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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3:54:30
第二十章 冒險診治(上)

楊茉會將吹氣部分交給外人,除了要順應這里的大環境,還因為這是最容易的部分,心肺復蘇最需要掌握的是按壓的深度和頻率,楊茉將手放在世子爺胸前,按照心中默數的頻率按壓起來。

管事媽媽饒是見過不少離奇事,可在這種情形下手指也顫抖起來,不停地轉頭去看董夫人,董夫人也呆愣在那里,一臉地茫然。

“吹氣……”楊茉大聲喊。

管事媽媽似是沒聽到一般。

“吹氣……”

管事媽媽仍舊怔愣著。

“不想要世子爺死,就照我的話做,吹氣……”楊茉提高了聲音。

管事媽媽這才睜大了眼睛,回過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楊茉之前說的方法含住一口氣吹了進去。

每按十五下吹一次氣,就算有了自主心跳,依舊要做持續心臟按壓,一分鐘一百次,通常在搶救室里是兩個醫生輪番做,這次卻要楊茉自己來完成。

一輪做下來,楊茉已經手臂發抖,世子爺的嘴唇總算是微微紅潤起來。

這里沒有呼吸機,也沒有西藥,這樣的心肺復蘇就格外困難,況且世子爺是個久病之人,到底還能不能救活,她也沒有把握,她只能抱著救人的心思,忍耐,忍耐,一下一下規規矩矩地按下去。

“世子爺有氣息了。”管事媽媽尖叫出聲。

董夫人如同失去了支撐,一下子跪倒在床邊的腳踏上,顫顫巍巍地攥住兒子的手,想要從上面感覺到一絲絲溫度。

楊茉這才試探著停下來,將手掌貼近世子爺的胸口仔細地感覺著心跳,心臟的跳動一定要是規律的才算救活。

小心翼翼地等待了一會兒,楊茉這才松口氣將手挪開。

董夫人剛才仿佛受了驚嚇,好陣子才出聲,“這樣……就能好嗎?還會不會再……”

會,看世子爺的情況,皮膚干燥,眼窩凹陷,已經出現了脫水的癥狀,人沒有水幾日就會死亡,世子爺深度昏迷根本不知吞咽,現在喂下去的湯水不過是潤唇口而已。

對待重癥昏迷的病人,在現代要插鼻飼管,做氣管切開術,可是現在身邊沒有任何的醫療器械,是不可能做成這兩件事的。

看到楊大小姐深沉的表情,董夫人整個人又被絕望的情緒滲透,就算救回來一次病不會好轉,還是會死,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總用楊家起死回生的法子。

楊茉皺起眉頭看床上那個被疾病折磨消瘦的人影,和滿屋子期盼的眼神,怎麼辦,沒有鼻飼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人救活,就算是有藥劑也要能喂進去,古代哪里有塑料和乳膠這樣的東西,怎麼來做鼻飼管,就算有她拿出來用會不會被人當做巫醫,況且,以世子爺現在的情形,在現代光用鼻飼法,也不一定能救回來。

難不成沒有現代醫療器械和西藥她就真的不能救人了,為了遵守古代的規則她就要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

楊茉才想到這里,外面傳來常亦宛的聲音,“我妹妹在這邊?母親讓我來瞧瞧。”

常亦宛總是會在恰當的時間來攪合,興許也是常大太太授意她,她規規矩矩地做人到頭來還是沒有生路,還不如就順從自己的心願放手一搏,當了這麼多年醫生,也沒有法子眼睜睜地看著病人這樣等死。

楊茉看向董夫人。

董夫人先擦了眼淚,支撐著站起身,吩咐管事媽媽,“你出去攔一下,就說我不舒服,楊大小姐正幫我看單方,過一會兒我們一起去花廳。”

管事媽媽應了一身,急忙起身整理衣裙走了出去。

董夫人露出一絲堅強的笑容,輕輕地整理楊茉的鬢角,“在這里時間長了,恐會有人起疑,你還是去花廳吧,生死有命……”她看也能看出來,這個小姑娘已經沒了法子,卻不好意思和她直言,她不能為難這孩子。

董夫人是真正的慈悲心腸,和常大太太的長袖善舞十分不同。

楊茉望著內室墻上掛著字畫寫著“正直為正,正曲為直”,下面懸掛了一柄寶劍,昨日常亦寧和那人的談話又一次回到她耳邊,董家是忠良之后,不肯和馮黨同流合污……董夫人才是身臨巨變的人,卻還能站在一旁安慰她,要說關鍵時刻試著去相信誰,那董家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董夫人道:“那是康王送給我家公爵爺的,公爵爺又傳給了我們老三。”

摒棄那些憂慮,楊茉靜下心來仔細思量,或許可以用什麼東西來代替人造的膠管。羊腸,對,羊腸很細,如果用東西將它支撐起來,可以用作軟管也不一定。

楊茉抬起眼來看董夫人,“夫人能不能拿到最細的羊腸,若是再能用麥稈撐起來,烘干了能定型,我就有法子了。”

楊茉聽到驚訝的抽氣聲。

董夫人僵在那里,楊家的醫術什麼時候怪異至此,剛才要壓擠胸口又吹氣,現在更要曬干的羊腸,這些和昭哥的病有什麼關系,難不成羊腸可以下藥?

楊茉知道這不容易讓人接受,可是已經沒有了時間,世子爺說不得今天也熬不過去,“夫人若是拿定主意要試就快些安排,若是覺得匪夷所思,我也沒有了別的法子。”再惡化下去,口服補水也會沒用,這里更不可能做到靜脈滴注。

董夫人已經親眼目睹怪事的發生,既然已經試了一次,又何妨再試第二次,“我去讓人安排,盡快將東西送來。”

楊茉頜首,恐怕羊腸不夠堅固,遇到胃液定會化了,“要多準備幾根,說不得日后也有用途,還要那些穿心蓮煮水浸泡羊腸再晾干。”

穿心蓮液可以用于消毒,這是目前她能想到最簡單的消毒方法。

楊茉看向旁邊的沙漏,就怕時間來不及,她總不能一直就呆在這里,還好古代不缺的就是人手,現在她要靜下來檢查世子爺,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楊茉走到床邊,若是顱內有損傷,應該會留下痕跡,伸手撥開臉頰,帶著青胡茬的下頜看起來十分的堅毅,帶著些許武將的威嚴,怪不得剛才管事媽媽不敢吹氣。

頭部沒有明顯的傷痕,也不見顱底骨折的癥狀,那為什麼會昏迷不醒。

“世子爺在戰場上哪里受了傷?”楊茉抬起頭,順著董夫人的目光向世子爺的下身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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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3:54:50
第二十一章 冒險診治(下)

要掀開被子才能看到傷,楊茉不好去看。

董夫人道:“傷在腿上,在軍里已經吃了止血的藥,朝廷派了人去接替他,著實讓他臥床休息了個把月。”

在戰場臥床休息個把月。

聽起來就覺得可笑,是拿傷做由頭奪軍權才對,等到大局一定,再讓人帶兵打仗,這敗仗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朝廷陷害忠良竟然半點不加遮掩。

“傷的可重?”

董夫人頜首,“也是不輕,所以郎中才懷疑是舊傷未愈,加上進京傷勞才至于此。”

養了那麼久就算一路顛簸進京也不至于會成這個模樣,“傷口裂開了?”

董夫人搖頭,“傷口長得好好的,是傷了元氣。”

吃了止血的方子,加上臥床休息,傷口也沒有破裂紅腫,應該和舊傷沒有關聯,那會是什麼?昏迷的情況有很多種,不做檢查怎麼也不好判斷。

管事媽媽這時候進來道:“奴婢請人將常三小姐送回花廳。”

常亦宛在楊家學過不少的單方,現在正是用著她的時候,再說有了常亦宛在,回去常家也好解釋在董夫人房里都做了什麼。

楊茉拿定了注意看向管事媽媽,“勞煩媽媽將常三小姐追回來。”

管事媽媽不由地一怔,董夫人也納悶起來,楊家的醫術不是不想外傳,怎麼卻……

楊茉低下頭道:“常三小姐已經來了,就這樣回去恐怕不妥,”說著嘴邊浮起一絲笑容,“世子爺已經用過不少的藥方,不如讓常三小姐一起幫襯著看。”

是怕常家長輩回去責怪吧,楊家敗落,楊大小姐畢竟是寄人籬下,董夫人想到這里,看楊茉時多了幾份的憐愛,于是吩咐管事媽媽,“就照楊大小姐說的做。”

不一會兒功夫,管事媽媽就將常亦宛迎進了東側室,楊茉熱絡地走過去拉住常亦宛的手,“我和夫人正看不出頭緒,姐姐就來一起幫忙找找。”

常亦宛正覺得被冷落心中不快,聽到這話立即喜上眉梢,她從小就讀醫書楊茉蘭怎麼能及得上,董夫人開始就找錯了人。

楊茉將一盒子藥方遞給常亦宛,“姐姐幫我們解解藥方。”常亦宛喜歡出風頭,她就順水推舟,也省了精力去詳看,免得幾個時辰內斷不出病癥。

常亦宛笑容滿面挺直了脊背,伸開盒子,卻仍舊謙虛地道:“我也是只懂得一點藥性,若是有錯,夫人別見怪。”

屋子里的人都是各取所需,氣氛也少了幾分沉悶。

常亦宛清清嗓子開始讀方,楊茉握著鮫紗芙蓉扇輕扇著仔細想,董夫人不時地出神看內室,生怕再有壞消息傳出來。

“不好了。”丫鬟匆忙進門。

聲音如同在湖中投了一顆石子。

董夫人緊張地豁然站起身。

那丫鬟才結結巴巴地道:“花廳里咱們本家的兩位太太打起來了。”

董家的本家人打起來,無非是因為都看上了爵位,楊茉不在意這個,倒是怕這樣一來攪了宴席,她只能和常大太太一起回常家。

董夫人臉上露出奇異的笑容,“也簡單,你就去和兩位太太說,多虧了皇上御賜的道場和楊家的單方,世子爺的病好轉了,”說著頓了頓,“準備報喪的人也撤了,院子里的板子也收起來,只等我兒醒過來叫我一聲母親。”

常亦宛睜大眼睛看向楊茉,盈盈的妙目中仿佛要冒出火來,就差開口問楊茉,可是真的。

丫鬟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麼辦,董夫人呼喝一聲,“還不快去。”

那丫鬟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常亦宛見董夫人眼淚要掉下來,再看看屋子里的氣氛,哪里有半點的喜氣,這話分明是氣急了才說的,若是楊茉蘭果然有這個本事,何必請她來看藥方,于是也跟著起身,“我去看看母親。”

常亦宛說是看常大太太,實則是去報信,免得一會兒世子爺真的沒了,她也跟著受連累,常亦宛是很分得清輕重的人,知道怎麼恃強凌弱。

常亦宛匆匆忙忙地走到花廳,雖然兩家的太太已被大家勸開,卻仍舊氣氛尷尬,見到常大太太,常亦宛目光閃爍。

總算是瞅準時機,常亦宛當著魏夫人的面,低聲道:“茉蘭也不知道會不會惹禍,郎中都沒辨癥出的方子,她卻在向董夫人出主意……”

世子爺的病大家都知曉,不過是數日子罷了,這時候郎中都不肯用藥了,楊茉蘭一個未及笄的小孩子怎麼敢大言不慚。

常大太太也驚訝起來,“不要亂說。”

常亦宛咬緊嘴唇,“我也是怕茉蘭……才來和母親說,母親千萬莫怪妹妹,她也是好心腸,我只是怕她會惹禍。”

常亦宛的聲音不大不小,花廳里的太太都向這邊看過來。

常亦宛心中不禁歡喜,楊茉蘭想要出風頭,今天就讓她出個夠,好教人知曉所謂的楊家后人,不過就是會散幾張方子罷了。

“羊腸按照小姐說的準備好了。”下人將端了漆盤上來。

楊茉忙凈了手去看,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樣,麥稈有些太硬,會傷了病人的食道,抽出來卻又怕羊腸閉合,不能將藥水、食物送下去。

想象的是一回事,做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楊茉頓時感覺到一陣挫敗感,“能不能用些很細的篾絲將羊腸里面撐起來代替麥稈。”

篾絲有韌勁又不會很硬。

董夫人不知怎麼辦才好,身邊伶俐的小丫鬟抬起頭,“咱們院子里的元月手巧,家中爺爺、老子都是篾片匠人,讓她來試試。”

董夫人點頭,“快,喊她來。”

一個穿著柳青色半臂褙子的丫鬟很快進門,手中還拿了一笸籮的篾絲。

楊茉眼看著叫元月的丫鬟將篾絲穿梭在細小的羊腸中,心中又生氣了希望,這樣靈巧的手,定會將東西做成。

現代人都已經依靠機器,再也沒有這種精細的手工,所以博物館選來最厲害的能工巧匠也復原不了古代傳下來的瑰寶。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元月便將篾絲纏好,楊茉用手來拿,柔軟度適中。

楊茉拿著羊腸進了內室,吩咐管事媽媽,“先送一碗復脈湯。”

管事媽媽應聲下去,楊茉撩開幔帳俯身去看床上的世子爺,她從來沒用這樣簡陋的東西給病人。

如果她診斷的沒錯,世子爺是因服了大量的止血藥,加上臥床休息,造成體內血液粘稠,突然劇烈活動,可能產生急性血栓,所以進京之后開始病發,病程進展迅速,從開始的頭疼身體麻木,到如今的深度昏迷。

因為世子爺受過外傷,郎中便將目光鎖在舊患上,她是內科醫生對顱外傷不是很敏感,卻覺得癥狀最像栓塞,今天也有郎中指出要活血,可惜世子爺癥狀太重已經不能吞咽藥汁,她只能希望用西醫的法子吃中醫的藥,能保住世子爺一命。

“為了救你的命,我也只能冒險試試。”楊茉低聲道,床上的人自然不會有任何反應,她也只是想要傳遞現在的心情,送鼻飼管會非常不舒服,至少她要表明她的善意。

楊茉深吸一口氣,拿起了托盤中的羊腸,順著世子爺的鼻子慢慢地塞進去。

旁邊的董夫人見到這種情形,胸口的心臟幾乎要躍出來,她緊緊地攥住領襟,這才沒有讓自己沖動地上前將楊家大小姐推開。

竟然要將羊腸送進人的鼻子,這是什麼治病的方法,什麼時候這個世道變了,讓她都覺得這般不真實。

這楊家……到底……有了個什麼樣的后人。

楊茉抬起世子爺的頭,試著讓食道更加的暢通,沒想到很容易就將羊腸送了進去,先送進去些溫開水,然后緩緩地注入藥汁。

世子爺的呼吸仍舊順暢,這鼻飼管被她做成了。

只可惜羊腸不能久用,送了藥水,就要拿出來,“兩個時辰送一次湯水。”

身后一片靜寂,楊茉詫異地轉過身來,董夫人和身邊的下人早已經怔愣住。

“夫人,您要定要讓人學會怎麼喂藥,否則我走了,世子爺要由誰照看?”

話說的沒錯,可是誰又能做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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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報酬

董夫人帶著楊茉進了花廳,屋子里所有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董夫人臉上。

董夫人眼睛紅腫,臉上難掩憔悴、疲憊,常亦宛緊緊地盯著想要從中看出悲傷來,果然董夫人拿起帕子遮住了眼睛,董家本家太太按捺不住立即上前,“夫人,世子爺怎麼樣了?可好了些?”

董夫人不回話,反而跌跌撞撞向前走幾步拉起常大太太的手,“我便是求你,也要請你讓楊大小姐留下,否則我兒的命要保不住了。”

大家驚詫地去看董夫人身邊的楊大小姐。

未出閣的小姐怎麼好留在別人家中,常大太太一臉的為難,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楊家的單方雖然拿出來了,可是怎麼用還是要問楊家后人,請來的郎中各執一詞,還是楊大小姐幫我拿的主意,現在世子爺的氣息略強了些,我怕晚上再出變故,”董夫人掉著眼淚,“不過就是轉眼的事,一步也錯不得啊。”

楊家的藥方真的管用了。

董夫人哀求地看著常大太太,仿佛是溺水的人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魏夫人訝然,在常家她只是發現楊家后人不是傳言的一點不通醫術,這才請常大太太一並將楊大小姐帶來,沒想到真的救了世子爺。

怎麼辦不能見死不救,可是哪有出來宴席卻不回府的道理。

“我也不能做主,恐怕要向長輩稟告。”常大太太婉轉地道。

董夫人就是不肯答應,“我讓人去府上與老夫人知曉,便是用我文正公府的聲譽作保,定會照顧好楊大小姐,等郎中定下方子,我將人好好地送回府上。”

到底是慈母心,董夫人不遺余力地游說常大太太讓她留下,常大太太的神情開始猶豫,楊茉心中更有了幾分把握,如果這次能順利留在董家,就將是她踏出常府的第一步。

常家的聲譽是最要緊的,不能不顧禮數,也不能落個不通情理的罵名。

常大太太只好答應,“那我讓人回去問問長輩。”

董夫人松口氣,轉頭吩咐管事媽媽,“去祠堂將我們家的丹書鐵券拿來送去給常老夫人,就說我董家名聲作保,定不會出差錯。”

勛貴人家,就是拿丹書鐵券過日子,現在卻為了楊茉蘭拿了出來。

常亦宛詫異地想要驚呼,好不容易將聲音吞下去,卻狠狠地咬到了舌頭,頓時疼得整個臉都皺在一起。站在董夫人身后的楊茉蘭,似還是一副沒弄明白的模樣,仿佛如今的情形完全讓她措手不及。

常亦宛看向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一臉為難,“您真是給我出了難題,您也知道茉蘭這孩子……”

董夫人一下子哭出聲,“就當是可憐我一片慈母之心。”

兩個人坐下來,常大太太道:“夫人不好拿丹書鐵券出來,那不是壞了兩家的情分,我留下幾個媽媽來照顧茉蘭也就是了。”

這就是答應了。

常家自然不願意她拋頭露面,只是這次卻由不得她們。楊茉心中微微一笑,她想要的已經一點一點攥在了手里。

很快散了宴席,董府頓時清凈許多,第一次離開常家,楊茉有一種十分舒暢的感覺。

董夫人刻意拖住常大太太留下的兩個媽媽,她這才能在內室里安靜地查看世子爺的情形。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床邊,顯得床上的人更加安靜,衣架上的白色鎧甲上還有血跡,叱吒風云的武將,就算是再落魄也不過似暫時靜伏在那里罷了,讓人難以輕視。

楊茉走過去,掀開世子爺的被子,趁著屋子里沒有旁人在,親眼看了腿上的傷口,愈合的很好,只是留著紫紅色的疤痕,這就更加肯定了她的血栓論。

現代都療效不好的急性血栓,在古代能治好嗎?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楊茉轉過身來,該是和郎中一起辨癥的時候了,她一直認為中國傳統的中藥比西藥並不遜色,若是能用好,反倒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秋桐打聽了消息進門,“小姐,辨癥的郎中聽說是小姐救活了世子爺,都……不肯來……”

秋桐聽到的都是只言片語,楊茉從內室里出來,特意去了東廂房,然后才將常大太太留下的兩個媽媽喚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位媽媽互相看看,仿佛十分不忍開口,“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消息,說是滿京城的郎中竟然都不如一個未及笄的小姐。”

這樣的話傳出去,世子爺的病好了也是她一人之功,那些郎中都在京里小有名氣,自然不肯這般受辱。

如此一來,只要世子爺有半點閃失,也都會怪罪她一人。大家退避三舍,都在爭看董家的笑話,她也正好走進了風口浪尖。

楊茉正想著,董夫人進了屋,身后隱約跟著一位郎中,那郎中站在屏風后,準備手中的單方。

屋子里需要安靜,董夫人吩咐下人退下。

楊茉不禁露出些歉意。

“不怪你,”董夫人嘆口氣,用只有楊茉才能聽到的聲音,“本都是十分的力出六分,真的治好了,馮閣老那里不好交代,所以太醫院不過走走過場罷了,”重頭戲都放在做道場上,可是那些道士哪里是來祈福,分明是來要金銀供奉,現在拿了銀錢就在廂房里歇著要吃要喝,“我們該謝你才是,我知道你一個人不容易,家里出了那麼多變故,你還堅持治病救人。”

“是夫人能信我。”

董夫人露出些笑容,“不怕你難過,我也是死馬權當活馬醫,若在平時,我可不敢……你們楊家救人的方法真是聞所未聞。”

楊茉大方地和董夫人對視,“家中長輩也怕拿出來驚世駭俗,才教諭晚輩不可拿出來用,要不是這次看到世子爺病癥危急,妾身也是決計不敢用的。”

董夫人頜首。

楊茉道:“若是世子爺的病果然好了,有件事還望夫人能答應。”

董夫人旁邊的管事媽媽目光閃爍,楊大小姐莫不是準備要回報,要知道勛貴之家並不是尋常的機緣就能攀上的,只要能救得世子爺的命,現在無論提出什麼要求夫人都會答應。

男女授受不親,楊小姐若是以此要挾嫁進公爵府做少夫人,夫人也只得點頭,要不然一個未及笄的小姐,憑什麼冒著風險救世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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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救活

董夫人神情十分平穩,“你但說無妨,只要我能做的……”

楊茉頜首,“其實也簡單,只要世子爺病好了,夫人按照我楊家郎中出診的費用,給我診金就是。”

竟然是要診金。

管事媽媽又低下頭去看楊大小姐,看到那一臉的坦然,她倒心生愧疚。董夫人也心中難安,“那怎麼好……只是要診金……”

楊茉宛然一笑,“夫人,我留在府上,本來就是治病救人,自然要的是診金。”這樣一來,不但堵住了外面的悠悠眾口,她的醫術也就變得名正言順。

董夫人心底里對眼前的楊大小姐有說不出的喜歡,“你這樣想,我照辦就是了。”

屏風后的郎中已經準備好,“大小姐用的是生脈散,是辨為脫癥,世子爺的脈象,似有漸強之勢,卻如何還未醒轉,接下來要如何用藥。”

郎中的聲音讓楊茉覺得很熟悉,“這位先生是……”

屏風后的郎中忙站起身,“小人為大小姐的婢女斷過疹癥。”

楊茉看向秋桐,怪不得這位郎中肯留下來。

“我也認為是中風之癥。”現代說的栓塞,在古代統稱就是中風。

聽到中風兩個字,董夫人的心一下子涼了,和郎中診斷的一般無二,楊家的藥方就算再好,面對這樣厲害的中風病也不會立即見效。

“世子爺患的是急癥,我想要兩種藥,眼下最重要的是祛瘀止痛,涼血消癰,先生可找到合適的方子?”

那郎中似是想到了什麼,“有……有……有……當歸……川穹,紅花、桃仁、丹參等入藥……”

現代只會用川穹嗪注射液,古代的方子更為全面。

楊茉看向董夫人,“就用此方試試。”

董夫人忙吩咐管事媽媽,“快去抓藥,一會兒喂世子爺服用。”

只要能維持生命體征,就算是中風病也會隨著機體自行恢復癥狀減輕,楊茉一面督促繼續做羊腸出來一面按照時辰給藥和湯汁,盡量為世子爺補充水分。

不知道多長時間,楊茉迷迷糊糊進入夢鄉,似是每日早晨去病房查床下醫囑,甘露醇、尿激酶看著小瓶小瓶的西藥從來沒有這樣親切過,由于太過高興竟然一下子被自己笑醒了,再睜開眼睛,才想起來自己身處古代。

楊茉看向旁邊的沙漏,又快到了喂藥的時候,正準備起身去看床上的世子爺。

管事媽媽喊起來,“世子爺……世子爺……這是怎麼了。”

楊茉心里頓時一緊,慌忙跑幾步上前,床上董世子的氣息又變得十分微弱,伸手摸脈,脈搏已經消失,楊茉只覺得猶如一盆冰水從天而降,將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

許多病人就是這樣,明明病情開始好轉,卻又一下子不明原因地惡化。因為沒有輸液器,她為了補液擴容,一直在最大劑量地給藥給水,這樣一來給心臟增加了負荷,世子爺是行伍出身,素來體健,她主觀上認為不會有大礙,事實上還是過不了這一關。

“這可怎麼辦?”屋子里所有人一下子亂成一團。

董夫人剛昏昏沉沉地睡下,聽到聲音顧不得別的趿著鞋就奔進屋。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楊茉。

楊茉握住拳頭,另一只手摸向世子爺的胸口,一拳就揮了上去。

門口的郎中正急著進門,看到這種情形,嚇得將手里的藥瓶也掉在地上。

床榻過于高,楊茉站在床邊用不上力氣,眼看著董世子的嘴唇顏色越來越深,楊茉提起了裙子,就要上床。

“真是胡作非為,怎麼能任由一個女子這樣折騰。”怒喝的聲音傳來,門一下子被推開。

董夫人轉頭看過去,嘴唇一抖忙要上前,“族叔怎麼來了。”

楊茉轉頭去看,門口站著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怒目看著她,那豎立起來的眉毛一挑,臉上頓時露出厭棄的神色,大聲喝道:“這樣與男子共處一室,可知道廉恥二字怎麼寫?”說著用手中的拐杖指點董夫人,“你怎麼敢相信這種無恥、無貞之人,快……快將她給我送出府去……讓她族人發落。”

屋子里沒有人動作,董家太爺將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我這個長輩說話沒有人聽了不成?你這個文正公夫人,便可以不理我董家宗族。”

董夫人含著眼淚,“族叔,您看看昭兒,昭兒正病的厲害……”

“那也是因為你輕信這個……若是我不來,指不定要做出什麼不知廉恥的事來……京中那麼多名醫好不容易治出了些名堂……你竟然親手敗了你兒性命……”

那族公喋喋不休,楊茉看著床上的人,心中默然,“如今不光是要救你的性命,還要救我自己的。”

董夫人一下子跪在董家太爺腳下,“有錯都是媳婦的,您讓楊大小姐先救了昭兒。”

現在已經不容她在猶豫,就算她站去一旁這盆污水一樣要潑下來。

楊茉手下未停,再一次蓄力重重地打向董世子的胸口。

坐在床邊,施展氣力更為方便,一拳過后,楊茉低下頭來聽心跳的聲音。耳邊董家太爺的謾罵聲如同不能辨別的字符從耳朵一閃而過。

抓住心臟微弱的跳動,進行胸口施力按壓,直到肩膀和手臂被兩個婆子扣住,楊茉不得已才松開了手。

十幾歲的女孩子並沒有被兇狠的婆子嚇到,依舊垂頭看著床上的人。

她的嘴邊緩緩浮起一絲笑容,黑色的眼睛清澈的如同高山中流淌的深泉,又仿佛是雨后透過云朵的第一抹陽光,耀眼的讓人不能直視。

四目相接,她便露出釋然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說不出的輕松。

當董昭清醒過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的景象,似是一場夢,卻又那麼的清楚,董昭深吸一口氣,頓時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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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3:55:41
第二十四章 流言

床上的聲音讓抓住楊茉的兩個婆子分了神,楊茉微微掙扎就將兩雙大手甩開。屋子里的人還沒有完全緩過神,楊茉看向董夫人,“夫人去看看世子爺哪里還有不適。”

董夫人這才明白過來,站起身扶起董家太爺,“族叔,世子爺醒了。”

董昭醒過來,屋子里的人仿佛暫時忘記了剛才的沖突。

楊茉要去屏風后坐下,旁邊的秋桐刻意走過來擋住了楊茉,楊茉好奇地越過秋桐向前望去,正好和那人四目相接。

那人慌張地低下頭,規規矩矩地縮起手。

這就是在屏風后和楊茉辨方的郎中,沒想到看起來年紀那麼小,只有二十幾歲上下,長得十分斯文、干凈,穿著灰色粗布袍子,看起來十分的可信,大約是被她剛才救人的法子嚇到了,才會這樣驚異地看她。

楊茉走到錦杌上坐下,春和捧來茶,兩個丫頭都很緊張,擔憂地看著她,楊茉舒口氣,救董世子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件事肯定遮掩不住,可是沒想到會被人抓個正著,想起來也簡單,一個董家的太爺天不亮就趕到董家,為的並不是她這個小丫頭,而是董家的爵位。

“二老太爺怎麼這時候趕來了……”

楊茉向床上看去,這聲音雖然難掩虛弱、疲憊,卻仍舊聲韻鏗鏘。

“聽說你不好了,我從族中趕過來,沒想到家中無人主事竟然鬧出這等丑事來,如今你醒過來了,也該問問你母親,要將我董家臉面往哪里放。”董家太爺將拐杖戳的咚咚作響。

屋子里片刻沉靜。

董昭低沉的聲音又傳來,“剛才救我的人是誰?”

董夫人這才被提醒,“是前太醫院楊家的后人。”

外面頓時傳來一陣冷笑,“什麼前太醫院……無非是那個黷貨厲民的貪官……你說說現在怎麼辦?一個罪官之女……你要將她納了妾室來遮羞不成?”

董夫人下意識地去看屏風后,楊大小姐仍舊端坐在那里,沒有絲毫的慌亂,“族叔,楊大小姐是為了救昭兒……一個正經的小姐……怎麼能……委身做妾室……楊家杏林世家,救人無數,要不是這次楊家拿出單方來……昭兒現在早已經……斷氣了啊……”

一盞茶頓時被砸在地上,董家太爺吹胡子瞪眼睛,“這個家你究竟怎麼當的?今天下午當著府中的貴客你已經丟盡臉面,我董家滿門清貴,卻讓你這個婦人敗壞,還要我搬出族中規矩來不成。”

董昭抬起眼睛,“楊大小姐救了我的性命,我董家清白之家,不能以怨報德。”

大家好似都認定她救董昭是為了踏進董家大門,楊茉望著彩繪的隔扇微微一笑,“夫人,我們之前有約,妾身只取診金。”

屋子里中的人不約而同都看向隔扇那邊單薄綽綽的身影。

董昭聽著目光微深。

董夫人半晌才道:“早已讓人備好。”

“天一亮,就照夫人所說,送我回常家。”楊茉在屏風后行了禮,轉身走出屋子。

突如其來的變化,倒讓董家太爺措手不及,半晌董家太爺才伸出手來指向門外,“妖媚之物……進我家門必引禍亂。”

一個時辰之后,楊茉坐上了回常家的馬車。

春和緊緊攥著帕子十分害怕,“小姐,昨天的事傳出去,小姐要怎麼辦。”說著忍不住要哭出聲。

大不了就是被逐出常家。至少董家不會看著她枉死,董家珍惜名聲,她好歹救了世子爺,這或許是件禍事,也可能是個機會。

給常老夫人、常大太太請了安,楊茉回去院子歇著,跟著她的兩個媽媽被喊去常老夫人屋里。

兩個媽媽繪聲繪色地講起來,“奴婢們也沒想到楊大小姐膽子那樣大,竟然就闖進世子爺的屋子里。”

常老夫人身邊的常亦宛就驚呼出聲。

常老夫人聲音澀啞,“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仔細說清楚。”

旁邊的媽媽忙道:“董家族中的太爺都來了,將楊大小姐罵了一通,那話十分難聽,奴婢們說不出口。”

常老夫人似是想站起身來,卻一下子扶住額頭倒回炕上。

常老夫人看向常大太太,“董家不是再三作保才讓茉蘭留在府上。”

常大太太忙站起身,“若不是這樣媳婦決計不敢自作主張,董夫人拿出了丹書鐵券,媳婦也是沒有法子。”

常老夫人冷笑道:“好個勛貴之家,敗壞了我們家姑娘的名聲,卻裝作沒事人一般。”

兩個媽媽互相看看,其中一個直言,“可不是,只給了診金就將人這樣送回來了。”

聽得這話常亦宛幾乎要笑出聲,楊茉蘭想要攀上董家,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常亦宛眼前浮起楊茉蘭秀雅的臉龐來,不知道如今還能不能安然自若。

“祖母,”常亦宛低聲道,“在董家,茉蘭搶著辨方,要不然董夫人也不會想要將茉蘭留下,就是我懂得藥性,也不敢隨便開口。”

常老夫人沉著臉不出聲,半晌才道:“我倒瞧瞧董家要給個什麼說法。”

“京城里的考生都在忙,唯有你常少府學院不去,更不看時文。”

在園子中找到了偷閑的常亦寧,方言析皺起眉頭憤慨,“外面的事你不問也就罷了,難不成家中的事你也不管。這京里鬧得正厲害,說楊家有讓人起死回生之術,你可知曉?”方言析匆匆忙忙趕過來,卻沒有讓亭子里的人抬起頭。

常亦寧看著眼前的書冊,寬廣的衣袖在風中飄蕩,偶有花瓣落在書冊上,他卻也不拂去,任由它們在書頁上疊壓。

“都說董家傳出消息,要納楊氏女為妾……難得你還這般安逸。”

常亦寧這才抬起頭,看著遠處飄蕩的云朵,仿佛不肯浪費半點閑暇的時光。

八寶亭上的灰鴿子跳著腳吃地上的米糧,常亦寧揮揮手,那鴿子忽然飛起來,越過高墻不見了蹤跡。

方言析似是有些詫異,“我以為你一直都是竹馬伴青梅,何時竟變了章程。”

常亦寧神色有些遲疑,上次越過花枝他看到的是一雙清澈沉靜的眼睛,不過三年未見,卻似破繭新生,連他幾乎都認不出。

三年前,她追他到門口,還因他一句,“豈不爾思,畏子不敢。”掉眼淚,急得不知道拿什麼字眼來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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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3:58:55
第二十五章 退婚

楊茉正翻看手中的傳記,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咕咕咕咕”的鴿子叫聲。

秋桐吩咐梅香,“快趕出去,別嚇著小姐。”

楊茉看著一笑,“拿把粟米來,我看它是餓了。”

梅香應了聲,忙下去拿來。

楊茉將米抓在手中慢慢地向前伸,鴿子跳過窗欞,展動翅膀立在她胳膊上,倒將屋子里幾個丫頭嚇了一跳。

從前她也害怕,不過去廣場喂了幾次鴿子,漸漸的她就覺得有趣。有些事越想越可怕,真正到了發生的時候,卻有解決的方法。

“小姐。”春和慌張地進屋,梅香意會地將屋子里的小丫鬟都帶下去。

“不好了,”春和低聲道,“常家族中來人了,府里的媽媽說都是不請自到,恐怕是為了……為了……那些傳言。”

該來的一定會來,總是要經歷這一遭才能讓常家解除婚約,外面鬧的越大,常家越沒有臉面,她才能光明正大地提出要出去。

常家是算準了她不敢出府,才將她緊緊地攥住,殊不知經歷過變妻為妾,又被人算計致死,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

秋桐比春和鎮定的多,“我再去聽聽消息,看都有誰來了。”

楊茉屋子里一片安寧,常老夫人房里卻如同炸了鍋般。

“她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麼能耐。”

“楊家若是有起死回生的醫術,還能去安慶府做知府,豈不是要比過上清院的道士,不過是太醫院和請去的郎中將董昭治的有了起色,您沒聽到外面一片罵聲,多少郎中都不服氣。”

常家的嫂子扇著扇子,“真有救人的能耐,便是當做菩薩供起來也不為過。”

常老夫人皺著眉頭,“不要聽別人亂說。”

常家嫂子冷笑一聲,“哪里是我亂說了,京里的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可憐咱們五爺還沒有連中三元就成了響當當的人物。”

不過是一個孤女,竟然不自量力起這種歪心,不然不可能有好結果。

兩個人正說著話,只聽外面門上的媽媽來稟告,“文正公夫人來了。”

常家嫂子立即收起臉上輕謾的神情,和常大太太一起迎了出去。

常大太太面容有些憔悴,隱隱透出幾分的愁苦,董夫人見了不禁歉然,“本是幫襯我家,哪知會有這樣的話傳出來。”說著上前去給常老夫人行禮。

常老夫人親切地將董夫人拉過來坐下,“事關我們兩家的名聲,我也是不得已才將夫人請過來商量,夫人說怎麼辦才好。”

京中也有過這樣的情形,都是兩家干脆結親了事。這一次卻不同,楊茉蘭是常亦寧未過門的媳婦。

讓常家退一步,沒了名聲的楊茉蘭自然不能再做常五爺的正妻,反過來讓董家解決,世子爺也不可能明媒正娶楊茉蘭。

董夫人眼睛一沉,“不瞞老夫人,若不是有楊大小姐,我兒真的救不回來了。那日在府中的郎中皆有見證。”

董家找來的兩個郎中,怎麼能擋住悠悠眾口。

常家嫂子不以為然,“我們自然相信夫人,只是族中不好交代,過兩日宗長就要親自上門,便是老夫人也護不住。”

董夫人不由地靜默,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聲,事由董家而起,按理她也該出面找一個兩家都體面的法子,只是楊大小姐是罪臣之女,就算她有這個心,只怕也不能成事,常家偏又咬住不肯松口。

真讓楊大小姐做昭兒的妾室,先不說委屈了她,那個聰慧、內斂帶著許孤傲的女孩子,絕不會點頭。

董夫人正想著,只聽外面道:“楊大小姐來了。”

常家嫂子抬起頭,喪婦長女不娶,無教戒也,說的一點也沒錯,鬧到如今的地步,她還有臉出門。

楊茉蘭進了門,先看到屏風后常亦宛的繡鞋向前挪了挪。

常亦宛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看她的笑話。

常老夫人屋里的氣氛已經和平日里不一樣,下人臉上都帶了些輕視,只有董夫人一臉的歉然,常大太太目光復雜,讓人看不清神情。

常家嫂子眼看著嬌滴滴的女孩子走上前來跪下,現在想到認錯已經來不及了。破鏡難圓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做出來的事,如何還能反悔。

常老夫人究竟不忍見楊茉這般跪著,吩咐丫鬟,“快將大小姐扶起來。”

楊茉抬起頭,從袖子里取出支玉簪,“孫女有一事求姨祖母。”

楊老夫人和常老夫人是同族姐妹,楊大小姐叫出姨祖母,是想要常老夫人維護。屋子里的女眷紛紛看向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伸出手來,“好孩子,你說,姨祖母答應就是了。”

常老夫人慈祥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動容,仿佛終有了長輩可依靠。

楊茉眼睛微垂,“孫女想請姨祖母親手束發戴笄。”

自己提出及笄,是想要常家按約娶她進門,真是好不要臉。常家嫂子忍耐不住,“雖說及笄之年便可成親,婚事還要長輩安排,豈有自己提起的道理。”

董夫人于心不忍地別開臉,楊大小姐這樣做確實不妥。

跪在地上的人挺直了脊背抬起頭,“祖母托姨祖母養育孫女成人,如今孫女已經及笄,已是該出府的時候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

“孫女家逢巨變,孑然一身,不求比肩姻語秋,也只盼能再拾藥經,治病醫人,若能如此,再無他求。”

姻家是前朝名臣,詩書大族,尚有女子一世行醫,如今她提出要效仿有何不可。

楊大小姐不是來認錯,而是要離開常家。

就算董夫人這個外人也驚訝地張大了嘴。常家好歹是名門望族,多少人想要攀親,楊大小姐卻這樣輕易地放開這門親事,主動提出要出府自立。

董夫人忍不住勸說,“這可不是小事,你要仔細思量,切莫意氣用事。”

楊茉規規矩矩地叩首,“請姨祖母嘗孫女所願,讓我楊家醫術得以流傳。”唯有搬出楊家,才能在常老夫人面前據理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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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00:00:11
第二十六章 樂極生悲

常老夫人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半晌才緩過氣來,“這是什麼話,傻孩子,你祖母將托付給了常家,我豈能看著你流落在外。”

董夫人覺得嘴中苦澀,要不是鬧出這次的事,也不會逼得楊大小姐如此。

楊茉屏氣凝神聽著屋子里的動靜,這次她據理力爭,既是要維護楊家,也是成全常家,常家絕不會不做考慮。

就看常家要怎麼處理。

安靜沒有持續多久,外面就一陣熙熙攘攘的聲音,緊接著門口的下人一個個都走進來,“不好了,堂少爺……閉過氣了。”

旁邊高臺看戲的常家嫂子嚇得頓時打翻了手中的茶碗,也顧不得去管濕了的衣裙,站起身就問,“我兒怎麼了?”

這樣一驚慌,屋子里都亂起來。

那傳話的管事媽媽好容易穩住一口氣,“堂少爺剛才還好端端的和五爺幾個說話,誰知道幾杯酒下肚就……就倒了下去……”

常亦浙本來就有病,好容易將養了一年,現在才出來走動,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時候舊病復發。

常老夫人忙道:“快……請郎中了沒有?”

那管事媽媽頜首,“請了……請了……幸好今天府上郎中多。”

今天來的郎中都是給董世子診過癥的,正在前院論楊家的藥方,駁斥是楊家的秘方才將董世子救活。

常家嫂子慌張地站起身,“怎麼能讓他喝酒……他病才好……黃御醫叮囑不能沾酒。”說著急忙就要向外走。

常老夫人也放心不下,忙讓常大太太扶著,楊茉也只好跟著起身去看。

那管事媽媽邊走邊稟告,“五爺請人來宴席,堂少爺偏看到了,五爺也是攔著卻攔不住,堂少爺沾了酒更是誰的話也不聽,差點和五爺打起來。”

常家嫂子知曉兒子的病,只要沾了酒斷沒有停的道理,腳下便走得更快了些,轉眼間就到了西邊的小院子里。

屋子里聚滿了郎中診治,楊茉帶著丫鬟回去內院里歇著,才走幾步就聽到背后人聲鼎沸,郎中們已被請過去辨癥。

秋桐、春和不停地張望,楊茉低聲道:“不要理睬,我們回院子中去。”沒想到關鍵時刻卻出了事,難不成這次大好的機會就要錯過。

常家嫂子進了屋,便聽到急促的喘息聲音,常亦浙滿頭大汗地被人扶坐在炕邊,看到屋子里的人,想要說話卻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的兒,”常家嫂子忙撲過去緊緊地攥住常亦浙的手,“你怎麼就是不聽母親的話,不讓你飲酒你偏要……這下可怎麼辦才好……”轉頭去看屋子里的郎中,“快……還愣著做什麼,快來診脈開方。”

郎中這才上前輪流診脈。

不過一盞茶時間,常亦浙的口唇已經青紫。

郎中終于寫好方子遞給管事媽媽,然后規矩地回話,“應用宣肺的方子。”

又是宣肺的方子,家中這幾年藥劑不斷,常亦浙也沒見好轉,連她這個不通醫理的都知曉,藥方里必然有當歸、杏仁等物。

“就沒有別的法子?每日都吃這些,卻不見好轉,便是這藥方無效……現在浙兒都成了這個模樣,難不成你們就想不出好法子來?”

屋子里一陣喧嘩之音。

常亦浙只覺得眼前一陣陣暈眩,耳邊更是金石之聲大作,屋子里所有人都是束手無策的模樣,頓時覺得自己大限將到,心中一急,汗透了衣衫,更加劇烈地咳嗽起來,一陣急促的嗆咳過后,忽然彎腰吐出一口咸腥的東西,他還沒來得及去看,頓時傳來母親尖叫的聲音。

“快……快……快來救人啊,這可怎麼得了。”

常亦浙只覺得頭如同千斤重,頓時垂下來,這才看到自己嘔在衣襟上的鮮血。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常亦浙扶在炕上,郎中忙上前要用針。

常家嫂子已經急得團團轉,眼睛緊盯著炕上的兒子,雙手不停地在胸前搓動,“菩薩慈悲,只要能救回我兒的性命,我定會給您塑金身。”

董夫人這時上前扶住常家嫂子,“別急,別急,張先生的針最好,定會化險為夷。”

常家嫂子頓時后悔起來,“早知道我就不該帶他過來。”

董夫人見狀想起自己也才經歷這樣的情形,“我知你慈母心,那日昭兒這般,我便想只要能救他,便是掏我的心我也願意,若是不經此,怎能明白。”

常家嫂子聽得這話頓時怔愣在那里,之前她歡歡喜喜地來常家便是要看別人的笑話,卻沒想到轉眼之間,怎麼就……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故而富貴不可捧,貧賤不可欺……

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話,一下子進了常家嫂子的耳朵,激得她頓時打了個冷戰。

片刻間郎中已經用完了針。

“怎麼樣?”大家忙迎了上去。

那郎中皺起眉頭,“爺剛用了太多油膩之物,因此加重了病狀……如今剛用了針,還要仔細觀察。”

常家嫂子推開身邊的人,踉踉蹌蹌地沖到兒子身邊,只見床上的兒子已經面色鐵青,氣力急促卻微弱,眼淚頓時流下來,“就沒有了別的方子?”

“為什麼不用楊家的藥方試試。”角落里的小郎中低聲道。

幾個郎中面面相覷,大家今天都是來駁斥楊家的,楊家在董家用的方子,不過就是尋常的生脈散,怎麼會有如此奇效,自然是獨占了前人之功,現在又提起楊家,眾人不以為然。

“無非在越婢加術湯上加減……”

“宣肺利水……還能有什麼秘方不成。”

常亦浙的病本就無需辨癥,無論誰來醫治都是如此。

常家嫂子猶自怔愣地看著兒子,半晌耳邊傳來董夫人的聲音,“太太何不問問楊大小姐還有沒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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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0:50:30
第二十七章 低頭

常家嫂子下意識地搖頭,之前聽到楊家后人救了文正公世子,她就覺得好笑。現在的女孩子想要攀高什麼都敢做。如果她安安分分地呆在常家,說不得看在常老夫人的面子上,還有機會讓她成為正妻,即便是做了妾室,在常家也算是半個主子。

既然娘家敗落至此,就該甘心認命,愚蠢的謀劃,只會陷入更危險的境地。在長輩眼皮底下玩心計,真是可笑又可悲。

董夫人亂了分寸,她卻不會傻到那個地步,將自己兒子的性命交給那個女人折騰。

“無非是辨方,信與不信都是看你。”董夫人道。

常家嫂子看向旁邊的張先生,“上次就是針法起了作用,說不得一會兒就會好轉。”

董夫人不好再勸。

常老夫人也道:“再瞧瞧,浙兒的病不是一日兩日了,”說著轉頭去看常大太太,“亦寧呢?都是他才惹出今天的事,讓他來給嬸子賠禮。”

常家嫂子哭起來,“嗜酒如命,都是他自己的錯,和五爺無關。”到了這個田地還能去怪誰。

“能不能讓我給爺診脈看看。”剛才提議要問楊茉蘭的郎中又開口道。

眾人看過去,不過是二十幾歲的年紀,在尋常醫館不過是學徒,就算是能出來看診,醫術也是稚嫩的很。

屋子里的郎中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卻也顧不得許多,立即湊在一起論方,在文正公府已經失利,這次定要挽回名聲。

“在文正公府,在下……和楊大小姐辨過方。”

這話音剛落,董夫人便道:“昭兒醒來的時候,這位先生在場,何不請他看看。”

常家嫂子頜首讓那小郎中上前。

小郎中坐下來仔細診脈,半晌站起身,“藥劑起效慢,這是急癥……”

話未說完,常亦浙忽然又咳出大口大口血痰。

常家嫂子又哭喊起來。

那小郎中站在旁邊,半晌忍不住道:“重癥如此,因何懼醫。”

常家嫂子的眼淚停在臉上,她之前說過絕不會相信一個未及笄的女子會什麼醫術,說出去的話,如何能收得回來。

常家嫂子下意識地看去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到底有什麼神情。

“有這麼多郎中在這……要不然叫過來問問……”常家嫂子說的艱難,“有沒有合適的法子。”

董夫人松了口氣,在相同的情況下,做出這樣選擇的不止是她一個,楊家早就有名聲在外,若是不被抄家,只怕是早已經遣人去求,現在楊家后人在身邊,誰又能忍住不去試。

楊茉聽著陳媽媽說常亦浙的情形,“郎中說不是很好,奴婢看著侄少爺也是喘不過氣來。”

在這時候發病,又是因在常亦寧那里喝了酒,真的有這樣巧合的事。

明明事情照她期望的發展,可轉眼就變了情形。

楊茉握著茶杯,她不去,不是為醫之德,她在董家做的事還要為人質疑。若是她去,恰恰為董家和自己做了解釋,也等于讓常家從傳言中脫身,雖然兩種選擇都不對她的心思,可她也不會因此惆悵,離開常家是早晚的事,即便今天不能爭出個結果,也讓常家人看看她行醫自立的決心。

楊茉將茶杯放在矮桌上,“我這就和媽媽一起過去。”

西院子已經收拾出來,郎中也退去了側室,楊茉進了門先看向旁邊的常家嫂子,“三爺的病平日里如何。”常亦浙在自家行三,楊茉沒有跟著叫侄少爺,是將關系分的清清楚楚。

常家嫂子本不願主動和楊茉說話,屋子里其他人卻沒有接口的意思。

常家嫂子只好道:“兩年前感了風寒,一直遷延不好。”

比起之前在常老夫人屋里質問楊茉,這樣一來就像是在主動低頭,常家嫂子不願意,可既然要讓人辨癥她也沒有選擇。

楊茉仔細看常亦浙的病情,臉色青紫是紫紺的癥狀,呼吸急促能聽到明顯的痰鳴音。

“可有咳血或者泡沫痰?”

常家嫂子不禁有些驚訝,“有,剛才有。”

大家紛紛將目光落在陳媽媽身上。

許是陳媽媽來的路上向楊大小姐說了。

陳媽媽忙搖頭。

莫不是楊茉蘭真的懂醫術?常家嫂子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卻仍舊不肯相信眼前的楊茉蘭。

“這幾日一直很好?”

浙兒這兩日不是很好,她一直督促著他吃藥,這次來常家舊疾復發,本是常五爺的過錯,她就不願意多說什麼,“嗯”了一聲。

可是她立即看到了楊茉蘭投過來的目光。

並沒有帶著濃濃的深意,卻足以讓人臉紅。

常家嫂子不禁后悔,早知道騙不過這丫頭,根本就不該扯謊。

“病重前可有什麼異常?”

楊茉蘭說的異常……常家嫂子目光閃爍,不願意在眾人面前說起。

這樣遮遮掩掩,卻反而引人注意,還好楊茉蘭沒有追問下去。

常三爺現在的癥狀是明顯的呼吸衰竭,“不知郎中先生怎麼辨癥。”

楊茉蘭問過去,屋子里眾人神色各異,到底還是拿不準才會詢問。

斷癥上楊茉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可是卻少了檢查結果做依據,中醫辨癥的理論不受條件限制,能向中醫請教自然就是最簡單快捷的法子,這樣一來增加的西醫診斷的準確度。

“要用宣肺利水的方子。”

悅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楊茉抬起頭,淡青色的長袍上似是不占半點塵埃,神情清朗沒有半點的浮躁,那份悠遠掛在臉上,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閑散,也不會露出太多孤傲。

楊茉習慣地看向常亦寧的眼睛,極為空曠,如同雨后洗過的天空,卻能看到有細微的波紋,逐漸的擴開。

前世一直追逐這抹笑容,現在關于常亦寧的事,就想也不願意去想。

楊茉從常亦寧臉上挪開視線,將精力放在診癥上,中醫斷定用宣肺利水的方子,和她想的不謀而合,是肺水腫。常三爺喝酒之后先暈厥,是因為身體里大量的水分給心臟造成負荷,極容易引起心衰。

肺水腫合並心衰在現代絕對拖延不了這麼長時間,定是中醫的治療起了作用。可中醫並沒有扭轉如今的急癥,必須要用西醫的法子配合治療。

楊茉看向身邊的陳媽媽,“勞煩媽媽取根繩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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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0:50:47
第二十八章 楊梅瘡(上)

陳媽媽怔愣片刻,立即吩咐人去取。

常家嫂子忍不住開口詢問,“要繩子做什麼?”

“減少回心血量。”楊茉抬起頭看常家嫂子。

本來安靜的屋子,一下子沸騰起來,側室里的郎中也偷聽到了這話,互相看著,“什麼回心血量?哪本古籍上有記載?”

這屋子里有各種派別的弟子,“是攻下派還是補土派?”

大家都搖頭。

楊家的醫術就算集各家所長也要有先人的理論做依據,不能張口胡來。這個讓人議論的杏林世家,怎麼就出來如此的子弟。

下人取來了繩子,楊茉吩咐身邊的婆子,“將三爺扶起來端坐,再將繩子綁在三爺的手臂上。”

門外的郎中互相看看,就這樣的人還要和他們一較長短。

“都別動,”常家嫂子瞪大了眼睛,滿臉怒色,“你這是要害死我兒不成?我不過數落了你幾句,你竟然要下這樣的狠手,人都成這樣了……你怎麼能下得去手。”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害人,太太以為我哪來的膽子。”楊茉抬起頭來,施施然對上常家嫂子的目光,“太太是不是從來沒聽過三爺喘息的聲音?肺中有水如同千斤重,三爺平躺著全都壓在胸口,”楊茉說著一頓,“太太真的關切就去聽聽。”

讓楊茉蘭這樣一說,倒是她不關心兒子,常家嫂子眼睛要冒出火來,“你這是什麼話,是該對長輩說的?”

一下子大家又僵持在那里。

楊茉垂著頭,仿佛要等常家嫂子拿主意,“太太,三爺要跟您說話呢。”

常家嫂子顧不得和楊茉計較,轉臉去看兒子,之間兒子虛弱地揮動著手臂,真的是有什麼話說。

所有人的視線都挪到常亦浙,一開一合的嘴上,唯有常亦寧仔細看著楊茉,清秀的少女臉上是坦然的目光,他眼睛中的笑容也變得篤定起來。

“母……親,讓我……坐起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進常家嫂子的耳朵。

患者為了減輕痛苦都會有強迫體位,呼吸障礙的強迫體位就是端坐。只要懂得這些知識,就能輕易道出患者所想。

常家嫂子心疼兒子,只得不顧臉面,按照楊茉之前所說讓人將常亦浙扶起來端坐。

“繩子要分次綁在三爺胳膊、腿上,先綁住胳膊。”

婆子遲疑著看向常家嫂子,常家嫂子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常老夫人擔憂地問楊茉,“能不能行,你父親就是這樣教的?”

楊茉點頭,看向身邊的婆子,婆子這才顫抖著手將常亦浙的胳膊綁起來。

常家嫂子心疼的要哭出聲。

屋子里鬧騰一片,常亦浙口唇的青紫依舊未除,常家嫂子大哭,“都按她說的做,綁也綁了,有什麼用處?”

春和聽到這聲音氣得發抖,卻看到小姐似是沒聽到一般,靜心凝氣地不知在算什麼,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楊茉才吩咐婆子,“將繩子解開,綁另一只胳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常亦浙漸漸安靜下來。

“要用引枕墊起來,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能平躺,按時用宣肺利水的方子……”

常家嫂子松口氣,卻想到之前郎中施針一節,便看向常大太太,“是不是張先生的針法起了作用。”

屋外也有議論的聲音。

董夫人眉頭微皺,常家嫂子剛才還滿面焦急,現在兒子病情好轉就又起了歹意,轉頭去看楊茉蘭,只見女孩子臉色沒有波動,只是靜靜站在那里,仿佛早有了準備。

“瞧瞧這胳膊,怎麼就綁成這個模樣,早知道如此,就不必這樣大費周章。”常家嫂子心疼地揉著常亦浙的胳膊。

屋子里氣氛輕緩下來,常老夫人咳嗽一聲,“無論如何總算是好了,回去之后好好將養。”

常家嫂子痛快地應了,吩咐身邊的媽媽,“快將車馬銀子給幾位先生。”

一下子將楊茉甩在一旁不加理睬。

楊茉覺得可笑,在現代行醫多年,還沒有遇到過這種情形,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客氣,“光用宣肺利水的方子,不能救三爺的性命。”

舒緩下來的氣氛,一下子又如同蹦起的琴弦,常家嫂子頓時厲眼看過來。

肺水腫多是因為感染引起,就算不是感染也和勞累過度有關,她問常三爺得病前有沒有別的癥狀,常家嫂子遮遮掩掩,似是有什麼不能向外人道的難言之隱。

“三爺的病本已經好了不少,為何這兩日加重,是否做了什麼勞累事?”

常家嫂子立即憋紅了臉,不去看楊茉,只是向常老夫人道:“老祖宗您聽聽這是什麼話,她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竟來盤問。”

心虛的人才會如此,楊茉道:“三爺身上可有疹癥?”

常家嫂子皺起眉頭,“自然沒有。”

楊茉不再去看常家嫂子,而是徑直看向常老夫人,“姨祖母,您看看三爺雙手手腕上都有疹豆。”

聽到疹豆兩個字,屋子里的人無不下意識地閃躲。

楊茉道:“這種疹子,我不方便看,還是請郎中進屋辨癥,”說到這里楊茉想起常亦宛對付秋桐的法子,“疹癥非同小可,若是弄不好傳出去……要殃及他人,弄清楚也好早些防范……請來痘神娘娘……”

常家嫂子見楊茉沒有停下的意思,急忙打斷,“亂說,浙兒的疹病早已經好了。”

屋子里眾人各有驚異。

常家嫂子已經承認,她就不用再繼續追問,屋子里其他人會比她更關切,她是已經出過天花的人,還有什麼可怕。

“到底是什麼病。”常老夫人忍不住先問道。

常家嫂子去遮掩常亦浙的手腕。

“還是讓郎中進來查查才好。”

常家嫂子忙拒絕,“已經好了……已經好了……”一聲比一聲急切,說到后面嗓子都有些沙啞。

到底好不好,要由郎中來說,楊茉先向常老夫人行禮,“郎中診癥多有不便,孫女先退下。”

從診癥到引出常亦浙的難言之隱,不驕不躁順序進行,完全將屋子里所有人壓制住。常亦寧微微一笑,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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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0:51:06
第二十九章 楊梅瘡(下)

“是什麼病?”楊茉低聲問。

西院子里的辨證還沒結束,已經有一些消息傳出來,秋桐低聲道:“說是楊梅瘡。”

楊梅瘡,她雖然懷疑,但是並沒有確定,常家嫂子遮遮掩掩就知道不是好病。

秋桐說起來有些臊,“聽說三爺幾年前就在花船上揮金,后來被族中長輩罵了一通才會收斂,這幾日又偷偷地去那種不干凈的地方……”

常家嫂子本來是替族里來常家看熱鬧的,沒想到卻將自家的丑事揭了出來。照常亦浙的癥狀,幾年前應該就染了病,不過被藥物壓制住,現在說不得是二次感染,病癥來勢洶洶,即便今天不在常家發病,也斷然遮掩不了幾日,等到疹子長在臉上,口鼻潰爛,一樣會鬧得人盡皆知。

“族里來人了,說是要請更好的郎中來。”

常家的名聲重要,常家的長輩還抱著一線希望。

“是哪位郎中診出的病癥?”誰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直言。

秋桐道:“是之前給我看診的郎中。”

又是他,也就怪不得了,年紀小沒有那些老郎中事故,關鍵時刻被推出來利用,只怕是日后沒有人敢讓他上門診病。

時辰已經不早,也沒有了她的事,楊茉道:“讓人打水來,我們早些歇了吧!”

這一日最清閑的就數她。

董夫人天將黑才回到文正公府,董夫人換了衣服去董昭屋里,遣走了身邊的下人,母子兩個低聲說話。

“屋子里那麼多郎中,硬是她將常三救了回來,”想到常家嫂子恬不知恥的模樣,董夫人微微皺眉頭,眼看著楊茉蘭被欺負,她顧及兩家關系不知道如何解圍,情況卻急轉直下,董夫人長話短說,“郎中診治了,是楊梅瘡無疑,京里的世家子弟敗德至此,竟還有臉面搬出禮儀來為難一個孤女,看他們現在要如何說。”

董夫人想想就覺得痛快。

董昭神色低沉,眼睛在燭光下閃閃發亮,“這麼說常家就不會再為難一個女子。”

董夫人想到楊茉蘭在常老夫人面前說要離府的話,嘆口氣,“那孩子,想要離開常家。”

董昭眉毛微微蹙起,“常、楊兩家不是早有婚約?”

董夫人抿著嘴唇,“楊家敗落了,誰又說得清。”

董昭的目光凌厲,仿佛有絲寒意從中一閃而過,“常家也是大族,拿得出臉面毀約?”

董夫人道:“不過是口頭婚約,就算訂了親尚有反悔,更何況一個孤女,就算毀約誰又能為她做主。”常家嫂子那般責難,也不見常家人全力護著她。

董昭想起那日睜開眼睛看到的情景,十幾歲的小姑娘,卻有著那般清澈、堅定的目光,若不是這樣的心志,斷不能將他從鬼門關救回來,“既然常家有那般心思,出府自立也沒什麼不好。”

在他心中但凡女子都是柔柔弱弱,楊大小姐卻讓他覺得不一樣起來。

董夫人驚訝地看一眼兒子,平日里沉默寡言,沒想到也能講出這樣一番話,董夫人想要仔細問清楚,卻沒想董昭已經換了話題。

“閆閣老想要參奏馮黨,其中一條就是狎妓宿娼,奏本已經遞了上去。”

董夫人仔細思量,“你是說。”

董昭挪動一下仍舊軟麻的腿,“這兩年京中的仔細查下去,說不得是個好時機。”

董夫人不通政事,“今日可覺得好些?太醫院的藥若是不好,我再讓人出京去尋郎中來給你治病。”昭兒醒過來了卻不能活動自如,只要想到這個她就免不了擔憂,可惜今天沒機會問楊大小姐,昭兒這病要怎麼治才好。

母子兩個說完話,董夫人親眼看著幕僚進了兒子的屋子,這才放心離開。

這一晚京中許多府邸亮如白晝,誰也沒想到一個楊梅瘡竟然在京中引起了偌大的風波。

“連郎中都已經請不到了,治楊梅瘡的土茯苓也售賣一空。”

短短幾日,京里亂成一團,明里暗里求醫問藥的顯貴不在少數,楊梅瘡的藥方少之又少,只記載土茯苓一味,楊茉將生母拿來的藥方看過一遍,上面也沒有關于楊梅瘡的單方。

在現代治療梅毒,要用大量的抗生素,身處古代除了辯癥,她也沒有別的法子。

“大小姐。”常大太太身邊余媽媽笑著撩開簾子進門。

楊茉放下手里的醫書站起身來。

余媽媽十分恭敬地道:“太太請您去一趟呢。”

自從她說要出府之后,常家長輩還沒有主動將她叫去問話。

楊茉換好了衣服一路跟著余媽媽到了常大太太房里,剛一走進內室,楊茉便感覺到幾道視線一下子落在她身上。

常大太太正陪著一位穿著藕色妝花褙子的夫人說話。

那夫人面容和藹,透著親切的神情,“這位就是楊大小姐吧?”

楊茉上前行了禮,常大太太道:“正是,”說著向楊茉介紹那位夫人,“這位是閆閣老的夫人。”

就是被人稱為賢相的那位閆閣老,她小時候只見過閆老夫人,並不認得這個閆夫人。

這位閆夫人怎麼會想起來見她。

閆夫人將楊茉讓在身邊坐下,“我也不瞞你,我家老夫人一直都用楊家的方子,這些日子忽然不好起來,從前的單方用了也不見效,就想著請小姐過去看一眼,是否斷錯了脈象。”

閆夫人眼中滿是懇切,仿佛十分著急。

“老夫人何時病重的?”

“就這兩日。”

楊茉心中不禁生疑,莫說她在董家治病的事尚有爭議,就算果然有董夫人引薦,閆家也不該會貿然來請她,更何況閆老夫人果然是舊疾又有楊家的單方,最多是尋幾位先生會診,徑直找她的幾率少之又少。

常大太太溫聲問楊茉,“能不能過去瞧瞧?”

父親和母親說話時提起過閆家,父親被馮黨彈劾,幸有閆閣老的弟子做周旋,閆老夫人生病,父親還親自去過閆府……

想到這個,楊茉頜首答應下來。

閆夫人臉上立即露出笑容。

去閆家一路上,閆夫人不過和楊茉話些家常,直到進了閆老夫人房中,閆老夫人親手扶起上前請安的楊茉,“這次是我老東西出的主意,將你誑來。”

楊茉不明就里。

閆老夫人道:“上次在楊家見你,你還躲在你祖母身后,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你就長大了。”說著話,閆老夫人將楊茉領去內室里,身邊沒有旁人在,閆老夫人才低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我聽說原在保合堂坐診的白老先生會一套辨疹的方法,我特意讓人去請白老先生,這一會兒老先生也該到了。有了你們幫襯,說不得我閆家也就有救了。”

白老先生辨疹的方法?那是她為了救秋桐胡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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