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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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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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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10 23:28: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獲救

  馬蹄翻飛。

  陳容一動不動的靠在慕容恪身上,冰冷的盔甲硌得她肌膚生痛,而噴出的溫熱呼吸,令得她毛孔聳立。

  ……如果前世,被一個陌生男人這般碰了,摸了,她已是無臉見心中的那人吧?

  現在嘛,陳容苦澀一笑。

  慕容恪的坐騎神駿之極,背上多了一個人毫不感覺。只是向前衝出時,每一下顛覆都令得陳容細嫩的肌膚撞向身後的盔甲。

  天空很黑,現在正是黎明前的最後一次黑暗時。這黑暗,特別特別的黑,那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濃墨,熏染於天地間。

  火把在風中獵獵作響。

  陳容仰頭看向兩側。兩側雜亂的樹木草叢上,便是一個斜坡,斜坡不高,不過五米。此時刻看上去,那裡烏漆漆一片。

  二千餘人,已有一千衝入了山谷。因這山谷道路坑坑窪窪,不時還有碎石,眾人行動不便,馬蹄每踏上去,都要顛幾顛,隊線越拉越長。

  陳容回過頭瞟了一眼。

  慕容恪留在身邊的二千餘人,只有一千是精騎,另外的都是步卒。望著那拖得長長地火光,陳容目光凝了凝。

  頭頂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你在看什麼?」

  陳容低頭,輕聲回道:「沒有。」

  慕容恪哼了一聲,「你馬上就可以看到你那男人了,何不想想跟他說些什麼話?」頓了頓,他的聲音帶著嘲諷,「也許,這將是你與他所說的最後的話了。」

  他說到這裡,見陳容不答,便低下頭來。

  對上的,是低眉斂目,一臉沉靜的陳容。不等慕容恪開口說話,陳容已抬頭說道:「你說得對。」

  她挺直了腰背,臉上也帶上了平靜的笑容。陳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鬢髮,又扯了扯衣襟,道:「這已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了……旁人怎麼說,他怎麼想,已不重要。我得讓他記住我。」

  她雙手齊出,細緻的,精心的整理著儀容。慕容恪見狀,五指一縮。

  他的手正放在她的胸乳上,這一縮,便握了個十足,雖然黑暗中沒有外人看到。

  陳容一僵,臉上的笑容無法維持了。

  慕容恪抬起頭來專注的盯著前方,聲音沉冷中帶著譏嘲,「怎麼了?」

  陳容垂下雙眸。

  她的雙手無力的垂下。

  見她不說話,慕容恪的聲音顯得有點不耐煩,「怎麼不說話?」

  好一會,陳容低而沉靜的聲音傳來,「太原王想我說什麼?」她低啞笑道,「想我哭著求你,還是萬念俱灰跳下馬背求死?」

  這話一出,慕容恪僵住了。

  陳容慢慢扯開他放在胸乳上的手,聲音輕飄飄中,有著冷靜,「王,你失態了。」

  他是失態了。

  此刻王弘不在左近,他這般輕薄於她,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妒忌了?

  好一會,在風都變得沉冷時,慕容恪輕哼一聲。

  只是這麼哼一聲,他不再說話,不過那手,也移了移,摟上了她的腰。

  陳容聽得出,他的呼吸有點亂,顯然剛才他的所作所為,讓他自己也不舒服了。

  就在陳容以為他永遠不會回答時,慕容恪開口了,他的聲音沉冷中透著平和,「你說得對,我是失態了。」

  他盯著前方,冷冷吩咐,「休要再說這種話。」

  陳容應道:「是。」

  這麼會功夫,二千多人已過了三分之二,只是那隊列,拉得更長了,回頭望去,足有一、二里長了。

  在沉默的前進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幾個慘叫聲傳來。

  幾乎是那慘叫聲一起,無數個喝聲同時暴叫,「有埋伏,有埋伏。」

  慕容恪臉一沉,不等他發號施令,隊列前後,已有四、五處同時傳來暴喝聲,「有埋伏,有埋伏。」伴隨著那暴喝聲的,還有燈火紛紛被滅,重物撞擊,人馬臨死時發出的慘叫聲。

  這樣的夜晚,這些聲音同時傳出,彷彿整個隊列都被攻擊一樣。

  慕容恪拉住因受驚而嘶鳴不已的坐騎,沉聲命令道:「眾將何在?馬上回防。」

  他的命令一出,便有親衛高聲呼喝,同時,帥旗飄搖。

  本來,慕容恪帶的士卒便紀律嚴謹, 進退如一,在他的命令中,將領們的呼喝聲也同時響起。左近的將卒,也明顯冷靜了些。

  一陣奔馬傳來。不一會,一個將領靠近慕容恪,大聲說道:「王,來人不多,他們推下巨石和樹木,把我們的隊伍割裂成五、六段。我們的人死傷不大。」

  「敵人呢?」

  「敵人一擊之後,不見蹤影。」

  慕容恪臉一沉。

  在他尋思之際,四周的人仰馬嘶聲明顯安靜下來。

  幾個將領策馬靠近,大聲問道:「將軍,下面該怎麼做?」

  「看一下,那些人多久可以跟上。」

  「是。」

  不一會,幾匹馬同時跑來,「已無大礙,一刻鐘後可以出發。」

  慕容恪看向天邊,天空依然濃黑如墨。

  他薄唇一扯,冷冷說道:「拖我的時辰麼?何必呢?」

  半刻鐘後,眾人再次起程。

  慕容恪一邊走,一邊對哨探們說:「去,記得看仔細一些。」

  「是。」

  馬蹄翻飛中,一個將領靠近沉默的慕容恪,他不由自主的朝著衣襟凌亂的陳容望去,猛吞了一下口水,才板起面孔,問道:「王,對方這是什麼意思?」

  慕容恪搖了搖頭,冷冷說道:「不管什麼意思,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是。」

  又經過小半個時辰的急馳,這時,淡淡地晨輝浮現在天地間。

  前面又出現了同樣的山道。

  說起來也是,這長江兩岸沒有別的長處,便是這種半高不高的山頭,長滿灌木的山道特別多。

  慕空恪停了下來,盯向一個哨探,那哨探低下頭,稟道:「王,前方無異常。」

  這一次,他的聲音有點底氣不足,要知道剛才那路段時,他們也是這樣說的。

  慕容恪收回目光,只是傳令道:「小心一些,此處草深,謹防對方火攻。」

  「是。」

  眾人繼續向前奔馳而去。

  走著走著,慕容恪低沉的聲音傳來,「離慕容於所部,還有多遠?」

  「還有五十里。」

  「知道了。」

  應過後,慕容恪抬起頭來。盯著前方,他突然問道:「剛才出手的人,必是你那男人的護衛。」

  他冷笑了一下,道:「晉人的這些世家護衛最是可笑,真刀真搶的本事沒有幾分,邪門歪道不少。」說起來,埋伏的人多了,必瞞不過他哨探的耳目。

  陳容沒有回答。

  停了一會,慕容恪突然說道:「便是少了三千人,我一樣可以劫了錢財,他若敢出現,一樣性命難保。」

  見到陳容不說話,慕容恪低下頭來盯向她,「你在想什麼?」

  陳容搖頭道:「我一婦人,太原王說的話聽不懂。」

  這話一出,慕容恪有點慚愧,不由想道:是啊,我怎麼就忘記了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婦人呢。

  慕容恪不再理會的陳容,這時低著頭暗暗想道:

  只是一個莫陽城的消息,便把慕容恪從窩中引出,既化解了他在窩中布下的種種陷阱,還轉明為暗,化不利為有利,處處牽著對方的鼻子走……七郎真是了不起。

  隊伍繼續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後方傳來了一陣慘叫。陳容頭一轉,便看到了一片火海。那大火燃起的地方,並不是隊伍的中腰,而是最後方。火光一起,無數濃煙便順著風,沒頭沒腦的淹向眾胡人。

  還是用了火攻?

  就在陳容瞪大眼時,慕容恪喝道:「不可慌亂,用袖子掩住口鼻,徐徐圖進。」

  暴喝聲一出,便有人領命前去。

  饒是如此,那濃煙這麼一熏,便是人能冷靜下來,馬也冷靜不下來。一時之間,到處是馬嘶聲,慘叫聲和慌亂的叫喊聲。

  慕容恪策馬衝出時,幾乎是突然的,山坡上煙塵滾滾,眾人頭一抬,只見灰塵瀰漫而來,竟似是無數人同時揚起塵包朝他們拋來。

  眾卒明顯慌亂了。

  一個將領急急靠近,叫道:「王,不好了,我們的人在山坡上看到,數里外煙塵滾滾,有大隊敵人過來。」停了停,他叫道:「約莫有數千之眾。」

  慕容恪眉頭一皺,喝道:「何人的旗幟?」

  「上面寫著一個『石』字,還有一面旗幟飄著一個『宣』字。」

  什麼?

  這一下,慕容恪明顯大驚,他勒停坐騎,叫道:「石宣的人?」石宣是石虎的人,現在石虎重病,幾個兒子爭位爭得厲害,石宣是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這幾年慕容鮮卑與後趙爭地盤爭得厲害,如果那石宣能殺了慕容恪,又得到大筆錢財,可以說,石勒留下的後趙江山,已鐵打鐵是他石宣的了。

  叫到這裡,慕容恪薄唇抽了幾抽。

  幾個將領也是面面相覷。

  一個將領叫道:「王,不好了,我們中計了。」

  眾將此刻能想到的,也是中計了。

  來的是石宣的人的話,那分明是王弘把消息賣給了冉閔。

  而恰好與冉閔在一起的石宣,便與冉閔一道,準備一箭雙鵰,既滅了慕容恪,又得了莫陽城主的錢財……

  是了,定是這樣,王弘既然能把莫陽城主這種關係重大的消息透露給自己,也就能透露給他人。

  慕容恪與王弘之間,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只要能滅掉這個心腹之患,便是犧牲一個婦人,出賣一下族人,那又算得了什麼?

  眾將越想越驚時,同時抬頭看向慕容恪。

  慕容恪眉頭緊鎖。

  面對眾將的目光,他無法說出王弘不會那樣做……那個比他小不了幾歲的晉人,他一直無法看透。

  這時刻,後悔已沒有意義。慕容恪果斷命令道:「整好隊伍,準備迎擊。」

  說罷,他策馬向前衝出。才衝出一步,他便抓著陳容的胳膊朝著一旁放去。動作雖然迅速,卻還溫柔。

  陳容一落地,他的命令聲傳來,「叫一個人,看住她。」

  「是。」

  命令吐出時,他已一衝而出。

  陳容一下地,便看到四、五雙淫邪的目光朝自己盯來。她心下一凜,幾個箭步衝到自己的那匹馬旁,翻身跳上後,策馬跟上了慕容恪。

  她的動作俐落而果斷,著實讓看到的人嚇了一跳。等到陳容跟上慕容恪後,他們便移開了目光。

  此刻,那火已是越燃越大,濃煙滾滾中,眾人的嘶叫聲越來越亂。

  馬背上的陳容,「滋」地一聲脫下自己的外裳。隨著窈窕曼妙的身形一露,看到的人都是一呆。

  不過轉眼,陳容便抓著外裳的兩隻衣袖,把它披上,她在頸項上打了一個結,腰上也打了一個緊結後,陳容外露的肌膚,已是一點也看不到了。

  她的動作俐落果斷,做這些事不過是一轉眼。做好之後,陳容朝著左右看去。見到關注自己的人越來越少。她策著馬朝著濃煙中衝去。

  陳容反方向急衝,也有人看到了,瞬時,好幾人都要叫喊,卻看到陳容跟到幾個來去傳令的將領身後,便放慢腳步,那緊緊跟隨,畏畏縮縮的樣子,哪裡像是在逃跑?

  幾人心中疑惑,收回了目光。

  不一會,他們再看時,陳容還策著馬亦步亦趨的跟著。

  只是這麼一疑惑,陳容便衝入了濃煙中。

  一入濃煙,她便翻離馬背,縱身一躍,幾個箭步,陳容已衝入了灌木中。

  當她爬到一半時,有人發現了。當下一個士卒高喝道:「兀那婦人想逃。」

  喝聲一起,數人同時叫道:「兀那婦人想逃。」

  喝叫中,他們手中的弓箭和長戟,同時指向了陳容。只是張弓待發時,一雙雙目光不約而同的盯向慕容恪的方向。

  他們在等著指示。那個婦人的妖嬈美麗,便是神仙看了也會動心,王定然極喜歡她的,他們可不敢擅自傷了她。

  這麼一猶豫,陳容抓著灌木毛竹的手指,已刺得血淋淋地,她足爬出了三分之二,再一轉眼,她便可以躍上山坡了。

  終於,一個將領急喝道:「愚蠢,射其四肢便是。」

  這命令一出,數支長箭嘩嘩地朝著陳容射來,轉眼間,便有一支深深地釘在陳容的左肩胛骨上。

  不過她似是一點也不在意,任由肩胛骨上血流如線,依然在向上爬著。

  眼看就要爬上山坡了。

  這時,慕容恪看過來了。

  他盯著陳容,卻是靈光一閃,不由大叫道:「中了王弘那廝的計了,來的人不是石宣,不是石宣。」

  這裡若說最瞭解王弘的,莫過於陳容。

  以她的聰慧,定然知道,落入他慕容恪手中,她還是一個女人,落入石宣手中,那她就是豬狗不如,生不如死了,她能這麼果斷的奔逃,來的必不是石宣。

  不知為什麼,慕容恪就是相信,陳容不但聰慧,而且見多識廣,光看她那把自己纏得緊緊,一點也不累贅的外裳,便可以知道,這個婦人行事果斷俐落,謀定而動……

  如果來的不是王弘,她肯定會以靜制動,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奔逃。

  這時,一個將領手挽強弓,急急喝道:「兀那婦人就要逃出了,將軍。」他一咬牙,喝道:「不如射殺了罷。」

  嗖嗖嗖,好幾雙目光都看向慕容恪。

  在他們的目光中,慕容恪卻遲疑了。他只要點頭,那個越去越遠的紅色身影,便會一箭穿心,從山坡上滾落於地。

  只要他點頭。

  慕容恪一動不動的盯著那裡,盯著那裡,就在眾將已有不耐煩時,他低聲道:「放了她吧。」

  「什麼?」

  好幾雙目光都盯向慕容恪,一臉的不敢置信。

  慕容恪深深地凝視著那紅色的身影,看著她衝上山坡一躍而起,潛入了樹林中……他收回目光,低聲道:「不過一婦人,是生是死,無關緊要。」

  他的話說出了,可眾將還是很不滿,一人叫道:「既然她無關緊要,那王擄她作甚?」

  另一個也叫道:「因她之故,我們有三千人生死不知。」頓了頓,那人叫道:「王,請允許我把那婦人擄來。」

  以那婦人的腳力,她又能逃多遠?便是想活捉,現在動手還來得及。

  慕容恪似是驚了一下,他抿著唇正要下令時,一個幕僚的聲音溫和傳來,

「諸位何必動怒?現在時局對我們已然不利。那王弘如此糾纏,不就是為了這個婦人?把這婦人放了,也免得漁事網破。」

  這句『時局對我們已然不利』,已是承認慕容恪失敗了。他連王弘的影子也沒有看到,便敗了?

  這一下,慕容恪惱了,他急聲喝道:「追上那婦人。」一咬牙,他沉聲令道:「如有不對,將其射殺。」

  一令吐出,幾個聲音同時應道:「諾。」

  陳容幾個縱躍,已然翻身上坡。肩胛骨處傳來的劇痛,和那流敞的鮮血,在身後拖了一地。

  陳容朝著前方灰塵滾滾處衝去。只要穿過這二百步不到的樹林,便是一個山包。而此刻,那山包下灰塵瀰漫,顯然那裡有人。

  剛剛衝出十步不到,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腳步聲中,陳容聽到一人暴喝道:「抓住她。」

  陳容匆匆回頭,她看到的,是十幾個翻過山坡,朝她急衝而來的身影。那些人是從另一處山坡翻上的,距離她有百來步。

  雖說有百來步,可陳容本已受傷,衣裳又不利於奔跑。最主要的是,那些人一翻上山坡,便彎的彎弓,持的持戟。

  陳容咬著牙,她一邊跌跌撞撞的向前衝去,一邊扯著嗓子尖聲嘶叫,「陳氏阿容在此,陳氏阿容在此——」

  聲音尖利,混在一片雜亂中,也不是那麼響亮。

  他的人應該聽得到,我這一路都是紅,極是耀眼,只要有心,他的人一定聽得到。

  陳容一邊對自己說著,一邊咬牙前奔。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一個喝叫,「站住,再不站住,就要射殺了。」

  聲音凌厲,聽那距離,離自己不過七、八十步了。

  陳容漲紅著臉,權當沒有聽到,低著頭沒命狂奔。

  那人喝道:「準備射箭。」

  這喝叫一出,陳容清楚的感覺到,前面的風都帶上了死氣。

  就在她沒頭沒腦的繼續狂衝,等著箭如雨下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右邊的樹林中傳來。伴隨那馬蹄聲的,還有幾個響亮的晉音,「人在這裡,人在這裡。」

  聲音中儘是狂喜。

  陳容也是狂喜之極。她剛剛仰頭望去,身後風聲呼嘯,陳容一凜,縱身朝前一撲。

  剛剛撲在地上,幾支長箭便從她的頭頂呼嘯而過。

  陳容匆忙從地上爬起,繼續踉踉蹌蹌的向前衝去。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樹枝上一撲而下,他撈住陳容,一閃一跳,便躲開了十幾支長箭,閃到了那些騎士旁邊。

  那人與騎士們一會合,便把陳容順手倒放在馬背上。他盯著越來越近的燕人,低喝道:「退。」

  這時,他們已處於燕人的弓箭攻擊範圍中。因此,那人一聲令下後,眾人只能手持兵器,緩緩後退。

  這時,一個燕人將領,瞬也不瞬的盯著山包下那滾動的煙塵,喝道:「去,稟報太原王。」

  「是。」

  這時,兩隊人依然以一種對峙的姿態,一個緩緩後退,一個緩緩逼近。後退的人,正是朝那山包上退去。

  不一會,慕容恪來了。而那五、六人,已站到了山包上。一站定,那個救出陳容的黑衣人便低聲說道:「時機一到,我會抱著女郎跳下去,你們騎馬從兩側衝出,到時再會合。」

  「是。」

    在他們低語中,陳容掙扎著爬起。她一站好,第一件事便是把披散在眼前的頭髮全部拂開。

  抬起頭來,陳容迅速的向下望去。從這山包往下,還有十來高步。下面,是一條狹窄的山道。那山道彎彎曲曲的,呈倒人字型。而那人字的尖,便在這山包下。

  此刻,人字路左支和右支樹林中,煙塵滾滾,馬蹄翻飛,有大隊人馬越來越近。

  遠處眺著,那煙塵直沖天際,似是千軍萬馬急衝而來。

  此刻,東方剛剛亮起,一輪皎艷的陽光浮出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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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10 23:30: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章 他來了

  這時,那黑衣人急喝一聲,「散。」

  喝聲一出,他抱著陳容縱身一躍,朝著山坡上直衝而下。

  胡人見了,急急大叫,不管不顧的向前急衝而來。他們剛剛衝出,便是一陣箭雨,卻是那幾個騎士同時彎弓搭箭。

  箭迎面撲來,眾胡人只好避頭躲開。再一次衝來時,又是一陣箭雨。當他們也彎弓搭箭時,那幾個騎士已是一聲唿哨,一散而開。

  雖然是策馬在樹林中奔行,可他們對於這裡的地勢山形顯得十分熟悉,縱馬如飛。眾胡人的箭雨,紛紛落在空處。

  胡人們顧不得這些逃離的騎士,只是急急朝著山坡跑來。當他們衝到山包上時,看到的,是那個已跑出五、六十步遠,縱躍如飛的黑衣人。

  眾胡人盯著前方煙塵滾滾處,略一猶豫後,其中一將喝道:「我們也跳下去,他跑不了多遠。」  

  「是。」

  聲音一落,眾胡人翻滾而下。

  一衝下山坡,才跑出不到十步,這些胡人馬上發現,若論馬上功夫,晉人自是比不上自己,可在這平地縱躍,自己這一行人,實比不上那個抱著婦人奔逃的晉人。

  他們大呼小叫,急急吆喝,卻是離那人越來越遠。

  追了一陣,眾胡人大呼小叫道:「射箭射箭,射死那婦人。」

  這時,山包上也傳來一個嚴肅的喝聲,「射箭。」

  卻是眾將簇擁著慕容恪而來。隨著這射箭兩字一出,其中一將手挽鐵胎強弓,「滋滋——」聲中,弓弦如滿月。

  那箭尖,指的正是那個被黑衣人抱在懷中的大紅身影。

  那燕將緊緊盯著目標,當弓弦拉到極致時,「嗖——」箭去如閃電。

  箭尖破空而來,轉眼便逼近了黑衣人。那黑衣人一凜,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把陳容朝前一拋,身子向左側一歪。

  便是這麼一歪。

  只聽得「噗」地一聲,長箭入肉的聲音傳來。那燕將射出的箭,這轉瞬間便深深地插入那黑衣人的左脅下。它射得又深又透,箭尖已透胸而出。

  陳容嗖地回頭,看到的,便是黑衣人鮮血迸流,搖搖晃晃的身軀。

  他看到陳容向自己跑來,張一嘴,在噴出一口鮮血後急叫道:「逃,快逃。」他手指著前方,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陳容朝他望了一眼,牙一咬,轉頭向前沒命的衝去。

  剛剛衝出三步不到,又是一陣破空聲傳來。不過這破空聲,比起剛才稍弱。

  陳容無法顧及身後,她只能死死地咬著牙,以最大的力氣向前衝去。

  「滋」地一聲,箭射過她的大袖,無力落地。

  至於第三箭,更是離她還有五步,便無力栽落。

  汗水順著陳容的額頭,直如雨水一般,轉眼浸入眼睛中,令得眼中又酸又痛。

  她只能緊緊提著裳裙,沒命狂奔。

  在她的身後,越來越多的胡人向她追來。陳容體質本來不錯,又是平地奔跑,那速度,還真的不遜於眾胡人。因此,幾十個胡人追了一陣,相互之間的距離,還有八、九十步遠。

  望著她越去越遠的身影,山包上的慕容恪,薄唇扯了扯,低聲道:「王弘那廝,當真看重她。」

  那個黑衣人如此身手,必定是王弘身邊極重要的人物。可他為了這個不是主母的婦人,甘願捨命。

  一個胡將湊近一步,問道:「王,我們退吧。」

  他一咬牙,說道:「不過是個婦人,我們便把她殺了,也於事無濟。王,我們現在退,還來得及。」

  他盯著前方千軍萬馬齊奔,才能形成的滾滾煙塵,目露憂慮不安之色。

  不止是他,一眾將領也露出猶豫不安的表情。

  慕容恪還在盯著前方。

  好一會,他冷冷地說道:「前方不是石宣的人,是王弘的人。」

  在眾將不解中,慕容恪緩緩說道:「王弘身邊的人,不會超過二千。」

  「可是,看這煙塵,晉人定有萬人之眾。」

  「所以,我想弄個明白。」慕容恪盯著那煙塵,沉沉說道:「連王弘面也不見,便這般退下。我慕容恪,不甘心。」

  他這麼一說,眾將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了。

  陳容還在向前狂奔。

  她的腳步已有發軟,身體在這一刻,從所末有的沉重。

  她只是咬著牙,只是想道:不遠了,不遠了。

  她知道,自己必須跑過去,一定要跑過去。不然,那黑衣人豈不是白受了那一箭?不然,王弘豈不是白浪費了那麼多人力、物力?

  幸好這是平地,縱使裙套過長不利於奔跑,可她身後的胡人,也都是會騎馬不會跑步的。在陳容使出吃奶的力氣奔逃中,他們與她之間的距離,並沒有拉近。一直是八十步遠。

  這個距離,如遇到一個高明的箭手,完全可以把她一箭射殺。幸好的是,追下來的胡人中,沒有那手挽強弓的神箭手。

  陽光燦爛。

  前方煙塵滾滾中,漸漸地,分出了一隊騎士。那隊騎士躍出隊列,直向陳容衝來。

  而衝在最前方的那個騎士,依然是一襲白衣。

  天地間是如此明澈,陳容一邊跑一邊抬起頭來定定望去。望著望著,她低聲說道:「真髒啊。」

  聲音呢喃,滿是歡喜,感動,還有著埋怨和淚水。

  幾乎是突然間,她渾身充滿了力道。

  她雙臂一甩,整個人像箭一樣急衝而出。

  這一衝,她與胡人之間的距離,拉到了九十步。

  望著那個宛如神助,速度突然增快的紅衣婦人,眾胡人相互看了一眼,腳步不知不覺中在轉慢。

  在陳容瘋狂的衝出時,那騎士也把馬腹一踢,向她狂衝而來。

  越來越近了。

  燦爛的陽光下,白衣騎士的衣裳,已染得黑黑灰灰的,那張乾淨俊美得彷彿不染塵埃的臉,這一刻,也是汗水灰塵相雜。

  此刻的他,看起來便是一隻花貓。

  陳容雙眼晶亮的望著他。她已不知道身後的胡人停止了追逐。她只知道,朝他衝過去,衝過去。

  那馬顯然是上等好馬,一陣急衝便衝到了陳容面前。馬蹄濺起的煙塵,沒頭沒腦的撲了陳容一臉時,他急急把馬勒停。

  勒停後,他沒有下馬,而是低下頭來盯著陳容,他眉頭一蹙,輕聲歎道:「真醜啊。」聲音溫柔之極,宛如呢喃,隱隱地,還有著笑意。

  陳容正在咧嘴傻笑著,聞言眉頭一蹙,她瞪了他一眼,轉眼卻紅了眼眶。

  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陳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他把她一扯,牽著她上了馬背。

  熟悉的,溫熱的體息一入鼻端,陳容的咽中便是一啞。她抓著他的前襟,在汗水淋漓的臉上擦了擦,低聲說道:「你不該來。」

  她的聲音中夾著哽咽,歡喜,她又說道:「你不該來。」

  一隻手在經過她的傷口時,宛如春風般碰觸了下,最後摟上了她的腰。

  男人沒有回話,而是抬頭看向前方,輕聲道:「想見我麼?便見見罷。」

  說完後,他命令道:「繼續向前。」

  「是。」

  不知何時到了他身後的騎士們,朗聲應是。

  陳容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的雙眼瞪得老大。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千餘騎士,每一個騎士的坐騎後,都拖著樹枝。

  原來是拖了樹枝。

  怪不得遠遠看去煙塵滾滾,直沖天際。

  一個騎士策馬來到王弘身後,也望著慕容恪所在的方向,他咧嘴一笑,道:「不錯不錯,正該讓那個不敢見人的胡人小兒,看看我晉人壯士。」

  說到這裡,他轉向王弘,「郎君,要不要淨臉更衣後再去見他?」

  王弘伸手撫摸著揪緊自己衣襟,還在流淚的陳容,淡淡說道:「也好。」

  兩字一吐出,便有幾個騎士翻身下馬,他們拿出水囊,毛巾,外袍,轉眼便圍上了王弘。

  陳容怔怔地看著,看著轉眼間煥然一新,由花貓又變回翩翩公子的王弘,她悄悄拿袖拭了拭臉。

  這時,一個水囊和毛巾送到了陳容面前。

  陳容連忙就著水把臉洗乾淨。

  接著,一隻修長的手,遞來了一件白袍。

  陳容抬起頭來。

  她對上的,是王弘清澈如水的,溫柔的雙眼。伸手接過白袍,陳容不知為什麼,手有點哆嗦。

  一咬牙,她把那白裳就這麼披在外面。

  這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出,王弘溫柔的聲音傳來,「上來。」

  陳容應聲抬頭,搭在他的手上,翻身躍上馬背。

  眾騎「噠噠噠」地向前衝去,轉眼間,山包上的眾人,已清楚出現在陳容面前。

  望著站在山包上,戴著青銅面具的慕容恪。陳容低下頭來。在她而言,她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來見慕容恪的。

  慕容恪目光沉沉地盯著王弘,慢慢地,他薄唇一勾,說道:「為了你身前的這個婦人,王七郎好生捨得啊。」

  說到這裡,他仰頭哈哈一笑,目光瞟過擺在胡人左翼的那黑衣人的屍體。

  見到王弘等人神色不動,慕容恪朝他拱了拱手,頗有點感慨的說道:「為了心愛的婦人,出賣莫陽城主的行進路線,捨棄家族最精衛壯士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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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輸了

  慕容恪說到這裡,面具下薄唇微扯,目光有意無意的瞟過王弘身後。

  他知道,晉人中虛偽者多,內部的爭鬥十分激烈,說不定這些王家護衛裡面,便有別家派來的奸細。一旦奸細把他所說的話透露出去,王弘就算再能幹,只怕也要受些折騰。

  在慕容恪的身後,站著整齊的胡將,而整片樹林中,都是剛剛整理成隊的胡卒。這些胡卒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軍容鼎盛,殺氣騰騰,似乎剛才被火燒過的狼狽,已不剩分毫。

  在樹林深處,還有胡卒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身後,濃煙已然變淡,「劈劈啪啪」的燃燒聲,也不再響亮。

  王弘似笑非笑的盯著慕容恪,慢悠悠地說道:「慕容恪何等人物?怎麼吃了敗仗後,便行起小人之事了?」

  不知為什麼,他說的話,慕容恪特別吃不消。因此王弘的聲音一落,慕容恪已是臉色一變。

  而這時,王弘還在悠然說道:「太原王失算了,弘身後的人,都是弘的嫡系。千里相救一個婦人這等事,不是嫡系,弘實在不敢帶來。」

  他在解釋,在煞有介事的向慕容恪解釋著。

  慕容恪的臉色更難看了。

  王弘顯然心情甚是愉快,他笑了笑,極溫柔的說道:「太原王,六年前,在洛陽時,你喬裝前來,與我玩耍三日。

結果,你棋敗於我,兵法敗於我,各派五十護衛,玩那圍城攻城的遊戲,你也敗於我。便是你的老師,也說你此生必不敵我。」

  他突然提起舊事,慕容恪不由重重一哼。

  當年,王弘不過是個十二歲的童子。他自負天才,在族人中更是名聲遠播,身負眾望。可在中原巧遇到王弘後,卻一敗再敗,敗得一敗塗地。

  想當初的他,已領雄兵,奔戰沙場,殺戮無數。

  他從小開始,便苦讀兵書,苦練武技,自負天才。他是真的不明白,那個幹什麼事都是笑嘻嘻地,似對一切都不在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童子,憑什麼能輕易的擊倒他?

  回來後,他是越想越不甘,也越想越心驚。潛意識中,他覺得王弘這人是自己的剋星。此人不死,他心下不寧。而他的族人,也無法殺盡晉人,佔領所有的晉地。

  於是,他派人秘密調查出當年那個童子的身份,派人密切關注他的一言一行。而一直隱藏自己的軍事才能,從不為外人所知的王弘,也終於讓他在莫陽城逮到了機會。

  縱兵圍城,想把這個潛在的對手一舉攻殺。可他沒有想到,最後關頭,還是讓王弘逃出去了。

  這一次,他佈置好了一切,可終是沒有逃過他的算計。

  王弘的聲音還在娓娓傳來,「當年你我俱是少年,區區遊戲之事,何必這般在意?」頓了頓,他歎息道:「慕容恪啊,說實在的,你的心胸太狹小了。」

  饒是這樣指責著,王弘也是笑容可掬,風度翩翩。於這荒野之地,數千軍中,他這般白裳勝雪,氣度雍容,實在是刺眼之極。

  這種氣質,直是把周邊所有的人都襯了下去,連他堂堂太原王慕容恪,也變成了一個鄉野村夫般粗俗。

  慕容恪盯著一派優雅從容的王弘,重重一哼時。王弘笑吟吟地聲音繼續傳來,「呶,剛才是不是嚇了太原王一跳?實是對不住啦,我那兩個家將啊,非要把自己的名號打出來。」

  在他說這話時,那寫著石和宣字的旗幟,用力的晃了幾晃,同時傳來的,還有一陣哄笑聲。

  這一下,胡將們被激怒了,一陣壓抑的咆哮聲傳來,「王,不能饒過這廝,他拿著樹枝唬人也就罷了。現在還敢堂而皇之的恥笑我等,實是欺人太甚。」

  「王,請允許末將出去,與這廝會上一會。」

  「王,不能便宜了這廝。」

  一聲又一聲請令中,王弘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慕容恪。

  盯著他的笑容,慕容恪唇抿了又抿,抿了又抿,他生性謹慎,王弘越是這樣說,越是這樣毫不避諱的擺出自己底細,他就越是不相信。

  在一陣爭先恐後的請令聲中,慕容恪低喝道:「哨探如何說來?」

  「哨探至今沒有回報。」

  一將說完這話,馬上說道:「王過慮了,你看晉人身後,空空蕩蕩,分明是沒有伏兵。」

  「閉嘴。」

  慕容恪冷冷瞪了他一眼,沉沉說道:「王弘這人狡猾多智,而且他的身後還有一個冉閔。等哨探的回報。」何況,他那二千人與王弘的人對攻,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是。」

  慕容恪回過頭來,盯向王弘。

  當他的目光瞟過陳容時,清楚的看到陳容迅速的低下頭,還把自己的身子縮了縮。

  與她在他面前時的無所畏懼完全不同。

  慕容恪一怔,轉眼,他的雙眼慢慢陰起。

  陳容清楚的感覺到,慕容恪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不想他注意她,事實上,現在她巴不得離開這些胡人遠遠地……她被慕容恪關在身邊這麼些時日,便是現在,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爛的。

  縱使她早就背負了風流之名,可她的內心深處,實在不想清白被質疑。

  她就是,不想讓王弘懷疑她。

  見她低著頭一個勁的後縮,王弘低下頭來。

  他在她的腰間輕輕一摟,聲音如水般溫柔輕細,「別怕。」

  陳容一怔,抬起頭來。

  對上她狐疑不解的目光,王弘溫柔一笑,輕輕說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不會讓他人非議於你。」

  我不會讓他人非議於你。

  我不會讓他人非議於你。

  陳容的唇顫了顫,顫了又顫,迅速的,她的眼眶變得通紅,仰望著他,她聲音嘶啞的,低低地說道:「我沒有……他被我說動了,答應了許我尊嚴。」

  她的咽中有點哽,有點苦澀,更多的,卻是無邊的歡喜。她唇顫抖著,垂下濕漉漉地睫毛,喃喃說道:「我真沒有,真的。」

  她已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認真,這麼全心全意的向他解釋著。彷彿,在她心中,他就是她的唯一,彷彿,他信與不信,可以決定她的命運……

  王弘僵了僵,好一會,他伸臂摟緊她,聲音也有點哽,「我知你沒有。」在陳容嫣然一笑中,他仰著臉,目光看向天空,喃喃說道:「我既然來救你了,便不會再在乎這些。」

  陳容聞言,抬頭看向他。看到的,卻是他優美的下巴。

  這時,慕容恪冷笑的聲音傳來,「真真恩愛啊。」吐出這幾個字,他冷笑一聲,不知為什麼,唇動了動,慕容恪卻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

  王弘轉過頭來。他有點詫異的,靜靜地盯著慕容恪,這時,慕容恪身後走出一個將領,那將領指著陳容,怪聲叫道:「王家七郎對你這個婦人,當真情重,可惜啊,這婦人……」

  不等他說完,王弘右手在虛空一斬,以一種高傲的,輕蔑的姿勢打斷了他的話。

  轉過頭,王弘盯著慕容恪,盯著他,他說道:「你輸了。」

  嘴唇一勾,王弘輕笑道:「慕容恪,你又輸了。」

  丟出這兩句話後,王弘盯著眼中都要噴出火來的慕容恪,放聲一笑,喝道:「撤。」

  一聲令下,眾騎緩緩回撤。

  望著那一千多騎士,煙塵滾滾地越去越遠,胡將們都是一動不動。事實上,就算王弘真沒有伏兵,已奔波了數個時辰,勞累不堪的二千胡人,也不一定是王氏私兵的對手。

  現在的胡將,已從震怒中清醒過來。

  漸漸地,那一千多王家護衛漸漸消失在眼前。

  漸漸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對面的樹林中,只剩下無盡荒涼的原野。

  盯著盯著,慕容恪右手成拳,朝後面重重一捶,在令得樹枝猛烈搖晃中,他咬牙切齒的低喝道:「欺人太甚。」

  頓了頓,他又罵道:「這廝欺人太甚。」

  這廝特意前來,就是為了恥笑自己這麼一句,實在是可惱可恨。

  聽到他的咆哮,一個胡將嘀咕道:「王真惱了,為什麼不拿那婦人的事激一激他?」

  這話聲音不大,慕容恪沒有聽清。

  陳容簡直不敢相信,王弘便說了這麼一句話,就退下了?

  這時,一個護衛湊近王弘,低聲說道:「郎君怎麼就退下了?這,當初計劃好的還不曾實施呢。」

  王弘低頭。

  他望著懷中疲憊不堪,眼睛都睜不開了的陳容,伸手撫著她的秀髮,淡淡地說道:「想退就退了。」

  這回答很任性,不過王弘任性慣了,又是他們的郎君,眾護衛相互看了一眼,又瞟了一眼陳容,便不再說話。

  只有陳容,在王弘下令退下的那一刻,整個人便如千斤巨石放下,一下子給放鬆了。

  這一放鬆,便是無窮無盡的疲憊和睏倦來襲。

  可她不想睡。

  她望著眼前那秀潔素淨的衣襟,聽著他說著『想退就退了』,不知不覺中,眼眶又紅了。

  他是那麼的聰明啊,他是不想自己被人質疑,被人傷害啊……

  陳容揪緊他的衣襟,緊緊地揪著。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

  那手溫柔的拉開陳容勾起的手指,把她輕緩的合在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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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妒忌引起的恩愛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別的動作,便是這般把她的手,溫柔的,緊緊地握在掌心中。他握得如此緊,如此實沉,彷彿借由這個動作,讓困頓不堪的陳容放鬆下來。

  陳容果然慢慢地放鬆了。

  她繃得緊而直的手腕,一下子垂了下來,她的臉埋入他的懷中,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她沉入了黑甜夢鄉。

  陳容是在顛覆中清醒的,她剛一動,一隻手便按上來,王弘溫柔的聲音低語道:「別動,剛包好傷口。」

  陳容輕應一聲,睜開眼來。

  望著這個依然白衣勝雪,俊逸清華的臉上帶著淡淡笑容,閒適的倚在車壁上的美少年,陳容癡了癡,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回南陽。」

  陳容一呆,她怔怔問道:「便這般,回南陽?」

  王弘低下頭來。望著她,他咧嘴一笑。

  這一笑,特別清亮皎潔,宛如無暇少年。露著雪白的牙齒,他解釋道:「不用擔心,慕容恪的人,已陷入了冉閔的算計中。」他慢騰騰地說道:「你失蹤後,我派人與冉閔聯繫上。」

  他中指撫上自個光潔的下巴,懶洋洋地說道:「慕容恪那廝是個聰明人,他現在只聯繫了我。」

  笑了笑,王弘說道:「他打算先用你引來我,處理了我,再用你對付冉閔。便是我們兩個都不中計,也會因為你落在他手中的事,終生心中鬱鬱。可他小看了我王弘,也小看了冉閔。」

  淡淡一笑,王弘仰上車廂,嘀咕道:「我早就告訴過慕容小子,我王弘,從來便不是腐儒,他憑什麼以為我不會找到冉閔,以二人之力對付他一個?呸!」

  啐了一口後,王弘見陳容聽得認真,便繼續說道:

  「我向慕容恪透露了新莫陽城主的行進路線和護衛人數,便是知道他會忍不住出手。冉閔那廝說過,慕容恪派出的人,由他來對付。至於你,就由我自己來相救。現在……」

  他算了算,道:「估莫那兩人已正面遇上了,嘖嘖,以有心算無心,以主動算被動,慕容恪這一仗,虧得大了,想他以後會安份些了。」

  陳容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那莫陽城主的事呢?」她的聲音有點顫。

  王弘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來。

  低頭望著她,他雙手支於膝上,依然一派悠然。

  可是陳容望著他,心卻跳得飛快。

  王弘靜靜地看著陳容,看著看著,他嘴唇一揚,淺淺笑道:「那是小事。」

  「怎麼會是小事?」

  陳容支起身子,伸手揪著他的衣袖,求道:「你得告訴我。」告訴我,你這般透露莫陽城主的行軍路線,會不會被人發現,會不會影響到你以後。

  王弘還在靜靜地看著陳容。

  他的目光明澈,高遠,寧靜,自在。

  可越是如此,陳容便越是不安。她知道眼前這人,越是有事,越有可能裝出這種沒事人的模樣。

  慢慢一笑,王弘收回目光。

  他淡淡地說道:「休要慌亂,不會有事。」

  怎麼可能不會有事?這建康的世家大族枝葉相纏,彼此掣肘……若不是如此,明明他的才能不輸於慕容恪,為何還要百般隱瞞?

  在陳容的慌亂中,王弘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

  陳容無奈,按下不安的心,慢慢坐直身子,這一低頭,她發現自己還是那麼一件白袍包著鼓鼓囊囊的身軀。

  背轉過身,陳容解開了白袍。

  把白袍放在一側,陳容解開緊緊繫在腰間和頸項上的紅袍。隨著那紅袍翩然落地,身著白色中衣,前襟破碎,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的陳容,出現在王弘眼前。

  陳容右手一伸,剛把那白袍重新拿起披上,突然間,一隻手伸了過來。

  它放在陳容的胸乳上。

  修長的手指向下輕輕一拉,兩乳上,那泛青的指印,儼然在望。

  竟然青了。

  陳容也沒有想到慕容恪那麼一抓,居然會青……居然青在這種地方。

  嗖地一下,陳容的臉孔變得雪白。

  一隻手握著她的肩膀,微一用力,便把陳容扳轉過來,讓她正面對著他。

  低著頭,一直雲淡風輕,笑容雍容的王弘,笑容已斂,他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乳上的指印。

  盯著盯著,他雙手同時放在那破碎的襟領上,雙手一分,「滋——」地一下裂帛聲響。

  陳容低叫一聲,原本雪白的臉孔漲得通紅,她急急伸手掩住那對蹦跳而出的白兔,雙眼水汪汪,又羞又惱又是不安的瞪向王弘。

  她看到的,卻是一臉沉靜,因為太過沉靜,卻顯得冷漠的王弘。

  陳容眨了眨眼,不知不覺中,眼眶已紅,她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想說些什麼,就在這時,乳上一暖。

  卻是王弘低著頭,細細地,一寸一寸的觀察著她半裸的身軀,因靠得太近,他呼出的熱氣,都噴到了陳容身上。

  隨著他的靠近,那兩顆粉紅色的櫻桃不自覺的向上聳立,變得堅硬。都差點碰到他的鼻尖了。

  陳容的臉孔又紅又白,他靠得如此之近,噴出的熱氣令得她又癢又酥。那宛如春風般的手指,那灼灼地眼神,都讓她心跳如鼓。

  可偏偏,他又是如此嚴肅,嚴肅得近乎冷漠。

  她都不知道,他是在挑逗她,還是在審查她?

  他雙手捧著她的腰,把她那玉白的嬌軀,上上下下查了一遍,目光轉向乳丘。

  伸手撫著那青紫的印痕,在陳容的顫慄中,他低啞的問道:「他碰了你這裡?」

  陳容的唇哆了哆嗦,不知怎麼的,她很想回他一句:你明明說過『我既然來救你了,便不會再在乎這些。』的,為什麼又要計較這個?

  可話到嘴裡,她還是又羞又臊的嚅道:「今晨行軍時,他問著問著,突然這樣抓了一把。」

  「便這般抓了一把?」他把自己的手指罩在那青紫印痕上,聲音冷而啞。

  陳容顫聲道:「是。」

  她想鎮靜下來,可他的呼吸,他的手,都讓她顫抖。

  咬著唇,陳容喃喃說道:

  「他明明應了我許我尊嚴的,可今晨行軍時,突然叫我披上那紅袍,還,還把我衣襟扯爛,才讓我上馬。本來是我一個一騎的,可他走到一半,又叫我坐上他的馬。」

  陳容的聲音更低了,幾乎低不可聞,「他令我坐在馬前,在與我說了一些話後,便這樣抓了一把。」

  說到這裡,她的眼中已儘是淚水,不知是因為羞臊,還是因為不安,惶恐,她哆嗦起來。

  陳容緊緊地咬著唇,對著自己說道:我怕什麼?我,我又不嫁他,我還出了家,陛下還許我私養美少年的,我有什麼好怕的?

  想是這樣想,可她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羞愧難當,就是恨不得跪在他面前,求他相信,自己真是清白的。真的,除了他,再也沒有別的男人得到過自己。

  在陳容的顫抖中,哆嗦中,幾乎是突然的,王弘抓著她的雙乳,便這般把其中一顆櫻桃,塞入他的嘴裡。

  幾乎是濡濕的,溫暖的感覺一傳來,陳容便是雙腳一軟,癱倒在他懷中。

  她感覺到,他的舌尖,在那青印上劃過。

  無法自抑的顫慄中,陳容壓住脫口欲出的呻吟,喃喃說道:「他,他沒有這樣。」剛說到這裡,陳容大感不對,馬上又說道:「他真沒有動我,真的,只是這樣抓了一下。」

  她的解釋,聽起來格外無力。

  而乳上的唇舌吮吸,已令得她大腦渾沌一片。

  她的雙乳,在他的掌心中顫巍巍地抖動著,在他的唇舌中抖動著。陳容不知不覺中,抱上他的頭,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緊緊地送給他。

  這時,乳上一陣噬咬的疼痛。

  陳容哽咽出聲,喃喃說道:「我,我真沒有。」

  沒有回答,回答她的,是越來越熱的軀體。迷糊中,陳容已被他放平在馬車車廂中,迷糊中,他已嚴嚴實實的罩住了她。

  而他的手指,一直抓在那青紫印痕上,一下又一下的揉搓著,一次又一次的吮吸噬咬著。

  他揉搓得如此之重,吮吸得如此之久,直讓那一處地方,傳來一陣陣疼痛。

  陳容喜歡這種疼痛,她感覺到,隨著那痛感越來越劇烈,刻在那裡的印痕和羞辱,越變越淡。

  歡喜中的她,飲泣中的她,羞愧中的她,竟沒有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衣裳盡褪。

  直到他的唇堵上了她的小嘴,直到一個又硬又熱的物事,重重地塞入她的體內,給她帶來了一種飽漲和久違的澀痛。

  直到他進入了她,陳容才低叫出聲,她的聲音被他吞入腹中:「你,我們不能……」我們不能啊,你說過的,不許孩子冠上我的姓的,我也說過的,無論如何,不會做你的妾的。

  而且,我剛剛落入他人手中,在禽獸一樣的胡人軍中過了數日,這個時候如果有了孩子,那些流言穢語,會讓孩子無法安生的。

  一下又一下的撞擊中,胸口疼痛中帶著酥麻的揉搓中,陳容不可自抑的淚如雨下,她摟著他的頸,讓赤裸的自己緊實的貼著他的軀體,她語不成聲的求道:

  「別,別在裡面……不能有孩子。」

  回答她的,是越來越劇烈的撞擊,和男人漸漸濁沉的喘息聲。

  馬車在穩穩地行進著,只是每一下顛覆,每一次晃蕩,都會傳出一聲壓仰的呻吟。

  陳容一直在流淚,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痛哭出聲。

  直過了好久好久,她才有力氣推開覆在自己身上的他,無力的哭叫道:「為什麼不在外面?」

  王弘抬起頭來,他白淨俊美的臉上,已是汗水淋漓,一縷墨髮,濕濕地黏在他的額際。

  餘熱猶在,媚意隱隱地雙眸瞟著她,美少年溫柔一笑,一吻印在她的額心:「放心,有了孩子,我會認他的。」

  一語吐出,陳容啕啕大哭。

  她哭得特別傷心,一時之間,落在胡人手中的委屈,惶惶不可終日的擔憂,還有連累了他的不安,還有對未來的,對懷孕的恐懼,都化成了一場淚水。

  王弘摟著哭泣不止的她,扯過一邊的白袍披在她裸露的軀體上。

  剛剛披上,陳容一手拿過了那白袍。

  她垂下頭,一邊抽泣著,一邊轉過身去。把白袍穿上,陳容帶著淚意的聲音響起,「我不要你認孩子。」

  頓了頓,她極力平靜的說道:「如果有了孩子,他得跟著我。」

  身後沒有聲音傳來。

  陳容拭去淚水,回頭望來。

  她看到的,是仰躺在榻上,濕漉漉地俊臉上,表情格外嚴肅孤寂的他。

  望著這樣的他,一種難以言狀的愧疚襲上陳容的心頭:他為了救自己,不知煎熬了多少時日,費盡了多少心神,最重要的是,這過程中,他做了好些讓建康貴族們無法容忍的事。

  他為了自己,都要面臨身敗名裂的危險了。

  想到這裡,陳容心中大軟。她挪到他身側,慢慢把臉放在他的胸口上。

  手按在他怦怦跳動的心臟上,陳容喃喃說道:

  「別惱我……七郎,我這一生一世都是你的人。以後的孩子,你一定要他跟你姓,也可以的。你可以跟你的妻家商量好,我生的孩子,只是佔了姓而已,不會對你的嫡子,有半點不利。」

  她說到這裡,突然覺得有點無力,便閉上了嘴。

  她不說話,王弘也沒有說話。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混在含著情慾氣息的車廂中響起。

  安靜中,陳容緊緊靠著王弘。她嚅嚅地說道:「七郎,你,你為什麼會來救我?」

  她垂下雙眸,欣喜的,也有著愧疚的說道:「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這個早就想問的問題,她直到此時才問出。

  過了好一會,王弘依然有點暗啞的聲音響起,「你為什麼以為我不會來?」

  陳容一怔,呆了呆後,她低聲說道:「救我,對你不利。」說出這六個字,她仰起頭癡癡地看著他,見他閉著雙眼,臉色與平常無異,陳容唇動了動,嚅道:「你會很難做,對不對?」

  聲音很低,幾不可聞。

  王弘睜開雙眼,慢慢側轉過頭來看向她。

  這般看著她,他伸出手來摟上她的腰。手掌透過衣襟,摸上那裡衣被撕,半露的胸乳,他把她摟到了自己身上,輕輕說道:「何必想這麼多?及時行樂就可以了。」

  說著,他再次吻上了她的唇,把她一翻,身子也覆上了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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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10 23:37: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三章 與冉閔會合

  感覺到他再次變得硬挺的陳容,剛要掙扎,想到他所說的『及時行樂』四個字,不由忖道:

  罷了,都不知道明日會怎麼樣,便是我真懷了孕,也許這個孩子都沒有生出來的機會。不如隨著他罷。

  這樣一想,她便伸出玉臂,摟上了他的頸,迎上了他的索吻。漸漸地,車廂中又是春光一片。

  一行人走得很慢,馬車在搖晃中走過了傍晚,在野地宿了二晚後,又到了黎明。

  馬車中,陳容倚在王弘懷裡,慵懶的看著外面的風景。

  王弘低下頭,伸手撫著她裸露的肩膀,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到那若隱若現的玉色丘陵。

  晨光中,她櫻唇微腫,雙眼水汪汪波光閃動,滑膩的肌膚散發著誘人的香軟。這個婦人便是這樣,只要解去防備,便無時無刻不在媚惑著他人。

  一隻手伸出,再次扣上了那更加青紫的指印。

  雖是輕觸,可陳容還是痛得哆嗦了一下,她回眸微瞇,嗔道:「已痛得傷了。」見他盯著自己,她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補充道:「是真的。」

  王弘一笑,雙手兀自按在乳丘上,清潤的聲音帶著倦意,「阿容?」

  陳容應了一聲。

  王弘正要說話,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郎君,冉將軍來了。」

  冉閔來了?

  陳容一凜間,只聽得王弘淡淡地笑聲從頭頂傳來,「戰事剛剛了結罷?都不休息一下就過來了,這人,倒也有心。」

  聽到最後幾字,陳容低下了頭。

  王弘瞟了她一眼,命令道:「準備一下。」

  「是。」

  馬車停下,陳容從車壁間拿出一套衣裳服侍王弘換上,然後,她伸手拿向王弘為她備好的女裳。

  剛剛碰到一套白裳,一隻手按上了她的手。

  陳容詫異的回過頭來。

  王弘瞟著那套白裳,右手一伸拿了一套淺紅中鑲著金線的裳服。把它朝陳容身上一放,王弘說道:「穿這個。」

  陳容詫異的目光中,他別過頭,有點彆扭的說道:「穿吧。」

  陳容應了一聲,接過那裳服。陽光下,淺紅的裳服如波浪般翻騰,縷縷金線如陽光纏繞,煞是華麗。

  她以前,從來沒有穿過紅裳。

  若不是慕容恪強迫,她真不知道,自己穿紅裳那麼耀眼。

  現在,她的心裡對於這紅裳還是有著抵觸的,可是王弘這麼堅持……咬了咬唇,陳容解開外裳。

  外裳脫落,雪白纖長的頸項,弧度優美的肩鎖呈現在王弘眼前。不知不覺中,他的手撫上了她的肌膚。

  撫著她,他低低說道:「冰肌玉膚,晶瑩流光,至華至暖,宛如溫玉,真溫柔之鄉也。」

  吟誦著,他傾身上前。便這般摟著陳容,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頸側。

  他熱熱地呼吸,都噴在陳容的耳邊,令得陳容癢癢地想笑。

  忍了忍,她還是紅著臉笑道:「七郎說的話真真動人,這便是閨閣之樂麼?」

  她的問話,讓王弘一怔,說道:「聽卿卿的意思,似是對這閨閣之樂嚮往已久?」

  陳容連忙垂下雙眸。

  她是嚮往了很久,前世時,她盛裝打扮,坐在紗窗前,望著那鬱鬱蔥蔥的樹木,會渴望這永遠也無法觸及的幸福。

  現在,她觸及了……這種幸福,也許只有數日,可它如此美好,她何必還要胡思亂想。

  想到這裡,陳容咬了咬唇。她輕輕側頭,便這般在王弘的鼻尖上咬了咬,媚態橫生的白了他一眼,道:「世間的女兒,有哪個不嚮往?」

  她回過頭,含著笑,便這般背對著王弘,解下中衣。

  隨著白色中衣飄然落地,她清楚的聽到,身後的男人呼吸在變粗。

  陳容咬唇一笑,姿態優美如舞蹈般,從一側拿起新的中衣。

  她剛剛把中衣放在身上,雙手便被鎖住。

  王弘從背後錮制著她的雙臂,他的唇,在她的玉頸、胸鎖間狠狠咬了咬。

  轉眼,幾個牙印出現在唇下。

  陳容根本來不及叫痛,他頭一側,便在她的耳下重重一咬。

  當他移開時,陳容已呆呆地望著銅鏡,銅鏡中,那幾顆牙齒印是如此明顯,如此扎眼。

  直過了好一會,陳容才呆叫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在王弘手臂上重重一掐,惱道:「你叫我如何見人?」

  王弘輕哼一聲,懶懶地說道:「這幾日你不需要見人。」

  怎麼會不需要見人?那冉閔還在前面候著呢。

  陳容一想到冉閔,不由回眸竊笑,抿唇說道:「七郎。」這一回頭,她對上的是不知何時移到車窗邊,斜倚於榻,眼望青天白雲,一臉寧靜從容,優雅至極的王弘。

  這小子,又在裝了。

  陳容白了他一眼,把中衣穿上,套上那淺紅裳服。

  兩人忙完後,馬車再次駛動。

  漸漸地,前方喧囂聲漸響,馬嘶聲不斷。車停下時,陳容已就著銅鏡,把頭髮挽好。

  這一次,她挽的是婦人髮髻。剛剛把釵子插上,車外傳來王弘溫柔的聲音,「下來吧。」

  「是。」

  陳容走下時,王弘並沒有等她,而是大步向前走去。

  陳容連忙跟上。

  在她的前方二百步遠的地方,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一支隊伍,一眼望去,陳容只看到馬蹄踐踏起的滾滾灰塵,還有黑壓壓地一片人頭。

  這隊伍,少說也有幾千吧。

  在陳容兩人向前走去時,那隊伍中有人跳下馬背,也在向他們走來。

  不一會功夫,王弘已走到一棵大榕樹下,負手而立。

  陳容碎步走到他身後,因正對著太陽,光線有點炙烈,陳容便瞇著眼睛。

  視野中,十幾個男人大步走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身盔甲在陽光映襯下,特別高大,特別冷酷。

  那盔甲上血跡斑斑,灰塵處處,幾乎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那狼一樣幽深銳利的眼眸下,也濺有一塊血漬。

  走在他身後的男人,也是這樣,一個個都是染滿了血和灰塵。

  那男人一眼便看到了王弘,當下薄唇扯了扯,算是一笑。

  笑過之後,他雙眸瞟向王弘身後,看到了陳容。

  這一眼,他的雙眸迅速的閃過一抹驚艷。

  王弘大步迎出。

  他朝著盔甲在身的冉閔一揖,笑道:「祝將軍大勝得歸。」

  冉閔點了點頭,他的雙眼,依然放在陳容身上。

  直直地盯了陳容一陣,冉閔點了點頭,道:「容光煥發更勝往昔,看來無妨。」

  他轉頭看向王弘。

  盯著王弘,他薄唇一扯,淡淡說道:「七郎當真好手段,這一英雄救美後,美人的髮式都變了。」

  王弘一怔,回頭向陳容看來。

  對上梳成婦人髮髻的她,王弘唇角慢慢一揚。

  慢慢地,他的唇角越揚越上,越揚越上。

  果斷的從陳容的身上移開時,王弘俊逸高華的臉上,已是笑逐顏開,那雙清澈高遠的眸子,也微瞇著,蕩漾著滿足的愉悅。

  見到王弘這樣,冉閔輕輕一哼。

  略略沉默後,王弘問道:「戰況如何?」

  提到戰況,冉閔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皺著眉頭沉聲說道:「慕容恪名不虛傳。以有心勝無心,盡殲的也只是慕容於部三千眾。至於他所率的那二千人。」

  說到這裡,冉閔眉頭跳了跳,道:「那二千人絲毫不損。」

  他看向王弘,道:

  「那廝在半途埋下了二千人,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剛剛脫身出來,又遇到了慕容恪本人。彼時我連戰兩場,已然勞累。雖人數不輸於他,雙方對峙半日,還是各自後撤。」

  王弘點了點頭,輕聲道:「不錯,慕容恪才智出眾,所統士卒勇武過人,與他硬拚,只能兩敗俱傷。」頓了頓,他說起自己的情況,「他見我只是想帶走阿容,便不願意冒險了。」

  這點冉閔自是知道,他點了點頭,只是在王弘提到『阿容』兩字時,他又向陳容瞟了一眼。

  收回目光,冉閔轉向王弘,他冷著一張臉,嚴肅的,緩緩地說道:「如你所願,莫陽城主的財物,我沒有動……我一路護送,慕容恪派出的胡衍成部,也被我的人趕走,沒能佔得好處。」

  這話一出,王弘顯然有點吃驚,他詫異的盯著冉閔,低聲問道:「你都沒有動?」

  冉閔點了點頭。

  王弘盯著他,慢慢說道:「出明道那支,是我王家的,你可以動的。」

  冉閔沒答,反而抬頭看向陳容。

  這一次,他看得很認真。

  定定地盯著她,冉閔徐徐說道:「這婦人,我不能讓她被人折辱了。救她我自願意,那些財物沒有必要。」

  說到這裡,他看也不看王弘,逕自說道:「請退開少許,容我與這婦人說上一句。」

  一話吐出,眾將一一退後。王弘把陳容的手握了握,緩步離去。

  冉閔上前一步。

  他低下頭來,直直地盯著陳容。

  盯著她,他瞇起雙眼,好半晌才問道:「慕容恪,可有動你?」

  陳容先是一怔,轉眼她搖了搖頭,低聲回道:「沒有。他被我言語所激,答應了許我尊嚴。」

  冉閔沒有回答。

  陳容有點詫異,便悄悄地抬起頭來看向他。

  這一抬頭,她對上了冉閔怔怔看來的目光,陽光下,他那銳利如刀,宛如黑暗中的火焰般的陰烈雙眸,第一次出現了一抹悵然,落寞,還有難以言狀的孤寂。

  他用這種孤寂的雙眸盯著陳容,許久許久,才低聲說道:「你背信棄義,數番傷害於我……這些,我都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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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他的心

  「背信棄義,數番傷害於他?」

  陳容聽到這裡,真是有點想笑,可是,她對上他那孤寂的眼神,對上他斑斑血跡與灰塵相混的高大身軀,明明陽光正好,可這個俊美無儔的男人,偏讓人感覺到冷清和寂寞。

  這是一種曠世的寂寞,是靈魂永生永世行走在荒原中,不被人所瞭解,也從沒有伴侶相隨的寂寞。

  陳容怔怔地看著他,幾乎是突然間,她眼睛有點澀痛。

  微微側頭,陳容讓荒野的風吹乾眼睛……或許,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這個男人,他從骨子裡便對如水的溫情,有著無限的渴望。

  她曾經以為,他錚鏗如鋼鐵,永遠也不會被擊倒,可她錯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個男人,始終是孤單的,不管他擁有多少,他的靈魂一直在漂泊,一直在尋找溫暖。

  上一世,她用錯誤的方式進入他的眼中,雖用盡心機,最終也沒有得到他的回眸。

  這一世,她放開了他,放開了那種執著。可便是那有意無意的挑逗,那下意識中的排斥和渴望,卻讓她走入了他的心。

  想著想著,陳容也覺得,自己真是傷害了他。

  便如他上一世傷害自己一樣,她強行走入他的心,卻又對其不屑一顧,這便是對他最大的傷害啊。

  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如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陳容沒有辦法感到開心。

  風吹亂了她的長髮,陳容伸手拂了拂,慢慢垂下白嫩的手,陳容想說一句什麼話時,冉閔低沉的聲音繼續傳來,「阿容,若是……」

  他艱澀的說道:「若是你懷了孩子,又無處容身,便來找我吧。」

  陳容嗖地抬頭看向他。

  對上他定定盯著自己的,無邊孤寂的目光,陳容低聲說道:「慕容恪真沒有動我。」她的聲音有點無力。

  她也知道,一直以來,落入胡人手中的婦人,最好的莫不過是被主帥一個人睡了,更多更普遍的是,成為胡人將領和軍卒們共同的玩物……這是常例,沒有女人能夠逃過。

  於是,眼前的冉閔和王弘便以為,她也沒有逃過。

  冉閔緊緊地盯著她,還在說著,「你這婦人,性子也太倔了。你便是容不得陳微,也可以找到我,向我陳述。為了這麼一件小事,你便失身於王弘。阿容,你負了我。」

  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一種悲傷,在說出『你負了我』幾個字時,更有一種無力。

  陳容的唇動了動,她知道,當初如果她真心的,特意的非他不嫁,在知道陳微之事時,是可以找到他,向他要求的。雖然他不一定聽,可她應該試一試。

  冉閔盯著她,見她低下頭,嘴角的肌肉跳動一下,又說道:「你都失了身,我也不想計較,還願意娶你……可你依然拒絕,阿容,你的心直似鐵石。」

  他說到這裡,仰頭看著天空,喉結動了動,俊美的臉上淒然一笑,「想我冉閔這一世,縱是屈身胡狗,認賊作父,縱是解救了無數族人,得到的永遠都是白眼相待。

我也是無所謂的……只有你這個婦人,你這個婦人,剛讓我歡愉無盡,直覺此生無憾,轉眼卻如此對我。阿容,我恨你時,真想殺了你。」

  陳容咬著唇,更加低下了頭。

  冉閔喉結又滾動了幾下,他閉上雙眼,掩去眼中的澀痛和落寞。

  唇動了動,他低啞的說道:「這一次,我也想放手不理。可一想到你陷身胡狗,與我所見的千千萬萬晉人女子一樣,在一個一個的鮮卑賤奴身下哭泣,我還是坐不住了。」

  他說到這裡,陳容輕輕退後一步,慢慢躬身,朝他福了福。她心情太過複雜,咽中也被哽住,除了做出這個動作,她真不知道還能怎樣。

  冉閔低啞的聲音繼續傳入耳中,「現在,你無恙歸來,我甚是歡喜。」

  說出這句話,他盯著陳容,一字一句的說道:「婦人,你記著我的話。如無處容身,可以來找我,我堂堂丈夫,必不會恥笑於你,便是你的孩子,也會當成親生。」

  他說到這裡,深深地凝視著陳容,他盯著那麼認真,那麼執著,似乎想把她牢牢地記住,也似乎是想看過這一眼後,把她完全的忘記。

  直直地盯了她好一陣,風中傳來他的歎息聲。待得陳容抬起頭時,只聽到衣袂拂過的風聲。

  冉閔走到坐騎旁,翻身跨上,他再不回頭,聲音清朗而冷酷的喝道:「走!」一令吐出,千騎同時走動,捲起的灰塵,直讓陳容瞇了雙眼。

  王弘走到她身後,他盯著陽光下,那越去越遠的血色身影,負著手淡淡說道:「你走投無路?他想太多了。」

  不滿的聲音傳入陳容耳中,她連忙眨去眼中的乾澀,才回過頭來。

  剛一回頭,她便對上王弘靜靜盯來的目光。對上陳容濕潤的雙眼,他不滿的一哼,道:「走吧。」也不等陳容跟上,便揚長而去。

  陳容重新上了馬車。

  她低著頭,一動不動的望著自己相絞的雙手,一時之間,兩世心緒,萬般思潮,都浮出心頭,久久久久,化成了一聲歎息。

  抬起頭,陳容怔怔地看著外面的風景,也不知出神多久,她才記起王弘,便轉頭向他看去。

  她對上的,是閉目養神,宛如雕像的王弘。

  陳容向他挪了挪,剛剛靠近,他冷冷地聲音傳來,「不思念你的故人了?」

  陳容一怔。轉而忍著笑回道:「有了新人,何必再思故人?」

  王弘睜開眼來。

  他的眼神,依然明澈高遠,遙不可及,可是陳容太熟悉他的,一眼便看到他的唇在微微嘟起。

  陳容忍著笑,頭一揚湊了上去,在他的唇上重重「吧唧」一聲。

  被陳容輕薄了,王弘依然用他那明澈高遠的眸子俯視著她,神色間冷漠而遙遠。

  陳容暗歎一聲,她靜靜挪開,低著頭,從一側的車壁間把他的七弦琴搬下,素手一揮,一縷極寧靜而悠遠的思念流溢而出。

  低著頭,紅裳掩映下,她清艷的面容如夕陽下的湖泊般美好。隨著她素手劃過,如緞的墨髮披洩而過,露出那白玉般優美的頸項。

  不知不覺中,王弘看著她的眼神,冷漠盡去,迷離漸生。

  馬車聲,低語聲,還有瀰漫了整個黃塵古道的灰塵,在這寧靜而美好,悠遠而古老的琴聲中,定格成永恆的圖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相思,想你時,時辰不再流動,日與夜不再變遷。想你時,宮闕如秦牆,你的身影遠在雲端。

  想你時,每一息都那麼漫長,心絞成了無數碎片,片片都是你帶笑的流影。

  想你時,死亡已不可懼,無數次靜坐於月色中,願魂魄飄離此身,會你於千山外。

  明明相思已然刻骨,可此音只見寧靜,不見淒苦。

  不知不覺中,王弘伸出雙臂,從背後摟住了陳容。

  他在她的髮際,輕輕印上一吻,咽中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哽住了。

  從她的琴音中,他彷彿看到陳容置身於萬千胡奴中,在無數雙淫穢慾望的眼神中,在一種隨時準備赴死的寧靜中思念自己。

  他摟她摟得太緊,令得琴音已亂了節拍,既然亂了,陳容便雙手按在琴弦上,停下了彈奏。

  突然的,耳垂處一暖。

  卻是他輕輕含上了它,低潤溫柔的聲音帶著澀意,「那日,在西山道觀上你與冉閔的談話,我都知道。」

  在西山道觀上的談話?

  陳容眨了眨眼,有點疑惑。

  他唇下移,在她的修長的頸側脈博處印上一吻,在她的顫慄中,他低低地,溫柔的呢喃,「你問我為什麼會來求你……阿容如此待我,七郎豈敢不來?」

  七郎豈敢不來?

  雖是短短幾個字,陳容彷彿已然醉了。她雙眸流轉,情不自禁的轉過頭去。

  剛剛一動,她的頭便被強行定住,令得她怎麼用力也無法回頭,無法看他。

  他不要她回頭,她便不回頭了。陳容忍著笑,忍著醉意,向後倚入他的懷中。

  這時,他扳過她的臉,溫軟的唇吻上了她的。陳容抬頭相就,香舌暗吐間,兩個身影再次纏繞成一個。

  車隊不緊不慢的向南陽城駛去。

  隨著離南陽城越來越近,官道上已明顯變得熱鬧了。時不時的,會有一個商隊經過,走到現在,甚至可以看到三五一群的小隊伍。

  這些經行的人,自然都是晉人……越是亂世,越見忠臣。自從新的莫陽城主,奇陽城主入駐後,越來越多的熱血男兒來到這裡。

  在他們看來,莫陽、南陽、奇陽諸城聯成抗胡第一線,已充分表明了朝廷抗胡的決心。而他們,自是要奮鬥在第一線。

  在這些行人中,王弘帶領的這支隊伍,被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著。雖然這支隊伍上不見家族標誌,可他們精悍的身形,內斂的殺氣,還有精良的坐騎,都顯示了他們強大的戰力。

  於是,在馬車維持著這數日來慣常的顛覆晃蕩春意綿綿時,一個騎士突然衝出,攔在了王弘的馬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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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傳言

  這個騎士倒也有趣,頭上頂著一個酒壺形狀的帽子,身穿儒士袍服,腰間卻插著一柄極大的斧頭。

  這不倫不類的打扮,幾乎是一亮相,便引起笑聲一片。

  那騎士策著自個的瘦馬,攔在王弘的馬車前,朝著馬車中胡亂晃了晃手,他大叫道:「敢問馬車中是誰家兒郎?護衛精悍如廝,戰馬華麗如廝,馬車搖晃如廝。」

  這『馬車搖晃如廝』六字一出,笑聲響亮起來,那騎士還又搖頭晃腦的說完,「某實想見上一見!」

  這人的聲音雖然渾濁,所說的每一個字,還是結結實實的傳入了馬車中。

  被王弘壓在身下的陳容,瞬時一僵,她紅著臉推了推他,小小聲的說道:「快,快起來。」

  「為什麼?」

  這聲音太懶洋洋了,陳容白了他一眼,壓抑著他突然動作引起的喘息,羞愧的說道:「有人在跟你打招呼。」

  「是麼?」

  陳容大力點頭,低低應道:「是,你聽聽。」

  王弘點了點頭。

  他朝著陳容溫柔一笑,伸出光溜溜地手臂,便這麼穿過車窗朝外面一搖,啞著聲音說道:「與山荊久別重逢,正修練歡喜之道,改日有緣再見。」

  外面喧囂聲一靜。

  轉眼,笑聲大噪,此起彼伏的呼嘯怪叫聲中,那騎士哈哈大樂道:「是理是理,某擾了鴛鴦交頸之樂,太也無狀,太也無狀,該責,該責。」一邊笑,他一邊策著馬退下。

  他一退開,眾騎連忙加速,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哄笑的人群。

  馬車中,陳容臉紅到了頸子,都要滴出血來,又羞又氣的她,都沒有聽清王弘剛才說了什麼。

  她只是瞪著他,一邊把他推開,一邊慌亂的穿著裳服。

  王弘卻是懶洋洋地支手倚榻,他靜靜地欣賞著美人著裳,道:「休要慌亂,人倫大道乃天地至理,便是皇帝來了也管不著。」

  說到這裡,他輕笑道:「是了,上次與阿容歡好時,便是被皇帝堵了個正著……噫,怎的那日阿容卻不羞澀?」

  陳容自是知道,滿街的貴族,都把這種事視為尋常,馬車中敦倫一下,實是尋常得太尋常的事。

  可她還是紅著臉,朝著王弘氣呼呼地低叫,「你,你為什麼也不掩飾一下,還,還直接說出來?」

  王弘高遠清澈的眸子鄙視的瞟著陳容,聲音淡淡,「做都做了,何必掩飾?」

  陳容在惱,瞪著他的眼珠子都要冒出火來了。

  就在她恨得咬牙切齒時,外面傳來了一陣響亮的說話聲,「噫 ,好威武的護衛,不知是哪一家的?」

  這聲音直如洪鐘,嗡嗡大響直震耳膜。

  一個尖細的聲音回道:「想是王謝庾陳幾家的。」

  那洪亮的聲音呆了呆,問道:「王謝庾陳裡,也有這種血戰死士?」

  另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來,「井底之蛙!」

  這話一出,那洪亮的聲音似有點惱了,他扯著嗓子罵道:「呸!世家有什麼真男兒?依我看啊,這舉世天下,只有一個人值得尊敬。」

  也不等別人問他,那洪亮的聲音徑直叫道:「那人,便是那個南陽城大戰時,敢身先士卒的白衣道姑。」

  那冷漠的聲音聞言,重重一哼,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這時,另一個聲音歎道:「說起那道姑,倒值得我輩尊敬。」

  「不錯,天下攘攘,皆為名利。一個婦人都比我輩熱血,實是讓人慚愧。」

  「若是見到那婦人,我定要向她行上一禮。」

  「聽說陛下也極喜歡那婦人,那日還將十個美少年,敲鑼打鼓的塞入她的府中呢。」

  「荒唐!如此人物,偏要這般行賞,陛下太也荒唐!」

  亂七八糟的議論聲中,王弘臉色越來越青,陳容也給呆住了。

  她沒有在意陛下是不是塞給她美少年了,她只是從這越來越熱烈的討論聲中,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名聲更響了?什麼時候起,她居然成了街頭巷尾人人皆知的人物?

  馬車繼續向前走去。

  越是靠近南陽,陳容越是發現,議論自己的人更多了。而這些議論聲,是一面倒的讚美。

  陳容聽到後面,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無論智慧還是勇武還是影響力,都大大勝過了冉閔等人,成了當代當之無愧的第一女英雄?

  在她的瞠目結舌中,王弘低而清潤的聲音傳來,「改道。」

  一個護衛朗聲應道:「是。」

  隨著車輪滾動聲中,慢慢地,喧囂漸遠。

  整理清楚的陳容,掀開車簾望去,她望著後方遠遠揚起的煙塵,和絡繹不絕的人群,呆呆說道:「我什麼時候,這麼有名了?」

  說到這裡,陳容轉頭看向王弘,輕聲問道:「是你嗎?」

  王弘慢慢睜開眼睛,他看著陳容,淡淡說道:「別高興太早,你落入胡人手中的事已被有些人知道,他們會在上面做文章的。」

  果然是他宣傳的。

  陳容抿著唇,嫣然笑道:「知道又怎麼樣?我都是女英雄了。」

  見到王弘還在靜靜地看著自己,陳容湊上前去。她伸手掩著他的唇,低低說道:「不要想了,我已是建康人人都知道的風流道姑,便是落入胡人手中,大不了也是被折辱過而已。」

  見王弘還在靜靜地望著自己,陳容偎入他的懷中,低低說道:「回了建康,不知郎君會如何,阿容會如何……但有了此刻,阿容此生無憾。」

  進入南陽時,已是入夜,一個護衛上前叫了幾句,城門便打了開來,馬車開始長驅直入。

  走過城門時,陳容看到街道兩側人影幢幢,不少人朝著這裡看來。

  車隊穩穩向前駛去。

  不一會,馬車駛入了王府中。

  僕人們早就候著,看到王弘下車,他們躬身後退,齊刷刷低著頭。

  陳容跟在王弘身後,大步跳入主院。

  一入院落,她便緊走幾步,來到他身後,她低聲說道:「方才,眾人形色有異。」

  王弘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道:「那個陷我於莫陽城的人出手了。」

  他回過頭,對上臉色變白的陳容,微微一笑,宛如春風拂面,「不用怕,去沐浴罷。」

  陳容沒有動,她看著他,抿唇問道:「他們,會不會說你勾結胡人?」

  她盯著他,很認真很執著,一副非要得到答案的模樣。

  王弘靜靜地看著她,暗歎一聲,伸手撫上她的唇,道:「莫陽城的財物絲毫無損,怎談得上是勾結胡人?」

  陳容鬆了一口氣,笑得眉眼彎彎地說道:「那就沒有大問題了。」

  笑著笑著,她見到王弘表情依然淡淡,不由小心的問道:「是不是,沒有大問題了?」

  王弘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溫柔笑道:「想這麼多幹嘛,去沐浴罷。」說罷,他不理陳容,轉身入內。

  這一晚上,王弘依然擁著陳容歡樂之後才倦極而眠。

  陳容是在一陣鳥語聲中清醒過來的。

  睜開雙眼,望著紗窗處透進來的明亮日光,陳容以手遮眼,嘀咕道:「怎的這般倦?」昨晚睡得不算遲,又睡到現在才起來,可她就是感到疲憊。

  枕畔邊,王弘已然不在。陳容洗漱過後,慢步走向院落。

  剛剛走到院門口,陳容便看到僕人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似是議論著什麼。看到她走出,他們連忙急急散開。

  陳容蹙眉,她自是知道,這時留下的,都是南陽王氏指派的僕人,那素養算不得高。可這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也太沒有體統了。

  盯了外面一眼,陳容揮了揮手,召來一個婢女,「他們在說什麼?」

  她問得直接,那婢女訥訥半晌,才低著頭期期艾艾的說道:「說,說郎君的事。」

  「七郎?」

  「是,是七郎。」

  陳容轉過頭去,急急問道:「什麼事?」

  婢女悄悄看了她一眼,又急急低下去,回道:

  「外面的人都說,郎君,郎君為了一個婦人,不顧家族精心培養出的精英性命。他們還,還說,郎君為了一己私慾,隻身涉險,與胡兒石閔和慕容恪數番交易,才換出,換出……」

  她看了一眼陳容,後面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陳容咬著唇,急急問道:「還說了什麼,繼續說!」

  「是,是。」

  婢女被她急促的命令嚇住了,連忙說道:

  「他們說,這一次為了救你,郎君足足浪費了七百鐵血衛士,五十個才華橫溢的幕僚文士。他還透露出莫陽城主和奇陽城主的行進路線給胡人,幸好天祐我晉,陰計不曾得逞。」

  頓了頓,婢女結結巴巴的說道:「他們還說,你是陳麗華那個妖婦轉世,郎君置家國於不顧,貪美色而輕大局,是個真正的敗家子,是千古罪人。」

  陳容臉色發白的望著外面,好一會才喃喃問道:「還有嗎?」

  「沒,沒有了。」

  「退下吧。」

  「是,是。」

  那婢女一邊退,一邊偷偷看著陳容,就在這時,她看到陳容雙眼瞬間變得明亮起來,臉上的焦慮之色也轉為眷戀歡喜。

  連忙轉頭望去,這一下,她對上了緩步而來,白衣翩然,臉上笑意雍容,一派優雅自在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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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六章 解釋

  陳容碎步跑到王弘面前,仰頭看著他,低聲問道:「如何?」

  在王弘淺笑看來時,她急急問道:「外面情形如何?」

  「尚可。」

  陳容唇一抿,「別唬我!我聽到了,外面議論紛紛,而這還只是南陽城。」

  她說到這裡,又巴巴地看向王弘。

  王弘一笑,他伸手撫著她的秀髮,氣度悠閒,「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區區小事,別亂了心。」

  他似是隨口說出,可聽到這話的陳容,卻是心頭大震。

  她是真正死過一回的人,是那個真切的明白『生又如何,死又如何』的人!

  只見她咬著辱尋思了一會,再抬頭時,已是滿面笑容。這不僅僅只是笑著,它是一個人由內心的感到放鬆,由內心的放開一切才有的輕鬆愉悅。

  她的笑容,讓王弘怔住了。在他好奇的,不解的眼神中,陳容福了福,輕快的應道:「夫主所言極是。」

  見到王弘還在盯著自己打量,陳容不由拋了一個生生地媚眼過去,聲音嬌軟的嗔道:「夫主本世外之仙,怎的目光似狼,咄咄灼人也?」

  這話一出,王弘啞然一笑,他正要說話,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婢女在拱門外恭敬的喚道:「稟光祿大夫,你的僕人求見。」

  這聲音剛起,王弘已衣袖一振,施施然入內,陳容目送著他離去,應道:「讓他們進來吧。」

  「是。」

  進來的,是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在他們的身後,跟著他們的婦人。

  這四人,可都是跟著陳容從平城過來的忠僕。一看到他們,陳容連忙迎上。

  四僕不等她靠近,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喜極而泣的喚道:「見過女郎。」

  「起來吧。」

  「是。」

  「快,快坐下。」

  「是。」

  四人在陳容面前倒也放鬆,領命坐下後,那年紀最長的僕人從懷中掏出一本帛書,恭敬的說道:

  「女郎,這是那六百五十畝良田。我們已然耕種,稻粟生長喜人,女郎難得來到南陽,要不要見上一見?」

  陳容接過那帛書,細細地翻看起來。

  她看得很認真。兩世為人的她,深刻的明白,就算眼前四人最忠實,她最信任,該做的防範,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的。這世上的事從來如此,代價合適,任何人都有背叛的可能。

  她前世是當過主母的,這帛書寫得雖然粗陋,陳容卻完全看得懂。

  不過一會,她點頭道:「不錯。」

  得到這兩字評,四僕同時喜笑顏開。

  陳容一笑,把帛書朝前一伸,道:「你們……」才吐出兩個字,一隻手伸過來,把這帛書截了過去。

  這隻手修長白皙,骨節圓潤,可不正是王弘?

  陳容看到王弘拿去帛書,不由有點詫異。

  低著頭,墨髮披在眼前,白衣勝雪,翩然似仙的王弘,翻看帳簿的樣子彷彿是在看詩書。

  他信手翻了翻,遞給了那四人。

  四僕接過。連忙道謝。他們有心想說什麼,見到王弘站在旁邊,那話便不敢說了。當下,四人一一告退。

  目送四人退下,王弘輕輕地說道:「購置這些田產時,卿卿剛入南陽。」

  他轉眸看向陳容,似笑非笑,「那時刻,卿卿與冉閔那廝,想來不過一二面之緣……見了一二面,便把田產記在他的名下。」

  聽到這裡,陳容的心咯噔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在換成了諂媚討好。

  望著笑得格外乖巧的陳容,王弘嘴角一揚,慢騰騰地說道:「卿卿要不要跟為夫我解釋一二?」

  陳容還在媚笑,他的聲音一落,她便回道:「我也是沒法。寄人籬下,又是未嫁之女,便是擁有財產也不能獨屬於我。」

  她說到這裡,聲音有點小,「我想來想去,冉將軍來去如風,為人強悍,記在他的名下,必定不會被小人強奪。」

  「是麼?」

  「是,是是。」陳容忙不迭的點頭。

  王弘慢慢一笑。

  陳容正是心虛時,看到他這個笑容,不知為啥,愣是有點心慌。

  「那為什麼不記在我名下?」

  王弘慢慢問道,「想我王七郎,出身不凡,為人也是強悍,記在我名下,小人也必定不會強奪啊。」

  「嘿嘿嘿。」陳容連忙傻笑兩聲,見到他靜靜地盯著自己,臉色有點冷,她訥訥地說道:「那個,那個,那個……」

  她『那個』了一陣,卻說不出一句解釋來。

  王弘還在靜靜地盯著她,盯著她。

  半晌半晌,直到陳容再也說不出半個字,頭也越垂越低,他才極溫柔,極輕細的說道:「直至此刻我才相信,阿容,真有嫁他之心。」

  他的聲音很輕細,輕細得彷彿是在害怕驚動了他人,輕細得彷彿害怕打破了他與她之間的平靜美好。

  因此,明明他的語氣是平靜的,可陳容愣是感覺到,他被自己傷到心了。

  她低著頭,唇蠕動了好幾下,卻還是想不到怎麼解釋。

  就在這時,王弘提步離去。

  陳容一急,連忙扯著他的衣袖,不安的問道:「你,你去哪裡?」

  王弘慢慢回頭。

  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好一會,他抽回衣袖,道:「準備出發吧。」

  「去哪裡?」

  「自然是建康!」

  建康,但這般去建康?也不在南陽待一待?陳容一呆,她朝王弘瞅了又瞅,實在從他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想法,只得收回胡思亂想的心,展顏一笑,乖巧應道:「好。」

  陳容準備妥當時,馬車已整裝待發。

  車隊緩緩地駛出了王府。

  去年的那次大規模南遷,南陽城中的大士族,已走了八九。現在陳容走在南陽城中,直覺得街道比記憶中冷清太多。

  望著疏疏落落的人群,陳容掀開車簾,認真傾聽著四周傳來的低語。

  可是,車隊所到之處,行人做鳥雀散開,她哪裡能聽到什麼。

  就在陳容東張西望時,一隊人馬出現在眼前。一個文士大步走出,他卻是陳容熟悉的張項。

  張項大步走到馬車前,他朝著王弘的馬車深深一揖,朗聲道:「奉南陽王之命,前來送郎君一程。」

  馬車中,王弘朝著榻後一倚,風姿皎然,「前來送行,卻無酒無樂?」

  張項一怔,他張目結舌的對上王弘清澈高遠的雙眸,一時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王弘一哂,揮了揮手,「君請回吧。」

  聲音一落,馬車駛過。

  張項回過神來,他腳步一提,有心想追上去再說些什麼,可被王弘風姿所懾,一時之間,直覺得再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顯得太俗無趣。

  想了想,他還是領著眾人站在那裡,目送著那車隊浩浩蕩蕩的駛向城門。

  王弘的馬車過後,便是陳容的馬車。

  退到一旁的張項目光與眾人一樣,不由自主的追逐著清艷嫵媚,不可方物的陳容。望著雲髻高挽,裳服華貴,高不可攀的陳容,張項又向後退出一步,低下頭不敢直視於她。

  馬車緩緩駛出了南陽城。

  一出南陽城,陳容便回頭望去。這座城池中,埋葬著她太多的記憶,不知此次過後,再見何時?

  在她出神時,前面的馬車停了下來,一個護衛喚道:「郎君令你過去。」

  他主動叫她了?

  陳容心情大好,連忙應了一聲,提起裳擺,向王弘的馬車跑去。

  馬車中,王弘正手持竹簡聽到陳容的腳步聲,他頭也不抬的問道:「腳步叮叮,因何愉悅至廝?」

  陳容逕自爬上馬車,燦然一笑,「此處有酒、有書、有樂、有美人,當然愉悅。」

  這回答,可真是大出王弘意料,他慢慢放下竹簡,朝著陳容看來。

  他一抬頭,爬上馬車的陳容便歡笑一聲,撲了過去。

  她重重撞入他的懷中,把他撲倒在車廂後,壓在他身上,湊唇過去胡亂吻了幾下,陳容咪咪笑道:「郎君不是說過行樂須及時嗎?此時美人在抱,你還猶豫作甚?」

  王弘任她吧唧吧唧的胡亂親著自己,直到她親了十幾下,累了息了,他才慢條斯理的掏出手帕,優雅的拭去臉上的口水。

  抬起頭,他靜靜地看著身上的陳容,淺淺一笑,道:「怕了?」

  這話一出,陳容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

  她把自己的臉埋在他的懷中,閉上雙眼,低低應道:「嗯。」頓了頓,她低低地說道:「你別不理我。」

  陳容久久沒有聽到王弘再說話,不由抬頭向他看去。

  卻見王弘抬著頭,靜靜地看著車頂,一副怔忡出神的模樣。

  雖是出著神,他摟著她細腰的手,卻溫熱有力。

  陳容的心靜了下來。她倚在他懷中,看著車窗外風景變幻,輕輕地胡亂哼唱著。

  她的歌聲呢喃,沒有任何意義,可那聲音甜蜜而美好,充滿了愉悅和幸福。

  不知不覺中,王弘低頭看向她,聽了一會,他輕輕問道:「阿容很快活?」

  「嗯。」陳容胡亂點了點頭,繼續哼唱。

  「為什麼快樂?」

  陳容的歌聲頓了頓,好一會,她回道:「這一刻,我喜歡的郎君不在天邊,不在他人枕畔,只在我身側,所以快樂。」

  王弘撫著她墨黑如緞的秀髮,以唇相就。他閉上眼睛,久久久久,唇邊溢出一聲歎息。

  這聲歎息與往日不同,似乎清冽了些,也似乎,堅定了些。

  安靜中,外面傳來一個護衛壓低的稟報聲,「郎君,人已派出。」

  王弘漫不經心的回應了一句。

  那護衛策馬離去,約半個時辰後,又一個聲音從車外傳來,「那人已然招了。」頓了頓,那護衛問道:「如何處置?」

  「殺了便是。」

  「是。」

  又過了一個時辰,一個幕僚湊上前稟報著。

  不過短短三天時間,上前稟報的人是一波接一波,陳容有心想聽出些什麼,可她怎麼傾聽,依然是一頭霧水。

  這一日,涼風習習,一個護衛退下後,王弘回過頭來,見到陳容若有所思,喚道:「阿容。」

  陳容抬頭看向他。

  他的雙眸特別清澈,凝視著她,他問道:「新任莫陽城主上任的事,阿容從何得知?」

  他終於問起這個問題了。

  陳容垂眸,見她不說話,王弘悠然一笑,他以手支著下頷,側望著窗外的鬱鬱青山,道:

  「散家財,及時知道前方有乾旱,便是渡河事上,也沉穩有度,似胸有成竹……那時刻的阿容,聰明絕頂,多智近妖。我曾以為,阿容乃是有著絕頂才智的超卓之士。」

  他回頭看向陳容,目光明澈,嘴角輕揚,「卿卿,前因後果,便不想跟我說一說麼?」

  說到這裡,他專注的盯著陳容,等著她的回答。

  一直低著頭的陳容,心頭一陣苦澀。她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若是以往,她會毫不在意的告訴他,她不想說。

  可是現在,兩人情熱似火,已是你心知我心時,這話她實是說不出口。

  馬車還在穩穩地向前駛去,「咯吱咯吱」的車輪滾動激起的煙塵,撲上了路邊的青草,給那原本碧綠的草木染上了滄桑。

  直是安靜了好一會,陳容終於開口了。她的唇動了動,喃喃說道:「我曾做過一夢。」

  自失的一笑,她絞著廣袖的邊角,低聲說道:「便是那莊子之夢。」

  「莊子之夢?」

  王弘有點詫異,有點想笑。他問道:「你夢見了什麼?」

  陳容咬著唇,說道:「我夢見了自己孤身南遷,回到南陽後嫁人,被丈夫休棄後縱火自焚。」

  她抬頭看向他,很認真、很嚴肅的說道:「那夢,很真實,非常真實,便如我真真實實那樣活了一回,醒來時,我才發現那是一場夢。」

  她堪堪說到這裡,沉吟的王弘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解釋。」

  這話,卻似是不信了。

  他不信,陳容便閉緊了嘴。事實上,如果別人這樣跟她說,她也不會相信的。

  馬車中,重新恢復了寧靜。

  好一會,陳容悄悄抬眸向王弘看去,就在這時,王弘突然說道:「此次莫陽,奇陽兩城再派城主之事,朝廷封鎖嚴密,舉天之下知曉事情始末的,不過十人。」

  他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陳容,道:「阿容是那第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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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算盤

  陳容只能低頭不語。

  這時,王弘湊上前來,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按在陳容的唇上,盯著她,他溫柔之極的說道:「阿容若是不想明說,緘默便是,借口就不必找了。」

  陳容唇動了動,她想說自己沒有找借口,想說她真是做了那麼一個夢,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

  王弘收回盯在她身上的目光,慢慢坐下,他仰著頭,眼望著外面的浮雲,清聲吟道:「生如莊周常夢蝶,飲馬河山……」

  他吟到這裡,聲音突然一啞,悵望著浮雲的雙眼中,漸漸變得濕潤。

  陳容朝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馬車在沉默中緩緩駛過。

  這一路上,王弘的命令一個接一個的下達,每過幾天,便有屬於他的護衛風塵僕僕地前來。

  便這樣,隊伍增了又減,減了又增,時間也一天一天的過去。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

  這幾天,陳容一直有點恍惚,一個人坐在馬車中時,便會自言自語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一天,王弘遠遠地便看到陳容走在一棵樟樹下,紅色的衣裳隨風飄蕩,襯得細腰越發不盈一握。

  皺了皺眉,他朝她走去。

  靠近時,見到陳容低著頭,足尖在泥地上劃著圈圈,他負手靠近,溫柔問道:「何所思也?」

  王弘的聲音,顯然驚醒了陳容。她急急回頭。見到是他,她勉強一笑。

  這一笑,有點恍惚。

  王弘靜靜地盯著她,徐徐問道:「卿卿,何所思也?」

  聲音溫柔而堅定。

  陳容唇動了動,她側過頭去,任由長風吹亂墨髮,「我……」嚅了嚅,她喃喃說道:「我……沒事。」

  「沒事?」王弘眉頭一皺,盯著她狐疑的上下打量著。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只見前方的官道處,黃沙漫漫,十幾個騎士的身影在黃塵中若隱若現。

  王弘靜靜望去時,一個幕僚大步走來,他走到王弘身後,與他一樣看著那些急急奔來的騎士,低聲說道:「必是建康來的消息。」

  王弘沒有說話。

  轉眼間,那十幾個騎士已捲著黃塵,衝到了王弘面前。遠遠望見,他們便翻身下馬,跪倒在地,高聲叫道:「郎君。」

  最先一人喘了一口氣,急叫道:「郎君,甲午日,王估郎君娶了謝氏之女,王顏郎君娶了九公主。」

  頓了頓,那人抬頭看向王弘,灰塵僕僕地臉上滿是憂色,「如今,建康城內流言紛紛……謝尚書說,王家七郎風流多情,他心上只有那個啥子道姑,他家的女兒,不敢配也。」

  咬了咬牙,那人一邊打量著王弘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族中眾人經過商議,便,便應了謝尚書所請,由王估娶了他家之女。王顏娶了公主。」

  不管是謝家女兒,還是九公主,都是一直癡慕王弘的女郎,特別是那謝尚書的嫡女,那可是家族內定給王弘的妻室,他來南陽前,這樁婚事正在慎重的討論中。

  天下間,一個男人最大的羞辱,莫過於奪妻之恨。雖然那謝氏女郎並不是王弘的妻子,可明明家族都商量好了的,這一轉眼便將她配給別人,那是赤裸裸地打臉啊!

  因此,那騎士的話音一落,眾人便同時低下頭來,一動不動。

  王弘神色不動。

  他嘴角含笑,溫柔的傾聽著。等那騎士把話說完,他輕輕問道:「還有何事?」

  另一個騎士走上前來,他單膝跪地,沉聲稟道:「族長下令,他說郎君年紀尚幼,還需磨礪,那劃在郎君名下的黑衣狼衛,暫時收回族中。

還有,以往歸郎君轄管的影葉,分給王估郎君代管。還說,郎君名下的十萬畝良田,一千家店舖,其中九成是族中歷年所賜,也需收回。」

  越是說到後面,那騎士的聲音便越是低微。短短幾句話說完,他已汗流浹背。

  陳容便在王弘身側。

  自第一個騎士稟告起,她便臉色不好,現在聽到這裡,她已臉白如雪。側過頭,她怔怔地看著王弘。

  與陳容一樣,王弘身側的幕僚,護衛,已是人人臉色大變,他們也在看向王弘。

  可是他們的郎君,此時此刻,依然背負雙手,溫柔而笑。

  那含笑溫文的樣子,說不出的俊逸和超脫,便是那雙眸子,也是寧靜高遠,不見波瀾,彷彿眼前這兩個騎士所稟報的,只是少了一輛馬車這樣的小事。

  他旁邊的幕僚上前一步,朝他拱了拱手,臉色發青的說道:「郎君,這可如何是好?」

  他急急地看著王弘,叫道:「族長此舉,分明已是把郎君當成普通子弟啊,這,這可如何是好?」

  在眾人緊張不安的目光中,王弘嘴角輕輕一揚,噙出一抹微笑來。

  他轉頭看向陳容。

  對上陳容雪白的臉,烏黑的眸子,他伸出手,緩緩握住了她的手。

  便這般握著她的手,王弘轉身向馬車中走回。

  直到他走出幾步,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郎君居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呢。

  那幕僚急急上前,走到他身後不安的問道:「郎君,郎君,郎君。」

  他叫得很急,對上王弘緩緩回眸,含著笑意的目光,他僵了僵,好一會才叫道:「郎君為何不惱?」

  「惱?」王弘的聲音輕細如微風,他悠然笑道:「郎君我為什麼要惱?」

  這話一出,那幕僚怔住了。

  這時,一個騎士走上前來,他朝著王弘雙手一拱,沉聲說道:「郎君,族人派來的人已然上路。他們……」他咬了咬牙,大聲說道:「他們前來接收黑衣狼衛。」

  聲音一落,隨行的千多護衛同時單膝跪地,叫道:「屬下該當如何,還請郎君示下。」

  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幫著他打敗慕容恪的護衛,便是王氏家族中,最最精銳的黑衣狼衛的一部份。

  此刻,這些忠心耿耿於他,與他生死與共的護衛們,齊刷刷跪在那裡,望著他。

  靜默中,王弘緩緩回頭。

  他溫柔寧靜的目光,緩慢的掃過眾人。

  風拂起他的長袍廣袖,拂起他垂在背後的墨髮,這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在此刻,直直宛若姑射真人。

  他看著他們,聲音一提,清潤而溫柔的說道:「何必驚慌?」

  只是四個字,卻有一種寧靜的力道。一時之間,眾騎中的低語聲,喧囂聲同時一止。

  王弘嘴角一揚,「諸位苦練多年,人人都有出類拔萃的本領……然,難不成我王弘與諸位,這般日夜辛勞,苦練本領,便是為了在建康城中,在眾貴族中鬥雞耍狗?耀武揚威?」

  他平素話不多,而且說話極溫雅。這一句不客氣的話一吐出,眾護衛齊刷刷臉露鬱怒之色。

  王弘衣袖朝著北方一拂,清潤的聲音悠然中帶著鏗鏘,「他日能縱馬馳騁時,再與諸君相約。」

  聲音堪堪一落,眾護衛同時挺直腰背,扯著嗓子大聲吼道:「誓不敢忘。」

  一千多人的怒吼聲,衝破雲霄,遠遠傳出。

  面對著這些熱血沸騰的護衛們,王弘笑了笑,他看向那跪在最前面的一個護衛,清聲道:「方文,好好管束弟兄們。」

  這卻是囑咐了。

  那護衛方文大聲應道:「是。」

  聲音一落,再抬頭時,王弘已牽著陳容的手去遠。

  方文看著王弘的背影,咬了咬牙,忍不住叫道:「郎君便不反抗麼?以郎君之智,天下間誰人能敵?郎君為什麼不爭得高位,為什麼不領著我等馳騁天下,留下千秋萬載名?」

  他的吼叫聲很大很響,說出的話,令得山野回音陣陣,傳蕩不已。

  千多人瞬也不瞬的盯視中,王弘沒有回頭,他一直沒有回頭。

  他便這般牽著陳容的手,上了馬車。

  直過了好一會,馬車才開始啟動。

  也許是因為失望,也許是因為落寞,護衛們隔得很遠。

  走著走著,王弘輕輕喚道:「來一下。」

  一人靠近來,他低啞暗沉的聲音悄悄響起,「郎君。」

  王弘輕聲說道:「調查一下,黑衣狼騎中,方文與什麼人走得近,我要知道與他來往密切的所有人的名單。」

  「是。」

  王弘尋思了一會,又吩咐道:「密密傳令,關注王估的一切舉動。記著,我要知道去年我在莫陽城時,他所做過的每一件事。」

  「是。」

  「接收黑衣狼衛的人什麼時候能到?王估在不在?」

  「約明日午時可以與郎君相遇。王估郎君不在。」

  王弘沉吟了一會,輕聲道:「知道了。族中這次會議的諸般事宜,你們可有留意?」

  「有的。」

  那人應了一聲,道:「需明日午時才可送到郎君手中。」

  王弘點了點頭,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那人一退下,王弘便轉頭看向陳容。

  他對上的,是把頭靠在他的膝上,神色寧靜的她。

  伸手撫上她的秀髮,王弘低低問道:「想什麼?」

  好一會,陳容的聲音才從他的手掌中傳來,「我要想,阿容讓郎君擔了這麼多煩惱,便是沒有了以後,也是值了。」

  她的聲音一落,王弘便哧地一笑,說道:

  「剛剛與阿容相悅,阿容要我從你背上給你一劍,說這樣才值。那一次我得了病,與你湖邊相依,你也說,有了那一日便值了……你這婦人,恁地多思。」

  他也不等陳容反駁,頭一抬命令道:「走快一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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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1 23:3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句話

  見王弘轉過頭去,陳容咬著唇,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我,我永遠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累了七郎。」

  她看向王弘,溫柔而坦誠,「阿容不過一普通婦人,當不得郎君傾盡一切來相待。」

  她聲音低沉,明白。

  她看向王弘的眼神,不但清澈,而且堅定。

  她是在告訴他,自己的想法,或者說,是決定。

  王弘回頭看向她。

  慢慢地,他嘴唇一揚,道:「你不想累了我?」

  「是。」

  他又是一笑,問道:「你覺得,我不應該傾盡一切來對你?」

  陳容再次點頭。

  她溫柔的望著他,伸出手,愛戀的撫著他俊逸清華的眉眼,輕聲說道:

  「這世間,最易變化的便是人心。便是自以為永恆不變,縱是身化為灰也不會變的愛戀,也會隨著時日而消減。七郎,阿容真真不想你後悔。」

  她說著說著,眼眶有點變紅,眼神中,也流露著一種痛捨的割捨。

  就在這時,王弘哧地一笑。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輕輕說道:「你想多了。」

  他收回目光,懶洋洋向後一倚,閉上雙眼,「我王弘行事,該如何,不該如何,一切自有主張,不會因任何人而遷就。陳氏阿容,你想太多了。」他強調道。

  這聲音何等冷淡?

  陳容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她低頭應道:「我……」頓了頓,她續道:「我知道了。」

  一天時間轉眼便過去了。

  當太陽掛上中天時,一支數百人的隊伍出現在道路的盡頭。望著那高高飄揚的『王』字旗,王弘的嘴角一揚,輕笑道:「來了啊。」

  幾個護衛和幕僚同時靠近王弘,他們朝著那支隊伍看了一眼,又看向王弘,臉色中,不免有著緊張。

  這些人都是跟隨王弘多年的,知道自家郎君雖然還沒有成年,可他還是童子時,便表現出過人的聰慧,倍受族中長輩的喜愛。似乎從他曉事起,便已是家族中內定的繼承人。

  這一轉眼之間,屬於他的榮譽和地位,還有權力富貴都被人剝奪。一夜之間,由天空跌落地面,舉世之中,沒有幾個人能夠承受這種變化的。

  在他們的目光中,王弘依然懶懶散散,一派雲淡風輕的閒適慵懶和都雅。

  黃塵越滾越近。

  慢慢地,那支人馬的面目,清楚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那輛馬車,傳來一聲清喝。喝聲一落,眾騎止步,而那輛馬車則駛出人群,向著王弘靠來。

  那馬車來到了隊伍之前。

  馬車的車簾被掀開,一個俊美的青年伸出頭來。

  這青年有著琅琊王氏的嫡子們,都有的白淨高雅,只是相比起王弘,他沒有了那種籠罩於臉上的容光,那雙眸子中,也沒有明澈高遠的氣質。

  這世間,長相相似的人,可以給人南轅北轍的感覺。眼前這青年便是。明明一樣的白淨高雅,相差不太遠的俊美,可他與王弘,便如熒火蟲與圓月,那光輝相差何止千百倍?

  青年看著王弘的馬車,拱了拱手,朗聲笑道:「七郎安好。我奉王估三兄之令,前來迎接七郎。」

  他笑容可掬,聲音也高昂清亮,可是王弘的馬車,連車簾也不晃一下。

  青年臉色微變,轉眼他又是一笑,語氣越發高昂清亮,「七郎可是不服?哎,想來也是,剛剛還貴比帝王,這一轉眼,也不過是王氏一個普通子弟。」

  說這話時,他笑得格外可親,格外燦爛。
  
  可是,王弘的馬車中還是沒有回音。

  青年眉頭一皺,他瞪著馬車,好一會又笑道:「七郎怎麼不回話?」

  問出好一會,他依然沒有聽到任何回答。

  青年眉頭皺得更深了,他轉向王弘身邊的一個護衛,問道:「七郎可是不在?」聲音有點不耐煩。

  那護衛應道:「郎君在。」

  「在?」那青年不怒反笑,慢慢說道:「七郎好大的架子。」

  那護衛朝他拱了拱手,道:「我家郎君說,允小郎有話,屬下回答便是,用不著他出面。」

  這卻是把他與這護衛的地位等同了。

  那青年氣得臉孔漲得通紅。他咬得牙齒咯咯作響,伸手指著那護衛,卻被一口氣噎著,只顧著顫抖。

  那護衛見狀,笑道:「天氣太熱,允小郎可別傷了身子了。」

  這話一出,那青年的咽中發出咯咯兩聲痰響。他嗖地轉頭瞪著王弘,手指指向他,怒喝道:「王弘,王七郎,莫非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我呸!」

  他不顧貴族體統,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大大地濃痰,頸項青筋高高地鼓起,

「你以為族長當真喜歡你?呸!他要不是顧及老傢伙,早把你殺了,這些年你出出入入的好生風光,那可都是族長的捧殺之策。」

  他說到這裡,仰頭一笑,哈哈樂道:「從高空墜下,由一呼百就變成無人問津,王弘啊王弘,這滋味你可得好好嘗一嘗了。」

  狂笑一陣後,他又叫道:「老傢伙不在了,你以為你還是什麼風華絕倫,慧質天成的王七郎麼?我呸。」

  在他激情昂揚,歡樂之極的狂笑聲中,王弘慢慢掀開車簾。

  他俊逸清華的臉上,依然帶著淡淡地笑容,那眼神,依然明澈高遠之極。

  望著面前大笑的人,他點了點頭,優雅的說道:「原來族長真是不喜我啊?若不是允小郎親口說出,我還真不知情呢。」

  他的聲音如以往一樣,輕淡溫和,宛如春風。

  可是這聲音一出,大笑著的青年便是一啞,臉上的笑容也是一僵。

  他瞪著王弘,突然之間,後悔莫及:出門時,不管是他的族長父親,還是堂兄王估,都再三警告了他,王弘這人並不簡單,要他謹言慎行。可他被王弘這麼一激,竟不管不顧的漏了底。

  在允小郎青白交加的臉色中,王弘嘴唇一揚,輕蔑的說道:「王氏族長之位,不過一腐肉,爾輩真鼠類也。」

  這話一出,允小郎臉色徹底大變。

  而這時,王弘已聲音一揚,命令道:「起程。」

  「是。」

  數騎護衛,護送著王弘的馬車,向前面駛去。

  不一會,馬車激起的灰塵,便越過允小郎,越過他帶領的數百騎士。

  轉眼間,王弘的馬車已去得遠了,而這時,允小郎才清醒過來,他迅速的回過頭去,急急朝著馭夫喝道:「跟上去,跟上去。」馭夫聽令,連忙驅馬追出。

  馬車一邊狂衝,他一邊在漫天灰塵中大叫道:「王弘,你休要得意,你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你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大叫大嚷一陣後,允小郎才令馬車停下。

  他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他對上一雙雙鄙視的目光。只是當他定神細看時,眾護衛已齊刷刷低下頭去,哪裡還有異常?

  饒是如此,允小郎也是憤怒之極。他咬得牙齒咯咯作響,急促的喘息中,他恨聲咒罵道:「真以為你是建康名士,便了不得了?」

  才罵出一句,他胸中又是一堵,臉色更難看了。

  ……他知道,王弘是名士,不管是在建康還是這些護衛中,有的是他的崇拜者。這些人會記下王弘的一言一行,並大肆傳播。

  而剛剛,王弘那句,「王氏族長之位,不過一腐肉,爾輩真鼠類也」的話,大合時人的胃口,大合名士們的胃口。

  他不用想也知道,他還沒有回到建康,這話便會流行於建康的大街小巷。

  轉眼,他又想道,王弘就算退下了繼承人之位,他也不是什麼都沒有了,他還有巨大的影響力。

  坐在馬車中,允小郎臉色時青時白,眼神茫然。

  過了一會,他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抬頭瞪著眾護衛,聲音一提,冷冷地喝道:「剛才的話,你們可聽到了?」

  嗖嗖嗖,所有護衛都低下頭來。

  允小郎聲音一提,陰沉沉地喝道:

  「管好你們的嘴,你們謹記,王氏族長不是一個人,他的背後是整個王氏,他是天下第一大家族的族長,你們的榮光都為他所賜,若是有人敢對他有一點不敬,小心父母親長的性命。」

  他畢竟是第一世家出來的嫡子,只是一轉眼,便判斷出,自己無法讓王弘那句『鼠類』的點評不流露出去。

  可是他自己所透露出的,關於王氏族長,也就是他的父親有意『捧殺』王弘的事,那是一定要噤口的。

  在他的陰喝中,眾護衛同時一凜,低頭朗應道:「不敢,萬萬不敢。」饒是對允小郎最是不屑的護衛,這時的回答也是嚴謹工整的。

  一個幕僚靠近允小郎,說道:「郎君不必擔心,事關家族名聲,無人敢胡亂言語的。」

  頓了頓,他擔心的說道:「只是家族長者前,怕是禁不住。」

  允小郎一咬牙,說道:「此話是我說出,大不了由我來擔了這責任。」

  說到這裡,他臉色如灰,瞪著王弘遠去的身影,他恨聲說道:「我真不服,竟被這個笑臉賊給算了進去,堂堂族長,竟然要捧殺一個後輩,如此不能容人又對長者的命令陽奉陰違。

在這個講究品性,以高潔論人的時代,一旦傳揚開來,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那幕僚也在看著王弘的方向,他沉著臉說道:「何止是你?便是族長他們,也都不知道這七郎,還是個軍事天才,連堂堂慕容恪都不是他的對手。」

  頓了頓,他朝允小郎小聲交待,「王弘小小年紀,便隱藏頗深,這次要不是為了這個婦人,只怕天下人還蒙在鼓裡。

郎君,他掌握家族勢力這麼多年,明裡暗裡,也不知有沒有佈下後招?這王弘有如此名聲,又有這般才華,他日定有再起之時。郎君以後見到他,還是客氣些。」

  允小郎聞言,臉頰的肌肉狠狠跳動了幾下,可他饒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在王弘的命令下,這一次回建康走得很慢,因南陽、奇陽、莫陽等城成為抗胡第一線之事,這條道路上的匪徒,都被晉軍清理乾淨。

  因此,饒是王弘身邊只有五十親衛了,也走得無驚無險。

  一路行程,將近用了二個半月,才到了建康城外。

  陳容坐馬車中,仰望著建康城高大的城牆,手卻在無人注意時,撫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王弘也在望著建康的城牆。

  一個幕僚湊近他,小聲的問道:「郎君,無人迎接。」

  說到這時,他笑道:「郎君那句話,城中現已傳播開來……眾人都說,郎君視王氏族長之位都如臭肉,真高潔之士也。

他們還說,郎君為了一個婦人,率大軍與慕容恪抗衡,還正面擊敗之。不但有風流多情的雅致,還有蓋世才華,實天下名士的翹首也。」

  王弘聞言,嘴角一揚,輕笑道:「這麼說來,我名聲大漲了?」

  「大漲了。」

  那幕僚笑道:

  「現在眾人明裡暗裡提到郎君,誰敢不豎起大拇指讚一聲?便是那些個熱血的,責怪郎君為了一個女人出兵,枉顧大義的,心裡也未嘗不讚佩郎君之才,說晉人安危,郎君能擔之。」

  那幕僚喜笑顏開,

「先前郎君之事,令得建康流言紛紛,不過現在嘛,那些罵郎君的人,連口也不敢開了。郎君,我們的計劃見效了。族長就算再老謀深算,這時也萬萬不敢把郎君當成棄子廢棋給處理了。」

  見到王弘點頭,另一個護衛也笑嘻嘻地說道:「王薄,王文允一來,我便知道郎君的安排見效了。」

  「是,那是。」

  王弘一哂,他瞇起雙眼,仰著頭盯著建康城那高大巍然的城牆,輕聲道:「是進是退,當由我自己決定。」

  說到這裡,他輕聲命令,「入城吧。」

  「是。」

  馬車開始加速。

  不一會,眾人便駛入了建康城。

  一入城,聞著隨風飄來的濃香,聽著軟軟地吳儂鄉語,看著一個個安然而悠閒的面孔,陳容輕吁了一口氣。

  她從車縫中向外看去,欣賞了一會,陳容突然問道:「這是往哪裡去?」

  王弘回道:「我的宅子。」他瞟向陳容,懶洋洋地續道:「放心,那裡沒有多餘的婦人。」

  陳容抿唇一笑,卻是眨了眨眼,問道:「那你的婢女,可會稱呼我為主母?」

  聲音輕佻而玩笑。

  王弘向她看來。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話,可他的目光,卻寧靜而認真。陳容心頭猛跳幾下,訥訥說道:「只是玩笑而已,那般美事,阿容此生不敢求也。」

  「不敢求麼?」王弘笑吟吟地問道:「那阿容想求我什麼?」

  陳容從來沒有想到他會這麼一問,不由怔住了。

  她睜大眼,朝著王弘看了一眼,轉而低下頭來。

  她抿著唇,很久沒有回答。就在她以為此事就此過去了時,王弘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傳來,「阿容,你想求我什麼?」

  求你什麼?

  陳容眨了眨長長地睫毛,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剛剛迎上他俊逸的,容光逼人的臉,她便反射性的輕佻一笑,道:

  「我啊,我想與七郎在一塊兒,沒有別的女人,便這麼你與我在一塊兒。我生下的孩子呢,從小便快快活活的,不會有別的兄弟比他尊貴,讓他只能仰望。

也不會有別的兄弟比他卑微,心心念念記著要踩下他。然後呢,便這般日過一日,年過一年,你老了,我也老了。」

  「沒了?」

  陳容挑了挑眉,咯咯一笑,道:「當然沒了,都要求這麼多了,還想再要,豈不是貪得無厭?」

  她明明笑得歡的,只是不知為什麼,眼中有點澀。

  當下,陳容微微側頭,她嘴角含笑,嫵媚而妖嬈的瞟著王弘,只是眼波這麼一轉一凝視,眼中的澀意漸漸消去。

  說完後,陳容側著頭,她對著掛在車壁上的銅鏡,梳理著一縷髮尾,一邊低低說道:「其實,我可以知足了……」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若有若無,在王弘不注意的地方,她伸手撫著自己的小腹。

  陳容一直沒有聽到王弘回答她什麼。

  這在她的意料當中,因此她也並不在意。安靜中,她再次看向外面。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喧囂。

  卻是數十上百人,圍上了一輛馬車。望著那輛華麗寬敞的頂級貴族式馬車,陳容不由向前湊近,認真觀看起來。

  隨著王弘的馬車靠近,那一處的喧囂聲越來越響。

  「謝氏阿碧,你身畔的丈夫是何人?」

  「謝氏阿碧,你敢如此對我家七郎?」

  「嘻嘻,各位何必煩惱?七郎都說過,他們不過鼠輩爾。」

  一聲又一聲的議論聲中,陳容心下咯噔一下:這謝氏阿碧,多半是王弘家族準備配給他的妻子。真是的,都只是內部說了說,以前都沒有傳出去,怎麼現在這個時候,卻鬧得人盡皆知了?

  她擔心的轉過頭去。

  定定地看著王弘,陳容詫異的問道:「郎君不惱麼?」

  王弘睜開眼來,他朝著她似笑非笑的問道:「阿容想我惱?」

  才不是,陳容在心裡回他一句,白了他一眼,繼續轉頭看向外面。

  外面的喧囂聲,越來越響,間中,更有十幾人拿起手中的竹籃,地上的石塊,還有腳上的鞋子向那馬車中砸去。

  暗器紛飛時,馬車周圍的護衛急急圍上來,用自己的軀體擋住了這些物事。

  就在這時,馬車車簾一掀,一個秀美文靜的少女和一個俊美白淨,與王弘有二分相似的青年同時露出了面容。

  對著眾人,那少女昂起下頜,提著聲音說道:「七郎雖好,然我身側的丈夫,才是人中龍鳳。」

  說到這裡,她輕蔑的說道:「諸位讚賞王七郎。可對我謝氏阿碧來說,王七郎連弘韻子那種風流而不知廉恥的道姑也癡迷,實讓人不屑。」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那男人多麼優秀,他過於癡迷一個艷名遠播的女人,都會被人詬病。這一點,古有妲己,前有陰麗華。

  因此,少女一說出這樣的話,便是最崇敬王弘的人,也無話可說。

  說起來,少女的聲音清亮而自信,極具穿透力,她的聲音一傳出,四下便是一靜。接著,一陣壓低的,對陳容的指責聲悄悄而起。

  王弘皺起了眉頭。

  他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揮手朝著一個護衛招了招,低聲吩咐了一句。

  那護衛領了命令後,縱身下馬,混入了人群中。

  人群中,這時還是嗡嗡一片,見到自己的話,成功的把眾人鎮住,謝氏阿碧和身邊的青年,同時得意一笑。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一聲哧笑,只見一個粗亮的聲音冷笑道:

  「風流而不知廉恥?陳氏阿容血染白衣,視數萬胡人如無物,實風流蓋世之人。你這個汲汲營營於名利的婦人,怎麼配與她相提並論?」這話尖刻之極。

  按地位而言,應該是陳容不配與謝碧相提並論,可這聲音偏偏倒著說來,語氣還極端不屑,一時之間,謝氏阿碧氣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那聲音說到這裡,另一個尖銳的哧笑聲傳來,「依我看啊,實是爾等鼠輩,人家王七郎看不上眼,人家王七郎寧可要那個風流道姑也不要你。」

  這句話一出,哄笑聲四起。王弘的崇拜者極多,他們本是有心無力,好不容易得到這話頭,哪會輕易放過,一時之間,數十個聲音都在尖叫,「你才比不上人家道姑呢。」

  「七郎寧可要那道姑也不要你。」

  在這些哄笑聲中,馬車後傳來好幾個的喝叫,「何人如此無禮?」

  「出來,少藏頭露尾的。」

  這些喝叫聲,很快便淹沒在眾人的嘻笑聲中。

  圍觀的人群中,噪聲大作,哧笑聲四起。這些人打量著謝氏阿碧和她身邊的青年,一個個面帶譏笑,目露輕蔑。

  謝氏阿碧那是一等一的,比普通公主還要尊貴的天之驕女,她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羞辱?

  她漲紅著臉,眼淚直在眶中轉動,唇更是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可連幾次開口,聲音都被喧囂淹沒了。

  終於,她在氣得哭出聲時,旁邊的青年幫她拉下了車簾,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散開,散開」的喲喝聲中,眾護衛簇擁著那馬車急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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