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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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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慈悲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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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02:24 |只看該作者
10、人為刀俎

     窗外一彎池水靜靜流淌,柔和的音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看著面前魂縈夢牽多年的英俊容顏,慕善心中升起的,卻是個無比悲涼的認知——
  
  她這輩子,不能和陳北堯在一起。
  
  他們本就在錯誤的時間開始,分手也沒什麼天崩地裂的原因。只是因為早戀,他高三,她高二。喜歡得要死要活,也是早戀。活該被鄙視,被斥責,被拆散。
  
  她那時是老師的掌中寶,年年全年級第一。他是偏科的轉校生,不在高三榜首,卻是唯一的數理化滿分。他聞名全校,不僅因為成績和英俊,更因為轉學第三天,被人無理挑釁,清秀少年直接在操場上打趴下五個強壯的混混學生。
  
  早戀曝光的時候,所有人都視他為洪水猛獸,把所有錯都算在他頭上。因為他不過是借讀一年、看似無依無靠的外地人,而她父親是副校長,母親是教師。她是眾人期望的來年的高考狀元。
  
  天子驕子的折翼,遠比其他人痛苦。在一段徒勞的反抗後,她提出了分手。
  
  之後八年,她想過很多次與他重逢的情形。
  
  她想告訴他,其實為了這段愛情,她付出的代價,遠比他所知的慘烈;
  
  她甚至有些自信的想,她願意主動追求他。她的條件不差,也許能再一次打動他。
  
  可時至今日,面對他不計前嫌的表白,她所有的委屈和真相,都不可以說出口。
  
  她必須拒絕。
  
  因為那些違背基本道德觀的罪行,她無法接受。如果愛一個人,代價是放棄自己的人格和信仰,她不能接受。
  
  大概察覺到她的遲疑和冷淡,陳北堯開口:「你先考慮一段時間。」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陳北堯的助理李誠探頭進來。陳北堯看一眼慕善,起身離開。
  
  周亞澤也站在外頭。包間外是幽靜精緻的走廊。三人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
  
  李誠二十四歲,相貌粗黑英武,卻是個謹慎而沉默的男人。比起周亞澤的囂張不羈,他更像一個影子跟在陳北堯身旁。榕泰覆滅後,他更多的幫陳北堯打理霖市的人際關係網絡。
  
  李誠四處看了看,正色道:「警察局的鄧科長,剛才旁敲側擊,提了件事。」
  
  陳北堯側眸看著他。
  
  「榕泰出事那天,報警中心值班警察,他帶的徒弟,接到過一個報警電話。正是丁默言的死亡時間。不過沒說完就掛斷了。」李誠壓低聲音,「他一個科長,不想趟這渾水,就壓了。」
  
  陳北堯面沉如水:「鄧科的女兒不是讀初三嗎?市一中我有關係。過些天,幫他辦入學。十五萬贊助費,替他付了。」
  
  李誠點頭,又道:「他徒弟記得報警人的名字,慕善。」
  
  陳北堯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讓保護慕善的人上心點。」
  
  李誠點到為止,也不繼續。
  
  一直沉默的周亞澤卻笑道:「既然想要這女人,直接上就是。這麼多天,還在磨豆腐?」
  
  陳北堯沉默不語。
  
  周亞澤想想又道:「不過這女人也有意思。她是不知道你現在的身家還是怎的?今天你讓我去接,才知道她在討好一個屁都算不上的小公司。我都替你丟人。」
  
  陳北堯聞言一笑:「她喜歡,隨她。」
  
  慕善已打定主意,過幾天拒絕陳北堯。這夜陳北堯還有其他安排,派車送她回家。
  
  以前,陳北堯就是兩人戀情的主導者,經常令她猜不到在想什麼,現在也不例外。似乎對她那天的態度有所察覺,之後一連四五天,他都沒出現。
  
  第五天,慕善終於接到陳北堯電話,約她第二天中午吃飯。慕善答應下來,也打好了婉拒的腹稿。
  
  她並不擔心陳北堯遷怒。他一直是個驕傲的人,在感情上,怎麼肯卑劣的強人所難?而且如果要強迫,他早做了。
  
  因為早已打定主意,她甚至沒有在這個決定上耗費太多心思。她用工作把腦子塞得滿滿的。
  
  走在下班的路上,她還在想明天的一個面談。正是晚上七八點,路燈昏暗,前方還有放學的孩子,背著書包一蹦一跳。
  
  她孤身走到拐角處時,察覺到不對勁。
  
  引擎持久的低鳴,一輛車,一直在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緩緩跟著。
  
  她立刻回頭,愣住。
  
  是輛警車。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注目,警車索性在她面前停穩。兩個高大的便衣走下來。
  
  「慕小姐,請跟我們回局裡協助調查。」
  
  慕善忽然有不詳的預感。但是想到對方是警察,她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麼危險。
  
  坐上後排的時候,透過車窗,她看到右前方一輛車車門忽然打開,兩個男人跳下來,朝這邊張望。警車經過的時候,慕善看到他們神色緊張的在打電話,看嚮慕善的眼神,十分關切。
  
  第二次來到警局,跟上一次的感覺完全不同。
  
  上次是周亞澤的手下,開車將她送過來。做筆錄的警察十分和藹可親,問清楚之後,當晚就放她回家。
  
  可此刻,她被安排在一個陰暗的屋子裡,頭頂是煞白的燈管,除了一張老舊的黃漆木桌,什麼也沒有。
  
  她的包被警察拿走,孤身一人坐在這裡,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估計至少超過了三個小時,又餓又睏,還有點想上廁所。可竟然還是沒人搭理她。
  
  隨著時間靜悄悄的推移,大概已經到了深夜。她越發難受,可多次敲門,外面卻空無一人沒人理她,這裡令她心頭升起怒意。
  
  她竟然被當成犯人一樣對待。
  
  她明白自己嚴重的捲進了陳北堯和丁珩的恩怨中。
  
  終於,有人推門進來。一、二、三、四、五,一共五個警察,包括剛才帶慕善回來的兩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他們的神色,都同樣嚴肅陰冷。
  
  「姓名?」為首的警察是個約莫四十歲的高大胖子,油光滿面,三角眼看清慕善長相後,立刻有些令人厭惡的活絡。
  
  「慕善。」慕善靜觀其變。
  
  「年齡、職業?」
  
  他們問了些常規問題,慕善不動聲色一一答了。沉靜的態度,這令警察們微微有點吃驚。
  
  胖警察一臉凶狠:「慕善,榕泰案發當天,你往報警中心打了電話,聲稱看到殺人。我們系統有記錄。可是後來你給的證詞,卻說不知道。做偽證是要坐牢的!」
  
  慕善心裡咯登一下,她沒想到自己當日匆匆的一個電話,竟然被他們盯上了。
  
  見她不做聲,另一個斯文的青年警察柔和笑道:「慕小姐,我們是省裡來的專案組。我看過你的履歷,你一直是位優秀的青年,還獲得過省裡的青年創業基金。只要你說真話,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專案組一定會保護你的安全。請你放心。你說出實情,我們馬上放了你,可以派人24小時保護你,也可以暫時把你送回北京。你有一切需求,我們都可以滿足。」
  
  兩個警察威逼利誘,紅臉白臉,幾乎打消慕善所有困擾,也阻斷她所有後路。
  
  在他們自信而期待的目光中,慕善沉思片刻,緩緩抬頭。
  
  「我沒打過那個電話,大概有人冒名頂替。我說的證詞都是真的,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不必再問。」
  
  異常堅定的態度,令幾個警察都很意外。
  
  氣氛僵硬的冷了下來。
  
  「慕小姐,要怎樣你才肯說實話?」那斯文警察笑笑,「你這麼不合作,吃苦的是自己。」
  
  慕善再次表示自己的態度。這令警察們都有些惱怒。那胖子警察道:「夠了,把她拷到椅子上。」
  
  慕善沒有掙扎,冷冷道:「你們想幹什麼?」
  
  胖子警察笑了笑,走到她身邊,粗熱的呼吸,就像一條蛇濕漉漉的爬過慕善的臉頰。
  
  他湊近她耳朵,低聲道:「幹你。」
  
  慕善大怒,正要斥責,那幾個警察卻互相交換了眼神,轉身走了。臨走時,還不忘關了燈。
  
  慕善陷入徹底的黑暗。她明白,這是另一場心理和意志的考研。
  
  意識也隨著黑暗的恐懼折磨,而有些薄弱。她腦海中冒出念頭——要不要招認?只要招認,這從未有過的屈辱就會結束。
  
  可下意識的答案竟然是不行。也許是因為同情陳北堯悲慘的身世;也許是如他所說,這世道,他沒有辦法。
  
  更也許,是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想看到他死。
  
  想到這裡,她的心竟然奇異的平靜下來。
  
  她在黑暗中閉眼,深呼吸,又睜開,強迫自己冷靜。
  
  不會有事的,她對自己說。被警察抓走前,看到的兩個男人有點眼熟,一定是陳北堯派來保護她的人。
  
  他肯定會救她,她根本不必擔心。
  
  彷彿為了考驗她剛剛堅定的意志,匡噹一聲,門又被推開。
  
  走廊的燈光射進來,幾個人影走了進來。
  
  「考慮清楚了嗎?」是那胖子的聲音。
  
  慕善聲沉如水:「我沒什麼要說的。」
  
  那胖子笑了一聲。忽然有一隻手,凶狠的抓住慕善的下巴。慕善吃痛張口,一股水流就灌了進去。那水有點清香的味道,可於慕善此時卻如同毒藥。她掙扎著想吐出來,那人卻把她的臉掐得很緊、使勁的灌,直灌得她連連咳嗽才罷休。
  
  「頭兒,這女的在霖市應該沒什麼背景吧?可別惹麻煩。」斯文警察的聲音低低響起。
  
  慕善心中一個激靈,張嘴想說陳北堯——那可以算是她唯一的背景。
  
  卻又忽然頓住。
  
  斯文警察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他們拷問她,明明是有的放矢。如果她此時說出陳北堯,只怕正中他們下懷。
  
  過了一會兒,見她還是不吭聲。胖子笑笑道:「慕小姐,我最後問你一次。如果你再不說,今晚,你就會被一群混混入室搶劫、輪姦。當然還被灌了迷幻劑,無法指認兇手。這麼漂亮的女人,呵呵……」
  
  藥力有些發作,慕善用力咬了下唇一口。疼痛感令她清醒了些。她用一種極平靜、極有安撫感的語調道:「放了我,我可以立刻花錢給你們找來十個更漂亮的女人。你們沒必要為一時衝動犯罪。」
  
  他們一愣,胖警察笑了:「有意思。可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慕善「嗯」了一聲,竟然笑了:「那就不是因為色心了。有人讓你們整我?他出多少錢?我出雙倍。」
  
  這話一出,警察們又安靜了幾秒鐘。斯文警察忽然語氣一沉:「還廢什麼話,辦了她!」
  
  慕善又極沉著的「哦」了一聲,只令警察們丈二摸不著頭腦。然後聽到她若有所思的道:「也不是為了錢?那只有一種可能,要整我的人,你們得罪不起。霖市能讓警察得罪不起的,大概沒幾個。呂兆言?丁珩?還是……溫市長?」
  
  警察們全安靜下來,一時竟然沒人上前。
  
  慕善的頭越來越沉,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慢慢道:「我勸你們別碰我。街上那麼多人看到我被你們帶走,難道還能殺了我?你們要真的碰了我,我好歹朋友關係都在北京,弄不死幕後真兇,難道還報復不了霖市的幾個小警察。事情鬧大,指使你們的人,難道不會棄車保帥?」
  
  幾個警察沉默半晌,只聽那斯文警察的聲音傳來:「這妞唬人呢。我先來。」
  
  慕善的意志有點渙散了,好像連那警察接近的腳步聲也聽不太清晰。
  
  她感覺到有人進進出出,將門關緊、落鎖。因為這房子封閉無窗,現在真正一點光線也沒有。慕善根本不知那警察是否已經靠近。
  
  剛才她說那些話,已經是強弩之末。現在,恐懼就像潮水,一點點淹沒她的心。
  
  可在這樣面臨輪暴的恥辱關頭,她竟然還是不想供出陳北堯。她恍恍惚惚的想,大概因為在她心中,他的性命,比她的貞操重要。
  
  就像她的人格和信仰,比她和他的愛情重要。
  
  這價值觀在別人眼裡,也許可笑又頑固。可她竟然可笑而頑固的堅持著。
  
  慕善眼皮睜不開了。她難過的想,陳北堯還是沒來得及救自己。
  
  終於,黑暗中,一隻冰涼的手摸上她的腰;另一隻手,沿著她的小腿,緩緩向上,撩開了她的套裙,沿著大腿內側,重重向內摩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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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02:38 |只看該作者
11、除了愛情

     慕善睜眼,看到陰暗而艷麗的天花板。正中一盞繁複的水晶燈,失血般熄滅著,懸掛在她頭頂上方。
  
  沒有感覺,也沒有記憶,彷彿只是睡熟一場。
  
  她掀開被子坐起,發現已換上柔軟潔淨的睡衣,身體的不適感也消失了。
  
  那些警察到底……
  
  她抬頭,看到陳北堯背對著自己,坐在床尾。
  
  黯淡的夜燈中,他黑色的背影顯得料峭而落寞。隱約可見的清秀側臉上,黑眸微垂。他的手搭在膝蓋上,一根香煙在他指間就要燃到盡頭,他卻似恍然未覺。
  
  「他們碰沒碰我?別瞞我。」她的聲音少見的狠厲。
  
  他身形一動。
  
  他沉默轉頭,看著她,眸中似有深深隱痛。
  
  「善善,沒事,我趕到了。」他的笑容有點陰冷,「那幾個警察,晚點我會處理。」
  
  慕善整個人一鬆,神色蒼白憔悴,眼淚不受控的掉下來。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溫柔的替她擦拭眼淚。
  
  「善善,是我大意了。」他的臉緩緩逼近,「我該早點讓你回我身邊……善善……」
  
  慕善心頭一跳,差點哽咽。
  
  恍惚間,只見他如清透乾淨的側臉,不急不緩的俯下來。溫熱柔軟的唇,輕輕覆蓋住她的。
  
  他穿著精良肅穆的黑西裝,卻就這麼跪在床上,高大的身軀前傾,完全籠罩住她的。一隻手精準的捉住她企圖掙扎的手,另一隻手依然捧著她的臉,不讓她的唇舌逃離。
  
  一如當年少年時,吻得虔誠而堅定。
  
  靈活的舌有力的探入,強勢而執著的糾纏。就像濕熱的火焰,點燃她的唇舌,燒亂她的思緒,火勢一直蔓延到心裡。
  
  慕善迷迷糊糊就被他順勢壓在床上。
  
  「放開。」她保持最後一絲清明。
  
  他就像沒聽到,與她雙手十指交握,摁在柔軟的床上。他眼神極暗,彷彿壓抑多年的東西,終於得到釋放的出口。他神色近乎貪婪的吻過她的額頭、雙眼、鼻尖、脖子……每一寸肌膚,他迷醉的一路往下。
  
  有那麼一瞬間,慕善想要就此陷入他的懷抱他的親吻,管他殺人放火也好,天昏地暗也好。她是這麼懷念他的氣息,這麼想要與他抵死糾纏。彷彿這樣才是安全的,才能緩解她心中壓抑的驚懼和情意。
  
  可皮膚忽然傳來的絲絲涼意,令她悚然一驚。她艱難的抬頭一看,發現他竟然已經解開她的上衣,癡迷的埋首其中;另一隻手也伸進了褲子,眼看就要脫下來。
  
  不……不行!
  
  「停!」慕善厲喝一聲。
  
  陳北堯抬頭,不發一言看著她。
  
  「剛經歷過警察局的事……」她的眼神有點空,「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神色微震,禁錮她的雙手鬆開。
  
  「對不起。」他翻身在她身旁坐下,有些急躁的扯開襯衣領口,彷彿他的身體也需要透氣。
  
  「謝謝你救我。」慕善彷彿沒看到他的躁動,默然道,「我想休息一會兒。」
  
  他卻轉過頭,似乎不想再看她衣衫不整的嬌軀。沉默片刻,他才低聲道:「善善,這些年我沒碰過別的女人。我要的只有你。別怕,也別猶豫。跟著我,好嗎?」
  
  慕善心頭巨震,出口卻是:「北堯!我想先靜靜。」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慕善只覺得心中一片冰涼。
  
  陳北堯就是個甜蜜而無法預知的陷阱,可她卻始終缺少縱身一跳的盲目。
  
  傍晚,李誠替陳北堯安排了與市檢察廳領導的飯局。等把領導們送走,已經是夜裡九點多。
  
  夜風徐徐,陳北堯俊臉微紅,手放在車窗上,眼神卻極清明。周亞澤見他神色,沉聲道:「最近丁珩和呂家走得很近。」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陳北堯看著環路旁一閃而逝的霓虹,道:「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周亞澤失笑道:「丁珩實在命大!怎麼就在要死的時候被警察救走!李誠,你的人辦事不牢。」
  
  李誠臉色有點尷尬的愧疚。陳北堯拍拍他的肩膀。
  
  周亞澤話鋒一轉,對陳北堯道:「我想賣粉,你又不讓沾。這兩年呂家跟俄羅斯合作,毒品上賺了不少。」
  
  陳北堯看他一眼:「我不想你死得太快。」
  
  周亞澤嘿嘿一笑,但神色依舊不以為然。
  
  一旁的李誠忽然道:「最近丁珩重新和一些人走得很近,溫敝珍在給他撐腰。北堯,他們三人聯手,我怕咱們鬥不過。」
  
  周亞澤切了一聲,陳北堯卻微笑。
  
  「李誠,溫敝珍是官,民不與官鬥。曼殊死他只能懷疑我們。但我們要明目張膽跟他鬥,死路一條。」
  
  周亞澤和李誠都沉默看著他。
  
  陳北堯偏頭點了根煙,吸了幾口,才道:「錢,他不缺;女人,也沒聽說沾手。我記得咱們扶持的那幾個基層青年幹部,有一個進了市委做秘書?李誠,你讓他把溫敝珍的情況再摸清楚。」
  
  慕善回公司上班第二天,剛覺得回到了正常人世界,找回踏實的感覺。卻又接到陳北堯電話。
  
  「慕善,幫我個忙。」他開門見山,卻是有事相求。
  
  「好。」慕善一口應下,也打定主意第二天跟陳北堯攤牌。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想,不管有多捨不得,也會過去。誰規定他想復合,她就一定要感激涕零?他不可能為她放棄黑色生意,她更不可能為他放棄做人的原則,把殺人放火當成平常。她甚至告訴自己,生活就是這樣,沒有誰少了誰,就活不下去。
  
  一切都會過去,永不會再來。
  
  約定的地點,正是上次的湘菜館。只是今天,整個大廳沒有一個人。只有他的手下們,散佈大廳各處。
  
  陳北堯說要請人吃飯,讓她作陪。是誰能讓他這樣大張旗鼓,包下全市頂級的飯店?
  
  包廂的門被推開,慕善愣住。
  
  女人一身極勻稱飽滿的旗袍,坐在陳北堯對面。
  
  慕善很少見到現在有女人能把旗袍穿得這麼自然、風流。紅是紅,白是白,她身上每一抹顏色,都艷而不俗,清而不寡。玉一樣精緻、高潔、動人。
  
  而那陌生的妝容風情,掩飾不了那熟悉的眉眼輪廓——他的座上賓,竟是舊人。
  
  「慕善。」女人聲音緩澈如泉,略帶遲疑。
  
  微儂。慕善在心裡喊這個名字,竟然是她,葉微儂。
  
  慕善直直盯著她,只令她眼眶濕潤。
  
  不需要任何言語,慕善走到她身旁,伸出雙手。
  
  之後的情形頗有些出乎陳北堯的預料——兩個衣著華貴、漂亮成熟的女人,竟然當他不存在,孩子般抱頭痛哭。妝也花了,眼睛也紅了。過了一會兒,互相看了看,又同時破涕為笑。
  
  他這才把慕善拉回身旁坐下。
  
  葉微儂哭夠了,感慨的看著他們:「想不到這麼多年,你們還在一起。」
  
  陳北堯手扶著慕善的椅背,靜靜的笑。慕善卻岔開話題:「別說我,這幾年,你到底去了哪裡?」
  
  慕善和葉微儂初中就是同學,感情極深,幾乎是唯一一個熟知她和陳北堯過往的人。
  
  畢業後,兩人在不同城市念大學。開始幾年,還經常寫信、打電話。後來通信逐漸稀疏,但慕善根本不覺得感情有變化。
  
  卻在大三那年,再沒有葉微儂的消息。電話換了號碼,通信被退回。慕善費盡周折搞來葉微儂的新號碼,她接了之後,卻是長久的沉默,然後說:「慕善,我們不要再聯繫了。」
  
  慕善不是胡亂猜疑被動等待的人。她第二天就買了火車票,去她大學所在城市。然而系裡老師驚訝:「葉微儂,她半年前就退學了。原因?不清楚。」
  
  慕善又殺回家鄉,找到葉微儂家裡。可她貧困的家裡,只有一個七十歲的外婆,根本說不清楚。
  
  就這麼斷了來往。
  
  聽到她的質疑,葉微儂微微一笑。
  
  「善善,那時出了些事,不太想面對自己,也不想面對你。」她神色坦然平靜,「現在我很好,你放心。」
  
  慕善看著她,點頭:「好。」
  
  既然微儂不想說,她不逼她。時隔四年,信任如昔,這就是知己。
  
  葉微儂看向陳北堯:「北堯,你介意我下午把她帶走嗎?」
  
  陳北堯站起來,淡笑:「不必。我下午有事,這裡給你們,不會有人打擾。」對慕善道:「晚點來接你。」
  
  看著陳北堯走出包房,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又說了幾句知心話,葉微儂話鋒一轉:「你知道陳北堯在做哪些生意?」
  
  慕善別有意味的看她一眼:「你夠神通廣大的。」
  
  葉微儂點頭:「嗯,前幾天陳北堯來找我,提起你,我還有點不信。要不是衝你的面子,我不想跟他打交道。你當初怎麼就捲進榕泰這渾水了?」
  
  慕善打量著葉微儂。葉微儂也沒打算瞞她,淡笑道:「你別笑話我。我自己沒什麼本事。就是我跟的男人,在市政府做事。這事知道的人不多,也不知道你家那位從哪兒知道的。」
  
  難怪陳北堯要搭她這條線。
  
  是哪一個?那些人年紀小不了,也都有家室。可見葉微儂神色坦然,慕善也不多問。
  
  慕善答道:「我進榕泰是偶然機會。榕泰原來的戰略發展部經理劉銘揚,介紹我去做項目。」
  
  葉微儂「哦」了一聲:「我認識,前天陳北堯來找我時,他也跟著。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真的打算跟他了?」
  
  慕善沉默不語。
  
  陳北堯離開包房後,點了根煙,在走道裡站了一會兒,往飯店門外走去。
  
  剛走到大堂門口,酒店經理慇勤的湊上來:「陳老闆,這就走了?」
  
  陳北堯點點頭,目光落在大堂服務台裡,隱隱一片桔紅色。他又轉頭看著經理:「有冰糖橙嗎?」
  
  「有的有的,很新鮮剛送到,特供的,我讓人切盤?」
  
  「不用,給我幾個。」
  
  陳北堯提著一袋冰糖橙。這是兩個女人以前最喜歡的水果,他經常買了,慕善卻拿去與葉微儂分食。
  
  走道裡還響著舒緩的音樂,大廳的室內溪流瀑布淅瀝作響,他緩緩走到包房門口,剛要推門進去,透過虛掩的房門,卻聽到慕善極冷漠的聲音。
  
  「我以前跟你說的,別告訴他。」
  
  他的手頓在半空。
  
  葉微儂似乎沉默片刻,才反問:「以前?」頓了頓又道:「是你媽站在陽台逼你跪著寫血書,不跟他分手她就跳樓?還是你十七歲就懷了他的孩子,押到鄉下掩人耳目的墮胎?」
  
  陳北堯猛的抬頭,黑眸倏然收緊。
  
  慕善沒出聲,葉微儂又道:「陳北堯心思深,你當年甩了他,以為他一點不記恨?既然跟他好,受過的委屈要讓他知道,才會對你好。」
  
  慕善淡淡的聲音傳來:「他的忙,你該幫還是幫,就算看在我的份上。但我沒打算跟他好。」
  
  葉微儂似乎不信道:「大學你還愛他……」
  
  「我不愛他了。」慕善乾脆的打斷她的話,「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寧願去愛一個正直、善良、貧窮的男人。」
  
  門外,陳北堯一動不動的站著,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
  
  過了一會兒,他才轉身走向大堂,在經理驚訝而慇勤的目光中,他淡淡笑了笑,將那袋冰糖橙扔在櫃檯上,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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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自娛自樂

     暮色降臨時,陳北堯熄了煙,整理了一下領帶,打開車門,重新走進飯店。
  
  推開包房的門,酒氣撲鼻而來,他微微一愣。
  
  一桌的菜沒怎麼動,倒是添了兩支空紅酒瓶,地上還有四五個啤酒瓶。兩個女人臉色潮紅的趴在桌上,眼神都有些迷茫。
  
  陳北堯蹙眉走過去,先是扶起慕善。慕善原本口裡還唸唸有詞,瞇著眼一看是他,立刻冷下臉,用力推開。他不讓,強行把她摁在懷裡,抬頭看向葉微儂。
  
  葉微儂的情況大概比慕善好一點。她打了個響亮的嗝,搖搖晃晃站起來,也不看陳北堯,摸出手機撥通:「進來接我。」
  
  一個長相普通的青年很快推門進來,看樣子是專門安排保護葉微儂的。青年朝陳北堯點點頭,小心翼翼扶著葉微儂。
  
  「善善,等我電話!」葉微儂臨走前還不忘大喊一聲。
  
  門重新關上,室內安靜下來。
  
  陳北堯看著懷中已然醉倒的女人,溫香軟玉、柔若無骨。他知道在旁人眼中,長成這樣的女人,理應溫婉、理應嬌媚。理應聰明的順從男人的心意,謀取最大的利益。
  
  可她一直是不同的。
  
  在包房裡靜靜坐了一會兒,陳北堯保持這個僵硬的姿勢,將她打橫抱上車。
  
  天色已然全黑,路上有些堵。他目光停在她被長髮半掩的面頰,卻又似乎透過她看著很遠的地方。
  
  她的頭在他懷裡動了動,慢慢抬起來。
  
  白皙的臉紅潮未褪,微揚的長睫下,黑眸清黑沉靜。她仰頭往後一靠,離開他的懷抱。
  
  陳北堯還維持半擁抱的姿勢,柔聲道:「喝水嗎?」
  
  慕善閉上眼,搖搖頭。線條柔美的臉頰,隱藏在後座的陰影裡。
  
  「北堯,我們不合適。」她的聲音極靜極穩,再無半點醉態。
  
  陳北堯慢慢坐直,抬起頭,一動不動注視著車子前方。淡道:「為什麼?」
  
  慕善沉默片刻,彷彿自言自語般低喃:「我不會愛一個殺人犯,一個黑社會。」
  
  陳北堯面無表情的轉頭看著她:「你就這麼看我?」
  
  慕善用手擋了擋臉,用力點點頭。然後慢慢吐了口氣道:「陳北堯,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他平靜答道:「好。」
  
  下車的時候,慕善跌跌撞撞拉開車門。陳北堯腰背挺得筆直,雙手搭在膝蓋上,眼睛微垂,再沒看她一眼。
  
  慕善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一聲急速的引擎聲,他的車飛馳而去,彷彿不願再多停留一秒。
  
  慕善沿著樓道摸進去,進了電梯,穿過走道,摸了半天才找到鑰匙,打開燈。
  
  她在客廳裡怔怔站了不知道多久,大概因為醉酒,她覺得喉嚨乾,乾得發緊乾得難受。她從冰箱拿了水,一咕嚕灌下去。
  
  那乾涸感卻絲毫沒減輕。
  
  她覺得應該找點事做,習慣性的坐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打開一個工作文檔。
  
  電腦屏幕閃著灰暗的光。那些字開始還清清楚楚,可後來漸漸模糊一遍。每一個字她都認識,那些句子卻像她死掉的思緒,一點也塞不進腦子。
  
  她在鍵盤上敲出一行行字。她以為是工作,盲目的敲得飛快。過了一會兒定睛一看,滿屏支離破碎,都是陳北堯。
  
  她猛的站起來,走到洗手間。冰冷的水流刺激面部神經,她感覺冷靜了許多。她走回臥室,一頭栽倒在床上。
  
  手機聲卻響起。她在黑暗中摸過來接起,是媽媽的聲音。
  
  「善善,在幹什麼?」
  
  「睡覺。」
  
  「才八點就睡了?是不是前一天又熬夜了?要注意身體啊!」媽媽有些關切。
  
  「嗯。」她含糊道,「什麼事?」
  
  媽媽猶豫了一下,才說要跟慕善借20萬。慕善手頭有,一口應了。媽媽又問:「對了,上次說的,你那個做開發商的朋友,發展得怎樣?」
  
  慕善忍痛答道:「沒怎麼樣。我跟他沒關係。」
  
  媽媽聽她語氣有點沖,覺得她的倔勁又上來了,忍不住道:「善善,你不要固執。你以為媽媽不知道?自從那個混蛋孩子……你就開始跟爸媽作對,條件這麼好還不肯談朋友。以前不懂事就算了,現在不要太幼稚。再磨兩年下去,你漂亮有什麼用?能賺錢有什麼用?只能去找個二婚的!今年過年你必須帶個男朋友回家!否則別回來!」
  
  一連串話不帶停頓「突突突」鑽進慕善的耳朵。慕善知道該忍的,可此刻實在頭暈難過。她有點不受控制的道:「媽,你別逼我。」
  
  媽彷彿被人戳中痛腳,一下子火了:「我逼你?我都是為了你,你覺得我逼你?那怎麼才算不逼你?讓你跟那個混蛋在一起?我恨死那個小流氓了!我恨不得殺了他!」
  
  媽媽的話帶了哭腔,慕善幾乎可以想像出她在電話那頭委屈憤恨的模樣。一如這些年,極少的幾次談起陳北堯,都能令父母雷霆大怒,令慕善沉默。
  
  慕善的心彷彿刀割般銳痛。她知道錯在自己,一直知道。那時太年輕太自以為是,愛情沒錯,但是他們錯了。如果當年有現在的沉穩謀劃,他們不會選擇在高考前戀愛;不會偷嘗禁果淪落到墮胎。
  
  所以現在,她不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嗎?不是拒絕了他嗎?
  
  可那是她一生摯愛。即使發生在十七歲,即使八年未見,也是她愛若生命的。
  
  她慢慢道:「媽,是我不對。我說錯話了。今晚就到這裡好嗎?我很累,想先睡。明天再談,好嗎?」
  
  約莫是被她突然轉變的柔和語氣嚇到了,母親嚅喏兩聲,道:「你也別想太多,工作壓力大就停一停,身體最重要。」
  
  掛了電話,慕善把手機往邊上一丟,坐起來,抬頭望著窗外清冷的一彎明月。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做了決定,就沒有退路,不能回頭。
  
  同樣的夜晚,在這個城市最昂貴的夜總會裡,陳北堯坐在最深處的包間,一個人,一盞燈,一瓶酒。
  
  周亞澤走進來時,正看著他把一個空的酒瓶放在地上,提起另一支放到桌上。白皙的俊臉已然一片潮紅。
  
  周亞澤什麼也沒說,在他身旁坐下,提起另一支酒,跟他碰了碰,喝了一大口。
  
  他抬起清亮的眼:「有事?」
  
  周亞澤嘿嘿笑:「沒事。你一坐幾個小時,這兒的經理嚇壞了,請我過來救命。」
  
  陳北堯聞言低頭看了看錶,神色清明的站起來:「叫崔瞎子。」
  
  周亞澤低頭罵了句「操」,道:「我也去。」
  
  崔瞎子跟周亞澤都差了好幾級,按說陳北堯根本不會認識一個街頭混混。但這人曾經學過中醫,雖然不會醫人,倒擅長製造各種香料。陳北堯用過他一次,就記住了他的名字。
  
  已是半夜兩點多,黑色轎車重新停在小區樓下。一行人上到高層。
  
  陳北堯掏出鑰匙,悄無聲息的打開門。崔瞎子吹了香,他的手藝能保證人熟睡五六個小時,無毒無害、還心曠神怡。
  
  等香味略略散了,崔瞎子在客廳把守。陳北堯徑直走入臥室,周亞澤不甘落後的跟在後面。
  
  慕善睡相沉穩的躺在床上,連周亞澤都覺得那漂亮的臉蛋,在月光下真像個女神。只是她大概有些不快,睡夢中,長眉微蹙著,眼角竟然還有淚痕。纖細十指,輕輕的無意識的抓著身下床單。
  
  陳北堯站在床邊看了有十幾分鐘,只看得周亞澤有些無聊的左顧右盼。他才緩緩俯下身體。
  
  大手輕輕沿著她的長髮、臉頰、睡衣外的鎖骨撫摸著。觸手的柔嫩令他嘴角緩緩溢出笑容。
  
  似乎覺得不夠,他拉過一把椅子,在她床邊坐下。撩起她的長髮,從額頭,一路親吻到鼻翼、眼睛、臉頰。又在那嬌嫩的唇輾轉反側。
  
  在陳北堯和慕善重逢當天,周亞澤就推薦了崔瞎子這個人才,並且在門外替他把風。可他今天親眼見著禁慾數年的老大,極深情極眷戀對一個女人又親又摸,卻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大約是因為他近乎病態的溫柔,與平時的冷漠狠厲完全不符,就像換了個人。
  
  「出去。」陳北堯淡淡的聲音傳來。周亞澤探頭一看,他已經起身趴在床上,雙腳已經離地。他一隻手探入慕善的睡衣下方,另一隻手,將睡衣吊帶從她的肩頭挑落,臉朝她胸口埋下去。
  
  周亞澤啞然失笑,轉身走出臥室。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陳北堯才走出來。周亞澤鼻子賊靈,只消一聞,就知道是真上了,還只是過過手癮嘴癮。
  
  他有點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陳北堯。
  
  陳北堯卻不以為然。
  
  他微微一笑,雙手插入西裝褲兜,神色平靜的走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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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發表於 2015-1-27 12:03:07 |只看該作者
13、歲月如歌

     (閱讀提示:本章為獨立番外) 
 
  莉莉絲從狹窄陰暗的經理室走出來,只覺得喉嚨裡又腥又乾。一回宿舍,她就四處翻找漱口水。
  
  住另一間房的小白聽到動靜走過來,一眼看出她的臉頰有點僵硬。小白鄙視道:「日海今天叫你去了?他那玩意兒十天半月不洗,專上男人菊花,我幫他弄過一次,噁心死了。」
  
  莉莉絲卻沒什麼反應,在櫃子裡找出漱口水,走向洗手間:「我看還挺光滑的。」
  
  小白倚在門邊,冷笑:「那是。他喜歡用潤滑劑一戳到底,能不光滑嗎?」
  
  莉莉絲漱完口看了下表,已經晚上七點,離坐台還有一個小時。她回房拿了本書看。
  
  小白一看書名《時間簡史》,有點無趣,但又喜歡跟安安靜靜的莉莉絲待在一起,於是回房拿了本言情小說,坐在她邊上看起來。
  
  日海是夜總會經理,大概下午被莉莉絲伺候得高興,晚上便有意照顧,讓她和小白進最大最貴的包廂。
  
  莉莉絲一走進去,就知道今天能賺不少。一屋五六個男人,個個西裝筆挺、人模人樣。
  
  其他公主搔首弄姿,莉莉絲淡笑著,十分平靜。坐在正中那個約莫五十好幾的男人,多看了她幾眼。
  
  最後果然是老男人點了她。小白坐到一個長得不錯的年輕男人身邊。
  
  晚點的時候,老男人直接在夜總會頂層開了個豪包。莉莉絲洗了澡出來,就看到他坐在床上,鬆弛的皮肉堆在腹部,兩腿間是軟的。莉莉絲走過去,把浴巾丟在他他肚子上,跪在他面前。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慢慢紅了,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他閉著眼,慢吞吞的問:「多大了?」
  
  「二十二。」
  
  「你是大學生?」他半信半疑。
  
  莉莉絲笑笑,舌尖加快速度,他悶哼一聲,死死揪著她又白又嫩的皮肉,不再問廢話了。
  
  男人畢竟上了年紀,很快不行了,氣喘吁吁從後面抱著莉莉絲:「你還沒到。」
  
  莉莉絲體貼的抓住他略有些乾枯的五指:「老闆,我喜歡這個。」
  
  夜裡十二點的時候,莉莉絲回到員工宿舍。摸著外套裡厚厚一疊紅鈔,她的心情有些愉悅。她爬到床上,從枕頭套裡取出一個精緻的小包,暫時把這疊錢和銀行卡放在一起。
  
  洗完澡,她又看了會兒電視,已經兩點多,小白還沒回來。她微微失笑——今天帶小白出台的,是包廂裡最英俊的男人。小白一直信奉「及時享樂」,今晚大概很盡興。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她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一看,日海帶著兩個人,抬了個擔架進來。
  
  擔架上正是小白。小臉煞白,眉頭緊皺,眼睛瞪得極大。
  
  「老娘要死了!」她有氣無力的哼哼。
  
  莉莉絲皺眉:「怎麼回事?」
  
  日海沒答,對小白道:「好了,按醫生說的,在宿舍休息一星期。他們給的錢多,我們也惹不起,你消停點。」
  
  他們走後,莉莉絲把蓋在小白身上床單一揭,雖然包紮處理過,依然慘不忍睹。
  
  小白憤恨的哭:「媽的!被他們操壞了!」
  
  莉莉絲這才知道,帶她走的男人,還叫了弟弟過來。看著人模人樣的,下手非常狠。
  
  莉莉絲點了根煙,又給小白點上一根。過了一會兒,淡淡罵道:「畜生。」
  
  可罵得再狠又有什麼意義呢?性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才過了五天,小白又活蹦亂跳去上班。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著,很快到了冬至,莉莉絲的生日。她專門跑到菜市場,買了滿滿兩大袋食材,仔仔細細洗了切了一下午。
  
  五點的時候,她請的客人到齊了。
  
  其實一共也就三個人,小白、夏末和叉哥。因為是一個省的老鄉,私下裡四人也算交好。
  
  莉莉絲把熱辣辣的火鍋端上來,叉哥先嚇了一跳:「這麼辣?拉肚子怎麼辦?晚上要是跟男人出台就齷齪了。」
  
  叉哥才十九歲,來夜總會半年,已經大紅。人長得清秀,胃口卻不小,男女生意都做。叫「叉哥」是因為少年腰軟,隨隨便便就能劈叉,再難的姿勢也不在話下。
  
  其他人哈哈大笑。
  
  不知不覺喝掉十幾瓶啤酒,大家都有些醉意,癱在地上不想動。
  
  叉哥望著天花板,鳳目微瞇:「我說……莉莉絲,你為什麼入行?你是名牌大學生,畢業了大把賺錢,幹嘛非幹這個?」
  
  莉莉絲提起酒瓶灌了口,淡笑:「我現在很缺錢。你又為什麼?」
  
  叉哥皺眉:「家裡太窮,我又沒讀過書。去工地打工,一個月才2000,還差點被包工頭上了。經人介紹,就來了這。」
  
  叉哥一說,小白和夏末也有些意興闌珊,嘮嘮叨叨開始說過往——什麼被繼父姦淫啦;需要錢給母親治病啦……
  
  叉哥聽得目瞪口呆,聽到小白想賣腎時眼淚嘩啦啦。莉莉絲看叉哥眼睛腫的像桃子,聽不下去了,出聲喝止:「別胡扯了。」
  
  小白和夏末這才哈哈大笑。
  
  「莉莉絲,我覺得你好帥!」雖然被莉莉絲教訓,夏末卻跟小白一樣喜歡莉莉絲,羨艷道,「你現在是店裡頭牌,很快能存夠錢,回家開店吧!」
  
  莉莉絲笑而不答。
  
  的確,快了。
  
  生日因為有三個開心果調劑,莉莉絲過得很愉快。她也覺得自己離目標不遠了。第二天上班,她甚至是哼著歌去的。
  
  剛走進大堂,她就發現氣氛不對。幾個穿黑西裝的陌生男人站在服務台旁,令迎賓小姐們大氣也不敢出。
  
  日海臉色難看的迎面走過來。
  
  「你自己惹的,我罩不了你。」
  
  莉莉絲被那些黑衣男人帶到包房。當她看清裡面坐著的衣冠楚楚的年輕男人,臉色一片蒼白。
  
  男人容貌平整普通,臉色陰沉的看著她。
  
  「葉微儂?名字沒記錯吧?」他語氣狠辣,「你還真是找死!」
  
  莉莉絲死死盯著他:「王鈞!你一定不得好死!」
  
  「哈哈!」男人很奇怪的看著她,「你真的比我想像的能折騰。竟然能找到省紀檢委。要不是我爸有人,現在我們爺倆兒就進去了。你以為你那百十來萬頂個屁用?就因為你,老子上上下下打點一千多萬。你說,這筆賬,怎麼算?」
  
  莉莉絲臉色鐵青,毫不畏懼罵道:「禽獸!」
  
  王鈞笑:「罵得好。」對手下道:「把老闆叫過來。」
  
  在徽市,誰敢惹市長太子爺?夜總會老闆恭恭敬敬站在一邊。王鈞笑了笑:「老闆,你知道我喜歡點哪個部門的小姐。」
  
  莉莉絲色變。
  
  王鈞看著莉莉絲:「讓她去。」
  
  老闆為難:「這個……我們不強迫……」
  
  王鈞打斷他的話:「我每個月派人檢查。如果我不滿意,來的就是掃黃大隊。你自己看著辦。」
  
  特殊服務部只有十來個人,六女四男,都很年輕,長得卻比其他部門差很多。莉莉絲調過來後,因為太漂亮,新老顧客趨之若鶩。
  
  王鈞的人隔三岔五來檢查。有時候他們會點莉莉絲,王鈞也點過幾次。莉莉絲半年來幾乎夜夜出台。她的生活就像一個噩夢,走不到盡頭。
  
  她想逃,但是被老闆的人看緊——王鈞發了話,要她做死在這裡。
  
  夏天到的時候,莉莉絲在徽市的名聲比以前更響。圈子裡的人都聽說她的幾種絕活,樣樣銷魂。據說是她自己聯繫國外,花錢學的。全徽市大概也只有她有這本事,因為她是徽大英語系高材生。
  
  王鈞聽到這消息時,也心癢難耐。當晚就把莉莉絲弄到自己的別墅。因為怕莉莉絲報復,辦事的時候他還讓保鏢站在邊上。
  
  出乎他的意料,莉莉絲簡直換了個人,一掃之前的冷淡倔強,格外溫存配合。王鈞被她弄得欲生欲死,愛不釋手。
  
  完事後,她身體裡還塞了個精緻的小酒瓶,他一口口愜意的喝著。她在他頭頂又騷又軟的扭動:「王總,我錯了。我今天才知道,凌偉在老家還有個女朋友。這些年,我太傻了。王總,你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那天之後,王鈞真的饒了她,不再強迫她留在特殊服務部。他派人查了,凌偉果然還有個女朋友。他想,女人就是會為了愛情暈頭。不過這女人,大概說的是心裡話。而且她也折騰不出什麼了。
  
  次年,市裡新一屆領導班子換屆,王鈞的父親年事已高,退居二線;王鈞到警察局當副局,子承父業,春風得意。
  
  莉莉絲還跟小白住在同一間宿舍。莉莉喜歡看乏味的市台新聞。小白有一次撞見,指著屏幕道:「這男人真帥!北京來的?才三十三啊?不過當官的操勞過度,不知道床上還能不能硬?」
  
  莉莉絲淡淡的笑:「男人,骨頭硬就行了。」
  
  過了幾天,小白、夏末、叉哥三人被莉莉絲帶到市敬老院時,有種夢境般的感覺。
  
  哪家夜總會的公主小姐去過敬老院啊?又沒生意。可莉莉絲竟然已經做了半年義工,他們算是開眼界了。
  
  負責接待他們的義工主管是個年輕男人,似乎跟莉莉絲是舊識。看到這幾個穿上工作服依然花枝招展的「義工」,一點也不驚訝。
  
  「我會把你們帶到前面。」他對莉莉絲說,「能不能見到人,看你自己了。如果被抓,別說我。」
  
  「好。」莉莉絲的神色格外沉靜,「你已經幫我太多。我替凌偉謝謝你。」
  
  小白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正午的時候,四人蹲在草叢後暴曬,又熱又渴。可因為莉莉絲太沉靜,其他三人也不敢反對。
  
  終於,莉莉絲神色一整。
  
  盤山公路上,警車開道,幾輛黑色轎車緊隨其後,開進了敬老院大門。莉莉絲忽然沉聲道:「我要做一件事。不管成不成,我死也值了。你們幫不幫我?」
  
  小白他們並不知道莉莉絲到底想幹什麼。
  
  可當他們看到莉莉絲忽然瘋了一樣,朝前方人群拔腿狂奔——他們突然覺得那一定是件非做不可的事。
  
  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莉莉絲。
  
  漫天陽光下,她瑩白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光澤,很亮,很乾淨。像是古代的烈女要去赴死,又像要重獲新生。
  
  她一直是安靜的妖嬈的,甚至是悲慘可憐的。可此刻,她穿著土得不行的義工工作服,在陽光下拚命的跑,像個被熱血沖昏了頭的孩子。
  
  一個乾淨的孩子。
  
  彷彿這些年來,那見不得光的慾望和齷齪,那看似光鮮實則的腐爛的身體,統統不存在。只有一個堅毅、明亮美麗的女人,正在自己的世界裡,奔向最後的希望。
  
  小白們忽然覺得難過,忽然覺得受不了。
  
  「跑!莉莉絲!加油!」他們歇斯底里的大喊著。
  
  武警們圍上來,想要阻止莉莉絲。小白三人也跟瘋了一樣,抓手的抓手,抱大腿的抱大腿,令武警們難堪的滯留原地。
  
  可他們怎麼是武警的對手?眼看莉莉絲就要跑到那堆人身後,一個武警衝上來,將她攔腰一抱、放倒在地。
  
  「我要見荀主任!求求你們,讓我見他!我要見荀主任!」她嘶啞的聲音,用盡全部力氣大喊。前方的一小撮人聞聲回頭,隨行記者見狀燈光一片。他們都看到一個極漂亮的女人,像垂死的美人魚,掙扎在乾涸的草地上。
  
  莉莉絲四人被臨時銬在敬老院的保安室裡。暮色降臨的時候,終於有一個武警走了進來,示意莉莉絲跟自己走。小白三人又驚又怕,他們見過太多警察侵犯平民的新聞,武警無奈的說:「我只是帶她見領導。」
  
  莉莉絲的神色沉靜得彷彿死人一般。
  
  莉莉絲被帶到那人面前時,他正在喝茶。清幽的香氣,是常見的並不昂貴的正山小種。
  
  莉莉絲見過很多男人,可沒有一個男人像他一樣,清雋、矍鑠,安安靜靜站在那裡,光是柔和的眼神,就令她委屈得想要掉下淚來。
  
  她只能像古代伸冤的女子,撲通一聲跪下來,淚流滿面。
  
  他竟然也不勸,目光如電停在她頭頂,令她針芒在背。
  
  「慢慢說,為什麼想見我?」他的聲音清潤醇厚。
  
  莉莉絲抬起頭,精緻的眉眼間,哀痛如熊熊烈火,彷彿要將這個美麗的女子燃盡。
  
  「王鈞父子橫行徽市,貪污上億買官賣官;徽大畢業生、青年官員凌偉舉報後失蹤;凌偉未婚妻葉微儂被輪奸、退學,上告無門。誰都不敢管,我已經沒有辦法了,荀主任,你說你做官只求問心無愧。你敢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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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03:19 |只看該作者
14、黯然銷魂

     五星級酒店裡燈火輝煌,如夢似幻。
  
  前方舞台上,幾名少女提著二胡,隨激烈的音樂甩動長髮和腰肢,紅色短旗袍,只包裹到白花花的大腿根部。
  
  她們跳得再賣力,看的人也不多。舞台下筵開的五十桌酒席上,大多數西裝革履的男人,和少數看似精明強悍的女人,借這個機會攀談著閒聊著。
  
  慕善也是其中一員。
  
  她穿著米色禮服裙,長髮綰起,安靜的坐在最角落一桌。黑髮朱顏、清墨雙瞳。於在場眾多貌不驚人的女性中,猶如一顆綻放盈盈光澤的珍珠。
  
  董宣城坐在她身旁,抬頭看了看,又低頭小聲對慕善道:「他在看這邊。」
  
  慕善遙遙望過去,那一桌衣冠楚楚的男人中間,陳北堯背影挺拔如松,十分醒目,果然面朝這個方向。
  
  她答:「這麼遠根本看不清,是你的心理作用。」
  
  董宣城忍不住歎道:「你還真有定力。」
  
  陳北堯之前追求慕善,做得很低調。董宣城知道他們的事,還是慕善親口告訴的——她被董宣城罵了一頓,罵她就這麼放過身價千億的金龜婿。可罵完之後,又歎道她做得對。
  
  這是霖市商會一年一度的青年企業家聚會,離慕善上一次見到陳北堯已過了半個月。
  
  會參加這個聚會,是因為有機會結識大把企業家,便於慕善的生意。而且這種聚會,以往榕泰這種大鱷,從來只派助理或者秘書參加。慕善對今天的戰果還算滿意——至少有五六家企業對合作感興趣,約定回頭詳談。
  
  可今晚,商會會長連說了好幾句「蓬蓽生輝」。因為不光陳北堯來了,丁珩和呂兆言也來了。慕善能感覺到,因他們的出現,整個會場的氣氛都熱烈了許多。
  
  遠遠望去,舞台正前方第一桌,就坐著整個霖市商場最金貴的男人們。他們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彷彿連最小的摩擦都不曾有過,更不論血海深仇。
  
  慕善當然不會去那一桌敬酒。只遠遠瞥見,在丁珩身旁,大名鼎鼎的呂兆言竟然是個三十出頭的斯文膚白的青年,相貌方正,帶個金絲眼鏡,很儒雅溫和的樣子。
  
  不過人一向是不可貌相的。
  
  酒精已經令她臉色緋紅,可不斷有人過來敬酒。董宣城瞧這苗頭不妙,拉著她站起來:「去側廳。」
  
  慕善也覺得有些氣悶,欣然應允。
  
  側廳其實是舞廳,跟宴會廳隔了道雕花木門,亦極為開闊。柔和的音樂中,已有不少人借酒性翩翩起舞。
  
  董宣城帶著慕善剛一坐定,就有人上來邀舞。慕善笑容滿面的跟人跳了一支,回到座位後,立刻把董宣城拉起來當擋箭牌。
  
  過了一會兒,慕善包中手機滴滴一響,她打開一看,是丁珩的短信:
  
  「你今晚很美。」
  
  慕善沒回復。隔著鏤空的門望去,只見前方大廳燈光璀璨而迷離,每一張臉,都是模糊的。她找不到丁珩的臉。而陳北堯的座位,似乎已經空了。
  
  慕善直到宴會結束才打車回家。
  
  夜色已深,的士沿著嶄新、寬敞卻寂靜無人的大路前行。
  
  剛開到小區的圍牆下,便看到前方停了輛黑色轎車。路燈下,依稀可見凱迪拉克的標誌和厚重流線的輪廓。
  
  車燈一閃一閃,影影綽綽站了幾個男人。其中一人指間一點紅光,若隱若現。
  
  然後,紅光仿若星子從那人手中墜落,一閃而逝。
  
  緊接著,藍光一亮,映出一張英朗的側臉。
  
  慕善的手機同時響起。
  
  「別怕,是我。下車。」是丁珩含笑的聲音。
  
  其他幾個男人悄無聲息的散開,只餘丁珩和慕善站在車前。
  
  路旁的垂柳半明半暗的掩映著,令丁珩暗色的臉彷如浮雕。他低頭抄手,看著慕善,語出驚人:「呂兆言讓我娶她妹妹。」
  
  慕善微微一愣。
  
  其實她看到丁珩,心中是極警惕的。
  
  當初給他錢,是出於良心,不代表她真的相信丁珩對她情動。她甚至懷疑丁珩已經知道她和陳北堯的關係。
  
  所以剛才下車前,她給董宣城發了條短信。萬一丁珩對她不利,讓他見機行事。
  
  可丁珩的開場白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看著他似笑非笑的容顏,忽然也笑了。
  
  「你不會娶她。」她語氣篤定。
  
  他一挑眉,伸手將她胳膊一拉,令她站得更近。
  
  「對自己這麼有信心?」他低笑道。
  
  慕善將手抽開,道:「跟我沒關係,只不過覺得丁少大概不屑於借女人上位。」
  
  丁珩眼角一彎,笑意更深:「好大一頂高帽子。如果你是呂兆言的妹妹,我一定毫不猶豫娶了,金屋藏嬌。」
  
  慕善笑笑,不接話。
  
  丁珩見她始終不動聲色,忽的一抬手,將她拉入懷中。大手摟著她的腰,俊臉近在咫尺盯著她。
  
  慕善用力一掙,沒掙脫。
  
  「放開說話。」慕善蹙眉。
  
  他卻一改往日溫柔,變本加厲。他轉身,將她的腰扣在車身上,單手捉住她的雙手;雙腿壓住她的,幾乎將她整個人圈在他和車中間。
  
  極曖昧的姿勢。
  
  「既然拒絕了陳北堯……」他的聲音略有些沉醉的暗啞,「不如跟了我?」
  
  這樣溫言蠱惑、柔情款款,慕善心中一驚——他果然知道了。
  
  慕善相信他已經猜到陳北堯是殺丁默言的真兇,那麼今晚,他找她有什麼目的?
  
  她平靜道:「要是從今之後,你能雙手乾乾淨淨,我可以考慮跟你。」
  
  丁珩看著懷中清冷似雪的容顏,微微一怔。
  
  「你就是這麼拒絕陳北堯的?」
  
  慕善靜靜道:「丁珩,你也不是真的喜歡我。之前說東山再起來追我,也不過一時感動。你不娶呂小姐,不光是因為驕傲,而是因為呂小姐的家世,並沒有好到讓你非娶不可。如果換成省長的女兒,你一定不會猶豫。我也不想牽扯進你們倆的事情裡。所以今晚,你到底為什麼來找我?」
  
  丁珩安靜的望著她,黑眸清亮。半晌,卻倏地鬆開。
  
  慕善理了理衣服和頭髮,站定。
  
  他靠在她身旁車上,並肩站在一起,點了根煙,偏頭看著她。
  
  「你為什麼總像男人一樣思考?」
  
  慕善揚眉。
  
  丁珩含著煙,卻又抬起一隻手,牢牢搭在她肩膀上,不動了。
  
  「你說得對,要是呂小姐真是省長女兒,我一定娶。可慕善,不要總是自信的決定一切,剛極易折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太好強的女人往往跌得更慘。」丁珩的五指輕捏著她纖巧的肩頭,掌心溫熱有力,「你也不夠瞭解男人。沒錯,我對你只是好感。可你這麼冷靜,冷靜的讓我心癢不甘。你知不知道這樣更加撩撥男人的興趣?」
  
  慕善心中咯登一下,立刻話鋒一轉:「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她現在已經放下心來,丁珩並沒打算卑劣的利用她對付陳北堯。
  
  或許是在他依然驕傲的心裡,不屑利用女人,也不承認她是陳北堯的女人。
  
  丁珩這才沉默片刻,聲音柔了幾分:「慕善,我只是想你了。」
  
  慕善略有些尷尬的偏頭看著一旁:「沒事我先走了。」
  
  丁珩注視著她,忽然失笑。
  
  燈光下,綢緞般的長髮,散落在她如玉的肩頭。清淡的香水味中,微微夾雜著酒氣,混合成一種令人心醉的氣息。一如她婉約輕揚的身體曲線,令人忍不住,想要擁入懷中。
  
  而那純淨漆黑的瞳,就這麼靜靜微垂,如水盈盈。
  
  「我說過,今晚你很美。」他一抬手,忽的打開車上音響,柔和繾綣的音樂,瞬間如海水漲潮,籠罩住這一片小小的空間。
  
  「你還欠我一支舞。」他抱住她。
  
  路燈昏暗,樹影婆娑。
  
  手被他握住,腰被他緊摟。他一低頭,將稜角分明的下巴擱在她肩窩。高大的身軀挺拔如山,將她環在懷中,自成一片小小的天地。
  
  慕善的臉貼著他的胸口,那裡溫熱堅實得不可思議,隱隱有清淡好聞的煙草味道。一如他一直以來帶給她的感覺,深沉、優雅、溫柔。
  
  慕善用力推他,可他不動聲色,力氣卻大的驚人。她的掙扎根本是徒勞,只能隨著他的舞步移動。
  
  夜燈黯淡、音樂輕柔。穿著黑西服的英俊倜儻的男人、有最為動人的漆黑雙眼。令她不由得想起許多天前。
  
  想起榕泰太子不急不緩,每天陪伴在她身旁;想起那天,昏暗的房間,幻夢般的流光剪影中,他的氣息驟然逼近,在她唇上一啄就走,悄無聲息的黯然情動……
  
  柔軟的唇,帶著夜風的涼意,又有淡淡的煙草氣息,突兀的擦過她的臉頰,尋找到她的唇,有力的吸允探入……記憶與現實驟然重疊,他的大手猛然收緊,火熱的唇舌重重壓上她的,漆黑雙眸近在她眼前。
  
  男性氣息瞬間從唇舌侵襲至全身。
  
  她推他,他根本紋絲不動;她往仰,他寸步不讓,微駝著身體緊壓著她的腰身。他吻得極為霸道,完全不似紳士外表,反而像一隻欲求不滿的的野獸,要將她啃咬乾淨。
  
  慕善被吻得心神巨震,拚命掙扎卻是徒勞。只有他的舌撩撥著她的,令酥麻感從舌尖蔓延到全身,全身血液彷彿都滾燙起來。
  
  過了很久,他才鬆開她。
  
  兩人的唇同樣濕潤發紅,眼中有同樣的震動失神。
  
  他笑了。
  
  饒是在他面前從來悠然自若,這一回他的突襲,也終於令慕善落荒而逃,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樓梯口。
  
  「慕善。」他低喚一聲。
  
  她略帶尷尬的回頭。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燈下,幽深的眸灼灼盯著她。似乎想開口說什麼。最終,卻只是回味般的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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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5-1-27 12:03:49 |只看該作者
15、守身如玉

      鋼琴聲如泉水輕靈傾瀉,縈繞著整個別墅。深褐色木門半掩著,隱隱可見地板上光澤輕閃,人影微動。
  
  周亞澤透過門縫望進去,便看到陳北堯穿著深灰的襯衣,坐在鋼琴前。他眉目微垂、神色清冷,只有十指隨著音樂跳躍,整個人冷寂得不似凡人。
  
  周亞澤轉頭對李誠道:「你安排保護慕善的人也太老實,當場拍了視頻交給老大。又抱又親的,是你你受得了啊?」
  
  李誠看一眼陳北堯,低聲問:「就這麼喜歡慕小姐?」
  
  周亞澤:「就這麼喜歡。」
  
  周亞澤定的包間在酒吧二層。隔著深色落地玻璃,下方扭動的人群像是五顏六色的沸騰的海。
  
  陳北堯坐在沙發角落,靜靜吸煙,神色疏淡。
  
  周亞澤和李誠身邊都坐著女人。她們雖然不敢主動搭訕,目光多多少少在陳北堯身上好奇停留。可陳北堯自顧自慢慢喝著酒,完全當他們不存在。
  
  周亞澤接起電話說了幾句什麼,就讓女人們先離開。他笑嘻嘻對陳北堯道:「老大,我把Sweet叫來了。」
  
  陳北堯聽他提起過這個名字,稍微回想一下,才記起一張模糊的女人的臉。
  
  陳北堯淡道:「讓她專心做事。」
  
  周亞澤笑笑。
  
  過了一會兒,包間門打開,走進來個極年輕的女孩。
  
  三人抬頭望去,周亞澤依然含笑,李誠身子動了動,陳北堯淡淡抬頭看了一眼,繼續喝酒。
  
  女人穿著素白的襯衣、咖啡色束腰長裙。很清爽的打扮,令整個人顯得輕盈幹練。初一看,相貌清秀白淨,宛如小家碧玉。可當她微笑,大眼彎彎、嘴角輕抿,原本素淨的臉瞬間生動嫵媚,光彩照人。
  
  「陳老闆、周少、李少!」女人在周亞澤身邊坐下,眉梢眼角都是盈盈如水的笑意,纖細腰身上,豐滿挺拔將襯衣撐得渾圓緊致。
  
  周亞澤走到她身邊坐下:「Sweet,他上了沒?」
  
  Sweet笑笑,有點害羞的樣子:「還沒。不過他昨天有教我寫毛筆字。」
  
  李誠和周亞澤都笑了。
  
  陳北堯微微一怔,這才抬頭又看她一眼。周亞澤注意到他的視線,笑容更深。
  
  可周亞澤不知道,陳北堯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另一幅畫面。
  
  那是在外公的書房,慕善穿著乾淨的白襯衣、校服褲子,卻依舊娉婷動人。她一直是個認真的姑娘,握著筆,站在桌前,一筆一劃臨帖。
  
  陳北堯只覺得鼻翼唇間,彷彿還有當年她馨香溫柔的氣息。那是十七歲的慕善,被他以教她練字為名,假公濟私擁在懷裡,手握著手,身體貼著身體。
  
  他還清晰的記得,紅潮怎樣一點點從她白皙的耳根,一直浸染到臉頰。而少女又羞又怒的外表之下,那盈盈如水的雙眸,分明寫滿青澀的慾望和情意……
  
  想到這裡,陳北堯閉上眼往沙發上一靠,眼前彷彿浮現出慕善素淨清美的臉。他開始無比熟悉的在腦海中,一寸寸勾勒那潔白如雪的容顏和身體輪廓,這個過程總是令他愜意而放鬆。
  
  正冥思間,卻聽李誠好奇的問:「他前任秘書說,他這人寧缺毋濫,十多年也只暗中玩過兩個女人,都是極品。看來Sweet一定有過人之處。」
  
  這話聽著像讚美,其實是詢問。陳北堯也睜開眼,的確,那人滴水不進……
  
  周亞澤笑道:「什麼叫極品?床下像淑女,床上像婊子。別看Sweet樣子單純,我的人費了很大勁才找來,還是霖大的校花。夜總會的老霍調教了整整一個月,他原話這麼說的:『天生名器,親一口下面就流水,任何男人只要上過一次,這輩子都離不了。』」
  
  Sweet嬌羞卻大方的捶了周亞澤一下:「周少……」
  
  周亞澤把Sweet往前一推,看著陳北堯:「其他人我可不讓碰。你們今晚要不要試試?」
  
  Sweet聞言抬頭,晶亮的黑眸欲語還休,望著陳北堯。
  
  陳北堯明白過來。
  
  今晚周亞澤故意把Sweet叫來,故意扯得那麼懸,不過是想勾起他的興趣。想讓他有別的女人,想讓他別把慕善看那麼重。
  
  可周亞澤不懂,那根本不同。
  
  他看都沒看Sweet一眼,語氣不容反駁:「不需要。」
  
  周亞澤美人計落空,無奈道:「得了,當我沒說。」轉頭對李誠道:「信了吧?守身如玉啊。」
  
  李誠失笑:「信了。」
  
  往回走的時候已過了十一點。陳北堯坐在後座,靜靜望著窗外。周亞澤想起什麼,轉頭笑道:「老大,今晚要叫崔瞎子麼?」
  
  陳北堯淡道:「不用。」
  
  周亞澤正想再說什麼,手機卻響了。
  
  他接起,剛說了幾句,臉色微變:「我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周亞澤神色有點怪異:「警察在東邊的場子裡查到白粉。」
  
  李誠問:「怎麼會這樣?誰帶隊?」
  
  「東城分局王隊。」
  
  王隊跟他們關係一向不錯,今晚對各個夜總會的檢查也提前安排好,留了幾個混混讓他們抓,回頭再交錢贖回來。
  
  可怎麼會查出毒品?
  
  「過去看看。」陳北堯沉著臉道。
  
  兩輛保鏢車一前一後,三輛車順序掉頭。
  
  走了一段,陳北堯還是拿出電話。
  
  電話接通時,那頭的女人聲音平靜清朗:「北堯,有事?」
  
  陳北堯閉上眼往後一靠:「慕善……」
  
  接到陳北堯電話時,慕善正在收拾行李。霖市在她看來就是一潭渾水,她打算回北京待一段時間。
  
  這幾天並不太平。
  
  好幾天晚上,甚至白天,慕善下班回家,看到年輕人成群結隊在街上遊蕩,有的人手上似乎還拿著刀,個個神情亢奮陰冷,氣氛緊張詭異。有一天夜裡,她甚至聽到一聲槍響。第二天聽說死了幾個混混。
  
  幾條生命,就這樣盲目而輕賤的成為炮灰。
  
  她打電話給大肖,大肖聲音極凝重道:「要出大事了。我這幾天也要砍人,慕小姐你保重。」
  
  公司的本地同事一整天都在議論——說是周亞澤和呂兆言手下的混混們開始較勁火拚。今天是我砸了你的場子;明天是你砍了你的人。儘管當今社會,已經很少出現上世紀90年代混混們群架鬥毆的場面。但如果兩個大的幫派真的敵對,暴力手段卻最直接最有威懾力。
  
  所以接到陳北堯的電話時,慕善條件反射竟然是心中一定——他還有閒暇關心自己,說明情況沒有那麼糟糕,他也好好的。
  
  她拿著電話走到窗戶前,聽到陳北堯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恍如隔世。
  
  他平靜道:「慕善,這幾天市裡有點亂。你保護好自己。有事打亞澤電話。」
  
  「好,謝謝。」她答道。
  
  相對無言。
  
  「那我掛了。」慕善靜靜道。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傳來:「……好。」
  
  「再見。」
  
  「再見。」
  
  耳畔靜下來,只有他隱約的輕聲呼吸,像窗外的夜色一樣空寂。
  
  慕善握著聽筒,發了一會兒呆。
  
  耳朵裡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忽的回神,心頭一酸——
  
  她沒掛,他也沒掛。
  
  「慕善……」他的聲音忽然在這時響起,「能不能……」
  
  慕善呼吸一滯。
  
  他沒說完,他的聲音生生剎住。
  
  「掉頭!」慕善聽到陳北堯厲喝的聲音,聽筒裡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然後是比爆竹沉銳許多的聲響,「砰砰砰」一連串。
  
  慕善心頭劇震:「北堯!」
  
  可那頭只有混亂嘈雜的聲響,一直持續著。
  
  那是……槍聲?
  
  慕善耳朵裡嗡嗡的響。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緊張到乾涸。
  
  不知等了多久,那頭終於沉寂下來。
  
  忽然,聽到一聲極低極低的含糊輕喚:「善善……」
  
  茫然的……奄奄一息。
  
  慕善眼前一黑,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
  
  「陳北堯你……」她話沒問完。
  
  那頭的氣息驟然消失了。
  
  片刻後,傳來周亞澤憤怒的聲音,遠遠的不知在對誰嘶吼:「他中槍了!叫救護車!」
  
  慕善的太陽穴突突的跳,正要追問,一陣刺耳銳利的聲音貫穿電話。她耳膜震痛,手機掉在地上。再打過去,卻已經是無法接通。
  
  她抓起車鑰匙就往樓下衝,進了地庫坐進車裡發動引擎,惶然四顧卻不知要開往哪裡。
  
  漆黑冰冷的夜裡,那個名字彷彿時時刻刻要從心中掙脫而出——
  
  陳北堯!
  
  十分鐘前。
  
  陳北堯是在車子轉彎時,發現異樣的。
  
  這是前往出事的夜總會的必經之地。夜總會在城郊的新興總部基地,地廣人稀。到了晚上,看不到一個人。但如果到了夜總會門口,則是另一派繁華景象。
  
  因為已駛出市區,車輛極少,眼前的馬路顯得特別幽深。
  
  看著前方路旁停著的一輛大卡車,他忽然覺得不對勁。
  
  在跟慕善說話的同時,他又回頭看了看,果然在路旁看到一輛吉普。車窗內一片漆黑,他卻直覺有人。
  
  路的一旁是灰色的工棚,另一邊是間黑漆漆的水泥矮房。如果這是一個伏擊,那麼對方已經完成了包圍。
  
  「掉頭!」他低喝一聲。
  
  然而來不及了。
  
  槍聲如同爆裂般此起彼伏,數道火線猛烈穿梭。陳北堯和手下們拔出槍對準窗外。漆黑工棚上分明有數個人數把槍,於夜色中看不分明。
  
  他深吸一口氣,收斂心神。
  
  周圍的嘈雜彷彿瞬間褪盡,只有對手射出的光亮的彈道痕跡,清晰於視野中劃過——
  
  「砰!砰!砰!」他連開數槍,幾乎每開一槍,工棚射出的密集火線就要削弱幾分。
  
  然而對方遠比他們想像強悍。
  
  猛地一道巨響,灼目的火光在車身盛開!前排周亞澤幾乎拼了命死死將方向盤打圈,黑色防彈商務車,堪堪躲過必死的一枚威力極大的手榴彈!然而劇烈的衝擊波令他們頭暈眼花,被炮彈挫過的車門就像一塊豆腐,砰然墜地。
  
  數道子彈亦在這時疾流般沖射而來!
  
  「老大!」李誠一聲暴喝,面目猙獰的撲了上來。
  
  陳北堯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撞了好幾下,然後周圍的一切慢慢安靜下來。
  
  他抬起頭,看到前方一輛商務車被大卡車撞得幾乎變形;另一輛商務車被一輛吉普從後衝撞,側翻在路旁。
  
  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有的沒了氣息,有的奄奄一息;還有一兩個站著的,臉色驚恐而緊張往這邊撲過來。
  
  他轉頭,看到李誠滿頭的血,死氣沉沉的靠在身側。
  
  最後是周亞澤抱著他的身軀,一條胳膊彷彿在血液裡浸泡過,怒瞪著雙眼對他吼著什麼。
  
  陳北堯冷冷的想,對方竟然比他們先下手。
  
  王隊是被他們買通,還是受了誰的示意?設下圈套引他們前來?
  
  他們甚至不惜在市區埋伏重兵,對方至少找齊了一個連的殺手,製造血案斬草除根。
  
  這到底是丁珩的報復,還是呂兆言的陰狠?
  
  他努力睜眼,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他一低頭,看到手機屏幕還亮著,掉在手邊。他用了很大力氣才撿起來。
  
  「善善……」他想喊卻沒有聲音。
  
  失去意識那一刻,他略帶諷刺的想,這下好了,周亞澤還嘲笑他為她守身如玉。結果他還沒得到她,自己先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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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5-1-27 12:04:04 |只看該作者
16、迷途天使

     電話接通的時候,慕善只覺得手心陣陣發燙。
  
  一片嘈雜中,董宣城無奈的聲音傳來:「慕善,我不清楚。這事太大,現場被封鎖,我們也不許報導……」
  
  慕善將手機放回桌上,抬頭只見窗外灰濛濛的晨色,太陽躲在雲層後,已顯現出朦朧金黃的輪廓。
  
  一夜了,她找不到陳北堯,不知死活。
  
  之後連接三天,慕善班照常上,吃飯睡覺照舊。那一夜的驚魂未定,變得遙遠。
  
  可越來越多關於陳北堯的傳言,無孔不入鑽進她的耳中。
  
  身中三槍,屍首分離;資金斷裂,公司倒閉;遭人暗算,兄弟反目……昔日霖市新貴,如今成為「爬得越高、跌得越重」的典型。
  
  謠言越傳越邪乎、越來越離譜。但不變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陳北堯倒了大霉。
  
  終於在第三天下午,她接到葉微儂的電話。連一直對陳北堯持微詞的葉微儂,語氣都帶了濃濃的歎息。
  
  「陳北堯在東佳醫院。三顆子彈都取了出來,但是腦部受到強烈撞擊。淤血的情況不太樂觀,省裡專家說可能挨不過一個月;聽說李誠也不行了,周亞澤現在獨木難支。他們上個月剛拿的一塊地,被查出違規操作;證監會也在查陳氏投資操縱股市……慕善,陳北堯完了。」
  
  陳北堯完了?
  
  慕善坐在黑色轎車上,只覺得世事難料,匪夷所思。
  
  東佳醫院是全市最好的私立醫院。當慕善抵達時,住院部裡裡外外站滿了人。有的在爭論,有的面色緊張的在打電話。個個流露出一種倉惶的疲憊。慕善知道,這些全都是陳北堯的人,如今亂成了一鍋粥。
  
  她跟著保鏢直接上到VIP病房,電梯門打開,幾個荷槍實彈的警察面色森然。
  
  再往裡走,走廊裡全是黑衣肅穆的男人。與樓下的吵鬧不同,他們安靜得可怕。
  
  慕善走到最裡的病房前,看到周亞澤坐在門口長椅上。他一隻胳膊纏著厚厚的繃帶,眼眶通紅、眼神極亮;臉上幾條鮮紅的細疤,下巴全是亂糟糟的鬍渣。昔日俊朗容顏,如今有一種瀕臨暴怒的猙獰落魄——
  
  他看都沒看慕善一眼,含著煙,單手伸過去,擰開門。
  
  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寡淡:「活下去的幾率不到一成,哈。」
  
  慕善腦子一空。
  
  病床上的男人很陌生。
  
  黯淡的夜燈下,他臉像紙一樣蒼白淡薄,又隱隱透出一種死氣的暗青。兩道長眉顯得愈發的黑,黑得觸目驚心,彷彿是那憔悴容顏上,僅剩的顏色。
  
  許多金屬線與他的頭部、身體相連,令他看起來像一具即將散架的木偶,只要拔掉電源,就會死去。
  
  也許是太震撼太意外,在這一瞬間,慕善覺得自己明明站在陳北堯的病床前,靈魂卻像已飄離出軀體,麻木的旁觀著他的沉睡,和自己的僵硬。
  
  他仿若沉睡的容顏,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削瘦虛弱,再不復往日的清俊動人。
  
  她有些奇怪的想,怎麼會這樣呢?
  
  明明前一秒,他還拿著電話不肯掛,欲言又止;
  
  明明他沉默的將所有情意放在她面前,他的背影孤傲、挺拔而落寞。
  
  現在怎麼會躺在這冰冷的床上,像一具脆弱的死屍?
  
  長久的茫然無措後,慕善心中像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無聲無息的熊熊燃燒起來。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從未有過的不理智。
  
  她冷冷的想:這就是陳北堯。
  
  昔日霖市人人巴結的冷峻黑商,她勸過他,他不聽。如今,終於遭了惡果,被徹底擊潰。
  
  這就是陳北堯,一無所有的陳北堯,九死一生的陳北堯。
  
  可怎麼會是他呢?
  
  如果他死了,她才是一無所有、她才是九死一生那個人啊!
  
  她愛了他那麼多年,沉默的、孤獨的愛了他那麼多年!都說十七歲的愛情懵懂,可在她這裡,卻早早木已成舟,永世不得翻身。
  
  她一直在心中把他當成神供著。他倒好,發達了,墮落了,用一顆子彈兩具屍體,還有更多她看不到的陰暗,澆熄她對愛情的所有期待和幻想。
  
  行!他可以猖狂,她也可以拒絕,這世界誰離不開誰?她獨善其身,就要開始嶄新的、充滿希望的光鮮生活。
  
  可如果他死了,她現在想著將來光鮮的一世,為什麼突然覺得沒了奔頭?
  
  不要死。
  
  陳北堯,不準死。
  
  慕善又痛又怒的想,她還愛著他,她可以離開他,可怎麼受得了他死?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慕善下午提前離開公司。她今天穿了條顏色鮮亮的長裙,從頭到尾都是清新的生氣勃勃。
  
  來到病房,她將鮮花放下,在病床前坐下。
  
  陽光透過窗簾照在他臉上,留下斑駁明暗的光影。彷彿真的只是睡著。她的手輕輕撫上他的額頭。
  
  觸手所及,清寒俊美,一片冷寂。
  
  她打開包,拿出一本書,翻到他最喜歡那篇文章。
  
  周亞澤讓她多陪他說話。心愛女人的聲音,喚醒沉睡的王子,多麼浪漫的奢望。
  
  可她對他,已經沒有任何話要說。那些不捨、思念和怨憤,都隨著他的人之將死,在她心裡枯骨化灰。
  
  唯有沉默,是不可逆轉的深愛。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
  
  「平伯是初泛,我是重來了……」
  
  她捧著書,思緒卻回到遇到陳北堯的第一天。
  
  暗黑的小巷,疏朗的星空,拳頭擊打肉體的聲音像是一首凌亂的交響樂。她和同學慌忙快步走過,不經意間抬頭,卻看到清俊如月光的少年,從打滾哀嚎的混混們中起身,抬手擦去嘴角的鮮血,冷酷如死神。
  
  他的冷漠其實一直沒變,唯獨對她留情。
  
  再後來,是外公的書房,蟬鳴幽幽、涼風習習。父母的滔天怒火、圍追堵截,還有那年少而狂熱的叛逆愛意,終於令她和他失了方寸,苦苦探尋釋放的出口。他光裸的身體充滿少年隱忍的力量,她在他懷裡,瑟瑟發抖。
  
  最後,最後是什麼?
  
  是她聽到傳言,他被她父親安排的保安圍堵,踩在陰森泥濘的小巷裡,血流滿面卻固執的不肯答應跟他分開;
  
  還是她躺在老舊診所的狹窄小床上,看著頭頂昏暗的燈光,感覺到冰冷的金屬鉗探入身體,又痛又絕望?
  
  現在好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再不能作惡多端,再不能殺人放火。他只能虛弱的躺在她面前,他像個迷途的孩童,像個沉睡的天使。
  
  慕善把書一丟,眼淚就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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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5-1-27 12:06:57 |只看該作者
17、冷血報復

     周亞澤坐在又髒又破的單人沙發上,臉上被彈片擦傷的幾點疤痕,紅得像新鮮的痣。
  
  他瞇著眼吸了口煙,淡道:「楊三哥,小弟我最喜歡你這種硬骨頭了。」
  
  他擺了擺手,身旁站著的兩個年輕男人,點點頭走上前。
  
  這是一間廢棄老舊的車庫,漆黑的夜色裡,斑駁脫落的牆皮,在車燈下顯得幽深猙獰。
  
  一個矮小乾瘦的中年男人,脫得赤條條的,綁在椅子上。粗粗的繩索在他乾涸的肚皮,勒出一條條深紅的印記。他嘴裡塞了條毛巾,聽到周亞澤的話,原本憤怒鄙視的雙眸,閃過一絲驚懼。
  
  兩個年輕人戴上手套。一個走到他面前,彎下腰開始忙乎;另一個繞到他身後,俯低身子。
  
  周亞澤索性拿出手機,事不關己的開始打遊戲。
  
  隨著他們的動作加劇,叫楊三的中年男人的神色越來越扭曲。他開始像被煎炸的乾魚,在油星中劇烈的掙扎,滿頭大汗,臉色通紅。
  
  過了約莫五分鐘,一個年輕人恭敬道:「大哥,你看行不?」
  
  周亞澤懶洋洋的抬頭看過去。
  
  前面那個年輕人淡定抬手,從楊三腿間黑亂的毛髮間,挑出一根細繩。原來細繩那頭是一個銀色精緻的手雷,跟楊三的命根子牢牢綁在一起;
  
  「就這樣?」周亞澤挑眉。
  
  身後那個年輕人將染血的手套摘下來,略有些嫌惡的看著自己的手道:「後面還塞了一個。」
  
  周亞澤這才點頭。
  
  年輕人扯出楊三嘴裡的毛巾,周亞澤還沒出聲,楊三已顫聲憤恨道:「周亞澤我操你媽……」
  
  周亞澤眉一皺,年輕人察言觀色,重新將男人的嘴堵上。周亞澤也不廢話,站起來道:「辦吧。」
  
  車庫門在他身後徐徐關上。
  
  他靠在車上吸煙,車載音響傳來男高音雄渾悠長的詠歎調,歌聲悠悠傳得很遠,就像要將這片廢棄的鋼鐵工廠喚醒。他瞇著眼,聽得挺高興。他想,雖然不知道這傢伙唱得什麼玩意兒,但每次辦事放這個音樂,還蠻有激情的。
  
  身後的車庫就像裝爆米花的罐子,「彭」一聲發出一聲劇響,銀白色庫門像觸電般一陣抖動。
  
  過了一會兒,車庫門才重新打開,一個年輕人走進來:「大哥,他肯說了。」
  
  周亞澤微微一笑:「沒炸壞吧?他是呂兆言的心腹,要是死了,呂兆言可就起疑了。」
  
  年輕人也笑:「大哥放心,我們兄弟對火藥份量把握很好。剛點了後面那顆,他就不行了。」
  
  周亞澤捂著鼻子走進去。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周亞澤走出車庫,拿出電話,神色是少見的凝重。
  
  「……楊三嘴是硬,我沒撬他的嘴,撬他菊花就行了。這條消息應該可靠。湖南佬三天後到霖市,地點問出來了,我打算動手。用炸彈,乾淨利落,也像湖南佬的手法。把湖南佬也解決了?會不會惹上湖南幫?好,我明白了。也是……哈,明白了。」
  
  掛了電話,他走回車庫,拍拍趴在擔架上的楊三的肩膀:「楊三哥,小弟多有得罪。不過你放心,我手下人很專業,腸子和菊花都可以縫回來。你看現在多好——只要我們得手,你一家老老小小也不用陪我們玩手雷,你還能拿五千萬。你跟呂兆言幹了這麼多年,他什麼時候這麼大方過?」
  
  楊三臉色慘白,又似下了某種決心,重重點頭。
  
  周亞澤在這邊玩得如火如荼,呂兆言還以為楊三在俄羅斯交易沒回來。
  
  丁珩更加沒有注意到呂兆言手下一個人的失蹤。這天,他正好整以暇站在舅舅溫敝珍的家門外,做好了挨訓的準備。
  
  大門打開,丁珩微微一怔。
  
  溫敝珍臉上,沒有丁珩想像中的陰霾怒意。保養極好的白淨臉皮,甚至還有幾分紅暈。見到是丁珩,他只是冷著臉道:「進來。」
  
  兩人在書房坐定,丁珩注意到溫敝珍襯衣的第一顆扣子開了。從來熨燙整齊的襯衫,也略有些皺紋。他不動聲色道:「舅舅,真是不好意思,週末還來打擾你。」
  
  「打擾?」溫敝珍看他一眼,「你老實說,陳北堯的事,是不是你們做的?你們也太無法無天了!」
  
  丁珩笑笑:「這事兒我真不知道。現在我哪有本事找來一個連的殺手?呂兆言又不是什麼都跟我說。」
  
  「廢話!」溫敝珍微怒道,「丁珩,我知道這事呂兆言一個人幹不成!好在殺手死光了,不然你們怎麼脫身!你們太年輕氣盛,殺人一定要用槍嗎?!」
  
  丁珩老老實實聽訓,一聲不吭。
  
  溫敝珍罵夠了,喘了喘氣,才道:「好在『兇手』已經落網,告訴呂兆言別惹事了。今後霖市會風平浪靜,別心急。」
  
  丁珩頓了頓道:「陳北堯真的不行了?」
  
  溫敝珍點頭:「負責他的省裡專家是我同學。的確不行了。不死也醒不過來,放心。」
  
  丁珩緩緩笑了。
  
  卻在這時,有人敲書房的門。
  
  「進來。」溫敝珍看一眼丁珩。
  
  丁珩抬頭,微微一愣。
  
  年輕女孩光淨的臉如同夏日初荷,含苞欲放。只略略抬眸看了丁珩一眼,波光流轉,那張清秀的臉便如極艷的花,令人心神一震。
  
  唯有披散肩頭的綢緞般的長髮,有幾絲倉促的凌亂。
  
  她給兩人端來茶,看一眼溫敝珍,聲音嬌脆:「溫市長,我越俎代庖了,嘗嘗我的功夫吧」
  
  溫敝珍看著她,眼中有笑意,語氣卻嚴厲:「你這小姑娘,我在談事,你就這麼進來了。」
  
  女孩一跺腳,扭頭走了。這對於二十出頭的女孩,本來是很嬌柔做作的動作,可由她做出來,只覺得渾然天成,嬌嗔動人。
  
  不等丁珩發問,溫敝珍道:「小志的家教老師,叫田甜,霖大核物理系研究生。市委王秘書的師妹。這麼個小姑娘,學核物理,真是難得。」
  
  小志是溫敝珍的侄兒,家在縣城,一直借住在溫家讀初中。丁珩知道舅舅很少玩女人,但這個田甜明顯令他刮目相看。不過舅舅做事有分寸,他也不必多話。
  
  丁珩點頭:「看著是不錯。」
  
  溫敝珍卻想起什麼,臉色一正:「你現在跟呂兆言稱兄道弟,有一點必須牢記——我最近聽說呂家有毒品生意,你搞其他的我不管,毒品絕對不許沾上一點。現在全國抓販毒抓得很嚴,你要敢碰,我親自讓禁毒大隊抓你。」
  
  丁珩笑道:「舅舅你放心,我沾那個幹什麼。」
  
  從溫家出來後,丁珩腦海裡掠過田甜令人驚艷的容貌身材,想起的卻是另一個女人——慕善。
  
  她最近的行蹤不難獲悉,每天三點一線:公司——家——醫院。這令丁珩略微有些惱怒,她明明拒絕了陳北堯,還說要暫時離開霖市。怎麼陳北堯一出事,她像換了個人?
  
  曾經有人提議對慕善下手。可丁珩幾乎是立刻否定——他的理由是:陳北堯就算追過慕善,也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什麼實質犧牲;而且對一個無辜的女人下手太下作。
  
  呂兆言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同意了。但現在,慕善令丁珩在呂兆言面前,有些顏面掃地。
  
  想到這裡,丁珩忍不住拿出手機,撥通慕善的電話。可響了一陣,也沒人接。丁珩皺眉將手機扔在副駕上。
  
  兩天後。
  
  午後的陽光柔軟明媚,照得農家新砌的院落,潔白素淨。
  
  院子裡是一個新搭建的竹棚。雖是相間,那竹棚卻搭得極精緻,每一根細竹、每一束籐條,都錯落有致。
  
  丁珩就站在竹棚下,英俊容顏,在十數個黑衣男人中,最為沉靜醒目。
  
  院門口走過來一群男人,呂兆言親自作陪,為首的中年男人容貌硬朗、目露精光:「丁少,久仰!」
  
  丁珩微微一笑,伸手:「球哥的大名才是如雷貫耳。」
  
  一行人都哈哈大笑,盡皆落座。呂兆言今天穿了套白西裝,整個人顯得有幾分不符年紀的仙風道骨。他對那男人道:「球哥,今後丁少專門跟你這條線。」
  
  球哥微笑點頭。
  
  這是呂氏今年最大的毒品買家,也是丁珩在呂氏負責的第一筆毒品交易。
  
  呂氏一直向俄羅斯運送合成毒品。俄羅斯人很謹慎低調,在國內的合作方極稀少。呂家這幾年走私俄羅斯,賺得很多。
  
  面前的球哥,據說九十年代打服了整個長沙市的混混。後來改行賣粉,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外界傳聞他為人彪悍狠毒,但也極守信義。他手上也有毒品生意,但比起呂家,不管是貨源還是實力弱很多。他索性與呂氏合作,直接出貴一點的價格,從呂兆言這裡大量拿貨。
  
  對方份量不輕,呂兆言非常重視與他的合作,甚至親自帶丁珩來面談。
  
  幾人聊了有半個小時,差不多條件都談妥。球哥贈給呂兆言一方通透的玉觀音;呂兆言回贈一隻大大的金蟾蜍。
  
  球哥雖然言辭豪爽,行事卻謹慎,婉拒了丁珩一起吃晚飯的要求,要連夜趕回湖南。
  
  呂丁二人也不多挽留。眼見對方一行五輛車消失在國道盡頭,他們也坐上車。
  
  呂兆言這邊今天帶了二十個來個人,六輛車。這個農家樂是呂家親戚開的,臨走還送了幾條肥大的鮭魚放在後備箱,丁珩心細,讓人剖開一條看了,乾乾淨淨。呂兆言讚許的看著他,卻笑他太過小心。
  
  丁珩笑笑沒說話。他想,大概人栽過一次之後,都比較容易緊張。
  
  呂兆言坐在防彈車後排,丁珩打開車門剛要坐上副駕,手機卻響了。
  
  丁珩看一眼手機,對呂兆言道:「我接個電話。」他轉身下車,低聲道:「慕善,什麼事?」
  
  呂兆言聽到,失笑。對身邊人道:「英雄難過美人關。」
  
  丁珩走了幾步,重新站到竹棚下。
  
  電話那頭卻安安靜靜。丁珩又喚了幾句,那頭還是不說話。
  
  丁珩心中起疑,掛了電話,重新打過去。通了,卻無人接聽。
  
  丁珩心中一沉。
  
  他抬頭看一眼呂兆言車的方向,先是給自己在市裡的人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去查看慕善是否出事;同時繼續打慕善家裡的電話和手機。
  
  依然無人接聽。
  
  呂兆言大概是等煩了,丁珩看到有人把手伸出車窗揮了揮,大概是示意他先走了。
  
  五倆黑色轎車順序駛離,只留下一輛等著丁珩。
  
  丁珩又撥了一次。在長久的等待後,終於被人接起。
  
  是慕善略有些倦怠的聲音傳來:「丁珩?」
  
  丁珩警惕道:「你找我有事?」
  
  慕善遲疑片刻:「我找你?」
  
  「你剛才打我手機。」
  
  慕善頓了頓,才道:「對不起,我剛才趴著睡著了。可能是不小心撥了出去吧。」
  
  丁珩沉默。
  
  這種烏龍以前也發生過。他姓丁,在很多人手機通訊錄裡排第一個,確實容易誤撥。可時隔多日,聽到慕善為了另一個男人疲憊失神的聲音。他發現自己比想像的不舒服很多。
  
  「你在哪裡?」他沉聲問。
  
  慕善默了片刻道:「醫院。」
  
  丁珩聲音微怒:「好,下午我來接你吃飯。」
  
  「不用,丁珩。」慕善的聲音比以往每次都要冷。她直呼他的名字,帶著刻意的疏離,這令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是為了陳北堯?
  
  丁珩淡淡的、不容拒絕道:「六點,等我。」
  
  他掛了電話,自己先笑了。
  
  因為儘管不悅,她的聲音還是令他想起那個吻的滋味。
  
  既然她自己先違背原則,那麼他還有什麼理由不出手?
  
  他抬頭看向車的方向,正欲邁步。
  
  就在這時。
  
  「轟!轟!轟!」數聲劇烈的聲響,像是驚雷驟然在天空中炸開!
  
  一陣衝擊波似乎從遠處翻滾而來,頭頂的竹棚簌簌作響。
  
  丁珩渾身一僵,那聲音——是炸藥!那方向,正是呂兆言等人驅車離開的國道!
  
  他拔腿就往國道方向跑,卻一眼瞥見路旁等候自己的轎車,幾個男人全部探頭出來,一個人朝他大喊:「丁少,前面出事了!」
  
  丁珩腦子一個激靈,怒喝一聲:「下車!」
  
  幾個保鏢全是一愣,有動作快的,打開車門往下跳!
  
  「彭——」又是一聲震天的爆響,眼前的轎車瞬間暴成一個燦爛的火球。男人們驚痛的嘶吼被掩埋在火焰裡。
  
  丁珩只感覺到巨大的衝擊波像是熾烈的海浪撲面而來。他幾乎是拼盡全力往後撲倒,雙手緊緊護住自己的頭。而後,他感覺到後背一陣雨點般的銳痛。他恍恍惚惚想,慕善的電話怎麼就那麼巧救了他一命?
  
  緊接著,像是被人用巨大的鐵錘狠狠一砸,他腦子一木,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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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5-1-27 12:07:09 |只看該作者
18、北堯哥哥

     丁珩其實只昏迷了五分鐘不到。
  
  他覺得滿嘴都是灰土氣味,渾身臟腑像是都換了位置,空落落的痛。
  
  他忍受著頭暈眼花,掙扎從地上爬起來。轉身便看到車子只燒剩半個灰黑的架子,上面還搭著幾截人體殘肢。
  
  「啊!救命!」最快跳下車的男人全身是火,在地上呼救打滾。丁珩見狀想都沒想,立刻脫下西裝,狠狠往他身上拍打!
  
  農家院裡的幾個夥計小妹,聽到聲響都衝出來。丁珩從一人手中奪過滅火器,朝那人身上一陣狂噴,火才漸熄。
  
  院子裡停了輛麵包車。丁珩拉開車門跳上去,大喝一聲:「跟我過去!」
  
  他帶著幾名農村小伙,急匆匆顛簸飛馳到不到三公里外的國道上,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
  
  五輛轎車都被炸得支離破碎,硝煙瀰漫的公路上,四處散落車體殘骸、血肉屍塊。幾個小伙子臉色煞白,有的甚至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丁珩忍著噁心,一個箭步衝到中間那輛車跟前。
  
  這是呂兆言的座駕,防彈防暴性能最好。也是五輛車裡,唯一還保持大半個軀殼的。但這並不能令車裡的人逃脫噩運。丁珩一低頭,便看到被炸飛的車頭附近,司機只剩下兩隻腳踩在油門離合上。
  
  丁珩忍了忍往後看,卻只見一隻手搭在破損的車窗上。無名指上的戒指,正是呂兆言的婚戒。
  
  「……救我……救我……」極微弱的聲音傳來。丁珩心中一震,立刻蹲下湊近。
  
  只見還冒著火苗的後座上,呂兆言滿臉是血、雙眼緊閉,有氣無力的癱在那裡。只消望上一眼,丁珩就差點吐出來——他的白色西裝早已被鮮血染透,整片肚子被炸穿,腑臟外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丁珩的手緊緊握住車窗門,正要拽開車門。
  
  他忽然愣住。
  
  他看著呂兆言身上傷口大股大股湧出的鮮血,只要再過一會兒,他全身的血都會流的乾乾淨淨。
  
  他腦子裡驟然掠過很多信息——想起呂氏近年來斂集的巨額財富;想起呂兆言雖然信任,卻也在自己身邊安排盯梢。
  
  他也想起呂兆言只有一個在讀書的妹妹;想起呂兆言安置在公司的幾個表親,面和心不合;想起呂兆言的心腹中,並無能掌控全局的人才。
  
  最後,他想起自己被人灌白粉,神智昏迷瀕臨死亡的窒息感覺……
  
  那感覺他一輩子不會忘記。
  
  他抓著車門的手慢慢鬆開。
  
  「兆言!兆言!」他極嘶啞的哭喊著,彷彿悲痛欲絕,身子卻一動不動。
  
  過了一陣,剛才被他所救的男人,亦是呂兆言的心腹,被人扶著,含淚衝上來:「丁少!老闆呢!」
  
  丁珩低頭看一眼車中已然氣絕的呂兆言,彷彿極艱難的閉上眼:「我趕到的時候,老闆已經……」
  
  夜幕降臨的時候,慕善抬頭看了眼日曆。
  
  陳北堯昏迷已經整整二十天。如果再不醒來,就會如醫生所說,甦醒的幾率越來越小,直到某一天猝死。
  
  這個認知令慕善最近越來越焦慮,甚至偶爾瀕臨暴躁。可她不願意把這份焦慮表現在外,也不想憋在心裡。於是就經常約葉微儂喝酒。
  
  這晚,兩個女人坐在酒吧幽深的卡座裡。葉微儂看著慕善看似乎淡定,雙眼下卻有了深深的黑眼圈,忍不住歎息。
  
  「後悔了?沒有趁他好好的時候愛他?」葉微儂道。
  
  慕善神色平靜:「我的決定不會變,但那已經無關緊要。」
  
  葉微儂苦笑:「最近霖市實在太亂了。先是丁默言,再是陳北堯,現在是呂兆言,前天也死了。就像沒人能再霖市老大的位置坐久一點。雖然市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當成普通刑事案件處理,每次也都抓住了『兇手』。可連老荀都說,霖市的黑勢力實在太猖狂了。這下好了,不用警方掃黑,他們自己黑吃黑,先鬥了個兩敗俱傷,大快人心。」
  
  慕善沉默。
  
  三天前,呂兆言被湖南幫搶毒品生意炸死的消息,震驚全市。她並不會站在陳北堯的立場上感到高興。若論這一連串的風波,陳北堯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但葉微儂說得不無道理,這次之後,霖市黑勢力大大受挫,的確是好事。
  
  「丁珩怎麼樣?」慕善問。
  
  葉微儂語氣意味深長:「現在呂兆言死了,呂氏亂成一鍋粥。但我有預感……」
  
  「兩蚌相爭漁翁得利。」慕善接下她的話。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沉默。
  
  葉微儂忽而笑了,將兩隻雪白如玉的手攤到她面前:「左手陳北堯,右手丁珩,慕善小姐,你選誰?」
  
  慕善也笑了。
  
  她輕輕抓住葉微儂的左手。
  
  「我有時想,如果他不死,如果他能一直睡下去……三年、五年、十年也好,我都會一直陪著他。那樣也等同於跟他在一起了,對不對?」
  
  葉微儂一怔,看著慕善溫和而平靜的容顏,雙眼竟然一酸。
  
  跟葉微儂分開後,慕善驅車前往醫院。推開病房的門,在床邊坐下,慕善有些失神。
  
  陳北堯的氣色好了不少,白淨溫潤的臉色不再死氣,嘴唇也有了幾分血色。這令微醉的慕善有些高興,眉梢眼角便帶了笑意。
  
  她拿出書,翻到昨天的段落,繼續讀給他聽。讀著讀著便覺得倦意襲上心頭,連帶看著他的輪廓,都模糊起來。
  
  陳北堯的床很寬,慕善有時候晚上也在這邊陪他過夜。她把書一丟,輕手輕腳掀開被子,小心翼翼蜷到他的身旁。不敢碰到他的身體,只能隔著半尺的距離,望著他恍若沉睡的容顏,迷迷糊糊便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慕善隱約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臉,冰涼涼的。半夢半醒間,她有些難過,彷彿回到八年前,她低低嘟囔一句:「北堯哥哥……」
  
  臉上的觸覺忽然消失了。她今天本就疲憊,又飲醉,腦子沉得像漿糊,哪有精力再思考,繼續呼呼大睡。
  
  忽的,她覺得唇上一陣柔軟冰涼。緊接著,一個溫熱濕滑的東西分開她的唇,來勢洶洶的開始纏繞攻擊她的舌。那氣息實在太熟悉,她的唇舌幾乎本能的與他糾纏。她簡直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只覺得那唇舌比今晚的烈酒還要刺激還要醉人,令她從口裡,酥軟到心裡。
  
  她近乎貪戀的睜開眼,看到一張英俊、清透、憔悴的側臉,與自己寸寸緊貼。他也閉著眼,黑色長睫在燈光中微微顫動著。
  
  慕善完全沒辦法思考,死死的抓住他淺藍色病號服的衣襟,更熱烈的回吻過去。舔舐他的唇角,如同得飲烈酒;糾纏他的舌頭,像欲求不滿的小獸。他長眉微顫,唇舌與她廝鬥得更急切。
  
  直到慕善自己都氣喘吁吁,才極克制的輕推他的胸膛。他睜開眼,夜色般幽深的看著她,那裡面彷彿有黑色的火焰,正欲將他和她點燃。
  
  慕善盯著他,一直盯著他,摸向床鈴的手,卻抑不住的顫抖,洩露了她的欣喜若狂。他不能移動,剛剛側頭吻她,大概已經耗費他太多氣力。他望著她,眸中是洞悉一切的溫柔笑意。
  
  鈴聲響起,一堆人闖了進來,門口亦有人語氣驚喜的撥電話。慕善退到外圍,看著他被醫生護士團團圍住。慕善在沙發坐下,抬頭看著走廊上徹夜不滅的燈火,重重歎了口氣。
  
  醫生做完各項檢查,已經有一個多小時。
  
  倉促趕過來的周亞澤,連忙衝進病房;隔壁房大難不死的李誠,也被人推著輪椅過來。此外還有一些慕善眼熟或沒見過的男人,包括劉銘揚。個個面露喜意。
  
  陳北堯簡單跟他們說了幾句話,語氣還很虛弱:「今天我什麼都不想談,你們明早八點過來。」
  
  一幫人連忙叮囑醫生護士照顧好老大,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周亞澤推著李誠出去時,笑著對慕善道:「嫂子,好好照顧老大。」
  
  其他人一聽,齊聲喊「嫂子再見,嫂子辛苦了。」慕善臉皮微熱,抬眸便看到陳北堯臉色蒼白的含笑望著自己。
  
  慕善站在床邊。
  
  他的突然甦醒,令她不知所措。一往情深全部被他發現,她要怎麼收場?
  
  陳北堯嘴角扯了扯,英俊容顏有幾分恍惚:「睡很久了。一直聽到你在讀書,很想睜眼看你。」
  
  慕善心頭一顫,只覺得周亞澤的話,還有他親密的態度,令兩人的關係就要失控。
  
  可不等她澄清,他緩緩闔上雙眼,露在被子外的左手,五指卻等待般張開,一如這些天她和他的十指交握。
  
  「再讀給我聽,善善。」他低聲道,「就讀……我最喜歡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
  
  我最喜歡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
  
  慕善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著窗外幽深的夜色:「你剛醒,好好休息。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他沒吭聲。
  
  他沉默了有半分鐘,眼依然閉著,聲音沙啞而固執:「善善,留在這裡。讀給我聽。」
  
  慕善心頭又甜又痛。
  
  她原以為,如果上天眷顧,他的病情不惡化,他能夠不死。三年、五年、十年,不管多久,她會陪著他,用這種方式跟他天長地久。
  
  現在他竟然大難不死,所有現實的問題也同時歸來。
  
  他醒了,她高興得想哭,難過得想死。
  
  終於,她一隻手拿起書,另一隻手卻始終自己緊握,無視他的渴求。
  
  頂層病房一片寂靜,只有她清朗而決絕的聲音,平緩響起: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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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心甘情願

      三天前。
  
  丁珩戴著頂鴨舌帽,靜靜站在圍牆後低頭吸煙。身後站著幾個同樣沉默寡言的黑衣男人。
  
  一個小個子少年低著頭匆匆走過來,在丁珩面前站定,聲音微抖:「老大,他們在3號包廂。」
  
  丁珩點點頭,把煙丟在地上踩熄。
  
  身後幾名男子目露凶光。
  
  這是距離霖市五百公里的高速公路旁的一個小飯店,離呂兆言遇襲不到四個小時。在眾人驚痛慌亂的時候,丁珩動作迅速的帶著五個自己的舊部,一路追上了球哥的車駕。
  
  路上,他接到了呂小姐的電話。那個一向木訥的女孩,在短暫的猶豫後,歎了口氣說:「丁大哥,如果真的是他們做的,請替大哥報仇。我們全家會記得你的恩情。」
  
  這倒令丁珩刮目相看。
  
  丁珩一聲令下,幾個人戴上口罩墨鏡,凶狠而沉默的衝進了飯店。加油站的經理看勢頭就感覺不對,顫巍巍的打了個手勢讓所有夥計噤聲。
  
  一行人衝到3號包間門口,丁珩深吸一氣,遞個眼色,旁邊一人拔出槍,狠狠一腳把門踢開!
  
  數把槍對著狹窄的包間,然而沒有預料中的喝斥驚慌,甚至……沒有一個活人。
  
  丁珩狠狠倒吸一口涼氣。
  
  劇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簡陋的包間變成了停屍間。昔日威名赫赫的球哥,就仰面靠在一張高腳椅上,身上幾個血洞,渾圓的眼睛瞪得極大,死不瞑目。他那幾個彪悍威武的手下,同樣飲彈倒在椅子上或者地上。
  
  手下一人推開旁邊的包間門,也是一怔,低聲道:「大哥,看來球哥帶來的人死光了。」
  
  丁珩過去一看,果然另外的包間也是屍橫遍野的慘狀。
  
  丁珩又走回3號包間,靜默了片刻。
  
  「怎麼辦?」剛才那名手下問。
  
  丁珩心頭冒出陣陣冷意。
  
  他帶人追上來,並不是為了大動干戈,而是於情於理,也要問清楚。以前湖南幫和呂氏爭奪毒品市場就有過糾葛,現在出了事,不能讓湖南幫就這麼離開。
  
  可對方這招太狠了。
  
  先殺呂兆言,再殺球哥。不管內裡有多少隱情,死無對陣,兩派都不會再善罷甘休。呂家一定會和湖南幫鬥個你死我活。
  
  兩蚌相爭漁翁得利。可陳北堯明明已經病危,據說周亞澤整天忙著全國為他找專家會診,全無異樣。幕後黑手到底是誰?
  
  是呂氏毒品生意上的其他競爭對手?
  
  還是陳北堯的「兵敗如山倒」根本是假象?
  
  想到這裡,丁珩掏出槍,朝球哥的屍體又開了三槍。還溫熱著的身體痙攣般原地顫了三下,血流得更多。
  
  手下們略有些不解,之前那名手下忽然道:「大哥殺了球哥,大哥為呂老闆報仇了!」
  
  其他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掏出槍,朝幾個房間內的屍體開槍。
  
  之後一行人迅速離開加油站,跳上車,駛回了霖市。
  
  丁珩在第二天晚上,見到呂兆言唯一的妹妹。
  
  丁珩槍殺湖南幫,為呂老闆報仇的消息,很快在霖市黑道中流傳,令所有人讚歎佩服。這多少令呂氏幾位原本不太看得起他的大佬,遇到他都客客氣氣。
  
  丁珩知道,自己走的這步棋,利大於弊。
  
  但他沒料到,會得到呂夏的全力支持。
  
  丁珩剛在呂家書房坐下,門就被輕輕推開,呂夏走了進來。
  
  丁珩微微一笑。
  
  這是個很普通的姑娘。相貌尋常、氣質也不出眾。往人堆裡一放,根本找不出來。只聽說學習不錯,正在念大四,已經拿到普林斯頓的全額獎學金。
  
  丁珩察覺到,呂夏抬頭看見他,臉色略略一紅。許多女人第一次看到他時,都會有這樣的反應。這令他對於控制兩人的對話,更有信心。
  
  「呂小姐,節哀順變。」丁珩柔聲道。
  
  呂夏點頭,低聲道:「其實我早料到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丁珩微微一怔。
  
  然而呂夏接下來卻語出驚人。
  
  「丁大哥,我可以把大哥的家業都給你。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
  
  說這話時,她還是平時老老實實的樣子,像塊木頭。唯有紅腫的眼眶,透露出她的悲痛淚水。
  
  丁珩有點刮目相看。
  
  「呂小姐,你是不是誤會了。我沒有覬覦呂家產業。」
  
  呂夏苦澀的笑笑:「丁大哥,現在大哥死了。叔叔、舅舅、表哥,還有幾個結拜兄弟,大概都想爭老大的位置。這幾天,已經有八個人跑來,說支持我當老大了。只有你,沒有來邀功,也沒有來哄我當那個老大。以前我大哥就說,你是個重情義的人。」
  
  丁珩微微一震,笑了:「你能說這一番話,就挺適合當老大,我也願意支持。不過你一個女孩,我更支持你繼續出國深造。」
  
  呂夏點頭:「嗯,你們那些生意我不感興趣,要是真的做了老大,要麼是傀儡,要麼跟我哥一個下場。那是條死路,我為什麼要走?我只相信知足常樂。丁大哥,請你幫幫我。你只需要留給我、我媽、嫂子一筆錢,其他的我願意支持你。」
  
  丁珩沉默片刻:「但即使你支持,要讓其他人服氣,也很困難。」
  
  呂夏白淨的臉終於透出一絲微紅:「丁大哥,你可能需要……咳……跟我訂婚。」
  
  丁珩長眉一挑,笑了,有些玩味的看著她。
  
  眼前貌不驚人的小姑娘大膽的提議,令他不得不把她當成一個女人,而不是孩子。
  
  「好,我願意娶你。」丁珩目光灼灼望著她。
  
  她卻連忙擺手:「不,只訂婚,等你坐穩位置後,就解除婚約。」她抬頭,迎上丁珩略顯詫異的目光,「丁大哥,我不願意為了利益葬送婚姻和幸福,相信你也是一樣。」
  
  丁珩一怔,失笑:「呂夏,你怎麼知道跟我結婚不會幸福?」
  
  呂夏笑笑,神色豁達:「我聽大哥說過慕小姐……我知道你之前就拒絕了聯姻。這令我更加相信你。因為我也覺得,人在感情上不該委屈自己。」
  
  如果說,之前還存了哄哄呂夏獲得她支持的心思,此刻丁珩完完全全對這個小姑娘另眼相看。
  
  他甚至覺得,這個聰穎通透的姑娘如果做了新老大,也許真有點意思。但轉念一想,她還是太純潔了,不適合黑色。
  
  對著呂夏期待的目光,丁珩鄭重的點頭:「好,我丁珩發誓,有生之年,待你呂夏如同親生妹妹。」
  
  呂夏神色動容,堅毅點頭。
  
  丁珩與呂夏迅速訂婚的消息傳遍霖市時,慕善正將車停在陳北堯的別墅裡。
  
  她對這個消息並不驚訝。今時不同往日,以前聯姻,丁珩不過是呂兆言左右手;現在,他能得到整個呂氏。
  
  她走到主臥門口,一怔。
  
  門是開著的。陽光將足足五十平米的房間照得通透明亮。陳北堯安靜的躺著。他的臉在陽光下有一種清透的蒼白,細長深邃的眸全不似昨夜的疲憊和溫柔。
  
  那眸色極冷。
  
  這樣神色的陳北堯,慕善只見過一次——丁默言和曼殊被殺那天,那個熟練殺人的陳北堯,就是這樣冷酷。
  
  或者,這才是他人前的樣子?
  
  周亞澤站在床尾,手裡拿了把烏黑埕亮的槍,抬手比了個瞄準的姿勢,嘴角泛起一絲笑。陳北堯看完他的動作,也笑了,笑得冰冷無情。
  
  他們之前在說什麼呢?笑得那麼意味深長,那麼勢在必得。
  
  彷彿一切早有預謀。
  
  慕善心中暗驚。
  
  之前因為傷痛欲絕,她根本不去想太多,也不關心誰死誰活,眼裡只有個奄奄一息的陳北堯。
  
  可陳北堯醒來的同時,混沌迷茫的她,彷彿同時被一隻冰冷的棍子狠狠敲醒。
  
  呂兆言死了,據說呂氏跟湖南幫也結仇,丁珩更要親赴湖南談判。
  
  陳北堯就在這時「奇跡」般的甦醒;仇人既死,他又沒嫌疑;生意什麼的還可以重新振興——
  
  一切完美得像上天眷顧。
  
  可她見過他如何對待丁氏父子,手法如此酷似。
  
  她有些艱難的看一眼陳北堯。
  
  他也正望過來,眸色微暖,彷彿之前的冷酷是另一個人。
  
  她愈發肯定的想,會不會,在那麼多個令她柔腸寸斷的夜裡,在霖市風雲動盪的這些天,這個男人,就閉著眼躺在病床上,旁觀她的情動,遙控復仇和殺戮?乾乾淨淨,毫無嫌疑?
  
  她深吸一口氣,也許真的該離開了。
  
  她走進去,周亞澤含著笑意喊了聲「嫂子」,離開了房間。
  
  四目相對。
  
  他的眸色比陽光還要溫柔,彷彿查知她內心的動盪,他沙啞開口:「善善,你心裡有我。」
  
  直中要害。
  
  慕善心頭一震。
  
  是啊,她對他的情意,這些天誰都看在眼裡,包括他。
  
  可那又怎麼樣呢?
  
  沒等她拒絕,他又極虛弱、極平靜的道:「善善,我愛你,留在我身邊。」
  
  慕善的心像是一片湖,他的話就是一塊尖銳的巨石,重重投下去,穿破她的陣陣心防,一頭扎入她的心窩裡,激盪出控制不住的漣漪,卻最終歸於無形。
  
  她抬起頭。
  
  「陳北堯,你是哪天醒的?」
  
  他眉目不動,容顏蒼白。
  
  「呂兆言和湖南老大是不是你殺的?」
  
  他沉默。
  
  她長長吐了口氣。明知應該冷若冰霜,她卻只能很慢、很用力的說:「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應該停止愛你。」
  
  陳北堯的眼眸像是凝了冰雪,一片氤氳。
  
  「希望我們都不再為過去的感情困擾。我們不要再見了,行嗎?」
  
  陳北堯眼眸微垂,神色極靜。彷彿沒聽到她的決絕,也沒有半點傷心動容。他看著病床上方,那裡空無一物,慕善不知道他在看哪裡。
  
  過了一會兒,跟那天一樣,他淡淡答道:「好。」
  
  他閉上眼,好像極累,又像再也不想見到她。
  
  可這孤冷的容顏,只令慕善心頭鈍痛如刀割。她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只有他剛才近乎空洞的冷漠眼神,一遍遍刻入腦海,將她的思緒凌遲。
  
  她深深的看他最後一眼,轉身離開。
  
  過了一會兒,周亞澤探頭進來看了看,本想打趣,卻見陳北堯睜開眼望著窗外陰冷的天色,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看。周亞澤沒敢吭聲,又退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周亞澤接了個電話,開車直接到了陳北堯家裡。
  
  陳北堯正躺在床上看書,周亞澤往邊上一坐:「嫂子一個人去了機場。現在應該落地了。」
  
  陳北堯眼神微微一暗。
  
  周亞澤又道:「江娜早就傳來消息,說她要回北京。你受傷這麼多天,她怎麼伺候你也見著了。我還以為這回能成,結果她還是走了。怎麼辦?」
  
  陳北堯眼睛還停在書上,那是慕善留下的。潔白的頁面暈開一小片微黃的淡痕,像是她掉落的一滴眼淚。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想起她聰慧敏銳的洞悉了他精心佈置的殺局;想起她努力顯得冷漠,悲傷雙眼卻寫滿清澈而深沉愛意;
  
  也想起她神色恍惚的說,會停止對他的愛。
  
  他的手拂過那滴淚痕:「我有安排……她會回來。」
  
  周亞澤笑:「捨得下狠手?」
  
  陳北堯把書往床邊一丟,微微一笑。
  
  「哄了這麼久,也不肯心甘情願,那我也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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