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夫妻一場
年過六十的殷老太太腳步如風,與余文殊走在前面。
江素梅盯著她腰間掛著的長劍,一腦袋的困惑。
這老婆婆莫非是武林中人不成?因不管是江老太太還是俞老太太,別說抬起這沉重的長劍了,便是那獅子吼功,也是不及百分之一的。
怒罵聲一出,那是聲震大宅啊,沒點內功怎麼成?絕對做不到!
殷老太太忽地停下腳步:「小雞兒,你過來。」
江素梅嘴角抽了抽,走過去道:「外祖母,您可以叫我蟲娘。」
「蟲娘?唔,好名兒,小蟲子易養活。」殷老太太認真瞧著她,「我問你,要是文殊哪日也弄來一個大肚兒的姨娘,你如何處置?」
「外祖母......」余文殊臉黑了。
哪有這樣講話的!
江素梅也被問的怔了怔,但很快她就回道:「我會備好鞭子的。」
小小的臉雖羞怯,眼神裡卻含了一股戰意。
殷老太太高聲笑起來:「好,甚好,大善,就該如此!」
余文殊則斜睨了江素梅一眼,「鞭子」二字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早在聽弦有喜的消息傳出來後,她便警告他做錯事後不要來討好賣乖。
可見她瘦小的身軀之下,隱藏了怎樣的潑辣。
殷老太太嚴厲叮囑余文殊:「男兒家做事應頂天立地,為國為民,絕不可無所事事,消磨時間,你別學你父親!」
這是把余文殊為余拙求情的話都堵住了,他只得道:「孫兒謹遵外祖母教誨。」
殷老太太又長歎一聲:「可惜你母親自小不愛習武,偏要學什麼知書達理,海涵度量,不然需得我出手?這些勞什子東西,盡害人!」她越說越氣,罵道,「都是你外祖父不好,婉兒要不是他教成這樣,能被你父親騎在頭上欺凌?」
余文殊暗想,母親若要習武,不是這等品性,只怕祖母當初也不會看上,從而嫁入余家,世事實是難料。
「罷了,吃飯去。」殷老太太一揮手,又大踏步走了。
二房東跨院裡,丫環正把打聽到的消息告知聽弦。
聽弦立時就嚇哭了。
她自然曉得殷老太太的厲害,她也不是第一次這般對待余拙了,往前也是來過,把余拙罵得狗血淋頭,只是這次顯然更加厲害,竟然動用了武器。
殷老太太穆氏乃是虎門將女,現在穆家雖不顯眼,但在五十年前,永平穆家,無人不知,只因韃靼在正德年間,猖狂囂張,略次進犯邊界,本朝軍隊無能,十數次大敗,被韃靼連取兩城。皇帝震怒,派出十萬大軍,殷老太太的父親穆濂便是在這一戰中成名的,當時他還只不過是個副將。
主將昏庸,被韃靼埋伏,倉皇逃脫,一路敗北,是穆濂重整軍隊,重振軍威,利用餘下的三萬大軍,立下奇功,且在三個月內,先後收復兩城。其後十餘年,他堅守邊疆,韃靼再不敢犯,穆濂也當之無愧,成為正德年間最受人崇敬的名將,被封為忠勇伯。
殷老太太就是在這樣的父親身邊長大的,她善武,個性暴烈,一生志向也是保家衛國,事實上,她曾隨穆濂遠征過韃靼,見識過戰爭的殘酷,只終究是個女兒身,不能從軍,引以為一生憾事。
至於殷老太太是怎麼嫁給來自書香世家的殷克修的,這又是一個複雜的故事了。
總之,殷老太太不管是嫁人前還是嫁人後,她的人生都是剽悍的。
今日,殷老太太來了余家,聽弦知道,她的孩子也許要保不住了,而余拙的日子也將會十分的悲慘。
她伏在床頭痛哭不止。
「姨娘,要不奴婢去把二爺找來?」丫環銀紅寬慰道,「二爺總是府裡的主子,不至於真的......」
聽弦搖頭,稍稍冷靜了一些:「莫去,且再看看。」
銀紅點點頭,心裡滿是擔憂,又叫外面的小丫頭去探一探。
殷老太太兩大碗飯吃完,紅光滿面,催江素梅:「再去添一碗,這等小身板,怎麼行,每日就該同我一樣,才能長好。」
這不是要撐死她麼,江素梅已經飽的不行,只好拿眼睛看余文殊,向他求助。
余文殊便說道:「總是要循序漸進的,不然會傷胃,每日多一些,便可。」
殷老太太點點頭:「也罷,那你督促著她些,明年我再來,可要看到我那小外曾孫兒!」
壓力好大,江素梅在桌下扭自己的手指。
殷老太太忽地站起來:「該做正事了。」
余文殊立刻緊張的問:「外祖母,您要幹什麼?父親......」
「你給我閉嘴!」殷老太太一聲斷喝,好似天上響起一道驚雷,「這事你不得插嘴,與小蟲兒回你們的房去,不然休怪我拔劍無情。」
在這樣的長輩面前,余文殊也只有屈服的份,他知道殷老太太一定做得出來,此刻,便是祖父在,怕也阻擋不了,除非派人攔住外祖母,可誰能勝任?
老太太那一手劍法冠絕天下,他的箭術與劍法亦是由老太太傳授,可二人相比,天地之別。
他默默的走著,心想揣測外祖母會怎麼做。
江素梅也感覺到了事態嚴重,若是此前她還覺得滑稽,那麼現在,便是沉重,這事已經到了要了結的時候了!
殷老太太命人端來一早就熬好的藥湯:「給她送去。」
殷含章略略一怔:「母親,不讓守拙去嗎?」
「等他?」殷老太太冷笑道,「我牙全掉了,只怕還未成事,此事拖不得,我婉兒嫁入余家,本就錯了,蹉跎這二十餘年,今日我不會讓他好過!」
殷老太太動了殺氣,殷含章不再多話。
那碗散胎藥很快就端到了聽弦的面前,兩個婆子長得身強力壯,是殷老太太帶來的,自幼習武,以一敵十不成問題。
「這是......」聽弦看到藥湯,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巨大的恐懼感席捲了她的全身。
「喝下去罷,省得咱們動手。」兩個婆子目無表情。
聽弦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驚駭的大叫一聲,跳起來,就要奪路而逃。
一個婆子伸手抓住她,對另一個人道:「灌下去。」
銀紅見此情景,忙撲上來,護住聽弦:「你們想幹什麼,你們,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竟敢做這種事!信不信......」
婆子手用力一揮,銀紅話沒說完,整個人就被推得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別的丫環婆子看見,哪裡敢過來,全都逃得遠遠的。
兩個婆子按住聽弦,毫不費力的就把藥湯灌入了她的肚中。
聽弦癱軟在地,嚎啕大哭。
她最美好的年華都陪在余拙的身邊,二人如同夫妻一般恩愛,足跡踏遍高山田野,他為她寫詩,他為她作畫,她替他磨墨,她替他洗衣。
他們的感情,日月可鑒,所以,即便是對不住余二夫人,她也想為余拙生一個孩子。
這是她此生唯一的心願。
而今,卻被殘忍的摧毀了!
聽弦哭得暈倒過去。
事情鬧這麼大,余拙聽聞,趕緊跑了過來。
聽弦面上無一絲血色,哀痛道:「爺,咱們的孩子沒了,婢妾對不住你,爺別管婢妾了,讓我一起死了罷......」
余拙大慟,伸手抱住她,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下一刻,他就站了起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抱著聽弦一路飛奔,直闖到余二夫人所在的臥房。
「你真真狠毒!」余拙把聽弦放在椅子上,大聲斥責道,「這孩子也是我的,你竟然下得了這種毒手,殷婉,我真是看錯了你!你跟那些毒婦沒有絲毫的差別,當真是一模一樣,誰也容不得!你看看聽弦,你竟然這樣折磨她!」
余二夫人靜靜的立在那裡,這些話像是並沒有進入她的腦海,她的眼前只有餘拙近似瘋狂的面孔。
那個如同神仙一般的男人,原來也有這樣憤怒的時候啊!
余二夫人什麼話也不說,安靜的目光落在余拙的臉上,落在他的身上,一直到他那雙棕黑色的鹿皮靴子。
好似從不曾認識他。
殷老太太此刻旋風般的衝進來,伸手啪的一下就打在余拙的臉上,大吼道:「你說什麼,你敢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毒婦?我婉兒要是毒婦,你的命早就沒了,你還能好手好腳的在外面逍遙自在?你這個畜生!你竟敢這樣罵她!」
殷老太太剛才在外面聽到,氣得差點吐血,此刻已經按捺不住,恨不得把余拙給殺了:「藥湯是我送去給那賤人的,當初她怎麼同婉兒說的,只是好好服侍你,絕沒有生孩子的念頭,她是這般發誓的,雖說我婉兒也沒有逼她這樣,可結果如何,她這壞心眼,還不是懷上了!」
殷老太太當年對此事也很憤恨,哪裡有姨娘能陪著男人在外面遊玩的?還是余二夫人身邊的媽媽說的,她才沒有再追究此事。
可是聽弦並沒有遵守諾言。
余拙目瞪口呆。
聽弦又哭起來:「是奴婢對不住夫人,奴婢只是......夫人,這藥奴婢該當喝下去的,奴婢本也沒有資格給爺生孩子!」
「什麼資格不資格。」余拙回過神,「不管如何,這孩子也是我的!」
殷老太太只覺一腔火又衝上了頭頂:「你還執迷不悟是不?死小子,你這樣活著幹什麼,不如死了拉倒!」
她拔出劍,作勢就要往余拙身上捅。
余拙也不躲,直勾勾的看向余二夫人:「娘子,你當真希望我死了?當真就容不得我身邊多一個女人?」
「娘,您住手。」余二夫人幽幽一歎,瞬間好似萬念俱灰,她也看著余拙,「相公,事到如今,我也只問你一句,你當真是如此看我?」
一夜夫妻百日恩,彈指間,二十三年了,她愛著余拙,愛著他身邊的一切,愛著這個家,故而,再勞累,也從不曾抱怨,她以為余拙知道。
原來,他什麼都不知。
原來,她只是一廂情願做了這麼多年的夢,到今日,余拙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瞭解。
見他不答,余二夫人笑了:「余拙,以後你來管家罷,我不再過問事情,明日,我隨母親回永平府。」
我累了......
余拙渾身一震。
這是余二夫人第一次說出這種話,她從來都是溫婉知禮,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她都不會離開這個家,她就好像一座穩穩的山嶽,總是立在他的身後。
可是,這座山忽然就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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