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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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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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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6:45: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敢不敢要?

  轉眼,大半天過去了。

  未時許,陳容剛睡過午覺,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只聽得應姑的聲音傳來,「仙姑,陛下令你入宮。」

  皇帝?

  陳容應了一聲,天家的使者已在外面候著,她用極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後,便坐上馬車,跟在使者身後向皇宮走去。

  不一會,馬車便入了宮門,它直向皇帝所在的花園駛去。

  馬車停了下來,那太監的聲音傳來,「大人,陛下在裡面,你去見過吧。」她現在好在也是陛下親封的光祿大夫,因此那太監儘管心中嘀咕,這個大人兩字,還是叫得順溜。

  陳容應了一聲,跨下馬車,向著花園走去。

  現在立了夏,花園中樹木繁蕪,各種陳容沒有見過的鮮花爭相鬥艷,垂柳處處。

  這花園與陳容往日所見一樣,安靜得出奇,陳容走了幾十步,來到上次皇帝捉螞蟻的地方,見空無一人,又便往湖邊走去。

  果然,拂過花柳,一個黑袍長身的身影出現在陳容眼前。

  這身影左右,足隔了百步處才有太監、宮女的身影。此刻,他背對著陳容,正低著頭,一動不動的望著湖水發呆。陳容定睛一看,不由忖道:光看背影,陛下也是長身玉立。

  事實上,陛下不只是身材頎長,長相也是清秀雅致,眼神也是靈動,便如一個尋常的世家子弟。

  陳容腳步放重,走到他身後十步處,盈盈一福,喚道:「臣見過陛下。」

  皇帝沒有回頭,只是說道:「過來。」聲音有點悶悶,顯然心中不快。

  陳容一聽,心下咯噔一聲,剛剛初見時,陛下便把一個看不順眼的胖婦人砍了,很顯然,眼前這個對自己極為友善的年輕皇帝,是個喜怒不定的。

  想到這裡,她暗暗定神,提步走到他的身側。

  與皇帝一樣,朝著蕩漾著破碎流離的銀光的湖面望了一眼,陳容轉頭看向皇帝。

  皇帝正抿著唇,因抿得太緊,唇邊的兩條法令線拉得又長又深,一股戾氣流露於外。

  陳容暗暗叫苦,她收回眼神,心思百轉。

  就在這時,青年皇帝的聲音傳來,「你為什麼不說話?」

  陳容垂眸,輕快的說道:「臣在想著昨日見到的那個有趣之人。」

  皇帝的聲音依然悶悶,「哦,說來聽聽?」

  陳容揚著唇,清脆的說道:「堂堂江東孫家嫡子孫林公,為了嘗到新出的美酒竟混入一個普通商家三年之久。」

  她比手劃腳,神采飛揚的說道:「陛下你不知道,當時有人喝破他的身份時,商家的人那個目瞪口呆啊,咯咯,臣第一次看到,這人的臉色也可由青轉白,由白轉藍,由藍轉紅。」

  她一邊說,一邊都在暗中觀察皇帝的神色,見他聽得認真,才敢這麼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說完後,陳容歪著頭,一臉嚮往的說道:「能不在乎地位,能任意的甩掉身上的包袱,想怎麼玩就怎麼玩。這孫林公,不愧是江東名士。」

  皇帝點了點頭。

  他雖然沒有說話,可臉上的神色,也沒有轉為陰沉。

  逕自盯著湖水一陣,皇帝喃喃說道:「不在乎地位,不在乎包袱?這人確是幸運之士。」

  他拂了拂衣袖,「陪朕走走。」

  陳容應了一聲,快步跟上。走在皇帝身後,陳容悄悄吐出一口濁氣,看來自己做對了,現在的皇帝情緒穩些了。

  皇帝負著手走在前面,他盯著前方,冷笑道:「你可知道,今日的皇宮,為何這般安靜?」

  陳容訝異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知。」

  皇帝輕哼一聲,聲音沙啞的說道:「那是因為,太子病了,病得很重。」

  他說到這裡,見陳容久久沒有回話,不由皺起眉頭輕喝,「你在想什麼?」

  陳容一凜,轉頭看向他,低聲說道:「我在想,莊子似乎說過,世人各有逍遙,鳥雀和大鵬也各有各的快樂。」頓了頓,她說道:「太子雖病,可那未必是苦。」

  皇帝腳步一頓。

  他似是呆了,久久久久,都是一動不動。

  好一會,他才艱難的回過頭來看向陳容。

  盯著低眉斂目,臉色有點白的陳容,皇帝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沙啞,在空寂中遠遠傳出。笑著笑著,皇帝聲音一收,「不錯,未必是苦。」說到這裡,他再次放聲大笑起來。

  這一次,他一邊大笑,一邊朗聲吟唱道:「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死者不悔其貪生乎?」

  漸漸地,那笑聲變成了長嘯。嘯聲沉遠,如歌如泣。

  陳容聽著聽著,突然看到皇帝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水,她連忙低下頭,繼續垂眉斂目。

  嘯聲漸漸止息。

  皇帝轉身看向陳容,大袖一揮,清爽的說道:「走吧,朕帶你到那邊看花去。」

  他一手抓過陳容的小手,一把握緊,自顧自的說道:「好幾年了,都沒有人跟朕聊過莊子了。想當年……」

  他剛說到這裡,卻是一呆,轉眼,皇帝哧笑道:「朕怎麼給忘記了?朕荒唐胡鬧了幾十年,哪有什麼想當年?當年名士們日夜清淡,朕也只能在門外玩耍,偷聽。」

  他走得飛快,拖得陳容踉踉蹌蹌的,剛剛走到一片花海中,他又腳步一轉,朝著另一側走去,

「花沒有什麼好看的,還是看魚吧。阿容你不知道,朕前幾日弄來了幾條名貴的魚種,色做五彩,甚是好看。」

  他扯著陳容來到湖泊的另一側,這裡有一個小魚塘。皇帝蹲了下來,隨手撿起一根樹枝,便向水裡攪動,「怎麼睡著了?不行,得給阿容看看。」一邊說,他一邊攪得歡。

  陳容蹲在他的身側,安靜的看著池塘中游來游去的魚。

  皇帝攪了幾下,突然說道:「你剛才怕了?」

  陳容再次一凜。

  她看到的,是一張歡樂的攪著水底的側臉。想了想,陳容輕聲說道:「是有點怕。」

  頓了頓,她自顧自的說道:「阿容出身卑寒,時有人一言不合,便怒罵於我。」她自失一笑,「阿容膽小慣了。」

  「你膽小?」皇帝哈哈一笑,道:「你真膽小,怎麼與王七睡了一晚後,便一身白衣衝入萬軍當中求死?你真膽小,怎麼與冉閔、孫衍這等一心抗胡的粗漢子相好?」

  他笑聲朗朗,似是不經意的說出這些話。便是說出後,也是笑容滿面。

  可是陳容,還是有點發冷,手腳也是冰涼。

  皇帝的聲音一落,陳容便是長歎一聲,她側過頭,嚮往的看著天上悠然來去的白雲,「阿容這人,身份低微,心比天高。在遇到王七郎之前,我一心只想找個寒微士子。」

  這話一出,皇帝側頭看向她,雙眼亮晶晶地問道:「為啥?」

  陳容嗔了他一眼,「當人正妻唄。」

  她哼哼道:「阿容發過誓,這一輩子,永遠不叫任何女人做主母。」

  皇帝瞪大眼。突然的,他「啪啪」地鼓起掌來,大叫道:「好,有志向。」

  陳容似是被他突然大聲給驚了一下,又給了皇帝一個白眼。

  在他興致勃勃地盯視中,她繼續說道:「冉閔啊,當初在南陽時,他向我陳家求親,阿容身份雖然低微,加上一把勁,還是配得上他的。」

  她朝著皇帝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說道:「陛下不知,他那個南陽陳氏的妾室,本是家族許給他為妻的。嘻嘻,可她敗給了阿容我的欲擒故縱之技下。」

  這話一出,皇帝大樂,他鼓掌道:「好你個阿容,當真,當真……」他想了想,大叫道:「當真夠無恥……不過朕喜歡。」

  自是知道你會喜歡。

  陳容在他罵自己無恥時,又拋了一個白眼去。皇帝一連得了她三個白眼,這種白眼,從這個有趣的小婦人這裡得到,倒別有情趣。當下,皇帝回了她一個鬼臉。

  對上皇帝的鬼臉,陳容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繼續說道:

  「那孫衍啊,是阿容在路上識得的,當時他親人都被胡人殺了,自身剛被忠僕救出,阿容給了他一碗飯,激了他幾句,他便把我當親人了。」

  只是幾句話,便把她與三個男人之間的關係交代得一清二楚。

  說完後,她從皇帝手中搶過那樹枝,逗弄起魚兒來。

  不過這個時候,她的耳朵是豎起來的。很明顯,皇帝突然說出這兩句話,定是聽了什麼閒言閒語,她一個回答不如他意,便後果難說。

  皇帝抬頭望著天空,發了一陣呆後,慢慢站了起來。

  他瞇著雙眼,望著北方的天空,不知想到了什麼,他負著雙手踱起步來。

  陳容一邊聽著他的腳步聲,一邊逕自逗著塘中的游魚。

  皇帝轉悠來轉悠去,嘴裡嘀咕有聲,不過聲音很小,陳容聽不清。

  轉了一會,他停下腳步,胡亂揮了揮手,接著,又踱起步來。

  又過了一會,他走到了陳容身後。

  盯著她蹲著的身姿,皇帝突然說道:「那王弘,你想不想要?」

  想不想要王弘?

  陳容一驚。她呆呆地轉過頭來看向皇帝,幾乎是突然的,她怪叫道:「陛下,我是一個婦人。」她瞪大眼,點頭強調,「我還是一個出身寒微,啥都沒有的婦人。」

  她這是在提醒皇帝,他那句話,用詞不當。

  皇帝看到她煞有其事的模樣,哈哈一笑。朝著她望來,他咧開雪白的牙齒哂道:「是這樣的,這幾日老是有人跟朕提起王家七郎的婚事。」

  他樂滋滋地盯著臉色變白的陳容,湊上前來,鬼鬼崇崇的說道:「若不,我悄悄把他許給你?嗯,便這麼大筆一揮,聖旨一下。」

  他在空中劃著圈,眼睛好不晶亮,「你就變成了王家婦?」

  賜婚麼?陳容一笑,她扁著嘴說道:「陛下,這不好玩。」

  陳容拍了拍衣裳站起,漫不經心的說道:「嫁他啊,就算陛下賜的婚,臣也坐不穩啊。」

  她一根一根的彎著手指,認真的數給他看,「謝氏的女兒,還有陛下的九妹,還有建康陳氏的嫡女。」

  她抬起頭,嚴肅的看著皇帝,一板一眼的說道:「臣數了數,若論地位,他得娶上一千八百個妻子後,才能輪到阿容嫁他。」

  這話一出,皇帝露出雪白的牙齒再次哈哈大笑。

  他笑著笑著,伸手在阿容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對著痛得呲牙咧嘴的她說道:「說來也是,嫁他為妻比嫁朕為皇后難多了。」

  他向陳容一傾,在幾乎靠到她鼻尖時停下,因靠得太近,他的雙眼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鬥雞眼。陳容一見,差點失笑出聲。

  皇帝渾然不覺,他兀自盯著陳容,「對了,朕上次不是說過嗎?朕可以娶你啊,你想好做朕的皇后沒有?」

  陳容搖了搖頭。

  皇帝站直,狐疑的盯著她,在他的目光中,陳容歪著頭,朝他甩出一個白眼,一派悠然的說道:「難不成陛下以為,當你的皇后,比阿容現在當一個道姑還要自在快活?」

  皇帝一怔,他伸手搔了搔頭,竟是認真的比較起來。

  陳容見狀,又有點想笑。她側過頭,彎起了唇。

  就在這時,她眼角一瞟時,那浮在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

  陳容收回目光,走出幾步,來到皇帝身後。

  皇帝正自不解時,眼睛一瞟,看到一隊迤邐而來的宮女美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貴婦,看她的朝服,分明是當朝皇后。而在這皇后旁邊,伴著幾個公主,其中一人,正是陳容熟悉的九公主。

  見到這些人,陳容心中咯噔一下,收回了目光。

  皇后含笑走近,她溫柔的望著司馬彰,福了福,輕聲說道:「方才聽到陛下笑聲,臣妾喜不自勝。」

  她微笑的看向司馬彰身後,蹲福著的陳容,揚唇問道:「這位女郎是?」

  陳容恭敬的應道:「臣是光祿大夫弘韻子。」

  她說出了兩個被皇帝親賜的名號。

  皇后慢慢蹙起了眉。

  她收回目光看向皇帝,板著臉嚴肅的說道:「陛下身邊,怎能有這等小人?」

  皇后一板一眼,冷聲說道:「陛下,臣妾剛剛得知,你身邊的這個弘韻子,她不但與胡奴石閔關係非同尋常,而且,她還是一個逼兄休妻的惡毒之婦。」

  皇后聲音放軟,語重聲長的說道:「從來奸險之人慣會巧言令色,陛下可要看清了。」

  說到這裡,嗖嗖嗖,十幾雙目光都盯向了陳容。

  在這些目光中,陳容略略後退半步,卻沒有跪下請罪,也沒有急於自辯。

  她在等著皇帝開口。

  這時的陳容,是慶幸的,她慶幸皇帝剛才問她冉閔之事時,她不但直言相告,還特意點出了自己曾有過的陰暗心思。

  在一片靜默中,皇帝廣袖一甩,卻是說道:「皇后見朕,便是要說這些?好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朕還要玩兒呢。」

  這話一出,皇后不由一噎。

  皇帝也不再看她,他伸手撈過陳容的手,朝著木橋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笑吟吟地說道:「我說阿容,你還是把你所做過的事都跟朕說一說罷,讓朕也樂呵樂呵。」直是笑容滿面,語氣中,那是無人見過的親近。

  皇后見狀,薄唇慢慢抿成一線。

  她盯著兩人並肩而去的身影良久,等他們走得遠了,她揮了揮。

  一個小太監快步跑來。

  皇后盯著兩人離去的方向,低聲問道:「陛下與這弘韻子,又說了什麼?」

  那小太監生著一對好耳朵,聽力非凡。聽到皇后過問,他把剛才皇帝與陳容的對話重複了一遍。

  皇后臉色一沉,抿唇說道:「他又說要許她為后這種渾話了?」

  「是。」

  皇后點了點頭,揮手令他退下。

  這時,九公主在旁邊冷笑道:「這個弘韻子勾搭男人的手段這麼了得,出家了還真是可惜。」

  九公主這話一出,皇后輕聲呵責道:「一個末出閣的公主,怎能這般說話?」九公主連聲應是,在她低頭之際,嘴角卻是一揚,她聽得出,皇后雖是呵責自己,可她的臉色已經難看了。

  就在這時,慣常服侍皇后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宮女走上前來,她扶著皇后,溫言安慰道:

  「話是這樣說,可陛下剛封了弘韻子為仙姑,便任由琅琊王七登堂入室。那天更是,才問過弘韻子是否想當皇后,後腳便任王弘接了去。那王弘更是當著使者面,說這弘韻子是他的婦人。

娘娘請想,天下的丈夫,哪有如陛下這樣的?他要真喜歡這婦人,弘韻子與琅琊王七出雙入對,他便不會妒忌麼?依奴看啊,這弘韻子定是陛下新找的一個玩意,是耍得樂呵的呢。」

  這話合情合理,九公主幾次瞪眼,那宮女也是含笑著說完。

  皇后聽到最後一句,不由沉思起來。那宮女扶著她向回走去,見皇后沉吟,笑吟吟地說道:「娘娘想這麼多幹嘛?何不靜觀其變?要擔心,也得這婦人入了宮再擔心啊。」

  這話一出,皇后臉上的陰雲盡散,她挺直腰背,雍容的,溫婉的笑道:「不錯,實是沒有必要擔心。」

  她回頭看向臉色不好的九公主,輕輕勸道:「阿九啊,你要真想嫁王七,對付這婦人是沒有用的。如琅琊王七這樣的可人兒,愛慕他的女子是趕不盡的。

你不如想法子當了他的正妻,至於這什麼弘韻子、陳韻子的,便如你秀姑所說,還是等以後威脅到了你的主母地位,你再出手吧。」

  說到這裡,皇后甩了甩衣袖,在秀姑的扶持下,漫步離去。

  皇帝一進入林蔭道,便厭惡的哼了一聲,「一個一個的對朕指手劃腳,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啊?」

  他的聲音很輕,陳容模糊聽到了,也連忙游目四顧,便當沒有聽到。

  這時,皇帝伸手把她的手抓緊,大聲說道:「阿容。」

  陳容看向他,眨了眨眼。

  皇帝瞟了一眼四下不時張望而來的目光,繼續大聲說道:

  「阿容,朕就喜歡你這性格。以後啊,要是有誰欺負了你,說了難聽的話,或暗地動了什麼手腳。你儘管來告訴朕。呸!保准你說一個朕就滅他一個,說一雙朕就殺他一對。」

  陳容這時已經知道,皇帝這是在保自己啊。

  她感激的一福,清聲應道:「是。」聲音也是很大。

  皇帝見狀,滿意的一笑。

  兩人走著走著,皇帝突然問道:「對了,聽說昨天你說得眾大臣啞口無言了?」皇帝大樂,手舞足蹈起來,「快說給朕聽聽,你當時是怎麼說話的?」

  陳容一笑,連忙上前把昨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起來,昨天面對眾臣她侃侃而談,鎮住了當朝眾多重臣,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因此,這一番敘說,她是講得神采飛揚。

  陳容說完後,皇帝大樂,他雙手一拍,怪叫道:「妙,妙極。」

  他騰地轉身,湊近陳容,悄悄說道:「你這婦人,明明陰壞陰壞的,這裝起來,還真有點像那些名士。」

  說到這裡,他哈哈大樂。

  樂過之後,皇帝朝懷中掏了掏,掏了一陣後,他向陳容問道:「對了,朕可給過你免死令牌?」

  免死令牌?

  就是那『如朕親臨』牌?陳容連忙應道:「給了。」

  「原來給了啊,朕都忘記了。」

  皇帝側頭盯著陳容,嘀咕道:「朕看你這個婦人,左看左順眼,右看右舒服,再給點什麼獎勵呢?」

  尋思一陣,他朝自個兒大腿上一拍,怪叫道:「若不,朕給你一個莊子吧?再附送一百個精衛。奶奶的,那些貴族名堂多多,朕偏要讓他們對著你這個又風流又賊壞的婦人乾瞪眼。」

  他湊近陳容,咧著雪白的牙齒一笑,樂顛顛地問道:「呶,你這個婦人,朕這種大賞,你敢不敢要?」

  在皇帝亮晶晶,笑瞇瞇地眼神中,陳容嫣然一笑。

  她側著頭望著他,下巴一昂,朗朗說道:「天子賜福,有什麼不敢要的?」

  皇帝大樂,他把臉一板,大聲喝道:「好,光祿大夫聽賞。」

  陳容立馬跪地,朗聲道:「臣在。」

  「光祿大夫聰慧過人,解朕煩憂,特賜青雲莊一座。」想了想,他補充道:「莊下千畝良田一並賜下。連同精衛百名。」

  又想了想,皇帝雙眼一瞇,笑盈盈地說道:「光祿大夫雖是婦人之身,性與丈夫同。朕允她擁有入幕之賓。」

  在陳容騰地抬頭,傻呼呼地直視中,皇帝笑瞇瞇地繼續說道:「允她蓄養美少年。」

  說到這裡,皇帝得意的看到化成了木頭的陳容,暴然喝道:「奶奶的,人都死哪去了?快點上前頒發聖諭。」

  在他的暴喝聲中,四面八方跑來幾十個人。這些人抬的抬榻,拿的拿聖旨,抱的抱玉璽。轉眼便把呆呆傻傻的陳容包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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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6:46: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章 眾人反應

  陳容是在渾渾噩噩中,領著聖旨,帶著一百精騎,跟在天使的後面,出了皇宮的。

  她這一去,是去接收那青雲莊。皇帝對自己的這個決定非常得意,巴不得把聖旨當著整個建康的人頒發。要陳容馬上接手青雲莊,也是他催促的結果。

  坐在馬車中,前有壯士開道,後面精衛簇擁,當真好不威風。

  只是陳容的雙眼還有點發直。

  一路走過,不時有人向這裡張望而來。每個人看到這排場,便會瞅向陳容的馬車,可對上她馬車的標誌,又疑惑了。

  間中,有幾個年輕俊美的士人目不轉睛的盯著晃動的車簾,竊竊私語聲都飄了過來,「這是誰家縣主?」

  「若是個溫順的,倒可試著接近。」

  剛說到這裡,一騎駛來,騎上秀麗的女相少年朝著那幾人一瞪,「溫順?呸!生為縣主,自當享盡這世間美人和美事,還要對一個愚鈍男人溫馴,真是白活了。」

  幾人一見,馬上低下頭來,對馬上少年恭敬行禮:馬車中那個不知是誰,眼前這個單人策馬,橫衝直撞的,可是真正的縣主。

  那女相少年訓斥了幾句後,轉眼看向陳容的馬車,瞇著眼睛盯了一會,她眉頭一蹙,大是驚奇。

  她尖叫道:「是封了大夫的弘韻子?」叫到這裡,她的臉都黑了,「陛下當真胡鬧,一個寒微之女,居然也大搖大擺的,成了我等中人。」

  這縣主的尖叫聲不小,壓倒了一眾喧囂。

  眾人同時昂頭,看向陳容的馬車。

  看的看,指的指點,不過出乎陳容意料的是,沒有人大聲喝罵,甚至連說難聽話的也沒有幾個。她不知道,她這陣子的遭遇,雖說是酸苦自知。

  可在外人眼中,她交好的,是皇帝與琅琊王七這一等一的人物。有所謂人以群分,她身邊的人是建康城中最有權勢的人物,自然而然,她在眾人眼中,也是一個極有權勢的。

  車隊浩浩蕩蕩的開過。

  在路人的指點議論中,那些得了陛下旨意的精衛們,故意走得很慢,這樣一來,陳容這車隊,便如吸鐵石一樣,吸引了更多更多的人圍觀。

  一個肥胖婦人擠在人群中,揮汗如雨的望著這一幕。

  她扯了扯前方一個壯漢的衣袖,陪著笑臉問道:「這位兄台。」在那壯漢不耐煩的白眼中,她說得結結巴巴,「剛才大伙說,那馬車中的是誰呀?」

  她隱約聽了個大約,可愣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忍不住問上一問。

  那壯漢是個庶民,他與大多數庶民一樣,對著貴族有著天生的敬畏。他羨慕的,崇敬的望著陳容的馬車,回道:

  「那便是被陛下封為光祿大夫的弘韻子。嘖嘖嘖,這人啊,真是生有貴賤,你看她一個婦人,這一轉眼間又是得莊子又是得田地,還有精衛隨從保護。何等風光啊。」

  「弘韻子仙姑?」肥胖婦人尖叫起來。

  這刺耳的尖叫聲,令得好些人都回過頭來瞪視於她。肥胖婦人連忙陪著笑,點頭哈腰一陣,才讓眾人收回目光。

  肥唇咂巴著,那婦人呆呆地望著越去越遠的車隊,大臉上的肥肉狠狠地抽動了幾下。

  幾乎是突然的,她伸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啪——」地脆響中,肥胖婦人又氣又恨的低叫道:「打死你這個有眼無珠的蠢婆,打死你這個不知好壞的蠢婆,

若是當初她剛到建康時,你別想著那幾頓飯,對她好言相對,也不會斷了這關係,便是上一次,她好不容易上了門,你不提那兩個店舖,與她好生說話,也不會到這般地步。」

  她越罵越恨,越嘀咕越苦。眼睜睜地望著陳容前呼後擁的陣勢,直恨不得跑到那車隊之前,跪在陳容的面前求她給個情面。

  可她終是不敢,就在昨天,她還把陳容干涉她夫妻兩人的事鬧給貴人聽了。

  在肥胖婦人痛不欲生中,一個瘦弱的文士急急跑來,他東張西望了一會,看到了肥胖婦人,連忙擠到她身側,扯了扯肥胖婦人的衣袖。

  肥胖婦人先是不耐煩的甩了甩衣袖,見衣袖還是被扯,才回過頭來。

  見是自家三弟,肥胖婦人一瞪眼,問道:「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瘦弱文士苦著一張臉,隨著他這個動作,那臉上的白粉都要掉下來了。他重重地扯著姐姐的衣袖,慌亂的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那瘟生留下一封休書,便不見了。」

  「休書?」肥胖婦人一跳三丈高,尖叫道:「什麼休書?」

  這一尖叫,她再次引得四周的人怒目而視,不過婦人無心理會,兀自追問不休。

  那瘦弱文士恨恨地叫道:「什麼休書?不就是休了你的休書。」他瞪著氣得肥臉鐵青的婦人,叫道:「都是你,連個男人也拿不住。好不容易人家的妹子有了大富貴,你連湯都喝不上。」

  不管哪一個時代,不管那人是男是女,他獨立擁有田產、莊子、護衛後,便算得上一方豪強。因此,這種富貴,在庶民眼中,可是比什麼封號都要實在的大富貴。

  不等他的指責罵說完,肥胖婦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嚎一聲便向家裡衝去。她一邊衝一邊尖叫道:「殺千刀的,他好大的膽子,他好大的膽子。」聲音又急又怒,直是不敢相信。

  那瘦弱文士氣喘吁吁地跑在身後,聞言諷刺的叫道:「他當然有膽子,他還抱走了你的兒子,也帶走了那個騷蹄子。」

  「什麼?」

  「快,追上他。」

  「追了,不知他到哪裡去了,沒有見到人。」

  「沒有見到人?老娘去那騷貨的道觀鬧。」肥胖婦人尖聲叫囂到這裡,想到剛才跟在陳容後面的一百個皇家精衛,渾身一顫。

  在她的旁邊,那瘦弱文士連忙說道:「鬧不得,鬧不得,會死人的。」身為貴族,從來沒有跟庶民講道理的。看不順眼都可以殺,何況去鬧的?

  如他自己,要不是沾了那個無能男人的光,順眼識了幾個字,哪裡配穿這種文士服?

  饒是如此,他這身文士服也只是在庶民中間顯一顯擺,至於說到出仕求事什麼的,他這種非士族的讀書人,那是過街老鼠,見一個唾一個。

  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年來,陳家大嫂這三弟,一直庶民的事不屑做,非庶民的事做不了,只能游手好閒的過日。

  那三弟終是有點鬼主意的,他眼珠子一轉,說道:「別急,木小郎終是姐你自己生下來的,只要找到兒子,還怕沒有油水?」

  這話一出,陳家大嫂心情大定,她停下腳步,扶著膝蓋喘著氣,連不迭的點頭應好。

  車隊還在向前駛去。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而有關陳容的一切,以及皇帝對她的新賞賜,也給翻來覆去的唱遍全城。

  馬車中,陳容大腦還有點渾沌,嗡嗡中,皇帝那句允她養面首,蓄養美少年的話,還在響個不停。

  皇帝說了也就說了,可皇帝明顯對自己脫口說出的這句話大為得意,竟令人把這話明寫在聖旨上……

  這時,一個有點熟悉的女聲飄入她的耳中,「不可能,她憑什麼?」

  這聲音並不大,可太熟悉,太熟悉,愣是從千萬人的竊竊私語中,飄入陳容的耳中。陳容掀開一角,順聲望去。

  目光從人群中尋了又尋,瞬時,陳容看到了那個站在角落中的嬌弱婦人。此刻她正蒼白著臉,眼中含淚,以一種痛恨的,不敢置信的,氣憤欲絕的目光瞪著她的方向。

  是陳微。

  怎麼到了這個時候,冉閔還沒有離開建康麼?陳容心中一緊,蹙起了眉頭。

  在陳微的身邊,站著陳琪等熟人,此刻,她們都是羨慕的,也有點目瞪口呆的盯著陳容的馬車。

  陳琪眨了眨眼,忍不住怪叫一聲,「難不成,規規矩矩的女郎,還比不過這不知上下,不知羞恥的賤蹄子?」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幾人同時捅了捅她的手臂,旁邊,更有一些人連忙離她遠些,生怕一旦有人怪罪,會禍及池魚。

  陳茜瞪著姐姐,低聲叫道:「你,你瘋了?現在這個陳容,可是陛下和王七同時看重的心肝寶貝,你想死可別拖著家族。」

  陳茜嘴裡的家族,並不是穎川陳氏,而是她們父母所屬的南陽陳氏。這一次遷到建康,她們才發現,建康當真是貴族多如狗,王孫遍地走。

  她們這種嫡女,要是穎川陳氏的還是很有份量,可到了她們這種分支,那就不值一提了。至少,滿街坐馬車的,一論資格,十個有八個身份在她們之上,需要行禮。

  更重要的是,便是同一個家族裡,也要論財力雄厚,本事高低來排座次。

  她們這些南遷回來的,資財算不上雄厚,田產更是沒有。硬要有,也得到離建康很遠的地方,才能高價購得一些田產、店舖。

  沒有可以與本地家族相比的雄厚財力,本事又是一般,這些南遷的世家的日子,便與當初在家鄉時不可同日而語了。

  陳茜羨慕的盯著馬車中的陳容,說道:「聽到沒有?陛下還給她一千畝良田呢。嘖嘖嘖,千畝良田,她這一輩子就算天天玩樂也花不完。」

  另一個少女也說道:「是啊,還允許她養面首什麼的,這不是允許她有後代來繼續這些田產嗎?這個阿容,她怎麼就這麼好的福氣?」

  陳琪也嘖嘖有聲的嘰咕道:「一個這麼卑微的人,不但有田有莊子,還可奉聖諭蓄養美少年?明明是個失了身的,沒有人要的道姑,憑什麼能這麼風光快活?」語氣中好不羨慕。

  她嘰咕到這裡,轉向一旁畏畏縮縮,怯怯弱弱的陳微,哧笑道:

  「阿微,馬車中的這個,以前可是連你也可以踩在腳底下的。可現在你看看人家,她巴上的是當朝天子,是琅琊王氏的嫡子,而你呢,沒臉沒皮的自奔為妾。

哧——當一個妾還被人厭棄,你也夠無能的了。我說阿微,你這次怎麼就不哭著鬧著跟你的夫主一道離開啊?」

  這話一完,哧笑聲四起。在這些笑聲中,是陳微忍著淚水的哽咽聲。

  她一邊拭淚,一邊憤恨的瞪著陳容的馬車。瞪著瞪著,她咬牙切齒的恨了起來。

  在陳微而言,她實是想不明白的。明明當初,這個阿容失了處子身,人家王七又不要她,自家夫主更是一腳把她踢得老遠。當時的她,那個狼狽不堪啊,哼,她還衝到亂軍中想去求死的。

  當時自己是多麼高興啊,這世上,難道還有比看到自己的宿敵,從天上掉到泥坑裡還更開心的事?

  ……怎麼世事變化這麼快?怎麼憑她那騷媚的樣子,就勾搭上了皇帝?還令得皇帝與王七不爭不厭,同時保護她?

  這世道到底怎麼了?一個騷媚世俗的女人,居然能這樣左右逢源,步步高陞的,她是真的不明白了,真的對這世道感到絕望。

  陳容的馬車一路逛蕩而過,當她走到青雲莊外時,已到了下午了。

  展開聖旨,在一百精衛的簇擁下踏入青雲莊,陳容已是風光無限。

  這青雲莊,一直是空閒著的。它以前也是大世家的莊子,那世家敗滅後被皇室收回。裡面足有房屋三、四十幢,每三到四幢組成一個院落。院落有圍牆,有花園地坪,自成一體。

  這處處都是木製精美閣樓,小橋流水,假山垂柳,無一不顯出江南精緻細微之美。

  整個莊子並不算大,可容納的,也就是一百五十號人。但其中的佈置,裝飾,處處可見匠心。因為一直有人維護,修葺,莊子裡外都是乾淨修潔。

  安置了一百個精衛後,打發了天使後,陳容派人把平嫗、尚叟等人喚來,自己剛準備在這新府第好好逛一逛,順便理理混亂的思緒,門外傳來一陣叫喚聲,「阿容。」

  陳容腳步一剎,回過頭去。

  她對上的,是佼秀動人的孫衍。看到是他,陳容雙眼一亮,三步並二步竄了過去,連連叫道:「快進來,快進來。」

  孫衍沒有動。

  他漲紅著臉,有點鬱怒,也有點悶悶地瞪著陳容,壓低聲音恨恨地叫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怎麼一回事?」陳容莫名其妙。

  孫衍瞪著她,低喝道:「你聽聽那些人在說什麼。」

  陳容一怔,轉頭望去。

  在外面的街道上,還有三五成群的閒散人士。他們對上陳容,不由輕噓出聲。有一個長相猥瑣的漢子更是扯著嗓子朝她叫道:「仙姑風流無匹啊,這麼一轉眼,便有美少年自奔求靠了?」

  這人叫完,竟是無比羨慕的看向孫衍。倒是他身邊的那人連忙低喝,「休得胡說,休得胡說。你別看這小郎的馬車上沒有標識,可他風儀翩翩,舉止雍容,定然是當權世家的子弟。」

  在這兩人胡言亂語中,陳容赫然發現,自己目光到處,有幾個五官長相還端正的少年郎,在迎上自己目光時,竟是眼波兒連拋,笑容諂媚的頗有引她注目之嫌。

  陳容一驚,迅速的收回目光,伸手把孫衍長袖一扯,急急衝入莊中。

  一入大門,她便命令道:「關門,快關大門。」

  「是。」

  朗應聲中,大門「滋滋——」地關上,在關上時,還有一陣歎息聲傳來。

  陳容背對大門,長吁了一口氣。吁著吁著,陳容卻是以袖掩嘴,低低竊笑起來。

  「你還笑。」

  孫衍對她極是惱火,他瞪著她,不滿的叫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才半天不見,剛剛一見,都被人說成是入幕之賓了?」

  他很是生氣,伸著拳頭在陳容眼前晃了晃,咬牙切齒的叫道:「你還笑,還笑,孫衍堂堂丈夫,這才一轉眼,便成了你豢養的小白臉兒,是可忍孰不可忍。」

  陳容以袖掩嘴,堵著自個的笑聲,朝著孫衍便是一瞪,叫道:「是怎麼回事,你這一路上沒有聽人說嗎?阿容我被陛下厚賞了。」

  她負著手,昂頭挺胸,學著那些公主們趾高氣昂的步伐,一邊搖搖晃晃的走著,一邊得意的說道:

  「陛下說,他看我實在是順眼,便把這個莊子,還有莊子名下的千畝良田都賞給我,對了,還有一百精衛。」她臉紅了紅,忍不住咯咯一笑,「陛下還說,允我蓄養美少年。」

  這般搖頭晃腦的走出幾十步,陳容實是忍不住歡笑出聲。她腰扭了扭,也不顧孫衍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逕自跑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衣袖說道:

  「孫衍,現在你回來了,我這莊子便不必借王家之力了。你給安排一些人管著這裡,順便,也給那一千畝良田安置些佃家和管事吧。」

  見到孫衍翻著白眼理也不理自己,陳容嘻嘻一笑,她雙手握著他的衣袖,一邊搖晃,一邊嬌聲嬌聲的說道:「好啦好啦,別氣了。你還是兄長呢,真是的。」

  孫衍聽到她服軟,這才低下頭看向陳容。

  望著她笑盈盈地臉,孫衍心神一動。

  他和她都知道,他雖然身份不俗,可在這建康城,畢竟是外來之客,又沒有父母長輩幫襯,又沒有強有力的奴僕陣容,家族中,能讓他有發言權的地方還真不多。

  在這寸土寸金的建康城中,他要站穩足,還真需要助力。而現在,陳容的千畝良田,便是助力。

  陳容笑盈盈地看著他,輕輕說道:「阿衍,戰爭之道,後方的助力同樣重要……你以後,便這般留在建康城可好?」

  她仰著臉,溫柔信任的望著他,「你就待在建康城裡,我們好好經營,若能累財巨萬,又得到名士們的認可,對你們將軍來說,何嘗不是一大助力?」

  對於經營之道,陳容還是有一點見識的。她可以像上兩次一樣,運送錢草到戰亂之地,又從戰亂地收集金銀帶回。

  這還是其次,她對天下大勢,以及後十幾年建康城將要發生的大事,都心中有數——如能巧妙利用,累家巨萬那是小事。

  以前,她無根無底,有財也守不住,現在她有了那道『如朕親臨』的玉珮,有了孫衍這樣的世家子弟相助,很多事,都是大有可為。

  越想,陳容越是雙眼放光。

  因此,她抓著孫衍的衣袖緊緊地。她只是一個小女人,雖然心恨胡人,也以朝廷在胡人一事上怒其不爭。可是她還是不想這唯一一個好友,走上戰場,去赴那一趟又一趟的生死之局。

  陳容的心事,孫衍哪有不曉得的?

  他對上陳容渴望期待的雙眼,忍不住咧嘴一笑。

  歪著頭,孫衍大點其頭,「還算你識相,知道我是你兄長。」

  說到這裡,他甩開陳容的手,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孫衍這才回道:「容我想一想再回你,可好?」

  陳容知道他的性格言不虛發,便應了一聲。

  兩人並肩而行,陳容把今天在皇宮中與皇帝的對話,一一說了一遍。

  說過後,她轉頭看向孫衍,認真的說道:「陛下提到你與冉將軍時,語氣殊有不善。阿衍,很多事,在建康是急不得的。」

  她這是勸告。

  孫衍抿唇點了點頭,冷聲說道:「我也沒有想過走陛下那一途。」

  他說到這裡,也不想多說什麼了。當下大袖一揮,叫道:「談這些有的沒有幹嗎?拿酒來,拿酒來。」

  陳容斜睨著他,悠然回道:「沒酒。」

  孫衍一怔,馬上想到她剛剛搬來這裡,除了一百精衛,整個院落便只她一人在,哪來的酒?

  當下,他哈哈一笑,拂袖道:「好,我去給你這裡安置人手。」

  說罷,他轉身就走。

  堪堪打開大門,一輛馬車直奔而來。

  那馬車一直奔馳到兩人面前,這才止步。車簾一晃,一封信遞到了陳容手中,馬車中一個清朗的文士聲音傳來,「這是我家七郎給仙姑的。」聲音一落,馬車返回。

  陳容低下頭來,慢慢打開那信封,上面只有一句話,「袖風之泉,流月之亭,願與卿卿泛舟中流,賞清風明月,品青雲之飲。」

  孫衍低頭一瞅,馬上哈哈一笑,他哧聲叫道:「王七這小子生氣了。哈哈哈,還這麼酸不溜秋的說什麼品青雲之飲,哈哈哈,阿容,這個才是你真正的入幕之賓啊。」

  他說到這裡,大是幸災樂禍,不由雙手一拊,哈哈大笑起來。而且,他是越笑越高興,越笑聲音越響亮,直是遠遠傳出,引得路人頻頻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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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一樣了

  陳容盯著那信封上的字,看了又看,最後還是回頭朝幾個精衛說道:「你們且跟上我。」

  「是。」

  孫衍見她這麼小心,咧齒哂道:「阿容小心過頭了。」

  陳容揮著手,示意馬車駛到這邊來,一邊對孫衍說道:「不是小心,當日在南陽裡,便有人假借他的名義騙我出遊。」

  孫衍一怔,問道:「誰幹的?」

  陳容搖了搖頭,道:「不知道。」頓了頓,她笑道:「當時我得罪的也只有陳元一家,想來是他們了。」

  孫衍皺著眉頭,「如此大事怎能不知道?對了,那陳元一家不是也到了建康嗎?明日我去問一問。」

  他也見過陳元等人,這一家,現在十分落魄,以孫衍的地位去查問,派一個僕役都足夠。

  陳容點了點頭。這時她的馬車已經駛過來了,陳容爬上馬車,見她上了車,孫衍也爬上自己的馬車。

  手攀在車轅上,孫衍回頭看向陳容,說道:「阿容,你那嫂嫂……」他嚴肅的說道:「那種人,是貪得無厭的小人,她若是再敢惹你,我會出手震懾。」

  陳容剛剛坐穩,聞言不由轉向孫衍,看著他,她慢慢展顏一笑。這一笑,有著發自內心的溫暖和感激,孫衍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後腦殼,縱身翻上馬車坐好。

  兩人分道離開。

  陳容走了百步不到,平嫗和尚叟等人已然趕到。遠遠地看到她,眾僕一衝而來,叫道:「女郎女郎。」

  陳容抬頭,見到一眾含淚的眼,不由好笑的問道:「怎麼啦?」

  尚叟朝著她深深一揖,顫聲說道:「恭喜女郎。」他又朝著皇宮方向拜了拜,顫聲道:「謝陛下隆恩。」

  在尚叟行禮時,平嫗等人也是亂七八糟的行著禮。

  陳容見到這一張張激動得無以復加的臉孔,一眼瞟到四周不時瞅來的目光,連忙說道:「好了,回府再說。」

  「是。」

  見尚叟策著馬車靠近,陳容低低說道:「那些財寶,找個機會全部取出來。」

  尚叟明白,自家女郎這是得了萬廢俱興,處處都要用錢。他連忙點頭應是。

  這時,馬車後平嫗低低喚道:「女郎。」

  陳容看向她。

  平嫗湊近她,小聲的說道:「女郎,郎君和小郎君過來了。」在陳容睜大的雙眼中,她輕輕說道:「郎君已經休了那個惡婦。」

  一句話吐出,陳容笑容滿面。

  平嫗連忙提醒,「女郎,奴怕那惡婦不會輕易罷休,已把郎君安置在道觀中。」

  陳容聞言,冷冷一笑,渾不在意的說道:「不過幾個無賴,有什麼可怕的?」她可從來都不是仁慈之人,那惡婦安份也就罷了,膽敢胡鬧,那得看她有幾條命了。

  平嫗快樂的應道:「是,我家女郎是什麼人啊,才不怕她呢。」

  她說到這裡,滿足的望著陳容,暗暗忖道:女郎深得陛下看重,不但賜田賜莊子,甚至還允許身為道姑的她養有面首……這豈不是說,女郎可以有後代來繼承這些財富了?

  女郎會有她自己的後代,這對於平嫗等僕人來說,那是天大的好事。在他們想來,這世上,夫主遠不如子女可靠,女郎只要有兒子傍身養老,她嫁與不嫁,有沒有丈夫,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個時候,平嫗甚至歡喜起女郎的堅持來。如果她當初嫁了人,就算是給王七做貴妾,也永遠不會有今日的風光。

  陳容眼角一瞟,見到眾僕都是笑得合不攏嘴,嘴角不由一揚。

  只是她自己,遠不如僕人們這麼高興:古來伴君如伴虎,她現在的地位,遠不如僕人們所想的那麼牢靠。

  陳容把僕人們領回府中,向眾精衛介紹一番,又交待了眾僕要做的事後。便繼續帶著十個精衛,朝著袖風之泉駛去。

  經過這麼一耽擱,太陽已然落山,夜霧開始籠罩於天地間。

  建康這地方,不管天下是如何混亂,它一直是承平的。因此,明明四周風雨飄搖,這裡的人享樂已形成習慣。特別這一入夜,更是狂歡享樂之時。

  街道中,處處燈火通明,便是木橋旁,河水中,也飄浮著燈籠,連天空上,也有孔明燈點綴其中。

  無數的燈火下,是衣香鬢影,車水馬龍。

  陳容的馬車緩緩行走在街道上,傾聽著四周的人語,時不時的迎上一道、二道目光,她竟是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寧靜了。

  馬車駛過青雲莊所在的巷子,開始駛入另一條正街。

  正街的繁華,更是遠勝過巷道。遠遠望去,紅色的燈火與鮮艷的美人,組成了灼目的風景。

  陳容昂著頭,津津有味的望著時,幾乎是突然間,兩人黑影一衝而出,擋在了她的馬車前。

  那兩人一衝而來,「嗖嗖」二柄長戟一攔,卻是策馬走在前面的二個精衛同時出手。

  寒光森森中,一個熟悉的,諂媚的聲音連聲說道:「別,別,我是阿容的族伯。」

  那走在前面的黑影叫到這裡,聲音一提,朝著馬車中的陳容喚道:「阿容,是我啊。呵呵,這陣子要見你可真難啊。」

  正是陳元的聲音。

  陳容一怔,定睛望去。在她的目光瞟過時,陳元向後縮了縮,藏去了右袖下的補丁。

  陳容朝著兩個精衛點了點頭,令得他們撤下長戟後,她蹙著秀眉,淡淡地,冷冷地盯著陳元和陳三郎,微一頜首,問道:「不知陳公前來,有何見教?」

  她沒有叫陳元叫伯父。

  陳元聞言,臉上的肌肉跳了跳,他暗中磨了磨牙,臉上的笑容卻更加諂媚了。

  事實上,陳容現在還是出家人,既是出家人,便與紅塵俗事脫離了干係,便不再姓陳。她不喚他為族伯,他是一句指責的話也說不出。

  陳元陪著笑,大步走到陳容的馬車前。眼看就要靠近陳容時,陳容一個眼色瞟去,嗖嗖兩聲,兩柄寒戟一擋,兩個精衛同時喝道:「站住。」

  這兩個精衛,可是給皇家當差當慣了的。

  雖然戰鬥力還不知道,可這耍威風的本事,已是爐火純青,他們這一喝,明明不響,可那冰寒威嚴,還是令得見過不少世面的陳元雙膝一軟,差點坐倒在地。

  至於陳元身後的陳三郎,一早看到這架式,更是待在後面不敢上前了。

  看到陳元差點跪倒,陳容的臉上無喜無怒。

  可對陳元來說,一個曾經在自己手下苟且偷生,連大氣也不敢吁一聲,極盡卑微的晚輩,弱女子,這般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還讓自己差點出醜。

  那羞辱,如潮水一樣直撲而來,這一瞬間,令得他的臉色變得青紫青紫。

  陳容靜靜地欣賞著陳元的恨意和卑微,慢慢下巴一抬,優雅的,傲慢的說道:「陳公如果無事,請恕弘韻子不陪了。」

  說罷,她淡淡說道:「走罷。」

  「且慢且慢。」陳元陪著笑連聲叫道,這一次,不等他開口,站在後面的陳三郎低低地開了口,「父親,沒用的。」

  他低頭上前,扯著陳元的衣袖,連聲說道:「沒用的,一點用也沒有的,何必受這種羞辱?」

  陳元一呆間,陳容的馬車已是揚長而去。望著那車駛過的煙塵,陳元一張臉又青又紫,他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從咽中發出一聲低低地吼叫。

  好一會,陳元咬牙切齒的說道:「你以為為父願意向這賤人低頭啊?可三郎啊,現在我們只能求她啊,只能求她啊!」

  他紅著眼眶,憤恨的看著陳三郎,「那個應林王,可是出了名的暴戾。你這次得罪了他,他斷斷不會饒過你的。

陳家的人連門也不讓我們見,連阿微也不讓我們看一眼,現在我們除了求這個騷貨,還能求誰?三郎,我們還能求誰?」

  陳微能留在陳府,還是陳公攘看在冉閔的面子。讓陳元真正痛恨的是陳公攘這些族人……真是絕情啊,說斷便真斷了個乾淨,居然連門都不讓自己一家三口進。

  在他嘶啞的逼問中,陳三郎低下了頭。

  陳元瞪著陳容遠去的方向,聲音平靜了些,他啞著聲音說道:

  「這騷貨一天到晚窩在道觀,偏那道觀被琅琊王氏的人把持著,我們跑了無數次,連面也見不到。好不容易在這裡等到了她……」

  不等他說完,低著頭的陳三郎慚愧的說道:「父親,是孩兒錯了。」

  陳元伸手撫著他的頭,說道:「不,也是為父一見這騷貨,便控制不住心中的厭惡,自己住了腳。這怪不得你。」

  頓了頓,他咬牙說道:「明晨來吧。這騷貨怎麼說也是一個婦人,吹捧兩句便可成事。」

  陳三郎點了點頭,父子倆轉過頭,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去。

  馬車緩緩駛動中,陳容輕緩的聲音傳來,「通令下去,日後看到這兩人,趕走就是。我不想見到他們。」

  十個精衛朗聲應道:「是。」

  十人的聲音,整齊有力,清脆而精神,陳容饒是前一世也是當人家主母的,現在聽到,還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她向後一仰,靜靜地看著街道兩側的煙火,讓一顆心,慢慢歸於平和。

  就在這時,她的前方,傳來一陣沉而有力的鼓聲。

  那鼓聲滄涼,似是從萬古高空中傳來。

  陳容順聲望去。

  就在她抬頭時,前方一片黑漆漆地天空上,一點,兩點……五、六點,鮮紅鮮紅的燈火宛如星辰般依次亮起。

  就在陳容有點詫異的望著那虛空中的燈火時,幾乎是突然間,她面前的所有燈火同時點亮,瞬時,那漆黑的天空上,一座由華燈組成的閣樓出現在她眼前。

  閣樓上,華燈下,一個長腿高挑,宛如仙鶴凌駕雲空,俊美得無懈可擊的青年,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而那鼓聲,正是這青年敲擊而出。隨著鼓聲沉沉而來,那青年精瘦有力的肌肉,在寬袍大袖下,運動出一種優美的韻律。

  饒是陳容見慣了王弘、孫衍等人,這時看到那青年,也不由呆了呆。聽到閣樓上下尖叫聲、歡呼聲大作,陳容好奇的問道:「他是誰?」

  一精衛尊敬的望著那青年,回道:「他是陳郡謝氏的子弟,風流蓋古今的謝鶴亭。」

  「是他啊。」

  陳容卻是聽過的。她點了點頭,便收回了目光。

  在少女們的尖叫聲,和沉沉地鼓聲中,她的馬車緩緩駛過。

  身前身後,是一片曠世繁華,陳容仰望著天空上的白雲,低聲說道:「怪不得那麼多人嚮往著建康啊。」

  走在前面左側,那娃娃臉的精衛聞言,咧嘴一笑,回道:「是啊,天下十分風華,建康便佔了八分。」

  他看著陳容,笑道:「女郎現在身份不同了,機會不錯的話,也許可以再接觸一些風流俊彥,人中龍鳳。」

  他這話?陳容瞟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這一路,陳容沒有催促,眾人便走得緩慢,這般走走停停,來到袖風之泉時,天色已晚,明月已上柳梢頭。

  「女郎,到了。」他們實在不知怎麼稱呼陳容,便跟著平嫗、尚叟等人叫起女郎來。

  到了?

  陳容應了一聲,輕聲說道:「我下來走走。」

  「是。」

  陳容跳下馬車,緩步向前走去。

  走過一排樹林,她腳步便是一頓。

  袖風之泉中的那五個亭台上,是空空如也。

  可是,在那潭水的右側,有一燈如豆。

  朦朦朧朧,淺淺淡淡的燈光中,一道同樣朦朦朧朧的人影,悄立其中。

  風,捲起他的長袍大袖,也捲起在他身周,起起落落的四、五點螢火。

  天上月光如洩,水中白衣如夢。

  他原來,早就來了……

  陳容停下腳步,低低說道:「無妨了,你們退下吧。」

  「是。」

  陳容向前走去。

  走到潭邊,一葉扁舟在腳下載浮載沉。陳容縱身跳下,拿起竹竿,朝著那人飄蕩而去。

  轉眼間,她便來到了他身側。

  如此近距離看著他,陳容第一次看到,這個總是微笑的,雍容的美少年臉上,有著一抹淺淺地落寞。

  這種落寞,很淺很淺,很輕很輕,卻不知怎麼的,令得陳容的心有點揪緊。

  她迅速的側過頭去,重新武裝起自己。

  晚風中,衣袍飄拂中,他望著月光下蕩漾的水波,低低說道:「你遲到了。」

  陳容抿著唇,好一會,她正準備說,你又沒有跟我約好時辰。他清潤如水般的音線,若有若無的飄來,「這是第一次。」

  他緩緩轉頭,黑暗中,清澈的目光熠熠生輝。

  他看著陳容,陳容再一次,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憂傷。

  陳容重重咬了咬唇,低聲說道:「我……」

  剛吐出一個字,他優雅的朝她伸出手,溫柔之極的,宛如呢喃著,「來,與我一遊。」

  陳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嬌嫩的手指一放入,他便是輕輕一合。溫暖的肌膚相觸間,他輕輕一扯。

  陳容隨勢跳入他的扁舟中。

  她一跳入,他便放下她的手,轉頭看著遠處黑壓壓地山峰,低低說道:「請卿為我撐舟。」

  陳容低下頭,彎腰拿起竹竿。

  竹竿一撐,輕舟如箭般衝出,於銀光蕩漾中,濺起一串水花。

  撐了幾下,陳容看向他。彷彿知道她在看自己,他輕聲說道:「阿容,可喜聽笛?」

  不等她回答,他已從廣袖中拿出玉笛,置於唇邊吹奏起來。

  笛聲悠蕩。

  陳容低著頭,望著水中破碎的明月,和兩人的倒影,每一竿下去,便把三個影子劃碎,然後,又合攏,再劃碎。

  這一刻,天地間,只有笛聲如水般悠然而來。

  不知今夕何夕。

  慢慢地,笛聲止息。

  這時,扁舟已蕩到了河流中。陳容抬起頭來,她望著背對著自己的頎秀身影,咬著唇,低聲說道:「怎麼不見你的僕人?」

  沒有人回答。

  陳容低下頭來,她專心的撐著舟。這時,已漸漸駛入群山中,聽著兩邊山林中傳來的猿嘯蟲啼,陳容低低地說道:「陛下,陛下問我了。」

  她低著頭,慢慢一笑,輕聲說道:「他說,好些人向他提到你的婚事。」

  頓了頓,她再次自失的一笑,「他還跟我說,要不要悄悄立一道聖旨,他大筆一劃,蓋個玉璽,使我變成你王家婦。」

  「我拒絕了。」

  陳容抬頭看向他,目光明亮,笑容清徹而無悔,「我說,便是嫁了,我也坐不住那位置。」

  在她明徹的,一瞬不瞬的注視中,玉笛置於唇邊,彷彿神遊物外的美少年,緩緩回過頭來。

  黑暗中,他雙眼晶亮晶亮,宛如天上的銀河。

  他望著她。慢慢地,他燦然一笑。

  這一笑,宛如一道春風,把那隱隱地落寞,憂傷,全部一掃而空。

  手指一勾,玉笛入袖,王弘溫柔的望著陳容,聲音如水,「我知道。」

  他微笑的看著她,白衣飄拂,凌波欲去,「你受封後一個時辰不到,陛下又下了一道旨。」

  陳容嗖地睜大雙眼。

  在她好奇中,有著不安的眼神中,王弘彎起雙眸,宛如月牙兒,「他賞了三個美少年,要送給你。」

  在陳容瞬時睜大的眼眸中,他清潤的聲音如流泉,混在河水中,格外清悠動聽,「不過沒有送到……我使了清林公主,半道截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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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就是無賴

  王弘說到這裡,微笑著,靜靜地看著陳容。

  月光下,他這般負手而立,笑容淡淡,眼眸明澈,當真說不出的悠閒。

  不過陳容與他相識已久,心下明白,當他這樣靜靜地看著她時,便是他在審視琢磨她的心意時。

  當下,她不置可否的一笑,目光看向遠處的黑幕,若無其事的說道:「陛下這是允我生有我自己的孩兒。」

  她這是在告訴王弘,皇帝賜給美少年,是為了讓她誕育後代……一個女人有了孩子,通常便是有了一切。從此後,可以不懼孤單,不再孤苦。自是,也可以沒有男人相伴。

  陳容的聲音恬淡中,帶著感恩,便似這句話中,沒有任何含義。

  笑得眼如月牙的王弘,那笑容微不可見的僵了僵。

  他轉過頭去,靜靜地望著天地交際的遠方。

  直是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道:「陛下對你,倒是不錯。」他是想讓自己的聲音平靜的,可是說出來後,卻多多少少有了些鬱火。

  陳容聽到他語氣中的不快,心下開懷,很想笑出聲來,終是不敢。

  她抿著唇,輕輕應道:「是啊。」應到這裡,她燦爛一笑,轉向王弘快樂的說道:「陛下這次給了我千畝良田,還有那麼好一個宅子。這一下,我在這建康城,也算是安下身了。」

  月夜中,王弘的嘴角微微一揚,算是一笑。

  陳容伸手拂了拂鬢角飄揚的碎髮,已有點神采飛揚,她望著前方,嚮往的說道:「有田有莊子,以後還有一個孩子……我陳氏阿容,終於如願以償了。」

  「如願以償?」

  王弘的聲音有點低,有點沉,他瞇著眼睛,危險的盯著陳容。

  陳容沒有看向他,自是不知道他臉色不善。她點了點頭,輕快的,得意的說道:「是啊。我這一生,總算要如願以償了。」

  她歪著頭,笑聲清脆,「以前我便想著,這一生,能嫁個平凡樸實的寒門士子,扶持著他積累一些錢財,生幾個聰明的孩子,便可以知足了。

七郎你不知道,我在閒著無事時,還曾想著,要怎麼做,才能留住我那丈夫的心,讓他不想去納妾呢。」

  說到這裡,她自失的咯咯一笑。

  低下頭,陳容用竹竿劃過水波,在月光下,泛起一圈圈暗淡的漣漪後,陳容笑得眉眼彎彎,

「有一陣子,我都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如願了。沒有想到陛下對我如此之好。我現在,雖說不能享受家人之樂,可有田有莊,還能有孩兒,也是極好,真的是極好。」

  她轉向王弘,再次對上他靜靜地,實在太過寧靜,都泛著冷意的雙眸。不過陳容正是開懷時,也沒有在意。她朝著他眨了眨眼,調皮的,媚意婉轉的湊上前來,悄悄說道:「七郎。」

  她咬著唇,羞澀的一笑,好半晌想要開口,又是一笑。

  低下頭來,陳容雙手絞動,訥訥說道:「七郎,你應我一件事,可好?」

  她的聲音一落,王弘便淡淡地,冷冷地回道:「不好。」

  陳容一呆,她愕然的看著他,輕叫道:「我都沒有開口。」

  王弘嘴角一彎,似笑非笑的說道:「你不就是想我答應,如果懷了我的孩子,孩子就跟著你,與我無關嘛。」

  在陳容敬佩中,有點沮喪的表情中,他笑了笑,廣袖一拂,淡淡說道:「想這數百年來,它是第一個身為琅琊王氏嫡傳血脈,還沒有出現便被人嫌棄的。」

  他的聲音溫柔輕淡如昔,可真是透著冷。陳容不敢說話了,便連忙閉緊嘴,背對著他。

  雖是背對著,可她依然笑容愉悅,依然眼神明亮。很顯然,這時刻的陳容,還是興奮的,對自己的將來,還是充滿著激情的。

  王弘見狀,嘴角扯了扯,負著雙手,看向與她相反的方向,淡淡說道:「陳氏阿容,你死了這條心吧。」

  陳容訝異的回過頭來,不解的目光中,他笑了笑,冷冷說道:「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近你的男人,來一個,我殺一個。」

  他驀地回頭,溫柔的盯著陳容,伸出手去,輕輕拂了拂她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幽幽說道:「因此,你這一生,不會有繼承你家業的子嗣。」

  他把話丟到這裡,不等陳容生氣,自己胸中那鬱火,卻是越燃越旺,他騰地向前走出幾步,站在舟頭,頭也不回的命令道:「劃快一些。」

  聲音沉怒。

  陳容先是呆了呆,她差一點說出:我從來便沒有想過,除了你,還讓別的男人近我的身。

  可那話終是沒有出口,不但沒有出口,陳容一想到這個男人的強硬和無情處,心下便是暗恨。

  當下,她嘟著嘴,把竹竿朝著水中重重地拍擊著。

  隨著「啪啪」地水花四濺聲,輕舟衝得飛快,轉眼間,袖風之泉便已被甩得很遠。

  王弘不說話,陳容也賭氣不說話。一時之間,只有流水嘩嘩地聲音,和竹竿在水中劃動的聲音,混在蟲獸鳴叫中傳來。

  王弘很是生氣,他在舟頭待站了一會後,突然伸手在虛空中重重一拍,恨聲罵道:「該死。」

  這一喝罵,讓陳容抬頭看向他。

  背對著她的王弘,在月光下,俊臉有點發青,他磨著牙,又恨聲說道:「都是這個昏君。」

  陳容抿了抿唇,想要回他一句,終是忍住了。

  這時,王弘走出幾步,越過陳容,在舟尾的榻旁,解下一隻綁緊的酒甕。他舉起那酒甕,仰頭便灌了一口。

  聽到酒水「咕咕」聲入喉,陳容忍不住說道:「別喝了。」她衝上一步,搶去那酒甕,叫道:「這是在河中,你想淹死啊?」

  王弘任她搶過酒甕,他也不看她,只是背過身,噘起了嘴。

  這時,陳容低而溫柔的聲音傳來,「你的病可有好透?河中風大,可別傷了身。」頓了頓,她勸道:「我們回去吧。」

  男人沒有理她。

  陳容見他頭也不回,還像個孩子一樣生著悶氣,不由嘀咕道:「病還不一定好利索了呢……真是不愛惜自己。」

  背對著她的男人,依然一動不動。

  陳容眨了眨眼,這時,王弘打了一個噴嚏。

  陳容一怔間,他又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陳容連忙上前,她扯著他的衣袖,輕言細語,「冷了吧?我們回吧。」

  男人頭也不回,只是在她扯得緊時,他把衣袖抽了抽。

  感覺到他動作中的遲疑,又聽到他兩個噴嚏打出的陳容,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她伸出雙臂,這麼環抱著他,試圖讓他暖和一點中,陳容軟軟勸道:「七郎,河風太大,容易著涼的。

  王弘沒有理會。

  陳容無奈,把他朝後一拖。這一下,倒是輕輕鬆鬆把他拖動了。拖著王弘來到被鐵鏈固定的榻幾處,把他按在榻上,陳容四下看了看,沒有尋到衣裳,只得繼續從背後溫暖他。

  懷中的男人,又是一噴嚏接一個噴嚏的打出。

  陳容心下不安,連忙也坐在榻上,把他的頭摟在懷中。一邊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一邊用另一隻手劃著舟向回返去。陳容埋怨道:「怎麼連個僕人也沒有帶?」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伏在她的懷中,月光下,那雙輕輕閉著的眼眸,流露出一線脆弱和無助。

  陳容低下頭來,在他的眉心輕輕印上一吻,剛剛吻上,她想到眼前這人的可恨之處,不由氣呼呼地說道:「明明又壞又霸道,又自命不凡,偏偏生了病便似孩子。」

  男人動了動,在她懷中反駁道:「我連號也沒有,不曾成年。」

  不知怎麼的,聽到他這麼一說,陳容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她實在克制不住,那笑聲越來越歡。

  就在這時,陳容止住了笑聲,迅速的抬起頭來:她聽到了劃水聲。

  抬著頭,瞇著雙眼,朝著那聲音傳來處看去。漸漸地,在視野的盡頭,出現了幾葉扁舟。

  「有人來了。」

  陳容朝著王弘低聲說道,她的聲音有著警惕。

  王弘沒有回答,而那幾葉扁舟,竟是直接朝她駛來。

  陳容坐直身軀,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些人。轉眼間,幾舟飄近,不等陳容開口,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可是郎君?」

  這聲音有點耳熟。

  陳容正尋思著,她懷中的男人,清潤悠然的開了口,「過來吧。」

  聲音一落,幾個粗豪的漢子同時歡叫,「是郎君。」他們劃著舟,三不兩下便靠了過來。

  與陳容的輕舟靠近時,王弘已施施然站起。幾個少年一圍而上,在陳容還有點不解中,他們給王弘披上了外袍,簇擁著他朝那幾個扁舟靠去。

  王弘沒有動,他回過頭,扔來一件外袍,溫柔道:「披上。」直是等到陳容披上外袍,他才伸出手牽著她的手,朝那巨大的扁舟中走去。

  兩人一過來,幾葉巨舟便同時點燃了火把。眾漢子把火把插在舟頭、舟尾,一時之間,只有那騰騰地火把燃燒聲,在夜空中響起。

  這時的王弘,笑容淡淡,目光明澈,舉止中,透著他慣有的老練和睿智,更重要的是,連噴嚏也沒有再打一個……

  陳容有點狐疑的盯了他一眼,不過想著這個男人如此驕傲,斷斷不會在自己面前耍這種小伎倆,便不再胡思亂想。

  幾個壯漢同時使力,巨舟走得飛快,蕩起的水花成白線,一縷一縷的延伸到天邊。

  走著走著,正看著風景的陳容突然叫道:「走錯了。」

  她朝著壯漢們叫道:「走錯方向了。」

  建康是在東南方,從北斗七星可以看出,這舟是朝著西北方向逆流而駛。

  陳容的叫聲,眾人卻是充耳不聞。

  陳容一怔,轉頭看向王弘,對著火光下,他那俊逸高貴的面孔,陳容叫道:「是真的走錯了方向。」

  她朝著天空一指,道:「看,北斗七星在那邊,我們應該是朝相反的方向走,才能回到建康。」

  前世時,她跟著冉閔奔波過。冉閔是將軍,對天時地理必須精通,陳容為了與他有共同語言,也對這些最基本的知識,知道一二。可以說,她比起建康城中的大多數貴族,都要博學。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誠摯,語氣太過自信,王弘緩緩轉過頭來。

  他悠然明澈,如雪山高峰的雙眸,靜靜地望著她。

  他微微一笑,以一個上等貴族才有的雍容華貴的姿態,望著陳容,說道:「沒有走錯。」

  在陳容瞪大的目光中,他優雅的說道:「我們不需回建康。」

  說罷,他別過頭去。

  陳容大愕,她低叫道:「什麼?」咬著唇,她又問道:「你,你剛才說什麼?」

  王弘伸手從榻上持起一杯酒,送到陳容的面前,淡淡地,漫不經心的一笑,說道:「不必驚慌,我們今晚不回建康。」

  「那這是去哪?」

  陳容微微前傾,壓抑著怒火的問道……這時侯的她,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對這種高貴優雅的作態,已經沒有感覺了。

  她,終於從下意識中,便不再覺得自己卑微,終於不再是別人一個眼神,便低下頭去,別人一句話,便連口也不敢開了。

  她沒有注意到,王弘卻是注意到了。

  他靜靜地看著怒形於色的陳容,嘴角一揚,道:「去南陽。」定了定,他輕言細語道:「我們現在去的方向,是南陽城。走過這一截水路,有馬車在候著。」

  陳容磨了磨牙,低怒道:「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因為氣憤而顫抖,「這是去南陽?誰要與你一起去南陽?」

  她聲音一提,忍不住喝叫道:「王七郎,你給我說清楚,我,我什麼時候答應了你要去南陽?」

  在她的怒目而視中,王弘自顧自的抿了一口酒。見他久久不答,陳容怒極,伸手便把他的酒杯搶過。

  酒杯被搶,王弘也不介意,他向後自顧自的一躺,靜靜地望著天上的明月,他回道:「陛下那人,我最知道。」

  沒有想到他會提到皇帝,陳容不由按住怒火,傾聽起來。

  在她的目光中,王弘說道:「他這人做事,有點衝動,衝動時,恨不得把事情一下子做完。他也沒有長性,任何事、任何人過了一、二個月,便會甩到角落去。」

  他轉向陳容,月光下,目光明澈中含著笑,「阿容沒有聽懂麼?他現在對你的事,管得太多了。我想帶著你到南陽避避禍,過上一、二個月再回來。」

  陳容氣結。

  王弘望著氣得咬牙切齒的陳容,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瞪著他這樣的笑容,陳容又氣又恨,她磨了磨牙,又磨了磨牙,再也控制不住,一個縱身撲了上去,扼上了他的咽喉。

  說也奇怪,她這般撲上去,緊緊扼著他的要害,那些大漢們卻當沒有看到,不但不管,還一個個轉過頭去。

  陳容十指一收,磨得牙齒咯咯作響時,「阿嚏——阿嚏阿嚏」王弘不住的打起噴嚏來。

  陳容恨極,她咬牙切齒的喝道:「別裝了,我不會再上當。」

  回答她的,還是那阿嚏阿嚏聲。

  不知不覺中,陳容鬆開了扼著他脖子的手,低下頭向他看去。

  哪知她剛剛低頭,身下的男人便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太猛,都嗆得咳嗽起來,連說的話,也帶著咳笑,「阿容果然愛我至深啊。」

  陳容恨極,頭一低,咬向他的頸,剛剛接近,便聽到男人笑道:「喂,別咬耳朵,上次你咬在肩膀上,我光解釋便用了半天,這次要咬了耳朵,我都沒有說辭了。」

  陳容怒極,她喘了口粗氣,忍不住尖聲叫道:「我不是在跟你玩鬧。」她把他重重一推,背對著他。因氣得太厲害,她的眼眶都紅了。

  這時,她的背上一暖,卻是男人伸臂摟著她。

  他摟緊她,下巴擱在她的秀髮上,溫柔之極的勸道:「阿容何必生氣呢?」他低低一笑,「你呀,就是固執,明明愛我,還要氣惱,明明知道逃不開我,還要去掙扎。」

  他摟著她的背,搖晃著她,軟軟地嘟囔道:

  「我真不喜歡這個昏君,他管天管地我都不理,憑什麼他對你的事這般感興趣?呸!還賜美少年給你,總有一天我火氣來了,殺了這個多管閒事的昏君。」

  陳容這才知道,搞了半天,他還是為了這件事。當下又想笑又想氣。

  轉眼間,陳容想道:陛下要是再也想不起我,倒也是好事。至少,他也不會心血來潮的收回對我的賞賜……

  對於皇帝,她還是怕他的喜怒無常的,今天與他相處,她直是流了幾身冷汗,那種伴君如伴虎的恐懼,已根植於心。

  再說,如今木已成舟,生氣也沒有什麼用。

  陳容想著想著,收起了怒火。

  她伸手扯開男人扣著細腰的手,問道:「你真是到南陽?」

  「自然。」他越發扣緊了她,聲音是懶洋洋地,「有所謂狡兔三窟,我在那地方購置了一些田產、店舖。」

  不知為什麼,陳容聽到這話,突然覺得有點發冷。

  王弘微笑的盯著腰背挺直的陳容,繼續說道:「如今胡人已轉移了目標,南陽城已是安全之地,便想去看看春耕了沒有。」

  他湊近陳容,朝著她耳洞吹了一口氣,低低笑道:「卿卿以為然否?」

  陳容沒有理會他。

  這時,身後的男人低歎一聲,喃喃說道:「在建康埋了些珠寶,這是第二窟。那第三窟,得設在哪裡才好呢?」

  他轉向陳容,笑意盈盈,「卿卿覺得第三窟設到哪裡的好?」

  陳容聲音平淡的說道:「我不知道。」

  男人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她的細腰,逕自說道:「也是沒法啊。那南陽的田產,可以記在一個人的名下,建康的莊子,可以記在另一個好友的名下,第三窟,得記在誰的名下才保險呢?」

  說到這裡,他又轉向陳容,問道:「卿卿覺得記在誰的名下為好?」

  陳容抿了抿唇,淡淡回道:「我不知道。」

  王弘哈哈一笑,哧聲道:「卿卿真不聰慧,竟是什麼也不知道。」

  陳容突然噗哧一笑。

  她回眸望向他,笑靨如花般妖艷,聲音也是軟綿綿地靡蕩天成,「七郎真是的,還是天下間有數的名士呢……這般在意銅臭之物,就不怕侮沒了你的英名?」

  王弘咧著雪白的牙齒一笑,他伸手撥了撥河水,笑瞇瞇地說道:

  「這個阿容就不知道了……大丈夫處事,沒慮成,先慮敗,只有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把一切看得個分明,才能在應變到來時從容處事,才能想進就進,想退就退,不懼於人,不懼於事。

這也是名士風度呢。」

  他雙手一攤,鬆開陳容,仰望著天空上的明月,笑得雲淡風輕,「如此明月,如此佳人,阿容,給為夫奏一曲。」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壯士抱著琴盒,放到了陳容面前。

  陳容正是對王弘生氣時,當下倔著頸項回道:「沒心情,不想。」

  王弘卻是一點也不生氣,他悠然一笑,道:「卿卿沒有心情,為夫的心情,卻是甚好的。」

  說罷,他坐直身子,接過那壯士遞來的琴,修長的手指一揚,一縷琴聲開始傳蕩。

  正如他所言,他的琴音,充滿了悠然自在,自得其樂,還有一抹洋洋得意。

  陳容聽著聽著,實在忍不住,回頭朝他狠狠地剜了一眼。

  王弘沒有看到。

  他垂眉斂目,俊逸清華的面容,既高貴,又脫塵。那明澈的雙眸,彷彿不染塵埃。

  彷彿被他容光所懾,三五點螢火漸飛漸近,圍著他的雙手旋舞。

  這時,一個壯士輕聲道:「噫,這麼晚了,怎麼也有行舟?」

  陳容轉頭看去,果不其然,在另一條河道處,轉來了一點燈火,定睛一看,也是一葉扁舟。

  琴聲悠然傳出。

  幾乎是突然的,那扁舟中,傳來一個清亮的,中氣十足的聲音,「何方高士在此奏琴?佼佼明月清風,怎夾有洋洋之樂?惜乎,足下琴聲,本已當世罕有,奈何喜樂中,有輕浮之氣。」

  如此靜夜中,那聲音洪亮之極。

  王弘眉頭也沒有抬一下,他雙手優美的一撫,琴聲漸收。

  漫不經心的抬起頭來,王弘清聲一笑,回道:「這位君子偏頗了。美人在懷,有如願之喜,自是琴音洋洋,輕悅飄然。」

  他這個回答一出,那人先是一怔,轉眼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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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6:48: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三章 龍有逆鱗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一個如願之喜,好一個如願之喜,實實是某偏頗了。」

  站在舟中,那人朝著王弘遙遙一揖,大笑中,舟身已蕩向相反的方向。

  王弘含笑不語,也沒有問那人的名姓,那人也不在意,只是大笑著越去越遠。

  這時,前方出現了一條支流,幾葉輕舟盪開,同時朝那右側的支流駛去。

  陳容以手枕頭,側縮在王弘身側,學著他那般望著天上的白雲。

  這時,一隻溫暖的手臂搭上了她的細腰。

  陳容沒有拿開,不但不拿開,她還向他的懷中滾了滾,更加偎近了他。

  頭頂上,一個溫柔的,戲謔的聲音傳來,「卿卿因何近我?」

  陳容望著天上的浮雲,漫不經心的回道:「想近,就近了。」

  這話一出,笑聲傳來。

  陳容一眼瞟去,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直是笑裡藏刀,「七郎忘了,阿容我可奉旨蓄養美少年啊!」

  聲音和緩如風,不經意的飄出。

  可它就在飄出的同時,王弘俊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而四周,響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而發出這些聲音的壯漢,在王弘和陳容看去時,不約而同的低頭避開,只是嗆咳聲越發響亮了。

  陳容彎著雙眼,欣賞著王弘那僵硬的笑容,「七郎休惱,建康中,只怕如此想來的人不少。」她笑瞇瞇地說道:「你惱也沒用。」

  陛下許她蓄養美少年,而她來來去去,也就是與眼前這個美少年有曖昧,來往得密切些,而且,這般夜深了,還相依相偎……這可不合了陛下的旨意?

  王弘盯了一眼笑意盈盈,雙眼特別明亮的陳容,哼了一聲,決定不理會小人得志的她,側頭專注的看向天邊。

  陳容見他不戰而逃,大是得意,揚著唇咯咯一笑,越發偎緊了他。

  她抱著他的手臂,自言自語道:「我是你的外室,你是我的面首,七郎,這樣的你我,在他人眼中,算不算得是姦夫淫婦?」

  她笑得輕巧,語氣也很溫柔,因此,那鄙俗的『姦夫淫婦』四字,愣是少了幾分粗野,多了幾分打情罵俏。

  王弘抿著唇,又是輕哼一聲,他乾脆翻過身去,理也不理陳容。

  陳容見狀,笑得更歡了。

  她還是第一次令得他啞口無言呢。

  在陳容咯咯地歡笑聲中,幾乎是突然的,背對著她的王弘冷冷說道:「卿卿莫要樂極生悲。」

  陳容的笑聲更響了。

  約走了大半個時辰後,扁舟開始轉向,朝岸邊靠去。

  轉眼間,輕舟靠了岸,陳容望著月光下,那條一望無際的官道,望著那停在官道上,浩浩蕩蕩的車隊和人仰馬嘶聲。輕歎一聲,嘀咕道:「居然來真的。」

  在她嘀咕之際,那個白衣翩翩地身影,已廣袖一甩,步伐雍容的朝前走去,陳容見狀,連忙快步跟上。

  車隊的馬車,便有二、三十輛,各式驢、牛車無數,陳容盯著這支看不到邊的車隊,說道:「這是運送糧草的?」

  她轉向王弘,目光炯炯,「此刻青黃末接,南陽城剛剛經過劫難,定然渴糧渴得緊。在這個時候運糧到南陽城去,那是十倍之利啊。」

  說到這裡,她好不遺憾,若是早知道王弘有意去南陽,她怎麼也得準備幾十車的糧草。

  陳容尋思時,卻沒有注意到,四周好幾雙看向她的驚訝讚歎的目光。

  王弘挑眉望來時,一陣掌聲響起,「啪啪」脆響中,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文士大步走來,他盯著陳容,讚歎道:「好一個十倍之利大才啊!」

  說到這裡,他轉向王弘,喚道:「郎君,此女商才過人,可否轉讓於我?」

  陳容跟在王弘身側,雖是做女郎打扮,可她面容姣媚,定當是個姬侍。姬侍最得寵也只是姬侍,如是上等貴族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當著她主人的面求歡,調戲。

  這文士雖然不是上等貴族,也有些身份,因此他這話,說得理所當然。

  可這一次,他的聲音一落,便敏感的發現,四周的氣氛有點僵滯。

  那文士朝著眾人看了看,慢慢地,那臉上的笑容開始僵住。

  一陣沉默中,王弘懶洋洋地開了口,「你說她?」他嘴角一揚,慢慢說道:「她,你可要不起。」頓了頓,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的婦人,無人可以要的。」

  說到這裡,王弘大步朝著車隊前方走去。

  他一走,眾人連忙跟上。

  一個王府家僕稍稍落後,等王弘走遠後,他走到那文士面前,壓低聲音同情的說道:「揚子休,這次我幫不了你了。」

  揚子休大驚,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時,他顫聲說道:「便是貴為公主,也不至於因一句話,便絕人後路吧?」

  那王府家僕搖了搖頭,低低說道:「龍有逆鱗。」丟出這四個字,他對著軟倒在地的揚子休歎了一口氣,「回去吧,以後,不要再在建康出現了。」

  說罷,他衣袖一甩,急急跟上王弘等人。

  揚子休坐倒在地,這時的他,臉色鐵青,冷汗如雨一般嗖嗖直冒,他瞪著陳容遠去的窈窕身影,慢慢地,慘然一笑,自語道:

  「竟是他的逆鱗?如此珍視,何不藏於內室?是了,是了,他這是在殺雞儆猴,是在警告天下人。我是時運不濟啊。」

  幾十年前,他們琅琊王氏的一位嫡子,在喝醉酒後,就當眾脫光衣服去欺侮朋友的妻子……這樣的事,眾人也只是把他扯開,笑談一番。

  這幾百年來,貴族也罷,名士也罷,跑到別人家中,相中一個漂亮的女人,直接扯到偏靜處強迫行事,已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

  自己只是一句話,便被王家七郎黜落,累及家族,只能說是運氣不好,恰好遇到王弘想徹徹底底的護住這個婦人,不管是身體,還是尊嚴上,都完完全全護住時。

  便這麼一個他想殺雞儆猴時,敲打世人,提醒眾貴族,此女便是他的逆鱗時,自己撞上來了……只是這麼一句話啊!

  陳容卻是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她爬上王弘的馬車,老實的在他腿邊坐好,兀自伸頭四下張望著。

  這時,她的身後傳來王弘清潤溫柔的聲音,「是了,阿容是知商事的。昔日在平城時,你明明散去了家財,到了南陽,依然置產,到了建康,依然花用不差。」

  他輕輕地,若有所思的說道:「阿容有所隱瞞啊。」

  陳容嘿嘿一笑,沒有回答。

  見她不說,王弘笑了笑,他倚著她,輕聲說道:「睡一下罷。」

  陳容應了一聲,拉上車簾。

  這一次,因為不擔心遇到胡人,眾人走的是通往南陽最近的路。因此,走了不過二十來天,便進入南陽境內了。

  望著前方漸漸出現的南陽城池,王弘朝著榻上一倚,喚道:「阿容。」

  在陳容望去時,他似笑非笑的說道:「這一次,你可以好好尋思一下,怎麼出口惡氣。」

  陳容不解的看著他,笑問道:「什麼意思?」

  王弘一笑,輕輕哼唱,「世事興亡自有道,吉凶禍福最無常。」

  陳容還是迷惑著,見他不說,她哼了哼,把頭別過去。

  望著兩側茫茫地黃塵道,還有視野盡頭的巍然城池,去年經歷的一切,一幕幕浮於眼前。

  幾乎是突然的,陳容轉過頭看向王弘,問道:「莫陽城時,慕容恪為什麼要圍攻你?奇怪,你去那裡也才幾天啊,他怎麼就這麼消息靈通,來圍了城?」

  王弘淡淡地瞟著她,微微一笑,「南陽時,我一樣被圍……卿卿單提莫陽之事,何意?」

  何意?自是因為,你上一世是在那裡殞落的。

  在陳容一怔,不知如何說話時,王弘看向外面,他嘴角一揚,說道:「這個問題,想來這次是可以得到答案的。」

  原來,他這次來南陽的目的之一,是想調查這件事啊?

  在陳容尋思時,他伸手按上她的手,靜靜地看著她說道:「阿容果然聰慧。」

  陳容又是嘿嘿一笑。

  車隊越來越近了。

  漸漸地,坑坑窪窪,傷痕處處地南陽城,清楚的出現在陳容眼前。

  望著它,陳容目光一移,看向城門處那黑壓壓地人群。

  這些人群,在車隊越來越近時,發出一陣陣歡呼和喧囂聲。

  漸漸地,灰塵散後,一個個面孔出現在視野中。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清瘦高雅的文士,在這文士身邊,站著一個二十左右的青年。這青年一張長方臉型,五官端正,膚色棕黑,一雙大眼相當有神,腰背挺直,可不正是張項?

  沒有想到大半年不見,他都陞官了,還有資格出現在這種場合,還可以站在前面的顯要位置。

  歡呼聲越來越響亮了。

  漸漸地,「七郎,七郎——」地歡呼聲,衝破雲霄。

  馬車緩了緩。

  兩個僕人上前,他們完全拉開王弘的馬車,讓他和陳容的面容,清楚的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雙又一雙投來的熱切的目光中,叫聲直是震耳欲聾。

  那清瘦文士和張項上前幾步,躬身迎來,「我家王爺知道七郎前來,特令我等相候於此。」

  行完禮後,那文士哈哈一笑,朝著王弘喚道:「這次七郎帶來的糧草,可算是解了南陽城的燃眉之急了。」

  他說到這裡,目光轉向陳容,訝聲叫道:「莫非,這位便是名滿天下的女光祿大夫?」

  車隊還沒有進城,便有前哨先行稟報,因此,這人知道陳容的新身份。

  叫到這裡,他朝著陳容深深一揖,朗笑道:「失禮,失禮了。」他這麼行禮,特別是當著王弘的面行禮,那已是把她當成一個大人物單獨見過了。

  這樣的禮數,可真是難得。陳容先是一呆,轉眼便冷笑著想道:是了,他是南陽王的人……大量士族流失,又被胡人重創過的南陽王,對我這個與陛下走得近的婦人,不得不籠絡了。

  這時的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王弘會提醒她,她這次可以出出惡氣了。

  張項和眾人聽到文士的問話,同時一呆,都認真的朝著陳容看來。

  張項的眼神,一如以往的清澈坦蕩。他看著看著,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張大了嘴。

  想起了陳容身份的不止是他,在他身後,十幾個聲音此起彼伏的傳來,「這光祿大夫,好生面熟。」

  「我見過她,她是那個陳氏的偏家支系之女,上次南陽城被圍,不就是她帶領眾卒殺出重圍嗎?定是因那次之事,才被陛下賞識的。」

  「真真是她。」

  「世事當真難料,這麼一個俗艷女郎,轉眼便可與琅琊王七同車了?」

  以那個文士朝她行的禮來說,陳容現在的身份,不是王弘的姬妾相好,而是有資格與他同車的貴族,因此眾人才有這麼一說。

  驚訝,羨慕,議論聲中,陳容淡淡一笑,她朝著那文士瞟了一眼,便漫不在意的收回目光。

  見她如此,亦步亦趨的跟著馬車行進的文士哈哈一笑,他落後兩步,朝著張項瞟了一眼,低低吩咐,「這婦人不喜我,你來接近她。」

  張項目光複雜的看著陳容,好一會才應道:「是。」

  頓了頓,他在心中說道:這個光祿大夫,應該是對我有好感的。以前在南陽王府見過時,她還特意對我笑過。

  做為男人,他本能的相信,那種笑容是不一般的。

  在他尋思之際,已落後馬車幾步,張項腳步一提,連忙跟緊。

  這時,車隊在眾人的簇擁下入了城。那文士走在馬車旁,兀自滔滔不絕,「我家王爺本是想親自出迎的,沒有想到感了些風寒。得罪之處,還請七郎萬勿在意。」

  轉眼,他看向陳容,又咧嘴笑道:「久聞光祿大夫有姑射真人之稱,果不其然。這一次大夫來了南陽,可要好好賞玩一番才是。」

  在他不住嘴的介紹中,陳容已是眺望著前方,望著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流,一時之間,神遊方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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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四章 驚愕

  陳容和王弘被恭而敬之的請入了南陽府中。
  
  轉眼,到了夜晚了。
  
  陳容沐浴更衣罷,跟在幾個婢女的身後,朝著前方的一間大殿走去。
  
  這時刻,那大殿中燈火通明,笙樂不絕,這是南陽王為了迎接王弘與她,特意張羅出來的晚宴。
  
  不一會,陳容已來到了大殿正門,一個長相俊秀的少年大聲叫道:「光祿大夫到——」
  
  叫聲一出,殿中變得安靜了。
  
  陳容微微一笑,提步入內。
  
  穹形大殿中,蠟燭和燈籠的光芒相互交映,把大殿照得宛如白晝般通明。
  
  大殿中,數百張榻幾上都坐滿了人,此刻陳容入內,他們同時回頭,朝她打量而來。
  
  肥胖的南陽王,便坐在大殿正中,他正持斟淺飲著,似是沒有注意到陳容過來,也就沒有抬頭看向她。
  
  陳容見狀,冷冷一笑,剛剛跨入門檻的腳步,卻是停了下來。
  
  她便這般站在門檻上,在眾人的注目中,轉頭問向那門僮,「七郎可到了?」聲音清而靡蕩,臉上笑容脈脈。
  
  她這聲音,雖然沒有刻意提高,可在座的人都在注意她,哪有沒聽到的道理?
  
  這次參加宴會的,都是南陽城的貴族,消息還是靈通的。他們知道,眼前這個光祿大夫,不但是個道姑,還是個風流道姑,她與王弘和陛下,都有著不清不白的關係。
  
  讓他們一怔的是,這光祿大夫當真不把禮教當一回事,居然停在大殿門檻上,毫不避諱的直呼七郎名號!
  
  安靜中,那門僮目光朝外一瞟,馬上朝著陳容躬身回道:「回大人,到了。」
  
  陳容順著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果然,那個一襲白衣,施施然而來的美少年,可不正是王弘?
  
  此刻,他的身後跟著十來個美麗的女子,仔細一看,這些少女,竟一個個都是女郎打扮,看來,都是南陽城的貴族之女啊。
  
  王弘悠然而來,一眼瞟到站在燈火正中,大殿正門處的陳容,不由嘴角一揚,露出一抹淺淺微笑。
  
  笑容雖淺,卻似清風拂過雲叢,令得明月照空,皎亮無比。這樣的笑容,配上那燈光月色下的那一襲白,當真有幾分姑射真人的飄然之姿。
  
  陳容回他一個笑容。
  
  她提起腳步,在眾人的盯視中,不但沒有入殿,反而迎向了王弘。
  
  漫步走到他面前,陳容在眾女郎的盯視下,伸出白嫩的手撫上他的衣襟。極其親暱,也極其平等隨意的整了整他衣襟,陳容淺笑道:「因何才來?」
  
  王弘目光靜靜地盯著她異於常日的舉止,回道:「這不來了麼?」
  
  陳容雙眸一亮,燦爛一笑,腰身一轉,走在他前面,「走吧,別讓王爺候得太久。」說罷,她飄然入殿。
  
  在眾女郎的目瞪口呆中,王弘似乎沒有注意到,陳容這麼一個女人,居然走在了自己前面,也似乎毫不在意,她用這麼一種輕佻的,平等的態度與自己說笑。
  
  哂了哂,王弘嘴角一扯,漫不在意的隨她入殿。
  
  這一下,眾女郎跟不下去了。她們鶯鶯燕燕的圍著他,跟隨他而來,本來是想這般簇擁著他入殿的。

  現在被陳容這麼一攪。她們都是知道她昔日身份的,頓時,眾女郎有點不甘了,怎麼著,也輪不到陳容宛如公主一樣走在前面,而她們,卻是跟在公主身後的小婢妾吧?
  
  看著王弘踏入殿中的身影,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圓臉略肥的少女瞪大一雙細眼。
  
  氣惱的低叫道:「這,這,七郎怎能不惱?」
  
  這少女的語氣中頤指氣使,態度中有著天生的傲慢,她是南陽王的女兒,因酷肖其父,頗得寵愛。
  
  在她低叫中,眾女也是氣憤不平,不由嘰嘰喳喳的指責起來。
  
  在她們的指責中,陳容與王弘,已由一前一後,變成聯袂而入。
  
  光是王弘一人,便可蓋住滿堂風采,何況再加上一個舉止有異的陳容?一時之間,連南陽王也抬起頭,瞇著小眼盯起這對並肩而入的璧人。
  
  直到陳容兩人走出五、六步,大殿中才由安靜變成了熱鬧。在一眾交頭接耳中,陳容和王弘來到左側第一排榻幾上,自顧自的坐下。
  
  王弘那是什麼出身?他一舉一動間自有種優雅天成。

  只是陳容?一時之間,幾乎每個人都要盯著她審視,打量。

  越是看,南陽城的這些貴族們,越是篤定,漸漸地,連聲音也給小了不少,要知道,當今之世,是『王與馬,共天下』的……

  而眼前這個婦人,是破天荒,舉世僅見的,同時與王和馬兩大權力集團的中心人物關係曖昧的。眾貴族是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這婦人讓人敬畏。
  
  盯了陳容一眼,南陽王那肥胖的臉上,肌肉猛然抽動了一下。
  
  這時,旁邊一個幕僚碰了碰他,這一碰,令得南陽王醒過神來,他哈哈一樂,舉著酒樽站起來笑道:「諸位諸位,來,來,乾了這一杯!」
  
  他仰頭一飲而盡後,把酒杯重新滿上,轉向王弘一晃,

「說真的,七郎與我南陽還真是有緣啊。去年若不是七郎打得慕容恪落花流水,斷斷不會有令日南陽的安寧。來,讓本王敬七郎一杯。」
  
  「不敢!」
  
  南陽王重新滿上酒後,再次轉向的,便是陳容。
  
  這時,陳容的後面,婢女們已把屏風拿來。不過看到王爺要說話,便停下了腳步。
  
  南陽王笑容可掬的望著陳容,因笑得太歡,那肥肉中夾著的小眼睛,已成了一條肉縫。

  他舉著酒斟,哈哈笑道:「那一日,光祿大夫衝入胡奴當中,揚我軍威時,本王便知道,大夫不是池中之物。哈哈,本王所料不差啊。來,讓本王敬大夫一杯。」
  
  他咪咪而笑,語氣中既客氣又親熱。
  
  陳容知道,他這是在提醒自己,她的富貴,由南陽而起。而且,她已是有了身份的人。既是有身份的人,自當顧及顏面,以前不光彩的過去,能遮就遮,能忘就忘。
  
  看來,他是見到陳容剛才那張揚的舉止,敲打她,想與她一酒抿恩仇啊。
  
  陳容也舉起酒杯。
  
  她嘻嘻一笑,毫不在意的把手中酒一飲而盡,飲完後,她把空酒杯倒置,只是那雙瞟向南陽王的目光中,有意無意的掃向他戴在大拇指上的那塊玉環。
  
  這玉環,也不過是上古傳來的古物。可它也是南陽王戴了多年的,一直珍愛的寶物。
  
  陳容的目光,南陽王和幕僚們都看在眼中。南陽王極是爽利的一笑,把酒飲盡後,坐了下來:原來她喜歡錢物珠寶啊?不錯不錯,喜歡錢財就好。
  
  放下包袱的南陽王,笑得很歡。他乾脆走下主榻,與眾貴族頻頻勸起酒來。
  
  王弘慢條斯理的撫著酒杯杯沿,淺淺笑道:「阿容借我之力,便是為了索些財物?」
  
  陳容任由婢女們把屏風擋住後,抿了一口酒,才壓低聲音湊近他,「索取財物是一回事,報復是另一回事。」
  
  王弘哈哈一笑。
  
  笑容中,他瞟向陳容的目光,在不知不覺中,還是有著讚賞:這個婦人,對於很多事,都比同齡的女郎們精明……

  現在他們是在南陽王的地盤上,南陽王本人又是個暴虐荒淫,鬧起來無法無天的性子。現在與他明打明的作對,有什麼意思呢?不如索取一些好處讓他安心,有了機會再下狠手。
  
  話說回來,要是沒有了她先前的張揚,只怕這南陽王也不會警惕女子之身的她,也達不到敲詐的目的。
  
  這個女人,還真是有點像他。
  
  接下來的宴會,便沒有陳容什麼事了。
  
  當天晚上,陳容與王弘,是宿在王府的故居中。去年回建康,雖然留守在南陽城中的所有王姓人都跟著回去了,可這些宅子還是空著,僕人們也留了一些打理的。
  
  當天晚上,陳容剛剛回到房中,一隊馬車便從側門而入,求見她的,便是那個張項。
  
  笑容坦蕩的張項,朝著陳容深深一揖,恭敬的奉上一個沉香木盒,笑道:「這些是我家王爺奉給光祿大夫的小小誠意。」
  
  不用打開木盒,陳容也知道,這裡面裝的是南陽王那玉指環。
  
  這指環不算什麼,關鍵是,張項身後那擺了一地的木箱,而且,幾十個南陽王府來的僕人,還在把木箱從馬車中搬下來。
  
  這可不是小小誠意,那大小箱子才搬下一半,便擺滿了整個院落。
  
  看來,南陽王有心啊。
  
  光是這些錢物,都可以讓她在建康城奢華的過上好多年了。那日與孫衍商量時,還想著雖有良田莊子,卻沒有錢財。現在,可不都有了麼?
  
  她這一輩子,是不必擔心衣食諸事了。
  
  陳容起於寒微,與真正的貴族們不同,她對於這些阿堵物,是真心的歡喜的。也只有它們,能給她帶來實在的安慰。
  
  陳容帶著滿意的微笑,慢步走向那些木箱。
  
  她這個笑容,王府眾人都看到了,頓時,他們也是高興的一笑。
  
  只有低眉斂目,含著恭謹笑意的張項,在笑過後,忍不住悄悄向她看來。
  
  眼前這個婦人,在整個晉人中也是個傳奇,出身那麼卑微,最終連南陽王也不得不巴結。想天下間的寒微士子,就算天生美貌願意給人當孌童了,只怕也不如她一個婦人爬得高。
  
  最最重要的,別人攀附權貴,是卑躬屈膝。她倒好,看她與王氏七郎相處的情景便可以知道,她做的雖是攀附事,走的卻是名士路!那個清貴張揚,無人可比!
  
  瞅著瞅著,陳容轉過身來。
  
  張項連忙低下頭。只是雖然低著頭,他依然腰背挺直,依然笑得坦蕩,有意無意中,他在她面前維持一種風度。
  
  陳容負著雙手,在眾木箱前轉了轉後,點了點頭,笑道:「多謝王爺了。」
  
  見沒有聽到回答,陳容轉頭瞅向張項,「你在想什麼?」
  
  「啊?」
  
  張項清醒過來,他朝著陳容深深一揖,突然間,說道:「不知陳家三郎陳紹,現在可好?」
  
  陳三郎?
  
  陳容淡淡地望著張項,沒有回答。
  
  張項抬頭,一迎上她的目光,不知怎麼的,他有點狼狽了,舌頭一結,張項心一狠,大聲說道:「我名張項,昔日與陳紹相識……」

  說到這裡,他有點吞吐,目光小心的瞟向陳容,似是在提醒,他們曾經相識。
  
  陳容歪著頭,漫不經心的一笑,她也不理會張項,提步便向房中走去。
  
  張項緊跟幾步,在離得南陽王府跟來的僕人們遠了些後,壓低聲音訥訥說道:「我,小人……」他一揖不起,說道:「願附大夫驥尾。」
  
  他一句話說出,久久沒有得到陳容的回答。
  
  張項定下神,悄悄抬頭看向陳容,看到的,卻是失神恍惚中的她。
  
  這時的陳容,在張項話音落地後,著實是呆住了。
  
  身後這個男人,她曾經是想接近他,嫁給他的。
  
  可沒有想到,不到一年,他會如此站在自己身後,如此卑微的求著依附於她這個婦人。
  
  ……這個男人,先是依附於南陽王這種荒淫之人,現在,又不顧世人的目光,想依附自己這個婦人。

  他相貌雖然端正,擺出的架式也堂堂正正,看來,骨子裡,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人。是一個為了向上爬,可以不惜一切,哪怕是世人最在意的名聲,也都丟開的小人。
  
  可憐的她,以前居然還想嫁給這人。幸好當初沒有如願,她真不敢相信,如果嫁給了這個男人,他會不會把長相艷媚的自己當成向上爬的階梯?

  是了,這人與陳三郎交好,有所謂物以類聚,她怎麼能以為,一堆雞鴨中,可以找到仙鶴?
  
  這世間,不在乎名和利,不委曲求全,不屑攀龍附鳳,不把妻子、家人當禮物的男人,只能在名士中找了。
  
  想嫁一個寒微之士,好好過日子,自重生以來,都是陳容努力的方向,她執迷不悟的夢。
  
  而現在,這個夢卻破了。
  
  她也知道,也許,這世間有著一身傲骨的清冽好男兒,縱使寒微,也不輸志氣的。
  
  可是,她一個閨閣女子,哪有機會去結識那樣的人?
  
  如果沒有王弘,沒有那麼一系列意外,她很有可能,會嫁給身後這個男人啊。
  
  想著想著,陳容直覺得全身發冷。
  
  想了那麼久的夢,被生生捅破,當真難受。
  
  因此,張項等了好一會,等到的,都是渾渾噩噩,時而苦澀一笑,時而恍惚著的陳容。
  
  張項悄悄地打量著她,忍不住喚道:「大夫?大夫?」
  
  他一連叫喚了四聲,陳容才醒過來。
  
  她慢慢眨了眨雙眼,也沒有回頭,只是聲音突然中有點冷,有點疲憊,「回去吧。」
  
  「啊?」
  
  在張項的詫異不解中,陳容低聲說道:「你回去吧。反正你求附的話,也沒有被別人聽到,你還是可以過以前的日子。」
  
  張項先是一呆,轉而聽到陳容這麼為自己著想,不由感動的再次一揖,含著哽咽的說道:「大夫寬宏。」頓了頓,他咬牙說道:「小人,還是想……」

  這一次,他是想表忠心了,因此聲音響亮。
  
  不等他說完,陳容已冷冷喝道:「回去!」
  
  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
  
  張項和眾僕同時一凜中,陳容回過頭來。她抬著下巴,臉色發白中有著一縷冷傲的盯著張項,然後衣袖一甩,揚長而去。
  
  張項直是呆了好一會,才低著頭轉身。
  
  張項等人一走,王弘清潤的聲音,從外面悠然傳來,「都收來吧。」
  
  收起?
  
  那可是她的財物!
  
  陳容騰地一聲從榻上爬起,連恍惚傷神都給忘得一乾二淨的衝了出去。
  
  衝到門旁,陳容扶著門框,警惕的盯著王弘。
  
  僕人們確實是在搬運財物,不過他們是在往她的房間中塞。
  
  王弘朝著那些木箱瞟了一眼後,轉頭看向陳容。
  
  他對上了剛剛把警惕的目光收回的陳容。
  
  轉眼間,他明白了。施施然走近,一直到他的身影罩著她的,他極溫柔,極輕淺的歎道:「卿卿在防我?」
  
  陳容一怔,馬上抬起頭來,陪出一個笑容,她張口便要否認。
  
  可是,她對上他清澈的、高潔的雙眸,那話卻是一噎。
  
  對上她的神情,王弘自失的一笑,他轉身離去。
  
  望著他白衣翩翩,皎然離去的背影,陳容的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話也沒有說。
  
  睡了一晚後,陳容對王弘的歉意已是一掃而空:

  這傢伙,把自己的底摸得一乾二淨,對自己做盡了威脅、利誘、拐騙之事,防他有什麼不對的?說起來自己也真是差勁,他這麼歎息一句,便讓自己不舒服好久。
  
  梳洗過後,陳容把王弘安放在自己院落裡的下人們喚來。
  
  「莫陽城現在情形如何?」
  
  眾人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提到莫陽城,都是一怔,好一會,一個文士上前,回道:「一切如常。胡人早已散退,城中幾無人影。」
  
  陳容點了點頭,她對於著那文士一禮,客氣的說道:「聽聞朝廷派來的城主已經上路。」
  
  她這話一出,眾人同時抬頭,瞪大了眼盯著她。
  
  陳容卻似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什麼話一樣,她繼續說道:「還請公帶著這些錢物前去,面見城主後,便說我與七郎,願意在莫陽城購置田產。」

  她指著剛剛令得僕人們抬出的三百箱錢帛,這三百箱,佔了昨晚南陽王所送的一半。
  
  那文士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去,看著那倚門而立的郎君。
  
  此刻,王弘正含著笑,靜靜地看著陳容。對上他清澈如水的眼眸底的驚愕,陳容卻是笑容淡淡。
  
  她知道他又看不透她了,不過這樣才好,對一個習慣了掌控一切變化的男人來說,未知永遠是有趣的。
  
  而她,於情於理,都需要他看不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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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見慕容

  王家眾僕得了陳容的命令後,轉頭看向自家郎君。
  
  這時的王弘,還在靜靜地看著陳容,他收回目光,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
  
  一得到他的同意,接下來的事便是順理成章了,當天,眾人便帶著三百箱錢帛走了。
  
  接下來,陳容見過留在南陽的眾僕,一切如她所料,當初她置下的田產和店舖,隨著胡人退兵,和朝廷對南陽城的重視,已穩步增值了十倍有餘。
  
  陳容知道,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在她的記憶中,十年後的南陽城的田產、店舖,絕對比現在還要貴十倍。她當初置的財產,會足足增值百倍。
  
  她想,如果沒有意外,這一世她可以不為錢財憂心了。
  
  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看到王弘的人影。陳容想,那傢伙多半是去調查當年莫陽城被圍的真相了。
  
  他一走,大部份王家護衛也隨之消失,再減去那批前赴莫陽城購田產的僕人,現在留在陳容身邊的,不過十人。
  
  南陽城中,依然是歌舞昇平。
  
  陳容坐在馬車中,靜靜地傾聽著遠處傳來的歌聲,望著天邊西落的日頭,她輕聲說道:「去陳府看看罷。」
  
  「是。」
  
  馬車轉眼便來到陳府外,昔日,這裡總是人來人往的,可現在,卻是這般冷清。是了,主人都不在了,僕人們也只是看看宅子,哪裡還能如昔日那般風光。
  
  陳容向門衛亮了身份後,馬車朝著她住過的院落駛去。
  
  院門沒關。
  
  陳容走下馬車,推開有點沉暗的拱門,跨入了這個院落。
  
  院落中,雖然乾淨依舊,卻是空空如也。角落處的草,已長了膝頭深。
  
  陳容呆呆站了一會,她的眼前一陣恍惚,一時,平城的那個家出現在她眼前,一時,又變成了前世時,冉閔的院落,再一定神,似是看到陳微、陳茜她們坐在這院落嘻笑的模樣。
  
  陳容閉上雙眼,低低說道:「物非人也非。」
  
  見她提步入內,眾護衛同時跟上。陳容揮了揮手,低聲說道:「讓我靜一靜。」
  
  「是。」
  
  跨入台階,伸手慢慢推開了那堂房的門。
  
  在房門搖晃著打開時,陳容眼前一晃,似乎看到了平嫗的笑臉,再一看,卻是一根晃蕩著的蛛絲。
  
  低歎一聲,陳容隨手把房門掩上,繼續朝裡面走去。
  
  穿過堂房,偏房,慢慢地,陳容來到自己的寢房。
  
  寢房一切如舊,只是髒了些,應是好些天也沒有人打掃。
  
  陳容上前,伸手先向床柱。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陳容從恍惚中清醒,她皺眉說道:「不是不讓你們跟著嗎?」
  
  幾乎是她的話音一落,一陣風聲猛然襲來。陳容一凜,堪堪側頭,頸側一陣劇痛,不由雙眼一黑,昏厥了過去。
  
  ……
  
  陳容是被晨風吹醒的。
  
  她一睜眼,便是一輪金黃的太陽,太陽剛從東方升起,照得天地間一片明澈,細細地看去,百步外的那棵白楊樹上的葉子,還有點點滴滴的朝露,它們反射著陽光。
  
  吸了一口新鮮得有點寒冷的空氣,陳容慢慢地摸向身下。
  
  幾乎是她剛剛一動,一個低沉的,磁性的男音傳來,「醒了?」
  
  陳容一凜。
  
  她撐起身子,轉頭看向那人。
  
  她看到的,是一個背對著她的軀體,這軀體年輕,體形優美而張力十足,正低著頭,用手中的利劍雕削著一截木頭。隨著木屑翻飛,她可以看到他緊抿的薄唇。
  
  她看到的,只是一副薄唇,這人面上戴著青銅面具,青色的,古樸厚重,散發著沉悶死氣的面具下,那白淨優美的下頜,還有那唇色淺淺地薄唇,刻畫出一種神秘的俊美。
  
  望著他,陳容脫口叫道:「慕容恪?」
  
  那人慢慢放下雕了大半的木頭,轉過頭來看向陳容。
  
  這人有著一雙深邃的,看不到底的眼眸。同樣看不到底的眼眸,冉閔顯出的是地獄火焰般的陰烈,他顯出的,是如大海一樣的寬和。
  
  盯著陳容,這人薄唇一揚,微笑著:「陳氏阿容,好久不見了。」
  
  明明戴著面具,慕容恪微笑時,卻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是啊,好久不見了。」
  
  陳容也是一笑,她慢慢坐直,五指如梳,既優美,也隨意的把枕亂的秀髮理平。
  
  雖然不曾洗漱,頭髮依然是凌亂的,可隨著陳容這麼一笑,一坐,她的身上,便多了一份世家子弟才有的雍容,優雅,還有高貴……

  自然,這種氣派,在王謝子弟的眼中算不得什麼,甚至可以說,還有著刻意。畢竟陳容的氣質,是後天培養出的。
  
  不過她現在面對的,是鮮卑胡人。
  
  慕容恪打量審視著她,目露讚賞之情,面具下的雙眼帶著笑意,

「當日陳氏阿容衝入我軍當中,一身白衣,一騎當先,直到今日我那士卒還不時提起,便是我那些皇弟、皇妹,也深為仰慕,恨不能一睹風采。

說起來,那時女郎來去匆匆,慕容恪都不曾看得明白,今日特意請來,也算是續了前緣。」
  
  他的聲音低沉,娓娓如春風拂來,讓人聽了說不出的舒服。
  
  這般聲音,這般風度,怪不得建康那些貴族,明知鮮卑胡人殺我父老無數,還是忍不住要讚許。
  
  「續了前緣?」陳容輕笑,「恪小郎特意潛入南陽城中,擄我過來,便是為了續一續前緣?」恪小郎是少女們對年輕將軍慕容恪的愛稱。陳容在這裡喚出,帶了幾分輕佻。
  
  她掩唇輕笑,明艷美麗的臉上,彷彿有陽光在跳躍,說不出的燦爛,和嘲諷。
  
  「自然。」

  慕容恪清聲一笑,揮了揮手,示意士卒們搬來酒肉,說道:「聽說阿容你與我的兩個好友,冉閔和王弘都是關係匪淺……我慕容恪可是胡人,能用簡單的法子,就絕不會尋思複雜的。」
  
  這一下,陳容明白了。
  
  他想用自己來引出王弘和冉閔。
  
  他定是在南陽城中佈了人,一知道自己到了南陽城,便抽空下手……胡人與晉人不同,晉人的貴族,絕對不會做出擄人婦小來要脅的事。
  
  蠻夷就是蠻夷,縱使鮮卑貴族把晉人士大夫的那些派頭學了個十足,可這來自骨子裡的清高和自重,便怎麼也學不到。
  
  陳容雖然輕蔑於他,卻不會愚蠢到去挑釁。她站了起來,淡淡說道:「恪小郎請了貴客前來,那些禮數呢?喚你的婢女過來為我洗漱吧。」
  
  語氣高高在上。
  
  慕容恪卻是不惱,他哈哈一笑,右手一揮,命令道:「把女郎請入帳中,好生照顧了。」
  
  「是。」
  
  回答他的,是幾個漢人女子的聲音。陳容回過頭去。只見她的身後,站著四個低眉斂目的婦人,這些婦人個個面目佼好,舉止嫻靜,衣履也是光華。

  可她們的眼神動作中有著僵硬緊張,還有著無法抹去的惶恐,分明是這些胡人擄來的漢人女子。
  
  瞟著她們時,陳容晃了晃,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完完全全清醒過來,才完完全全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她落入了胡人手中了。
  
  她落入胡人手中了。
  
  蒼天真真可笑,剛剛讓她擁了田產,擁有了希望,這麼一轉眼便把她置於必死之地。
  
  她竟然落入胡人手中了。
  
  一時之間,不遠處士卒們的哄笑,此起彼伏的馬嘶聲,還有風吹樹葉聲,都在旋轉著飄向遠方……
  
  感覺到陳容的恍惚,慕容恪的嘴邊浮起一抹笑來,他走到她身後,低沉的聲音磁而溫和,「阿容休要害怕,你是我的貴客。」

  頓了頓,他說道:「想來過不了多久,你的冉郎或王郎,自會來接你回去。」
  
  好聽的聲音飄入耳中,令是陳容慢慢清醒過來。
  
  她笑了笑,挺直著腰背,也沒有回頭,「莫非恪小郎以為,我漢人的英雄也如你們胡人一樣,會因為一個婦人而不顧大局?」
  
  她冷冷一笑,哧聲說道:「恪小郎這次是枉做了小人了。」
  
  說罷,她腳步一提,身姿曼妙中帶著傲慢的向前走去。
  
  幾個漢人女子連忙簇擁著跟上。
  
  陳容被眾女領入了一個營帳中,這個營帳位於主帥營帳的旁邊。當她經過時,四周不時有胡人士卒咧著嘴取笑,哄鬧,指指點點。
  
  一進入營帳,陳容便說道:「為我洗漱吧。」
  
  「是。」
  
  幾女忙碌起來,端的端水盆,拿的拿毛巾,銅鏡。
  
  陳容坐下,她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鏡中的人,依然面如春花。
  
  她的目光掃向頭髮,烏髮如緞的秀髮叢中,插著一支金釵……望著它,陳容心神稍定。
  
  幾女上前為她洗漱梳理時,陳容蹙著柳眉,心思電轉著。
  
  她是個什麼份量,想來這世間,沒有人比她自己還清楚。冉閔那人,是斷斷不會為了她這麼一個朝三暮四,不識好壞的婦人冒險的。至於王弘?
  
  陳容搖了搖頭,恍惚的想道:

  他一個琅琊王氏的天之驕子,怎麼可能會冒這個險?說來說去,自己不過是他偶爾動心,閒暇取樂的一個婦人罷了。真要上升到家國利益,生死性命的高度,她,什麼也不是。
  
  這世間,真正在乎她的,可能就只有平嫗、尚叟吧?她的大兄在見到她時,也許會心痛她。不見了,便不會再想。
  
  吸了一口氣,陳容收起胡思亂想,咬牙忖道:不能坐以待斃,絕對不能坐以待斃,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不能就這麼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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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值得

  王弘進入南陽城時,已是夜深。

  他剛剛入房,一陣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一個聲音驚道:「出了什麼事?」

  沒有人回答,有的,只是一連串的跪地聲。

  王弘剛剛接過熱毛巾,這時動作一滯。

  他輕緩的放下毛巾,提步跨出房門。

  房門外的院落裡,跪了一地的漢子。

  他們看到王弘走出,同時露出羞愧之色,伏地不起。

  王弘的腳步一僵。

  好一會,他才提步走上台階。

  望著這些人,他的聲音低而輕飄,「出了什麼事?」

  一個護衛以頭點地,沉痛的說道:「我等無能。陳氏阿容在進陳府後,不見了。」

  「不見了?」

  王弘的笑容有點虛,有點白,他輕輕問道:「不見了多久?可有異常?」

  眾護衛哪裡聽到他這麼說過話?當下頭伏得更低了。

  那護衛羞愧的說道:「昨日申時初,沒,沒有異常。」

  頓了頓,那護衛道:「我等詳審了留守陳府的僕人,也不見異常。」

  沒有異常,好生生一個人卻不見了?

  王弘冷冷地盯著他們,好一會,他閉上雙眼,徐徐說道:「混入陳府擄人而去,很顯然,這人早有準備。又能在你等眼皮下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這些人必定實力也不差。」

  他說到這裡,目光眺向遠方,喃喃說道:「早有準備,實力又不差,這樣的人對付一個婦人,定不會是為了私仇,他們必是有所圖……想來過不了多久,我就能知道了。」

  隨他出入的眾人,都是王家精銳,王弘的話一出,他們便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

  王弘又低頭看向眾人。

  盯著他們,他輕輕地說道:「你們,當真讓我失望。」

  聲音輕而緩和。

  可隨著這話一出,十人伏地不起,汗如雨下……一張張臉在這瞬間,變得又青又白,直到王弘轉身離去,一個護衛才顫聲說道:

  「讓郎君失望,實是不堪。若救不回光祿大夫,願以死謝罪。」

  他的聲音不大,不是說給已經離去的王弘聽,而是說給自己和夥伴聽。

  在他說出這話時,其餘幾個護衛也是同樣的臉色,他們抿緊了唇,臉上現出決絕之色。

  當天下午,王弘便知道陳容的下落了。

  他的榻幾前,擺著一封信,上面用優美的行書,清清楚楚的寫著幾句話,

『七郎風華,恪實慕之,請君婦人,只為與君相約謝城。候君止於辛丑日,君若不至,君之婦人,恪願玩賞之後供於紅帳,以犒全軍。慕容恪。』紅帳,也就是軍妓所在的帳篷。

  在王弘的身後,站著五人,幾乎是王弘剛把信放下,他們便走上前來,拿起這信,一一傳遞。

  五人看完,都是臉色大變。

  一個中年幕僚上前一步來到王弘身後,沉聲說道:「郎君,萬萬不可理會。慕容恪這人擅陰謀,又是有備而來,郎君犯不著為一個婦人而冒險!」

  他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幕僚也走上前來。

  他拱手說道:「此言甚是。郎君,光祿大夫不過是個婦人,救與不救,於郎君聲名無礙。」
  
  第三個幕僚也叫道:「正是,郎君萬萬不可中了他的激將之計。」

  「郎君,光祿大夫不管如何,也只是一個婦人而已。」

  「郎君萬望三思,慕容恪不是易與之輩,他這是想置郎君於死地啊。

實是犯不著因為一個婦人涉險……天下人對郎君期望甚大,若是知道郎君為了一個婦人不惜自身安危,只怕人心盡失。」

  最後一人說到了重點。

  這陣子以來,自家郎君對陳氏阿容的廝纏,已成了上流社會的笑話。

  為了一個婦人,做盡了荒唐事,最可笑的是,對方還不領情。

  天下間,最不少的便是美貌女人,王氏七郎何等人物?用得著纏著一個婦人不放嗎?

  要得也罷,要放也罷,得不到放不了,順手殺了也罷,都是他這個身份應該做的事。

  可他倒好,負天下厚望,竟為了一個婦人一而再的進退失據。

  既得不到,又放不下,還捨不得殺。

  甚至還與陛下兩人,像個孩童一樣爭來爭去,實在是太可笑,太荒唐,太令人不敢置信了。

  現在,便是勾欄中的吳娃越姬,也在那裡唱著『癡情最是王七郎』,而那些同樣出身的名門子弟,更是動不動就拿這件事當笑話,極盡戲謔嘻笑之事。

  要說這一年建康城最大的話題是什麼,必是王家七郎對一個風流道姑求而不得,嘗盡苦楚的妙事。

  這一次,如果郎君就此罷手,他們只需要適當的宣傳一下,世上的人,定然不會怪責郎君膽小怕事,臨陣脫逃。

  ……

  幕僚們一句又一句的殷殷勸導中,王弘一動不動。

  直到眾人說得口乾了,他才優雅起身。

  雖然自從知道那婦人失蹤起,他的臉色便有點白,可他一直是優雅的,從容的。

  便是此刻他起身時,那動作中,也絲毫不見慌亂和不安。

  可眾幕僚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平靜。

  他們知道,自家郎君那是一個典型的『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的人物,從小到大,便是夫人也沒有見他慌亂過。

  話說回來,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得到那麼多人的看重和期望。

  對幕僚們來說,郎君那發白的臉色,便是最讓人心下不安的。

  緩緩起榻後,王弘轉過頭,對上五個幕僚緊張不安的表情,王弘淡淡一笑,道:「該就寢了。」

  衣袖一甩,提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了,一個幕僚低聲說道:「郎君這是聽進了,還是沒有聽進?」

  另一個幕僚搖了搖頭,道:「不知也。」

  「郎君名士風骨,行事頗有任性,不顧家族名聲處,我心下實是不安。」

  「以郎君的為人,只怕不會不應戰。只看他接下來的佈局了……萬不得已,我們能做的就是不讓郎君以身涉險,親自帶人營救。必要時,可以用非常手段。」

  最後一人的話,讓幾人連連點頭。

  他們的臉上,還是大有憂色。

  這一次慕容恪的挑戰,可真是看準了郎君的性格,把他置於兩難之地。

  郎君要是不去吧,他以後想到自己不戰而逃,會一直心懷鬱鬱。畢竟,陳容是他帶出建康城的,慕容恪也是他的宿敵。

  而且在名聲上來說,就算自己這些人怎麼去掩飾,也會在郎君的人生中留下污點,會被一些名士詬病。

  這世上,慷慨激昂,從容來去,履陷地如平川,方是名士真風骨。

  去吧,那就十分十分不妙了。

  一來,這是必死之局,以慕容恪的大才,怎麼可能沒有陷阱?以有心算無心,對方有智又謀,又坐擁無數雄兵,郎君根本不會是對手。

  二來,身為琅琊王氏的嫡子,為了一個婦人不顧己身安危,不顧家族的厚望,這樣輕身涉險,這樣的人,就算救回了那婦人,也會被家族拋棄,被那些期望他大展政治才華的政客們拋棄。

  對那些人來說,成大事者,必定能忍,能狠,必要時,連父母親族的性命也可捨棄,何況區區一婦人?連一個婦人也捨不得的男人,必定成不了氣候。

  完全可以說,郎君如果去了,不是死在慕容恪手裡,便是斷了自己的後路,斷了他的政治報負。

  ……

  這時的陳容,已經沐浴更衣,小小地睡了一覺。

  不過這時刻,她一點也睡不著。
 
  不但睡不著,她還睜大雙眼,冷冷地盯著前方。

  在她的前方,燃燒著一堆又一堆的火焰,火焰的上面,翻灸著牛羊。

  火焰的旁邊,擺著一甕又一甕的美酒,濃湯和漿。

  同時,還有一個個或低低哭泣,或媚笑相勸的漢人女子偎在那些人的旁邊。
 
  火堆太多,騰騰地火光直沖天際,把大地照得宛如白晝。

  歡笑聲,喧鬧聲中,時不時有人盯向最中間的那個火堆處。

  哪怕是那些坐擁美人的將領,這時刻也無視懷中美人的殷殷相勸,和那些士卒們一樣,悄悄地瞅向最中間處。

  最中間處,同樣是一堆火焰,那火堆旁,坐著一個紅衣女郎,她那艷麗的五官,被紅裳染得如火光般燦爛,眉宇紅唇間,那媚骨天生的妖嬈,更是被火焰染了個十足。

  便是這般怒目而視,那眼神也是晶瑩的,散發著騰騰生命力的。

  紅火,紅裳,襯得美人的肌膚越發如玉,面容越發艷麗,肌膚越發剔透。

  偏偏,她還是那般高貴,雍容,清冷。

  一個又一個悄悄瞅來的目光,已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癡迷,越來越火熱。

  饒是如此,這些殺人放火,可以順手把剛剛睡過的女人灸燒著吃了的胡卒們,還是連調笑的話也不敢說一句。

  好一會,這紅裳美人開口了,她冷冷地說道:「慕容恪,你這是什麼意思?」聲音靡軟,正是陳容的聲音。

  青銅面具下,慕容恪的薄唇扯了扯,說道:

  「阿容何必著惱?你看看你面前的那銅鏡吧。想你長到這般大,一定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這麼美麗吧?嘖嘖,當真是一代尤物。我大燕雖然美人甚多,可沒有一個如阿容這樣誘人呢。」

  在陳容的面前,擺著一個榻,榻上有酒有肉,也確實有一面銅鏡。

  兩個漢女正跪在榻的兩側,慕容恪的聲音一落,她們便抬著銅鏡讓陳容照來。

  這時,慕容恪慢慢轉頭,青銅面具下,他那深邃的雙眼定定地看向陳容。

  朝著她上下打量一番後,慕容恪嘖嘖說道:「你們那些偽善的族人,定然不知道欣賞阿容這種美麗吧?嘖嘖,竟然還讓你穿著那種無趣的藍裳,真是暴殮天物,暴殮天物啊!」

  在慕容恪毫不掩飾的欣賞目光中,陳容的牙咬了又咬,又挺了挺腰背。

  沒有人知道,她的手心已經濕滑滑黏得慌。

  現在的她,根本沒有外表表現出來的鎮定。

  沒有辦法,任何一個婦人,被這麼置於萬軍當中,被那麼多火熱的,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的淫邪目光盯著,只怕都無法保持平靜。

  最重要的,還是恐懼。

  她毫不懷疑,只要慕容恪一聲令下,自己便會被那些越來越瘋狂的士卒給撕碎!

  從來沒有一刻讓陳容這樣覺得,死,恐怕只是最輕的懲罰。

  只要願意,眼前這個胡人將軍,可以輕易的讓自己生不如死,一直生不如死的這樣活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活著……

  火光中,慕容恪盯著陳容嘴唇上滲出的小小汗珠,不由一笑。

  這一笑,很邪魅。

  慢慢地,他向陳容傾身而來。

  他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慢慢地,他吐出的呼吸之氣,都噴在了她的臉上。

  陳容沒有動,她不敢動。

  身前身後那麼多火熱淫蕩的目光盯著,她不敢激怒他,不敢讓那些士卒們以為,自己的主帥對她不感興趣了。

  沉冷的青銅面具,輕輕貼上了陳容的臉。

  在貼上的那一刻,一股冰寒讓她顫慄起來。

  他貼著她,低低說道:「香汗隱隱,肌膚滑膩,怪不得閱人無數的王氏七郎,不懂情事的冉閔,也給阿容給惑住了。」

  他伸舌在她的唇上輕輕一舔,在陳容變得更僵硬時,笑聲悶悶傳入她的耳中,「阿容。」

  他低啞磁性的聲音,用一種商量的語氣說出,「若是你的七郎不來,冉閔也不來,你就隨我回薊城,當我的小妾如何?」

  說到這裡,他低低一笑,

「若是他們來了,真心想救你回去,恪願與阿容春風一度。嘖嘖,嘗一嘗阿容這麼一個絕色美人,讓你那個頑固不化的晉人夫主,從此耿耿於懷一世,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阿容覺得呢?」

  陳容沒有回答。

  慕容恪在她的嘴唇上印上一吻,慢慢坐直。

  仰頭飲了一杯酒後,他青銅面具下的雙眼,還在饒有興趣的盯著陳容。

  終於,已令得自己平靜下來的陳容看向了他。

  她盯著他,靜靜地說道:「天下人都說,燕之慕容恪,雖是胡人,然,沉穩大度,胸懷若谷,有周公之志,有諸葛之忠。憾哉其為胡人也。」

  說到這裡,她眉頭皺了皺,歎息著,失望的說道:「可將軍如此對我,阿容雖是婦人,也很失望。」

  她站了起來,緩緩踱出一步,火光中,她紅衣如血,目光晶瑩而黑不見底,「昔日在南陽城時,阿容一個婦人,便敢拚殺於萬軍當中。將軍便應該知道,阿容這人,是值得將軍尊重的。」

  她定下腳步,靜靜地看著慕容恪,徐徐說道:「士可殺不可辱。以將軍的胸懷,尊敬一個敵人都做不到嗎?」

  她搖了搖頭,聲音淡淡,「阿容覺得,我當得起將軍的尊敬。自然,將軍如果真要折辱於我,阿容也是無話可說。」

  她的聲音沉靜,娓娓而來,如清水流泉,透著一種淡雅平和的風姿。

  在這樣的環境中,在這樣的威脅下,她的風姿依然楚楚如風,動人而優美。

  最重要的是,她真像對慕容恪瞭解很多,那語氣、那表情,既坦蕩又真實。

  慕容恪定定地看著她。

  不一會,他薄唇一扯,在露出一抹似是冷笑,又似是無奈的笑容後,他轉過頭去,提起酒壺,仰頭便飲。

  見他不理會自己,陳容慢慢放開握緊的拳頭,慢慢坐下。

  她垂下雙眸,目光盯著那跳躍的火焰,鬆了一口氣:不錯,阿容你做得不錯,你走對了第一步。現在,就算他曾有折辱我的心思,這下也應該沒有了吧?

  這時,身前傳來慕容恪低而磁沉的聲音,「你這婦人,倒真是與眾不同。」

  陳容一笑,她輕聲而自然的回道:「方才將軍舉止,不似將軍,倒似我家七郎。」
 
  讓她穿上紅裳,讓她坐於萬眾矚目當中,讓她受盡煎熬的同時,妖孽般的誘惑又恐嚇著。

  頓了頓,陳容低歎道:「說起來,七郎行事,實是讓人無奈。」

  嘴裡說著無奈,她的笑容卻是那麼晶瑩,聲音中,也是滿滿地思念。

  這是一種斷了腸的渴望和相思。

  不知不覺中,慕容恪轉頭望去。

  這時,陳容也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

  因火焰太亮,天空變得火紅,把星光都沖淡了。

  陳容眨了眨眼,把眸中的淚水眨去後,她癡望著天空,低低說道:「他不會來的,冉閔也不會來。」

  頓了頓,她的唇角浮出一抹妖艷的笑容,如此笑著,她低低求道:「將軍想來也知道阿容的性格行事了……到得那時,阿容只求乾乾淨淨的死去。」

  她低下頭,目光晶瑩明亮,無悲無喜的望著他,求道:「將軍,這世上敢從容赴死的婦人,只怕也就我這麼一個。如他們不曾來,阿容已然無用時,能否給阿容死的尊嚴?」

  青銅面具下,慕容恪深邃的雙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慢慢地,他低歎一聲,說道:「你這個婦人,怪不得以王七的手段,也得不到放不下。」

  說到這裡,他垂下雙眸,一抹落寞之色一閃而逝。

  好一會,在陳容的凝視中,他點頭道:「好,我許你尊嚴。」

  幾字一出,陳容燦然一笑。她站了起來,慎而重之的朝他一福,「多謝將軍成全。」

  慕容恪向後一仰。

  面具下,他那深邃的雙眸,依然定定地盯著陳容。

  盯著盯著,他清聲一笑,突然說道:「本來,我也與你所想一樣。」

  在陳容詢問的眼神中,他扯了扯嘴角,「我想他們不會來。擄你來,也就是讓王七和冉閔添添堵而已。不過……」

  他定定地看著陳容,目光中毫不掩飾著他的讚賞和驚艷,「現在我不這樣想了。陳氏阿容,他們會來,就算不是親身涉險,也會為你盡力。」

  在陳容蹙眉不信中,他低而磁沉的聲音宛如風飄過,「這麼好的一個婦人都不試著救一救,以後的日子,活著也沒啥意味了。」

  這卻是極高的評價了。

  陳容看向慕容恪,看到的,卻是他對著天空失落傷神的側面。青銅面具鑄成的側面,在火光中散發著千古的寂寞。

  陳容揮了揮手,示意慕容恪的一個親衛走近後,輕聲說道:「拿琴來。」

  那親衛一怔,轉頭看向慕容恪,見他出神著,想了想,點頭離去。

  不一會,一把七弦琴擺在陳容面前。

  陳容盤膝而坐,素手放在琴弦上。
  
  隨著她手指一勾,一串悠揚的樂音流洩而出。

  在宛轉的,悠揚中帶著滄涼寂寞的琴聲中,陳容清聲唱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佳人再難得……」
 
  這首詩,本來是歌頌美人,充滿歡樂的,自陳容的口中唱來,卻頗有傷感纏綿之意。

  而且,那『佳人難再得』一句,陳容重複了又重複,唱盡了其中的相思之意,無望之苦。

  似乎,它在告訴眾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那一個永遠只是那一個,它不會再有。

  就算別的美人更美,可她們不再是她。

  似乎,它在告訴眾人,這世間事從來如此,人也罷,事也罷,都是獨一無二的。

  它從你的生命中滑過,從此後,再無蹤影可尋。

  你白髮蒼蒼時回望,才發現,那一瞬間的美好,已定格成永遠……再不會有,再不曾有。

  偏這琴音、這歌聲,又透著清冷,透著一種自持,透著一種華麗和燦爛。

  於是,那種滄涼更讓人淚下。

  不知不覺中,慕容恪眼眶紅了。

  不等琴聲止息,他騰地一聲站起,大步向前走去。

  眾親衛見狀,連忙跟上。

  這時,大步流星的走出幾步的慕容恪回過神來。

  他定定地盯著正奏著琴,神態寧靜美好的陳容,低聲說道:「通令下去,誰也不許動她!」

  「是!」

  『誰也不許動她』的命令聲,清楚的傳入陳容的耳中。

  瞬時,陳容的手一滑,那琴聲更加悠揚婉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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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應對

  慕容恪走了良久,琴聲才悠然而止。徐徐把琴一推,陳容站了起來,漫步朝著自己的帳篷走去。

  來到帳篷中,陳容揮退兩個女婢後,仰躺在榻上,細細尋思起來。

  慕容恪既然許諾不會折辱於她,那這幾天她是安全的。

  只是,這孤身一個女子,置於萬軍當中,又被看得緊,要逃出去,還得好好尋思,好好尋思……

  外面,笑鬧聲和哄叫聲一陣又一陣的傳來。

  在她的輾轉反側中,時間一晃眼便過去了七天。

  這一日,一陣馬蹄聲衝入主帥營帳。

  「稟大王,有急報。」

  慕容恪緩步走出,伸手接過那士卒手中的帛書。

  見他盯著那帛書沉吟不語,兩個幕僚走上前來,輕聲問道:「王?」

  慕容恪把手中的帛書朝他們一放,道:「看看吧。」

  兩人連忙接過。

  看了一眼,兩人大喜,「王,這是極好的消息啊。」

  另一個幕僚也歡喜的說道:「正是正是。我們運氣實是不錯。」

  三人都是喜笑顏開,這一次慕容恪率兵潛入,實是冒了險的。要知道,隨著石虎的病情加重,冉閔對南陽這一片地帶的控制力,已大大增強。

  再加上慕容鮮卑的內部也不是那麼團結,經過裁決,慕容鮮卑已決定放棄這一片區域,專心守住薊城那一片。

  而慕容恪這次輕騎南下,實是背著族人而為。那一次敗在王弘手下,他憤恨不甘,非要出那口惡氣不可。

  做為部下,他們對慕容恪的輕率行為頗有微詞。

  現在嘛,就不怕了。如果能把新任莫陽城主帶來的錢財擄掠而回,便是陛下也無話可說。那些族人,更是會爭先恐後的恭賀自家太原王。

  三個幕僚笑談了一會,轉向慕容恪。一人歡喜的說道:「王,鴻運滔天啊。」

  他笑到這裡,卻看到慕容恪搖了搖頭,臉上不見歡愉。

  眾幕僚一驚,齊道:「我王因何不愉?」

  「沒有不愉。」慕容恪背著雙手,在帳中踱起步來,轉了一圈後,他沉聲說道:「此事我早就知道。」

  他仰起頭,抿著唇尋思起來:南陽,莫陽,奇陽幾大城池,對晉人來說,非常重要。任何人想攻入建康,第一步就要攻下這幾座城池,再渡過河,晉人便無險可守。

  他想著,晉人便是再不團結,也應該想到這一點。他料到建康城的情形一穩,晉人便會重派城主駐守莫陽城和奇陽等城。

  事情確實被他料中了。

  可是他沒有想到,晉人行事如此隱密,他的人查了許久了,一直杳無音信……可是今天,不但有了確切音信,還得到了對方的確切行進路線。

  這好事來得太快,太突然,太全面。

  慕容恪踱了兩圈後,腳步一頓,伸手拿過那帛書。

  看著手中的帛書,他抖了抖,突然哧笑道:「是了,是王弘那廝。」

  他轉向三個幕僚,認真的說道:「這消息,定是王弘那廝洩露給我的。」

  三人皺眉尋思中,慕容恪冷笑起來,「按這行程,兩天後,莫陽城主便可入城。只要他入了城,我們便奈何不了他。」

  三個幕僚聽到這裡,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要知道,現在這塊地方,已全部被冉閔所控制。慕容恪沒有時間,也沒有那個兵力,在攻城的同時又應對冉閔的攻擊。

  他要動手,只能在路上。

  慕容恪的聲音繼續傳來,「時間緊迫,我已無法再派人探查實情了,可我又斷斷不能放過這次機會……王弘這是在用陽謀,逼我分兵啊!」

  說到這裡,他哈哈一笑,仰頭說道:「為了一個婦人,王弘這廝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說到這裡,他聲音一提,喝道:「來人」

  「在。」

  「傳令眾將,速速前來。」

  「是。」

  那傳令兵領命離去,一個幕僚皺著眉頭靠近他,不安的問道:「王,既然知道是那王弘所使,那?」

  慕容恪揮了揮手,沒有回答。

  轉眼間,眾將已經來到了帥帳中。

  一直一動不動的盯著地圖的慕容恪,頭也不抬的說道:「慕容於。」

  「在。」

  「你帶三千士卒,走明陽道,若遇晉人,搶其錢物,人嘛,可以放過。」

  「是。」

  「胡衍成。」

  「在。」

  「你帶三千士卒,走出雲道,若遇晉人,盡搶貨物,速戰速退。」

  「是。」

  連下兩道命令後,慕容恪雙手撐幾,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地圖,眉頭越蹙越緊。

  這時,一個幕僚走到他身後,還是說道:「王,這消息真是王弘所放,那真假?」

  慕容恪笑了笑,淡淡說道:「不會是假。」

  「為何?」

  「假消息,騙不了我的哨探。」說到這裡,他盯向陳容所在的營帳,笑了笑,道:「而且,那樣的婦人,他捨不得放棄的。」

  他後一句聲音很輕,眾人沒有聽清。不過前一句很有份量,眾人大點其頭。

  慕容恪又盯向幾上的地圖,他修長的手指,在那線路上緩緩劃過,不一會,他朝著其中一指,定定說道:「慕容秀。」

  一個清秀靈動的少年走上前來,大聲道:「在。」

  「你領二千人埋伏於此。」

  「是。」

  待慕容秀離去,慕容恪挺直腰背,自言自語道:「便是剩下二千餘人,你也無法從我手中救出你的婦人的。」聲音陰冷中有著鬱恨。

  幾個幕僚相互看了一眼,他們不清楚王弘與自家太原王是怎麼結仇的,只是知道,太原王對那個王弘,那股鬱恨是不死不休。

  說到這裡,慕容恪命令道:「把那婦人帶來。」

  「是。」

  不一會,陳容的身影出現在帳外。

  自從得到慕容恪的承諾後,陳容便把頭髮如男人一樣束起,再穿上一襲男袍,又足不出帳篷,一天一天過去,總算令得胡卒們不再感興趣。

  此刻的她,也是那樣,一襲男袍,髮束得一絲不苟。

  慕容恪抬起頭來,定定地盯著陳容片刻,慢慢地,他輕笑道:「何必如此?難不成本王的承諾,還不能令得阿容安心?」

  陳容緩步入帳,聞言回道:「太原王自是一諾千金,然,阿容實是不喜歡火上澆油。」那些時不時掀開帳篷,不分晝夜都來偷窺的胡卒,她是想想都打寒顫。

  慕容恪嘴角扯了扯,繼續低下頭來盯著那地圖細看。

  見他不理會自己,陳容輕輕地走到一角,在榻幾上安靜的坐下。

  低著頭,持過一壺漿,陳容給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地抿了幾口。

  慕容恪盯著那地圖尋思一會後,抬頭看到的,便是一派悠然自在的陳容。

  他緊緊盯著她清艷明亮的面容,突然問道:「你那男人若派人來此,見到你這個模樣,不知會做何想?」

  陳容頭也不回的回道:「他不會派人來此。」

  「是麼?」

  「自然。」

  陳容把手中的漿放下,重新倒了一杯酒,也小小地抿了一口,說道:「他又不傻,怎會做這種無用功?」

  慕容恪哈哈一笑。

  他順手把地圖推開,大步向陳容走來。

  走到她的對面榻幾坐下,他把自己的酒杯朝她一推,命令道:「滿上。」

  不用他說,陳容也會為他滿上。

  端起酒杯,慕容恪仰頭飲盡,他把酒杯朝著幾上一放,問道:「阿容以為,王弘若要動手,會如何行事?」

  陳容抬起頭來,她朝著漫不經心的慕容恪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低聲道:「他不會來救我。」

  慕容恪哧地一笑,道:「他已經動手了。」

  聲音一落,陳容嗖地抬起頭來看向他。

  看著慕容恪,陳容的眼神有點恍惚,她唇動了動,又動了動,慢慢低下頭來。

  望著杯中搖晃的酒水,她低聲道:「他不應該動手。」

  這話就奇怪了。慕容恪詫異的看向她。

  陳容舉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依然低眉斂目著,「很多人都盯著他呢……我的命,連他的一根毛髮絲也比不上。他若冒險,只怕以後難以服眾了。」

  頓了頓,陳容笑道:「反正都逃不掉,真不想人死都死了,還讓他日後惱我。」

  她聲音平靜,在說道『我的命,連他的一根頭髮絲也比不上』時,沒有半點自怨自艾,完全是就事論事的語氣。

  可是這樣的平靜,還是太出人意外。慕容恪盯著她半晌,道:「你這婦人,還真是癡心。」

  轉眼,慕容恪把酒杯朝幾上一放,道:「他日後不會惱你。」

  再一次,陳容怔忡抬頭。

  對上陳容的目光,慕容恪舉起酒杯晃了晃,說道:「你那個男人,他不想出仕的。世人如何看來,他不會在意。」

  陳容搖頭,道:「不可能。」

  慕容恪也不與她爭持,站起說道:「以他的為人,便是真想出仕,也不會怪責你的連累。他那性格便是這樣,做之前想好一切後果,一旦決定,便不再瞻前顧後,責人責己。」

  慕容恪與陳容說起王弘時,似是隨口道來,只是說著說著,他的眉頭便越皺越緊。

  這句話一落地,他便騰地轉身,衝到那地圖前望了望,慕容恪低聲叫道:「不好。」

  他聲音一提,命令道:「來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在。」

  慕容恪命令道:「通知慕容千,帶上一千五百人追上慕容秀,與他一道埋伏於津元口。」

  「是。」

  那人剛剛轉身,慕容恪叫道:「且慢。」

  在那士卒不解的眼神中,慕容恪皺著濃眉,盯著地圖又尋思起來。

  盯了一陣,他負著雙手踱起步來,自言自語道:「如此一來,我身邊豈不是只剩五百人了?不妥,不妥……以王弘為人,不動則已,一動便思慮周全。我得再想想,再想想。」

  尋思一陣後,他揮了揮手,「你退下吧。」

  「是。」那士卒領命退下。

  這一想,便想了大半天。

  轉眼,又入夜了。

  陳容被強迫留在慕容恪的營帳,不能出去,她也不敢出去,陳容便擺弄著慕容恪的七弦琴。

  望著外面騰騰燃燒的火焰,陳容一遍又一遍的撫著『清風曲』,這曲子,極清靜,極平和,可以讓人心平氣和。

  只是陳容彈來,這平和的曲子有點華麗,不免讓人想到家鄉那綺麗的山河,那延綿的山脈。

  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多的人在傾聽,越來越多的胡卒們,唱起了故鄉的歌謠。

  一陣腳步聲傳來。

  慕容恪倚著帳篷,面具下的雙眼明亮含笑,他晃了晃杯中的酒水,低沉道:「阿容這是想讓我的士卒思念故鄉,無心戰事麼?」

  他似是很好笑,「當年項羽那是四面楚歌,阿容你太勢單力孤了,若不,我再助你一臂,叫幾個樂伎伴你一伴?」

  樂伎相伴?陳容打了一個寒顫,她現在是一聽到這個『伎』字,便想到那一雙雙野獸般的目光。

  苦笑了一下,陳容輕緩的按在琴弦上,抬頭看向他。

  對上慕容恪面具下深邃的雙眼,陳容強笑道:「君過慮了。」她歎了一口氣,站起說道:「這等無用功,我何必做來?」

  慕容恪深深凝視著她,也不再多說,轉身便走。

  望著他的背影,陳容垂下雙眸,重新坐好。手中的曲子,已換了一首愉悅輕快的。

  她竟是從善如流。

  慕容恪回過頭來,朝著她深深盯了一眼。

  直到他的腳步聲走遠,陳容的琴聲,還在悠然傳來:也許,王弘的人會在這附近,她只是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具體位置。

  也許這還是無用功,也許不是。誰知道呢?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馬蹄聲匆匆而來,衝破夜空。

  那騎士一看到慕容恪,便翻身下騎,急匆匆跑近,稟道:「王,慕容於將軍與胡衍成將軍,今日午時起分道,一個時辰前,兩路人蹤影全無,並無音信回報。」

  什麼?

  慕容恪騰地抬頭,沉沉地盯著那人。不一會,他騰地站起,大步朝著軍帳中走來。眾將見狀,連忙跟上。

  而軍帳中,正奏著琴的陳容,連忙按下琴弦,悄無聲息的從另一個帳篷口退出。

  走到帳外時,她並沒有走遠,而是低眉斂目,安靜的站在那裡,盯著燈火中自己的身影,傾聽著帳中傳來的低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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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6:53: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衣裳不整

  不一會,眾將一一離去。他們在經過陳容時,都轉頭盯了她一眼。

  慕容恪的聲音從帳中傳來,「進來。」

  陳容低頭進入。

  慕容恪盯著她,慢慢地,唇角一扯,說道:「要動身了,準備一下。」

  陳容哪有什麼可準備的?

  不過她還是低聲應是。

  堪堪轉身,慕容恪聲音微提,道:「穿上那套紅裳,不可紮成男子髮髻。」

  他命令的,是一直跟在陳容身側的兩婢,兩女怯怯地應了一聲是,簇擁著陳容走向她專屬的那帳篷。

  坐在榻上,兩雙素手在她的頭髮上,臉上不時動著,轉眼間,一個妖嬈美艷的婦人,出現在銅鏡中。

  只是這個婦人嘴唇輕咬,表情有點嚴肅。

  陳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憑直覺,她知道慕容恪是有行動了……偏把自己打扮成這樣,讓所有人一眼便能注意到自己,看來,凶多吉少啊。

  在她尋思中,陳容已被梳扮妥當。深吸了一口氣,陳容讓自己平靜下來,靜等著慕容恪的命令。

  沙漏一點一滴過去。

  等了兩刻鐘也沒有動靜後,陳容令婢女們把琴拿來,照樣彈奏起來。

  這個時代,彈琴是專屬於士大夫的福利,許多的士大夫,處於困境當中時,會與陳容一樣彈琴自娛。可以說,陳容這彈琴的舉動,十分正常,不管是慕容恪和胡卒們都早就習慣了。

  流暢如水的琴音劃過,慢慢地,它沉澱了陳容那浮躁的,不安的心。

  不知不覺中,琴聲止息,陳容倦極睡去。

  不知不覺中,一陣喧囂聲傳來。伴隨著那喧囂聲的,還有一個沉沉地喝叫聲,「叫醒她,該出發了。」

  「是,是。」

  兩婢連忙把陳容搖醒,輕聲道:「女郎,要出發了。」
   
  「出發了?」

  陳容坐直身軀。

  在這當口,兩婢趁機把她枕亂的頭髮理了理。

  外面馬嘶人亂,喝聲不絕,轉眼間,又是一個喝叫聲傳來,「還磨蹭什麼?」

  「是,是,馬上來,馬上來。」

  應答聲中,兩女推著陳容走出帳篷。

  一出帳篷,陳容便仰頭看向天空,天空中,東方有一道晨光若隱若現,拂面的風,也寒涼中帶著晨氣,搖晃的草木上,滾動著露珠。

  快天亮了。

  陳容甩開扶持著自己的兩婢,緩步向慕容恪的帳篷走去。

  慕容恪的帳篷外,停著數匹馬,他的親衛們均已上馬。看到陳容走來,嗖嗖嗖,幾十雙如狼似虎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盯著盯著,好幾聲吞口水的聲音清楚響起。

  這些彷彿要穿破她衣裳的目光太可怕,陳容連忙側過頭,踏入帳中。

  帳中,慕容恪盔甲在身,正撫著一柄長劍。外面騰騰燃燒的火把映照中,他手中那寒森森地長劍,隱隱有一抹血光在流動。

  他盯得十分專注,十分認真。修長白淨的手指緩緩撫過劍面。讓那劍鋒上的寒光,與他青銅面具上的沉冷相互交融,讓人膽顫心驚。

  外面越來越喧嘩了。

  慕容恪不動,陳容也不動,她低著頭,專心數著沙漏流逝。

  好一會,慕容恪按下長劍,抬起頭來。

  他一眼便看向了陳容。

  盯著她,他輕聲命令,「抬起頭來。」

  陳容應聲抬頭。

  就著火光,慕容恪雙眼如狼,他盯著她,「過來。」

  陳容從善如流,安靜的向他走近。

  在離他一臂遠近,慕容恪右手一伸,把陳容重重帶入懷中。、

  砰地一聲,陳容的鼻尖撞到了他的盔甲,可不管是慕容恪還是她,都沒有在意。

  一隻手錮制著陳容的下巴,令得她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

  燈火熊熊中,兩人的眼神都晶瑩明亮,一個深邃,一個黑不見底。

  兩人靜靜地對望著。

  慕容恪盯著她,幾乎是突然的,他右手伸出,以一種粗魯的,野獸的姿態伸入她的衣襟處。

  衣襟束得太緊,他無法觸及她的肌膚。慕容恪也不耐煩,他扯著她的中衣,雙手便是一分。

  「滋——」衣帛破裂的聲音傳來。

  衣襟一破,寒風吹入裸露的胸口。陳容白著臉,不敢置信的瞪著慕容恪,又低下頭,看向露出了裡面粉色褻衣的自己。

  分明,這個男人的臉上沒有色慾,他在這大軍就要行走時,這般撕開自己的衣服,他想做什麼?

  在陳容尋思時,慕容恪兩三下扯亂她的髮髻,他的動作有點粗魯,扯得陳容的頭皮生痛,眼淚都出來了。

  扯亂了頭髮,他低下頭,盯著陳容細細打量起來。

  盯了幾眼,他再次伸出雙手,扯著陳容的衣襟,朝著左右便是一分。

  「滋—滋——」裂帛的聲音再次響起。

  當慕容恪滿意的停下手時,陳容已是玉肌半露,**若隱若現,而外面的紅裳,已撕到胸乳之下,白色的中衣凌亂破碎,幾片布條在風中搖搖晃晃,粉色的褻衣也向下扯了些許,

露出小半乳丘。

  慕容恪向後退出一步,再次朝著陳容打量著。好一會,他點了點頭,道:「不錯。」

  吐出這兩個字後,他命令道:「備馬,出發。」

  大步向外走出兩步,他停下腳步,回頭盯著陳容,沉喝道:「跟緊一些。」

  陳容自是會跟緊,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已是一副被蹂躪,被男人狠狠疼愛過的模樣。如果不跟緊一些,說不定哪個獸性大發的胡人,便把她搶了去。

  她抿緊唇,雙手徒勞的把衣襟扯緊,急急跟上慕容恪。她是很想指責慕容恪不顧信義,很想再說些什麼讓他允許自己加件外裳。可是時間太緊,這人分明主意已定。

  與虎謀事本來便是凶險,她只能自己尋找機會了。

  兩人一走出,嗖嗖嗖,那幾十雙本來便火熱的目光,頓時如灸如燙。在眾將瞪大了眼,一眨不眨中,慕容恪翻身上馬,而陳容,也給帶到了一匹馬旁。

  陳容只得放下衣襟,翻身上馬。就在她雙手一放時,一陣響亮的吞口水聲,和急促的呼吸聲同時響起。

  陳容目不斜視,一手握住韁繩,另一手重新抓好衣裳。

  這時,慕容恪已策馬前奔而去,陳容連忙策馬跟上,生恐落後一步。

  便是陳容本來想過,趁慕容恪不注意時,策馬落後少許,慢慢伺機而逃的,這時也不敢想了。在無數雙火熱的目光盯住下,她哪有可能逃得掉?

  這時的陳容,不由在想著,是不是慕容恪不想分出人手來看管自己,便使出了這一招?

  慕容恪一動,二千士卒也跟著動了。馬蹄得得聲中,眾人的盔甲摩擦聲,伴隨著呼吸聲緊促傳來。

  轉眼間,眾人便上了一條官道。

  這時,東邊的天空上,啟明星已然升起,一縷光亮冉冉浮出。

  陳容越發靠近了慕容恪……她現在,就是黑暗中的月亮,迷霧中的陽光一樣引人注目,為了看她,那奔走在前方的胡卒群中,不時傳來人仰馬翻,相互撞擊的聲音。

  這時,一個幕僚的聲音響起,「王,這婦人如此,亂了軍心。」

  另一個幕僚也說道:「是啊,王,還是讓她披上一件外裳吧。」

  慕容恪顯然也沒有想到,衣襟不整的陳容影響有如此之大。他皺著眉頭,好一會才冷聲說道:「不必。」

  「通令下去,張望婦人者,斬。」

  命令聲一出,一個親衛朗聲應了,他策馬奔出,高聲喝道:「王有令,張望婦人者,斬。」他一路奔馳,聲音遠遠傳出。

  慕容恪的軍令,那是出了名的嚴厲,這命令一出,果然,所有的目光都收了回去。除了少數的將領,士卒們不敢再向回望來。

  清楚的感覺到目光減少,陳容鬆了一口氣,伸袖拭了拭額上的汗水。

  就在這時,慕容恪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陳氏阿容,你那男人會不會就在前方候著你?」

  他的聲音溫和而平,彷彿只是閒聊。

  陳容心頭一緊。

  轉眼,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爛的衣襟,苦笑道:「我怎麼會知道?」

  慕容恪長鞭朝前一指,似笑非笑的說道:「也許他便在那山頭上望著呢。」

  陳容看向那座山峰,蹙著眉,在慕容恪的盯視中輕輕說道:「他不會在那。」

  「那他在哪裡?」

  陳容道:「衣裳不整的死去,對一個婦人來說,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蒼天不會如此對我,所以,七郎此番不會出現,不會目睹。」

  她竟是給了這麼一個答案。

  慕容恪又是好笑,望著她一臉的淒然和無奈,想到自己對她的承諾,又有點心軟。當下他轉過頭去,不再跟她說話。

  二千餘人還在急急奔馳著。

  就在這時,前方一停,一個騎士回轉過來,大聲稟道:「王,前方便是曲谷。」

  慕容恪點了點頭,策馬上前。

  陳容跟在眾親衛之後也奔了上去。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條蜿蜒的山道。山道兩側的毛竹和灌木,都有兩個人高,又深又黑。

  慕容恪喝道:「前去探路。」

  「是。」

  不一會,探路的人便來回報,「沒有異常。」

  面具下,慕容恪盯著那士卒,「沒有異常?」

  那士卒的額頭迅速滲出兩滴冷汗,好一會他才應道:「是。」

  慕容恪皺著眉頭,盯著前方一動不動的尋思了一會,他突然右手一伸,扯住陳容的胳膊。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撈著她坐到了自己的馬前。

  右手持兵器,左手摟上陳容衣襟破亂的胸乳上。在滑膩的肌膚入手時,他分明僵了僵,轉眼,慕容恪沉聲命令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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