還有命令聲,「快,快快,快走!」
  
  「還留在這裡幹嘛?走吧走吧。」

  「嗚嗚,我要母親。」
  
  「好噁心,流了這麼多血,把地面都弄髒了。」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中,陳容聽到一個渾濁的音線傳來,「竟然當街射殺士族了?不是說不許當眾行刑的嗎?哎,越來越亂了。」
  
  一片混亂中,陳容的馬車已是在駛動。
  
  不一會,她的馬車便駛過宮門,向著裡面駛去。
  
  隨著馬車越駛越遠,外面的喧囂也罷,血腥也罷,漸漸遠去,入耳的,是一陣笙樂聲和女子的嘻笑聲。
  
  馬車駛過寬敞的青石路,便進入了一條林蔭道中。
  
  到了這裡,出入兩側的宮女、太監明顯多了起來。陳容瞅了瞅,目光一滯。
  
  這些宮女,竟然個個都是穿紅著綠,打扮得華艷無比。這還是春天,她們身上的衣裳已是十分單薄,那薄衫下的抹胸,連花色紋理都一清二楚的呈現在她的視野中。
  
  陳容聞著她們身上散發的濃香,望著這遍地春色,收回了目光。
  
  馬車還在向前走去。
  
  穿過一片長著濃綠樹葉,還不曾開花的桃樹林時,右側的亭台中,傳來了一個尖利的叫聲,「那是誰家女子?」
  
  那太監問話的,自然是陳容這一夥。
  
  陳容這一夥中,領頭的那太監因尿濕了褲子,他一入宮,便把陳容交給一個小太監,自己在太監們的扶持下離去了。
  
  那小太監才十五、六歲,他聽到那尖利的問話聲,馬上一凜,連忙行了一禮,陪著笑要開口。
  
  可不等他說話,那尖利的聲音已是毫不客氣的命令道:「把馬車駛過來。」
  
  命令聲一落,馭夫便二話不說的驅著馬車,朝那涼亭駛去。
  
  涼亭內外,站了五、六個太監、宮女。一個三十來歲的白胖子,正跨坐在亭台中。
  
  此刻,那白胖子雙手抓著兩側太監的手臂,臉孔泛著潮紅。
  
  而在他的胯下,他那寬廣的長袍底下,正有什麼蠕動著。再一看,卻露出了一個纖細窈窕的女子身影。隱隱地,還可以看到那女子頭部的移動。
  
  陳容只是一眼,小臉便刷地一紅。她抿緊唇,迅速的移開視線。
  
  而這時,那白胖子雙腳漸漸繃直,突然的,他把身下的女子扯了出來,下身一挺,便把那玩意兒塞入那女子的嘴裡。
  
  陳容抿著唇。
  
  這時,她的耳邊還在迴盪著那個桓氏被殺青年的高歌聲,這時,她也有一種放歌長嘯的衝動……這是一種絕望的衝動和悲傷。
  
  那太監不知說了一句什麼,只見那白胖子有氣無力,疲憊之極的揮了揮手,說道:「王弘那個美人?不見了,不見了,現在不想見了。」
  
  這手一揮,於是陳容的馬車便轉了向,繼續向皇帝所在的地方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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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間有歡樂

  皇宮的房屋多是木製閣樓,層層疊疊,精美之極。一路上,兩側的樹木掛滿了或白或粉或紅的緞帶和燈籠,還有香囊,有的樹木上,居然掛著一葫蘆一葫蘆的酒,壺口敞開,濃香撲鼻。
  
  慢慢地,馬車停了下來。陳容聽到那小太監恭敬的說道:「弘韻子奉詔前來。」
  
  好一會,一個尖哨的聲音傳來,「陛下不在,仙姑可自往雲亭。」
  
  小太監應了一聲是,於是,馬車再次向前駛去。
  
  不一會,小太監在外面喚道:「仙姑,前面便是雲亭。」
  
  陳容應了一聲,在他的扶持中走下馬車。
  
  她所到的地方,是一片花園,花園外圍,種滿了梨樹、桃樹,而這兩種樹圍著的中間,則是一棵棵樹葉繁茂的樟樹、榕樹、松樹。

  陳容眺望去,一眼便看到,樹葉叢中,一個亭台掩映其中。
  
  「仙姑,陛下說了,你自行前往。」那小太監見陳容久久不動,當下提醒道。
  
  這裡還是初春,可這花園中的樹林,已極為繁茂。走過曲曲折折的林蔭小道,陳容有點詫異。
  
  這裡很安靜,前後左右,竟是沒有太監也沒有宮女。
  
  她遲疑了一會,才再次前往。
  
  走了一刻鐘不到,一座亭台出現在她的視野中。亭台左側柱子下,蹲著一個人。
  
  陳容輕步朝那人走近。
  
  這人,著一襲淺青色的長袍,白玉束髮,打扮得極精神。
  
  他正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在專注的撥著什麼。
  
  陳容悄悄伸頭,朝他望了幾眼,馬上認出,這人正是陛下。
  
  也不知道在玩些什麼,竟是這般認真?
  
  陳容再上前走出兩步,低頭肅手,恭立一側。
  
  她低著頭,一動不動的,四周鳥鳴啾啾,直過了許久,也不見那個忙碌的背影發現自己。
  
  陳容猶豫了一下,她歪了歪頭,尋思著那一次與青年皇帝見面的情景。不一會,她腳步稍稍放重,走到了皇帝的背後。
  
  陳容伸頭一瞅。
  
  呵,這皇帝正蹲著地上玩螞蟻呢。
  
  他左手拿著一根樹枝,不停的把從石柱洞孔中向外鑽的螞蟻給挑回去。右手則從一側的周代青玉碗中,把米飯一粒一粒的放在洞口外。
  
  他玩得很專注,雙眼眨也不眨。
  
  陳容望著望著,不由有點想笑。她輕步上前,就在皇帝的旁邊蹲下,與他一道看著那些螞蟻。
  
  皇帝放下的米粒,那些螞蟻搬了半天,也只是挪動幾粒,挪動寸許。看它們遲遲搬不回洞中,皇帝不由有點著急。當下,他從碗中拿出幾粒飯,便朝那洞口塞去。
  
  塞著塞著,他感覺到身邊有點溫熱,便側過頭來。
  
  這一下,他對上了同樣認真的望著螞蟻群,白嫩的手指在泥上畫著圈圈,錮住螞蟻的陳容。
  
  皇帝看向那幾隻團團轉動的螞蟻,說道:「這樣困不住它們的!」
  
  他一邊說,一邊抓來幾把泥,在陳容畫的圈圈外圍成一個泥牆後,他咧著白牙,開心的笑道:「這般才好。」
  
  陳容尋思了一會,道:「牆不夠高。」有兩隻螞蟻已爬到了泥牆上,眼看就要爬下來了。
  
  皇帝一見,連忙又抓來幾把泥碼上,一邊弄,他一邊說道:「你吃飯了沒有?」
  
  陳容也抓起一把泥,細緻的把泥牆修了修,搖頭道:「正要吃,你的人便來叫了,肚子餓著呢。」
  
  這話一出,皇帝哈哈一笑,他雙手一拍,叫道:「我請你吃。」
  
  陳容一笑,道:「好。」
  
  「走罷。」
  
  皇帝站了起來,抓向陳容的小手。
  
  陳容任由他牽著,她望著皇帝明亮的雙眼,隱隱透著汗光的白淨臉孔,暗暗想道:這時的陛下,還真是一個孩童。
  
  她清楚的感覺到,此刻的皇帝,就算牽了她的手,對她也沒有男女之想。
  
  皇帝牽著陳容的手,走了十幾步,來到一個湖泊旁。
  
  湖泊旁,肅立著十幾個太監、侍衛、宮女的。在皇帝和陳容過來時,他們同時低下頭去,一動不動的如木雕泥塑。
  
  「朕餓了。」
  
  「是。」
  
  整齊的應諾聲中,宮女們端來毛巾、水盆給皇帝和陳容淨手,然後是川流不息的擺放榻幾,運來食盒的人流。
  
  陳容似乎沒有注意到,此刻的自己,還與皇帝手牽著手,也沒有注意到,那些宮女、侍衛的,時不時悄悄地朝他們緊牽的手望上一眼。
  
  她高興的望著那水波蕩漾的湖面,望著湖面上的陽光折射出的斑斑白光,笑道:「陛下,再過一個月這裡肯定很美,有桃花、梨花相伴,有垂柳、白楊相映。」
  
  她轉過頭去,朝著皇帝調皮的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說道:「再配上夕陽和漫天霞光,泛舟其中,何等美哉?」
  
  皇帝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湖面,他向後一仰,伸手從地上撿起一片樹葉放在眼睛上,嘀咕道:「美是美,卻是無趣。」
  
  陳容側過頭,慢悠悠地說道:「怎麼會無趣呢?水中有游魚跳躍,樹下有螞蟻成群,林中有鳥兒歌唱,煞是熱鬧啊。」
  
  樹葉下,五官秀雅白淨的皇帝咧著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他沒有回答陳容的話,只是聲音微提,喝道:「走遠些,走遠些,都走遠些。」
  
  「是!」
  
  腳步聲響,眾人向後退去。便是那些正在上著酒肉的宮女,也停止了動作。
  
  陳容不捨的望著那擺了幾碟的席面,嘀咕道:「我還餓著呢。」
  
  這話一出,皇帝又是哈哈一笑,他咧齒一哂,得意的說道:「那你就餓著罷。」
  
  陳容一呆。
  
  皇帝把遮著眼睛的樹葉取下,朝呆著的陳容一瞟,再次哈哈笑了起來。
  
  大笑中,他把樹葉重新遮在眼睛上,說道:「朕自出生以來,還不曾與你這般出身的人說過話呢。沒有想到,寒微士女,也這般生動可人。王七眼力不錯。」
  
  陳容一怔。
  
  她輕輕一笑,說道:「莊子不是說過嗎?大鵬有大鵬的逍遙,麻雀有麻雀的快活。」
  
  皇帝又是哈哈一笑。
  
  突然的,他支身坐起。
  
  隨著他的動作,那片樹葉掉落在地。
  
  皇帝轉過頭來望著陳容,他眨了眨眼,在朝著四周瞟了瞟後,他湊近陳容,悄悄地說道:「說實的。」

  頓了頓,他聲音更低了,「你還沒有來建康,朕便聽過你,便想見上一見……他們說,有一個寒微士女,長相如妲已,卻有婦好之勇。」
  
  說到這裡,他突然一頓,眨了眨眼,對陳容說道:「這樣的評價,你喜歡嗎?」
  
  陳容眨了眨眼,對上他的目光,她又眨了眨眼。

  幾乎是福至心靈的,陳容扁了扁嘴,用一種不滿的,悶悶地語氣說道:

  「陛下明明想說的是有一個寒微士女,前往胡人圍堵的莫陽城中與王七赴難。這個士女長得風騷,王七著實艷福不淺。」
  
  皇帝呆了呆。
  
  他瞪著陳容。
  
  瞪著瞪著,驀然,他放聲大笑起來。
  
  剛才他一直在笑,可剛才的笑聲,他都有點漫不經心,只有此刻,才是真正的放聲大笑。
  
  一時之間,四周的宮女、太監紛紛朝這邊望來。
  
  皇帝朝著自個兒大腿一拍,樂道:「你這個小姑,哈哈,哈哈,還真是聰慧啊!」
  
  話音一落,他瞅著陳容鬱悶的臉,又是一番放聲大笑。
  
  樂一了陣,皇帝咧嘴笑道:「高興吧?小小地寒微士女,所作所為卻驚動了天子,是不是很滿足、很歡喜?」
  
  陳容卻是長歎一聲。
  
  她仰起頭來,目光憂鬱的望著藍天白雲,以一種無雙悲憤,無雙惋惜的語氣說道:

  「若是早知道陛下也在注意我,我陳氏阿容初見天顏時,肯定不會求著陛下允我出家,而是求陛下頒下聖旨,把我賜婚給王七。哎,悔不當初啊。」
  
  這話一出,皇帝先是一怔,轉眼又是放聲一笑。
  
  不過這一次,他才笑了一聲。
  
  重新躺在地上,皇帝又撿起那片樹葉蓋在眼睛上。他扁了扁嘴,說道:「你不必提醒朕!」
  
  他的聲音有點惱怒!
  
  這惱怒突如其來,陳容不由一驚。
  
  卻見皇帝憤憤然扯下那片樹葉扔遠,悶悶地低叫道:「朕知道你是王七的人!哼!」
  
  說到這裡,他騰地一聲轉過去,背對著陳容,像個孩子一樣生起悶氣來。
  
  陳容先是一驚,待見到他的神態動作,又是想笑。
  
  她也扁了扁嘴,悶悶地說道:「我還以為陛下會高興呢。」她說到這裡,背對著她的皇帝腰背直了直,雙耳也張了張。
  
  陳容一笑,繼續娓娓說來,「想那日,要是當眾賜婚的話,琅琊王七肯定會目瞪口呆,他肯定會看看我,又看看陛下,再看看我,再看看陛下……」
  
  在陳容用一種生動的語氣,重複想像中的情景。聽著聽著,皇帝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先是低聲笑著,可一想到那場景,一想到琅琊王七那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情景,一想到群臣和貴族們面面相覷,那些腐儒目瞪口呆暗罵荒唐的情景,就覺得很是有趣,而且是越想越有趣。
  
  皇帝再次哈哈大笑起來,連連說道:「不錯不錯,憾哉憾哉!」
  
  皇帝心情極好,他騰地轉過身來對著陳容,清澈的雙眼認真的打量了一下她,皇帝朝她湊了湊,低聲說道:「喲!沒人的時候,你就喚我司馬彰,我喜歡聽!」
  
  陳容大點其頭。
  
  皇帝向後移了移,清咳一聲,嚴肅的說道:「來人,上膳!」
  
  命令一出,站在五十步開外,宛如木頭的太監、宮女們動了。
  
  酒肉流水般的送出。
  
  這一席,陳容便坐在皇帝的對面,皇帝伸出筷子,夾了一個圓圓小小的肉球送到嘴裡後,親自端起那菜,朝陳容面前一放,含糊道:「好吃,你嘗嘗。」
  
  陳容應了一聲,嘗了兩粒連連點頭。
  
  不一會,皇帝胡亂吞著酒水,含糊問道:「宮裡的飯菜如何?」
  
  陳容吐詞不清的回道:「甚好。」她點了點頭,道:「比觀裡的好。」
  
  皇帝聞言,再次放聲一笑。
  
  又一會,他親自遞來一個玉杯,裡面盛著一些黃黃地漿水,道:「嘗嘗。」
  
  等陳容喝了一大口,他問道:「滋味如何?」
  
  這時的陳容,正艱難的把它嚥下去,聞言,她苦著臉回道:「甚澀。」頓了頓,她補充一句,「像酒渣煮出來的水。」
  
  「砰砰砰」,皇帝拍幾大樂,他笑得雙眼都瞇成了一線,連忙嚥下口中的食物,他湊近陳容,悄悄地說道:「這本來便是酒渣煮出的水。」
  
  在陳容瞪大的雙眼中,他慢騰騰地說道:「朕每次宴請宮妃、大臣,便假裝喝這漿喝得津津有味的……你猜,後來怎麼著?」
  
  陳容想了想,問道:「是不是宮妃們都喜歡上了?」
  
  皇帝大點其頭,他瞇著雙眼笑容可掬的說道:

  「朕這般做過幾次後,她們和那些馬屁精,每逢有宴,必有此漿,每有此漿,必飲一樽……你也嘗出來了,這漿極澀,又刺喉,他們飲過後,便再也沒有了食慾。

哎,這兩年中,不知瘦出了多少美人。」
  
  陳容一呆,轉眼,她以袖掩嘴,再也忍不住的咯咯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又引來無數關注的目光。
  
  這一頓飯,兩人足足吃了一個半時辰。那菜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
  
  不知不覺中,兩人也是越湊越近。聽著九五至尊的陛下把自己從小到大所做的糗事一一說出,陳容是捂著肚子,笑得差點轉不過氣來。
  
  林蔭道中。
  
  那小太監恭敬的走在前面,說道:「郎君,他們就在那裡。」
  
  說罷,他向後退出半步,讓那個白衣勝雪,寬袍廣袖,飄然若仙的美少年越過自己,穿過柳樹而去。
  
  美少年剛剛靠近,便聽到一陣大笑聲傳來。
  
  這是皇帝的笑聲,他是清楚的。
  
  可是,在皇帝的笑聲中,還和著一個清悅微靡的女聲!
  
  這女聲笑得很歡快。
  
  美少年前進的腳步不由緩了緩。
  
  就在這時,越過柳樹,來到離兩人不足二十步處的美少年,剛要現身,便聽到皇帝喚道:「阿容。」
  
  陳容含笑轉頭,她的眼中還有著笑出來的淚花。那淚花襯得她紅撲撲地小臉,美到了極點。
  
  皇帝望著這樣的陳容,目光滯了滯,不知不覺中,他向她湊近少許,溫柔的,有點認真的說道:「阿容,如你這樣的女郎,朕是平生僅見……不若,你嫁與我吧。」
  
  陽光下,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燦爛,「琅琊王七不能娶你為妻,朕卻是不顧的。你等個二、三年,朕必封你為皇后。如何?」
  
  皇帝的聲音清清朗朗,笑容燦爛明亮,它如春天盛開的花,如夏日的太陽,明亮的,直接的,光彩灼亮的,刺人心眼。
  
  柳樹下,綠葉中,廣袖翩然的美少年,一動不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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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情真情假

  慢慢地,王弘笑了笑。

  他跨出一步,喚道:「陛下。」深施一禮,王弘優雅的說道:「王弘見過陛下。」

  他的聲音,驚醒了兩人。正笑得歡快的陳容呆了呆,回頭向他看來。而在她身邊,也在回頭看來的是皇帝,卻是笑容僵硬的瞪著王弘,不快之情溢於言表。

  王弘緩步而來,他的臉上,帶著淡淡地,有點恭敬,也有點隨意的笑容。

  朝著坐在皇帝旁邊的陳容瞟了一眼,王弘嘴角微彎,他盯著皇帝,徐徐說道:「弘韻子乃陛下親賜道號的,可玩笑不得。」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和,笑容很隨意,嘴角輕揚。

  可不管是皇帝,還是陳容,清楚的感覺到,他這話中的威脅。

  青年皇帝輕噫一聲,他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叫道:「竟有此事?是了是了,阿容已被朕下令出家了。」

  他說到這裡,轉過頭來,朝著陳容認認真真打量一番後,青年皇帝朝著自個兒大腿重重一拍,叫道:「有法子了!」

  他朝陳容一湊,細聲細氣的解釋道:「阿容不知吧?整個天下都知道,朕是昏君,是胡鬧荒唐之主。」

  他雙眼大亮,歪著頭,津津有味的說道:「你說說,若是朕的皇后,乃是一個女冠,那是不是前無古人?是不是令得天下震驚?」

  說到這裡,青年皇帝瞟了一眼王弘,對著笑容微僵的他說道:「七郎不瞭解朕啊……朕這人,凡是世人不屑不准的,就偏要去喜歡去碰!不然,怎麼配叫荒唐之主呢?」

  他說到這裡,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王弘,突然問道:「七郎莫非為阿容而來?」

  他瞪著王弘,把陳容朝身後一扯,皺起眉頭,很是認真的說道:「此婦身份卑寒,七郎不是不屑麼?既然不屑,乾脆讓給朕吧。」

  他順手從旁邊拿過那只周代傳下的青玉碗,朝著王弘一遞,認認真真,客客氣氣的商量道:「喲,用這個跟人換!」

  王弘僵在當地。

  不知不覺中,他轉眸看向陳容。

  他清澈如水的雙眸,很溫柔,眼波流轉間,宛若他與她之間曾有的低語。

  陳容只是一眼便明白了,他在要她開口。

  他這樣望著她,那眼神,那表情,似乎篤定了陳容會開口,會向皇帝說明,她這一生,只是他王弘的人……除了他,天下間任何一個男人,她都不假辭色。

  陳容怔了怔,不由的,她在忖道:難道說,我與冉閔的會面,以及與冉閔說了什麼話,他都知道了?

  陳容垂下了雙眸。

  她避開了王弘的目光。

  青年皇帝側過頭,他看了看陳容,又看了看王弘,再看了看陳容,再看了看王弘。

  慢慢地,他瞇起雙眼,笑得開懷。

  愉悅中,他繼續把那只青玉碗朝著王弘的懷中塞去,極認真的說道:「七郎啊,收下啊。」

  見到王弘還在望著陳容,他嘴一扁,有點任性、有點無賴的求道:「七郎七郎,你就收下吧,你就收下吧。」

  一邊說,他一邊拿著那上面還有著菜葉殘肉的青玉碗,朝著王弘懷裡塞去。

  王弘退後一步。

  他收回含情脈脈地望向陳容的目光,朝著皇帝深深一揖,苦笑道:「陛下說笑了。」

  吐出這五個字時,他朝著樹林中望了一眼。

  就在皇帝不依不饒的上前一步,又把那青玉碗塞向他懷中時,一個年老的太監從樹林中急急跑出,他跑到皇帝身後,悄悄喚道:「陛下,趙太傅朝這個方向來了。」

  皇帝不快的停下動作,順手把那青玉碗朝榻上一扔,他皺起濃眉,「怎的這般快。」

  似是有意,似是無意,他快樂的瞟了一眼王弘,再次濃眉大皺,悶悶地說道:「真是無趣,怎的來得這般快?」

  他揮了揮衣袖,轉身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步伐大步流星的,轉眼便衝出老遠。

  見到他走遠,王弘轉眸望向陳容,向她緩步走近。

  就在他走到陳容面前,堪堪低頭,準備開口時,皇帝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急急止步,回過頭來。

  他看向了陳容。

  見到與陳容靠得如此之近的王弘,皇帝叫道:「王家老七,弘韻子乃是出家之人,你靠她這麼近幹嘛?」

  他瞇起雙眼盯著王弘,懷疑的嘀咕道:「朕是荒唐,可沒有聽過,你王七也是荒唐之人哪。」

  自言自語說到這時,他聲音一提,再次對著王弘嚴肅的說道:「王七郎啊,這個弘韻子,可是朕親封的女冠呢。聽說你是為了朋友之義,願意照顧於她,這一點朕很感動。」

  頓了頓,他小心求證:「喂,你不會是想監守自盜,與這女冠不清不楚吧?」

  皇帝的話,夾三夾四,顛顛倒倒,既任性,又直接之極。

  王弘雖是機智過人,這時也只能僵在那時,無言以對。

  皇帝也不等王弘回答,他只是深深地,極度懷疑的瞪了王弘一眼,轉向陳容時,笑容滿面,極親切的說道:「陳容休怕,一切有朕,朕會護著你。」

  他高興的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

  這一次,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再次笑逐顏開的望著陳容,皇帝叫道:「阿容,朕剛才說的話,你要記在心上哦,下次朕見了,可是要得到答案的。」

  認真的交待陳容兩句,直到她躬身應是,皇帝才甩了甩廣袖,興高采烈的離去了。

  不一會,皇帝的身影,便消失在樹林中。

  直到確定他已離去,王弘才低聲說道:「走罷。」

  他轉身便走。

  見到陳容沒有跟上,王弘腳步微頓,回過頭來,他靜靜地望著她,盯著她寧靜的眉眼,笑容淺淺地說道:「阿容,此地不能久留。」

  聲音中,有著與他那笑容相反的冷意。

  陳容朝他望了一眼,提步上前。

  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前方走去。

  王弘走著走著,步伐越來越快。

  漸漸地,陳容有點跟不上,既然跟不上,便放慢開來,權當閒庭勝步。

  王弘走著走著,感覺到身後一片安靜,回過頭來。

  陳容,已遠在百步開外。

  她正緩步而來,此刻的她表情安然,眼神寧澈。一襲黃色道袍穿在她身上,只是在她的艷麗外,多了二分出塵,那風流嫵媚之姿,真是半分不減。

  王弘靜靜地望著她。

  好一會,陳容才走到他身後,見他望著自己,陳容抬起雙眸,四目相對,陳容嫣然一笑,這一笑,容光煥發,愉悅非常。

  顯然,她的心情很好。

  王弘收回目光,二話不說的再次提步。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各自的馬車旁。

  陳容一上馬車,便把車簾拉下,向後一倚,暗暗尋思起來:這司馬彰倒是個有趣的,只是不知他跟我說的話,有沒有一分是真的?

  剛剛想到這裡,陳容便搖了搖頭,忖道:「管它是真是假,多了一個皇帝靠山,應該不會壞事吧?

  她含著笑,側頭靠著榻,又尋思起來:如果有了皇帝的幫助,我不管是離開建康,還是保有田產,應該不是難事吧?

  嗯,等等吧,等王弘娶了妻,我就離開此地……這張臉要是再惹禍,大不了劃花了去,到了那時,我定是下得了手的。

  想到這裡,陳容閉上雙眼,養起神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王弘清潤的聲音:「阿容。」

  陳容漫不經心的應道:「嗯。」

  直是過了好一會,王弘才低聲說道:「陛下的話,你不可相信!」

  陳容本來便不相信,不過這時的她,卻是睜開了眼,有點好奇的望著車簾外的人影。她聽得出,王弘的聲音,似是多了些什麼。

  又過了好一會,王弘才輕輕說道:「司馬彰的後宮中,佈滿了各大家族的人,他的妃子中,也沒有一個簡單的,便是現在的皇后娘娘,來歷也頗不尋常……阿容,別信他。」

  最後三個字,極低,極溫柔,隱隱地,還有著綿軟。這種綿軟,便如今天在觀裡時,他對著她說會控制她的行為時一樣,這綿軟裡,是一種任性的呢喃。

  陳容垂下雙眸,輕應了一聲:「嗯。」

  她應得太漫不經心,似是答應,也似是敷衍。

  於是,車簾掀開,王弘那俊逸清華的面容,出現在陳容眼中。

  他在盯著陳容。

  再一次,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寧靜。

  慢慢地,王弘低歎了一聲。

  陳容聽到他的歎息,詫異的轉頭看向他,奇道:「怎麼啦?」

  王弘回道:「無事。」聲音輕淺。

  他說無事,陳容便不再問。她只是垂下眉眼,當王弘慢騰騰地準備把車簾拉下時,陳容的聲音若有若無的傳來:「七郎。」

  王弘轉頭看向她,目光溫柔中帶著鼓勵。

  陳容沒有看向他,她逕自低著頭,輕輕地,寧靜如水的說道:「如果你要大婚了,提前幾日告知我。可好?」

  她抬頭看著他,目光中無悲無喜,無波無瀾,在對上王弘的目光時,她嘴角輕揚,笑語輕揚:「在告知眾人之前,先告知我,可好?」

  雖是笑著,語調中儘是溫柔。

  她是在求他,在輕言軟語的求著他。

  不知為什麼,王弘卻是轉過去。他望著遠處的隱隱青山,修長的手指一勾,便把車簾拉下,便把她的面容擋住。

  他沒有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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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隔著車簾,望著王弘顯得模糊的身影,陳容笑了笑:看來是不願意啊……
  
  就在這時,一陣喧囂聲傳來,喧囂聲中,伴著女子的笑聲,少年的呼叫。
  
  陳容一怔,透過車簾縫朝外看去。
  
  現在,兩人的馬車還沒有出皇宮。那笑聲是從皇宮裡面傳來,在打鬧中,離王弘、陳容兩人越來越近。
  
  轉眼間,一個少女歡喜的叫道:「啊,是七郎的馬車。」
  
  另一個少女詫異的問道:「七郎?哪家的七郎?」
  
  先前那少女大聲叫道:「天下間,除了琅琊王氏的,還有哪家的七郎,當得上這個稱號?」
  
  在第二個少女還有點迷糊時,一個少年笑道:「阿伊不知啊,建康有七傑,俊美最是庾家子,風流無過謝鶴亭,天上謫仙王七郎。這王七郎,便是前方馬車中的那位。」
  
  少年的聲音一落,幾個少女同時歡叫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少女聲音微揚,不悅的說道:「皇宮當中,喧囂作甚?」正是九公主的聲音。
  
  喧囂聲同時止息。
  
  馬車聲傳來。
  
  不一會,陳容聽到九公主溫柔中透著怯意的低語,「阿凰見過七郎……數日不見,七郎安好?」聲音低而輕,小心中透著無比的溫柔。
  
  王弘笑了笑,他清潤動聽的音線悠然傳出,「勞九公主問,王弘甚安。」
  
  她自稱阿凰,他卻喚她九公主,語雖溫和,卻透著一種疏遠。
  
  九公主嘴一嘟,小臉上露出一抹委屈來。
  
  這時,她目光一轉,看向了陳容的馬車。朝著那來自王府的馭夫瞟了一眼,九公主問道:「車中何人?」
  
  這時,眾少年、少女已然圍上,在她們好奇的目光中,那馭夫恭敬的回道:「回九公主,馬車中是弘韻子仙姑。」
  
  這弘韻子仙姑幾字一出,喧囂聲大起。一個少女在後面叫道:「便是那個賤民?聽說生得很騷媚,快快,快快,把車簾掀開讓我等一觀。」
  
  她在那裡叫得歡快,一旁的同夥捅了捅她的手臂。少女一怔,馬上明白過來,她連忙看向王弘,閉緊了嘴。
  
  九公主似是怔住了。
  
  她直直地盯著陳容的馬車,好一會,她高傲一笑,昂著下巴高聲喚道:「仙姑好大的架子,見到我等,竟是不屑行禮麼?」
  
  聲音毫不客氣,直直地刺入陳容的耳膜。
  
  陳容沒有動。
  
  她向側倚了倚,重新閉上了雙眼:她是打上了王弘標誌的人,現在王弘本人在此,一切都有他扛著。她用不著被人一激便露出臉來,去承受眾人的冷嘲熱諷和白眼。
  
  ……在見過了那個被殺的桓氏青年,在見過了大咧咧地在皇宮中,當眾行淫的那個中年人,在與皇帝用了一餐後,在說了一些話後,在尋思來尋思去後,陳容想道:

  也許,是該改變一下方法了。
  
  九公主一聲喝出,見到馬車中的人動也不動,那車簾更是晃也不曾晃一下。不由氣得俏臉發青。
  
  她咬著唇,吞下怒火,轉向王弘嬌嗔道:「七郎七郎,你看看!」
  
  馬車外,王弘的笑聲依然清潤溫柔,「公主著相了……仙姑乃是世外之人,這紅塵俗禮,本是與她無關。」
  
  說到這裡,他朝著馭夫輕喚,「走罷。」
  
  馭夫應了一聲,驅馬向前。
  
  他們才走了一步,嘩啦啦地馬蹄聲中,卻是眾少年、少女散在四周,有意無意的堵在了他們前面。
  
  就在王弘的馬車不得不停下時,一個少女咬唇嬌笑道:「天上謫仙王七郎?還請謫仙哥哥先別忙著離開,再容我等賞上一賞。」
  
  一邊說,那少女一直瞬也不瞬的盯著王弘打量。望著他,她眼有波光蕩漾,眉間春意盎然。
  
  與她一樣,眾少女也在圍著王弘嬌聲談笑,細細審量。
  
  這些少女,一個個衣飾華貴,氣質驕矜,她們能自由出入皇宮,卻又對建康城中的人和事不是很清楚,看來是各地藩王的女兒。
  
  王弘卻也有趣,他任由眾少女圍著自己上下打量,約莫五息後,他揚唇淺笑,道:「看完了?」
  
  一少女嬌笑道:「郎君風神飄逸,秀質無雙,這麼幾眼,哪裡看得完?」
  
  在這少女的身後,另一個年長些,顯得潑辣些的少女則咯咯一笑,叫道:「如此人兒,若是能帶回府中,朝暮相對,可有多好?」
  
  聲音一落,笑語聲四起。
  
  在她們的嘻笑聲中,九公主一直在盯著陳容的馬車,盯著盯著,她一咬唇,上前一步,「嘩」地一聲把陳容的車簾掀了開來。
  
  瞬時,身著道袍的陳容,出現在眾人眼前。
  
  本來,眾少年、少女便時不時的瞟向這裡,顯得對陳容很是好奇。現在,陳容這麼一露,不約而同的,他們同時上前,圍上了陳容。
  
  在他們圍上時,王弘也向陳容靠了靠。
  
  與看向王弘的目光不同,這些人打量陳容時,那可是肆無忌憚得很。盯著盯著,那個潑辣的少女朝著王弘瞟了一眼,突然叫道:「道姑甚美啊,隨我入府一述如何?」
  
  她是對著陳容叫的。
  
  陳容垂斂眉眼,也沒有抬頭,只這般一福,木然說道:「弘韻子乃出家人。」
  
  「我知你是出家人。」那少女打斷她,目光灼灼地打量著她,道:「怎麼,你是不願意?」
  
  言詞咄咄逼人。
  
  陳容抬頭看向她。
  
  她一抬頭,眾少年雙眼一亮,便是那個潑辣少女,也是雙眼一亮,盯著她的眼神,簡直移不開了。
  
  陳容靜靜地迎上那少女,笑了笑,轉眸看向王弘。

  她看著王弘,什麼話也沒有說。可那眼神中,秋波流轉,媚意撩人,分明說了千言萬語。
  
  王弘一直側倚車壁,懶洋洋地,寧靜的望著這一幕,他的唇角一直掛著淺淺地笑容,顯得好不悠閒自在。
  
  因此,陳容這麼一望,他不由怔了怔。
  
  幾乎是反射性的,他抬起雙眸迎向陳容。
  
  兩人這般含情脈脈一對視,在場聽說過的,沒有聽說過的少年、少女們,心下一片洞明。
  
  那潑辣少女盯了一眼陳容,又盯了一眼王弘,她昂起頭,不管不顧的衝著陳容叫道:「仙姑好大的架子!」
  
  陳容垂眸,沒有理會。
  
  接著,九公主上得前來,她雙眼冒火的盯著陳容,哧笑道:「世人都說,道家最是隨性。看仙姑這神色身形,可是精通雙修之術?」
  
  這話不但咄咄逼人,而且極為難聽。
  
  陳容抬起頭來。
  
  她瞟了一眼九公主,盯著她秀雅的,下巴昂得高高地,打扮得極優雅高貴的臉,陳容淺淺一笑,目光再次瞟向王弘。
  
  再一次,她的目光似怨似泣,如有千言萬語。
  
  然後,在眾人的注目中,陳容白嫩豐腴的小手伸出,把車簾拉下,讓它隔住了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再一次被無視,九公主氣得臉色發暗。
  
  就在她氣恨難平,四周眾少年、少女肆無忌憚的歡笑時,王弘開口了。
  
  他的聲音有點靜,有點冷,「九公主,請慎言!」
  
  他這般不笑的時候,有一種從骨子裡發出的高傲。這種數百年沁於血脈的高傲,甚至還要蓋過這些司馬氏培養出來的子女。
  
  而且,此刻的王弘,是那麼的冷,這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
  
  不知不覺中,九公主打了一個寒顫,眾少年、少女也打了一個寒顫。他們相互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出一步,讓開一條道來。
  
  而九公主,她傾慕王弘多年,見過大笑的他,淺笑的他,淡笑的他,這個王家七郎,在她心目中,總是溫柔的,波瀾不驚,萬事不掛於懷的。
  
  ……以前,她比這更過份的話,又不是沒有說過,可他從來不曾有半句重話說出。
  
  一時之間,九公主呆了。
  
  在她雙眼含淚,呆呆而立時,王弘的馬車駛過,陳容的馬車緊接著駛過。
  
  一直到他們離去好遠,九公主突然廣袖掩臉,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抽泣著叫道:「七郎,七郎他厭我了。」聲音中有著驚惶和害怕。
  
  陳容聽到了後面的哭聲。
  
  她回過頭去瞟了瞟,不由想道:這些司馬氏的公主,也不及王氏的婢女那般舉止有度。
  
  她一直以為,自己出身寒微,於先天上,便少了幾分優雅和氣質。可現在看來,這司馬氏的公主,也不過如此。
  
  就在陳容尋思時,她的耳邊,傳來王弘似笑非笑的聲音,「當著眾人,阿容對我眉目傳情。」
  
  他掀開車簾,眼神明澈,目光溫柔中帶著靜意的望著她,「卿卿膽子不小啊。」
  
  陳容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望著她……剛才的她,可以說是將了他一軍,逼著他出面為她說話。而這樣的事,在前陣子時,她替他顧及,不會去做。
  
  陳容抬起雙眸,她眼波如水,笑得嫵媚,「七郎,你溫柔太久了……這樣不好,這樣的七郎,護不了阿容。」這話如其說是指責,不如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的話音一落,王弘再次怔住了。
  
  慢慢地,王弘一笑,他輕聲說道:「此言倒也不差。」說到這裡,他頭也不回的說道:「放出風聲,便說九公主言詞粗俗不堪,被王七羞辱了。」
  
  命令聲一出,身後一人應道:「是。」
  
  那人一走,王弘再次轉頭看向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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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6:3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又是我的了

  他盯著她,盯著她。慢慢地,他朝她伸出一隻手來,目光似水,溫柔無限的說道:「阿容,過來,到郎君我的馬車上來。」

  此時的王弘,臉上的笑容雖淺,卻是開懷的,愉悅的……剛才為了對付這些王室子女,陳容將了他一軍。

  可在這同時,陳容展現出來的,是不同於往日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也不是那種帶刺的冷絕。而是一種他們剛剛相識時,才有的狡黠,還有自信,甚至可以說是任性。

  面對著王弘伸出的手,現在輪到陳容怔住了……她垂下雙眸,好半晌後,她伸出白嫩豐腴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兩手相觸時,王弘的手指,不可自抑的顫抖了一下。而他望向她的雙眼,於水波盈盈中,儘是歡悅……她終於,不再固執了麼?

  兩輛馬車同時停下。

  王弘手牽著陳容的手,目光溫柔的,歡喜的望著她,把她拉到了自己的馬車中。

  幾乎是陳容一上馬車,王弘便伸出手去,把她摟在懷中。他緊緊地,如失而復得一般摟著她,他把她緊緊地摁在懷中。

  他摟得太緊,令得陳容幾乎不能喘氣。

  陳容沒有掙扎,她安靜的倚在他的懷中,任由他強而有力的環抱著自己。

  王弘低下頭,他把臉貼著她的頸,聲音有點亂的低笑道:「阿容,我今日當真……」他把剩下的話吞了下去,只是朝她的頸後一親,愉悅的說道:「阿容,我現在很快活。」

  王弘的性格沉靜內斂,這『快活』兩字時,幾乎是壓抑不住,口不擇言的吐出來的。

  陳容垂眸,她似乎沒有感覺到他的激動和歡喜,只是輕輕問道:「我一女冠,這般上了你的車,可無礙?」

  摟著她的王弘,呆了呆。

  感覺到他的僵硬的陳容,慢慢扯開他的雙臂,想要抽身離開。

  王弘沒有鬆開雙臂,他低低地,軟軟地求道:「阿容,再讓我抱一抱。」

  他抱著她,唇輕輕地壓在她的頸項上,閉上雙眼,喃喃說道:「阿容,我來想一想,想一想……總有法子,讓陛下忘記你,讓你脫了這個女冠的。」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陳容便回過頭去。

  她回眸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在王弘的注視中,陳容嫣然一笑,聲音淡淡地說道:「不必了,我現在甚好。」她哂然一笑,道:「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七郎何必這般想不開,非要把阿容弄到你的身邊?」

  她斜睨於他,笑得隨意,「現在這樣不好麼?阿容便當一輩子女冠,七郎照樣娶你的妻,納你的妾……這樣還不好麼?」他想得到的,都可以得到,還不好麼?

  王弘望著陳容。

  他摟著她的手臂,有點僵硬,突然間,他覺得口裡有點苦,突然間,他笑不出來了。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

  緊接著,一個尖利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弘韻子仙姑可在?」

  這是那個迎她入宮的小太監的聲音。陳容一怔,連忙應道:「在。」

   那太監抹了一把汗,笑道:「太好了。陛下說,他發現了一件極好玩的事,請仙姑速速回宮,與他一道玩兒。」

  頓了頓,他又說道:「陛下還說,如果王七糾纏著仙姑不放,就要王七和仙姑一道前去。陛下還說,王七也是個荒唐人的事,他保證不告訴別人。」

  這太監聲音尖利,說的話清楚的傳了開去,令得路人紛紛駐足,詫異的打量而來……就這樣,還說是保證不告訴別人?

  再一次,王弘呆了呆。

  他的口裡又有點苦。

  這時,四周馬車裡的貴人,路上的行人,已越聚越多,他們在低語一陣後,便興致勃勃地看向王弘。

  時不時的,有一、二個聲音傳入馬車中,「這是琅琊王七的馬車。」

  「陛下說他荒唐,不知是個怎麼荒唐法?」

  「馬車中定有玄機,快掀開看看。」

  接著,幾個少女的嬌喚聲傳來,「七郎七郎,快快露容讓我們一觀。」

  亂七八糟,此起彼落的叫聲,笑聲中,王弘的手,還摟著陳容的細腰。

  他低下頭來,望著陳容。

  這時的陳容,清艷的臉上笑意嫣然,她小鳥依人般偎在自己懷中,表情眼神中,有著他想了多時的溫軟纏綿。

  ……問題是,時機不對,打扮不對啊!

  於這大庭廣眾當中,於這剛剛駛出宮門之時,他這般摟著一個道姑,在馬車中卿卿我我的。

  王弘望向陳容,幾乎是突然的,他發現不過幾個時辰,陳容不過是去了一趟王宮,便變化殊多,便令得他措手不及……

  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做法,與陳容剛才的話,前後對應著來看,簡直是兩個頑童設了一個套,把他給套起來了。

  王弘垂眸,靜靜地望著陳容。

  他靜靜地望著,望著。

  懷中是溫香軟玉。

  幾乎是突然的,王弘雙臂一收,再次把陳容摟於懷中。

  他低著頭,把下巴擱在她的秀髮上,閉上雙眼,低低說道:「這又是阿容的詭計?」

  他的唇,在她的耳尖,玉頸上游移,吐出的氣息,暖暖地,靡靡地,

「阿容是不是在想,琅琊王七畢竟是王氏嫡子,他是要名聲的……為了不被世人落實了荒唐兩字,琅琊王七定會克制自己,不再接近阿容。

是不是陛下和我王府的什麼人向你保證過,只要你這樣做了,就算王七離開了你,就算王七不再保護你,他們也會接替王七,保護你的安全?」

  當朝的名士,就算行為以放蕩不羈為美,以任性自我為時尚。

  可是,這種糾纏於一個曾被自己捨棄了的女子,一個出了家的道姑,終是落了下乘,終是不合超脫高潔四字,終是應了荒唐一詞。

  這卻是有損名聲的。

  他靜靜地看著陳容,聲音輕軟低柔,他五指如梳,穿過她的秀髮。

  他在望著陳容,在等著她的回答。

  陳容低下頭來。

  她輕輕搖了搖,低聲說道:「不完全是。」

  她抬眸看向他,咬著唇說道:「我……」她只是懼了,懼了他的溫柔手段,懼了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是的,她懼了。

  她害怕有一天,自己會軟化,在時間的流逝中,忘了自己的堅持,忘了前一世經歷的慘痛教訓。

  ……如果用這麼簡單的一手,便可以讓他適當的疏遠她,便可以得到她想得到的保護,便可以得到她的平靜,她覺得值得試一試。

  只是沒有想到,她剛剛使出這招,好戲還沒有開始,他便察覺了。

  這時,外面的叫嚷聲,嘻笑聲更加響亮了,那些少女更是擠向馬車,伸手朝著馬車簾掀來。

  摟著陳容的王弘,聽到外面的喧鬧,有點不耐的蹙了蹙眉,他聲音微揚,淡淡說道:「趕走她們。」

  一言吐出,外面的人怔了怔。

  好一會,護衛們才應了一聲是,他們策馬上前,厲聲呼喝著。

  什麼時候,溫柔的王七郎,會這般對待自己?那些少女們簡直接受不了,在護衛們的驅趕下,一個少女急急叫道:「七郎,七郎,是你麼?是你說的麼?」

  在那少女的叫聲中,另外幾個少女,還嚶嚶地傷心哭泣起來。

  王弘沒有理會,他只是低著頭,專注的看著陳容。

  他修長白皙的手,如春風一般拂過陳容如緞的烏髮,當那手指穿過盤著的道姑髻時,他雙指一夾一扯。

  瞬時,道冠脫落,烏髮披了滿肩。

  那隻手,溫柔的撫到她的下巴處,輕輕地抬起了她。

  他對上了陳容的雙眼。

  四目相對,王弘低下頭來,他朝著陳容的唇上,輕輕吻了吻。四唇貼合間,他低低說道:「阿容錯了。」

  錯了?

  陳容不解的眨巴著眼。

  他的唇,再次移到她的眼睛上,在那長長地睫毛上吻了吻,他喃喃說道:「你以為,我真在意那些名聲?」

  他低低一笑,吐出的溫熱氣息,撲入她的唇齒間,「其實,也是在意的……可比起阿容在我懷中的溫柔淺語,我寧可被世人罵做荒唐。」

  聲音一落,他右手一揚,扣著那車簾,便是一扯。

  嘩地一聲,車簾掀了開來。

  嘩地一聲,車外的人,齊刷刷轉頭看向馬車中。

  無數雙目光,在望著馬車中,摟著一個道姑,當眾纏綿親吻的王弘時,都呆住了。

  那奉皇帝之令前來相請的太監,呆若木雞了。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安靜,無比的安靜。

  在這種安靜中,王弘依然摟緊陳容,他捧著她的臉,無視眾人的注目,在她的鼻尖輕輕一咬,低低地,軟軟地,任性的說道:「卿卿,看,你又是我的了。」

  說出這話,王弘當著眾人,把陳容緊摟入懷,然後抬起頭來,對上那太監,王弘微微側頭,他墨髮如洩,淺笑溫言,「還請公公前去回稟陛下,我的婦人現在沒空陪他玩兒。改日吧。」

  說到這裡,他挑了挑,輕淺的,優雅的問道:「怎的猶疑?」

  那小太監一驚,愕愕半晌,實是說不出話來。他有心想反駁吧,王弘都說了,弘韻子仙姑是他的婦人,王弘都當著眾人說,那是他的婦人了,難道自己一個太監還能強要了去?

  當下,那小太監應了一聲,朝著王弘施了施手,策馬離去。

  噠噠噠地馬蹄聲中,宮中的人是遠去了,可四周的貴族和庶民,還是一動不動的圍著,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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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6:3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王弘的坦白

  宛如謫仙的琅琊王氏的七郎,在這大庭廣眾當中,當著眾人的面,這般摟著一個髮鬢散亂,衣裳不整的道姑,如此親暱,如此肆無忌憚的親暱!
  
  目瞪口呆中,九公主率先反應過來,她衝上一步,扶著車轅,失控的叫道:「七郎——」

  尖叫一聲後,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雙目含著淚,溫柔中帶著痛心的望著王弘,待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她秀雅高貴的臉,九公主目光柔柔,語氣失落的說道:

  「七郎,這個婦人,她可是被陛下親封的道姑啊……你這般行事,豈止是荒唐?大家都會對你失望啊。」
  
  語重聲長中,儘是淳淳勸慰。
  
  王弘目光轉向她。
  
  瞟了淚眼汪汪,一臉溫柔和痛心的九公主一眼,王弘淺淺一笑。
  
  他氣質高遠超逸,這麼一笑,整個人依然如遠古便有的雪山,如天上降下的謫仙一般悠悠然,陶陶然。
  
  紅唇微揚,王弘溫柔笑道:「多謝九公主。」說出這五個字,他轉眸看向陳容。
  
  他看向她的眼神很尋常,沒有刻意的溫柔,也不曾特別親暱。可是九公主到了這個時候,已不能不承認……他這樣的眼神,可以讓天下傾慕他的女郎都感覺到絕望。

  它是如此專注!這是一種不管是那婦人還是王弘本人,都不曾在意過的專注,它是一個人,不知不覺中,把另一個掛上了心,刻入了靈魂後的專注!
  
  王弘謝過九公主後,朝著馭夫輕喚道:「想來大伙也欣賞夠了,可以走了。」
  
  馭夫應了一聲,剛要揮鞭,眾少年、少女衝了上來,再次圍住了馬車。
  
  他們轟地圍在馬車四周,一少女秀眸含淚,她看著王弘叫道:「我不信,我卻是不信。」
  
  她抿著唇,叫道:「七郎,這個婦人何德何能?」
  
  她轉頭瞪向陳容,怨恨的瞪著她,叫道:「你這婦人,何德何能?」
  
  她直是叫了兩聲,才把陳容驚醒過來。
  
  陳容眨了眨眼,晃了晃渾沌的大腦,在那少女第三次喝問中,陳容蹙起眉峰,抬頭看向王弘。
  
  她看到的,是溫柔中帶著寵溺,可寵溺裡,那眼神又太過冷靜的王弘。
  
  他在看著她,在對上陳容恍惚暈沉的樣子,他嘴角一揚,低低地,開懷的笑了起來。
  
  那少女已跳了起來,她扶著車轅,尖叫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你這婦人,你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這一次,陳容聽進了。
  
  她慢慢回過頭來。
  
  對上那氣怒的,非要得到她答案的少女,對上她身後正在朝著她瞪來的眾人,對上一臉悲泣中,掩不去怨毒的九公主。陳容定了定神,幽幽回道:「我?我無德無能。」
  
  就在那少女忍不住要譏誚時,陳容似是清醒了過來,她朝著眾人微微一笑,明眸流轉間,輕輕說道:「我只是,於千千萬萬人中,恰好入了他的眼,恰好,成了他的劫。」

  應該說,他是她的劫。一連兩世,她都逃不過這種情之劫。
  
  在眾女黯然失落中,陳容優雅一笑,很是平靜,很是從容舒緩的說道:「既是劫,便是前世種下的緣……這與身份無關,與德行能力也無關。」
  
  眾女還在瞪著陳容,不過這時候,她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了。
  
  陳容收回目光,朝著王弘嫣然一笑,她趴在他身上,從他身後的車壁間拿出他慣常用的琴。
  
  素手一揮,華麗中透著孤寂的琴聲,便在指間如流水傾洩。
  
  陳容低著頭,任由秀髮垂額,琴聲飄蕩中,她清聲唱道:「楊柳花,楊柳花,飄飄散散落誰家?本是命薄風中絮,慕它寒梅笑春華!本是雪中一冰石,奈何讓我遇上他?」
  
  一曲終了,陳容拿起那傳承了千年的古琴,便這般舉起,便這般毫不在意的朝著馬車下一摔!
  
  「砰」地一聲,琴作玉碎響!出現了一道不可修補的大裂痕。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陳容素手輕抬,她拂起鬢髮,聲音微抬,朝著九公主笑道:「公主若是見了陛下,請務必說明,因我勾引七郎,他才亂了心魂,失了體統。」
  
  說到這裡,陳容朝著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目瞪口呆的馭夫叫道:「走罷。」
  
  直到他們去得遠了,後面還是安靜之極。
  
  直到馬車駛出了老遠,直到四周的呼吸聲,人語聲,如隔了河山遠。王弘低啞的,苦笑的聲音才輕輕地傳來,「阿容何苦如此。」
  
  陳容沒有回頭,她只是低著頭,一動不動。
  
  王弘望著這樣的她,不知不覺的,心底有點酸澀,也有點歡喜。他慢慢傾身,慢慢地伸出雙臂,慢慢地,重新的把她摟入懷抱中。
  
  陳容沒有掙扎。
  
  她僵硬的,一動不動的被他摟入了懷中。
  
  王弘低著頭,望著懷中這春花般美麗的面容,許久許久,他才低低地說道:「阿容,我只是……」他低歎一聲,喃喃說道:「只是無法對你放手。」
  
  他的話音一落,伏在他懷中的陳容,不可自抑的哽咽起來。開始,她只是抽泣了一聲,可這麼開了頭,那淚水,便怎麼也止不住了。
  
  她埋在他懷中,不停的抽泣著,雙肩聳動著。
  
  王弘摟著她,低下頭,在她的秀髮間印上一吻,喃喃說道:「卿卿,別流淚……你這樣,我會心痛的。」
  
  這一次,他話音一落,陳容小手成拳,便在他的胸膛上重重地一捶!接著,又是一捶!
  
  一下又一下,拳落如雨。陳容是習過武的,再加上含恨出手,那拳頭拳拳有力,擊擊中肉。
  
  王弘強忍著痛楚,在她的髮頂印上一吻又一吻,溫柔的說道:「卿卿,我的卿卿……別哭了,淚流多了傷身啊。」
  
  這聲音,溫柔至極,那清潤低啞的音線,透著沙啞,用著溫柔來說出,真真靡蕩人心。
  
  可是陳容聽到,卻是更恨了!
  
  她咬著唇,一拳拍地在他的胸口上,在令得王弘痛得臉上肌肉都有點扭曲後。
  
  陳容哽咽著,控訴著說道:「只因你不願意放手,你便當眾給我取了道號,還強迫陛下應承它?若不是你這樣把我推到風尖浪口,我豈會當了道姑也得不到寧靜?

我本有法的,我本有幾個法子的……都是你,都是你,七郎,你怎麼這般可恨?你把我推到風浪中心,讓所有的權貴都注意到我的存在,讓我不得不承受那些人的窺伺!」
  
  她好恨!好恨!那一次,她不應該去的,可她下意識中,還是按照世俗的禮儀行事。更重要的是,她還存著僥倖,她還以為,木已成舟,她去見過他們後,也許能得到更多的庇護……
  
  她是錯估了王弘啊。
  
  現在陳容知道了,那一次,她就算不去找王弘,王弘也會給她這麼一個道號,也會通過別的方式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王弘中意的,在他心中很有地位的美人。
  
  這時的陳容,已是無法自制,她以袖堵嘴,堵著那無法壓住的嗚咽和淚水。
  
  王弘見狀,連忙把她摟在懷中,重重地擁在懷中,他溫柔的扯去她堵在小嘴裡的廣袖,他把她的小臉,壓在自己的胸懷中。
  
  陳容實是恨極,又是幾拳揮去,泣道:「現在又這樣,你定是不喜陛下關注我。你,你明明有好多種法子可以解決陛下的為難,為什麼偏要選擇這一個?

這一次,你把我完全推到了風浪尖上!是啊,世人也許是指責你荒唐,可是你的族人呢?你的崇拜者呢?他們會認為我會是毀了你的妖女,會想方設法的除掉我。

而在這些無法逃避的死亡威脅下,我除了依附你,除了緊緊地靠著你,除了討好於你,我還能做什麼?我一個無家無勢,無依無靠的婦人,還能做什麼?

你,你便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扔到滾滾海浪中,又用繩子把我救回,又扔出,又救回……你太可恨!」
  
  陳容也是個聰明人,兩世為人的她,有著強烈的控制自己人生的慾望。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對來自心愛之人的種種逼迫,恨到了極點……卻是她的七郎,終又是愛不能棄!
  
  哽咽著,一字一句的把話傾吐而出中,陳容還在一拳一拳的捶著他的胸口。
  
  也不知捶了多久,王弘輕輕握著她的手。
  
  他低下頭,朝著那打得通紅的小拳頭輕呵了一口氣,溫柔的說道:「阿容,這手破皮了,換那手吧。」
  
  這話一出,陳容又是一陳無法壓抑的嗚咽。
  
  幾乎是突然的,她伸手摟著他的頸,向前一撲,狠狠咬了過去。
  
  本來,她是準備咬他的頸動脈的,有那麼一瞬間,她是想把他徹底咬咬殘的,她想著與這個男人一道共赴黃泉的。

  可是,就在撲上去,就在肌膚相處的那一瞬間,那碰到他溫暖的肌膚時,她自然而然的一滑,自然而然的避開了頸側的要害,咬上了他的肩膀。
  
  重重地咬在他的肩膀上,陳容狠狠地用牙齒撕裂著。

  在撕開一條血口後,她牙齒含著那傷口再次一扯,一撕,轉眼間,「滋滋」地皮肉撕裂聲傳來,轉眼,那傷口生生被她的牙齒撕開了三分。
  
  而這時,她還在咬著那傷口撕咬,扯動,磨礪!
  
  血流如注,轉眼便染血了他胸口處的白裳。
  
  鮮血汩汩而下時,王弘低低地悶哼聲不時傳來。這悶哼聲,是一個人在受了劇烈的痛楚後,強忍著痛楚發出來的。
  
  聽著聽著,陳容停止了撕咬。
  
  聽著聽著,她慢慢移開血淋淋地嘴,抬起頭看向王弘。
  
  她對上了正瞅著她的王弘。這時刻,王弘明如秋水的雙眸中,儘是委屈,甚至,他的下唇上,還有強忍痛楚時,自己咬出來的印痕。
  
  王弘清澈明遠的雙眸,正委屈的,可憐的,無助的望著陳容,見她看向自己,他勉強一笑,虛弱的說道:「阿容可是硌了牙?不如換這邊咬吧。」

  說著,他把自己的右肩膀送到陳容的嘴唇邊。只是肩膀在送來的時候,他似是扯到了傷口,發出一聲強忍痛楚的悶哼聲,還動作滯了滯。
  
  陳容瞪著他,恨恨地低叫道:「休要這樣,只有這麼痛而已!」這樣的痛楚,她又不是沒有經受過?比起心靈的痛苦,實是微不足道!
  
  說是這樣說,她終是再也咬不下去了。
  
  恨恨地推開他,陳容轉過頭。她背對著王弘,繼續抽泣。
  
  慢慢地,哽咽聲漸止。
  
  雙袖掩臉,陳容喃喃說道:「我恨你!」
  
  聲音斬釘截鐵,咬牙切齒!
  
  王弘再次擁她入懷,用下巴摩挲著她的秀髮,他溫柔低語,「我知道。」
  
  陳容閉上雙眼,淚水再次流下,「我想殺了你。」
  
  王弘低頭,他在她的眉目間印上一吻,輕輕舔去她眸中的淚水,溫柔的說道:「我知道。」
  
  陳容抽搭了一聲,喃喃說道:

  「天下的婦人那麼多……便是我最初利用過你,你報復也報復夠了,想得到的,也都得到了。七郎,以你之能,只需揮揮手,便可給我一方靜土。你為什麼不肯?」
  
  王弘慢慢扳過她,他低頭,他含著她血淋淋地唇。

  在把她唇上他的血,全部吮入腹中後,他溫柔的,微笑的,幽幽地說道:「那是因為,我都在意阿容了,阿容怎麼能吃乾抹淨後,便甩甩衣袖?

怎麼能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便自顧自的衝入萬軍當中,怎麼能那樣染上一身血,站在那夕陽中對我微笑,讓我午夜夢迴,屢屢驚醒?

怎麼能如了我的願,跟我來到建康後,自作主張的用一頂女冠的帽子,想拒我於千里之外?」
  
  他微笑的,溫柔無限的看著她,慢慢地,他在她的眉眼間親上一吻,低低笑道:「卿卿,惹上了我,還想逃離……世間從無這等便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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