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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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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慈悲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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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43:01 |只看該作者
50、內鬼

      明亮熱鬧的商場,人來人往。白安安、慕善與那幾個男人的沉默對峙,暫時沒引起旁人的注意。
  
  「你先走。」白安安一步跨到慕善面前,沉聲道。
  
  這樣的白安安,令慕善覺得有點陌生。小女人的一面全部不見,只餘破釜沉舟的冷靜,隱隱有不輸男人的力量。
  
  慕善有些不忍心,然而幾乎是立刻做了決斷,轉身就走。她走得並不是很快,因為如果那些男人不放過,她再快也走不了。剛走了幾步,猛的聽到身後幾聲悶響。她轉頭一看,剛才的男人中,有一個已經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另外兩個矯健的身影沿著前方走道飛奔!
  
  「站住!」其中一人大吼一聲,而他們前方十幾米的人群裡,白安安俏麗的身姿一閃而過。
  
  這樣的白安安,深不可測。
  
  慕善身後,兩個保鏢衝上來,將她護在身旁;另外兩個保鏢看著白安安逃跑的方向,立刻追了過去。三撥人你追我趕,大都衣冠楚楚,引得許多人回頭張望。遠遠望去,只見幾個身影在人流中快速穿梭,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視線盡頭。
  
  慕善憂心忡忡的跟著保鏢下樓,剛出大廈門口,看到幾輛車停著,黑壓壓站了一群人。林魚站在一輛別克前,身後二十多個面色不善的年輕人。陳北堯和周亞澤也在,他們身後的人個個西裝革履,神色肅穆,卻比林魚那些混混看起來還要滲人。
  
  光天化日,這架勢實在少見。門口的商場保安小心翼翼站得很遠,很多進出的顧客也繞到更遠的門進出;甚至還有人偷偷拿出手機偷拍,但周亞澤手下很快有人走過去,奪了手機,什麼也不用說,已經把對方嚇得屁滾尿流。
  
  慕善走過去,陳北堯上前一步,將她摟進懷裡,送到車裡。然後朝林魚點點頭,自己也鑽進車裡。
  
  門口的人迅速散了,幾輛車朝不同方向開去。陳北堯一手攬著慕善的腰,另一隻手抓住她的手,側頭在她長髮上一吻:「沒事。」
  
  慕善倒沒有太慌,比起金三角的驚心動魄,今天實在不算什麼。可她心頭疑雲重重,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前排的周亞澤嚼著口香糖轉頭:「嫂子,我們被李誠這小子耍了。」
  
  這個慕善已經有了心理預期:剛才的男人們叫白安安嫂子;而陳北堯在自己的地盤,竟然什麼也不管,甚至不派人去幫白安安——她是李誠的女人啊!可見白安安所謂的「前男友」,根本不是簡單人物。
  
  「他是誰?」慕善問。
  
  周亞澤看她一眼,似乎對她敏銳的抓住關鍵問題有點意外,又有點讚賞。
  
  「張痕天。」陳北堯沉聲道。
  
  「……那是什麼人?」慕善對大陸黑道知道的其實不多,也沒有刻意瞭解。
  
  「前輩!」周亞澤歎道。
  
  陳北堯拿過瓶水擰開遞給慕善,淡道:「他算得上大陸教父,人很低調。勢力主要在東北、華中、華東,所以你沒聽過。」
  
  周亞澤插嘴道:「白安安居然是他的女人,還跑了,他的人才追到霖市。剛剛我們接到電話,他的人給我們打招呼了。看不出來吧?」
  
  「……看不出。」慕善心頭微震,難怪白安安會露出那樣的神情,問她為什麼會跟陳北堯在一起——原來她們是一類人。慕善心頭湧起憐惜,忽然又覺得不對——陳北堯視李誠如手足,白安安看起來跟李誠也有感情。就算陳北堯趨利避害,也不至於對白安安不聞不問。而且李誠今天怎麼沒在?
  
  「如果她被張痕天抓回去,李誠怎麼辦?」慕善問。
  
  周亞澤笑了:「嫂子就是嫂子,每個問題都切中要害。誠哥……呵呵,我們沒叫他。」
  
  陳北堯卻沒笑,漆黑的眸中有淡淡的冷意。他道:「回去再說。」
  
  回到家中,慕善先去洗澡。她圍著浴巾出來時,陳北堯正站在窗前抽煙。他沉著臉,頎長身姿顯得有些難以接近的孤傲落寞。
  
  自金三角回來後,他已經很少抽煙了。可今天慕善洗澡短短二十分鐘,桌上的煙灰缸已經戳了好幾根煙頭。慕善知道他心中有事,走過去,想要取下煙頭。他卻偏頭避開,然後單手取下煙,夾在指間卻不扔掉。他看著她,聲音中帶了歉意:「讓我抽一會兒。」
  
  「嗯。」慕善轉身打算去穿衣服,她知道他遇到大事,也需要時間冷靜。可剛轉身,腰間一緊,已被他大手攬住,帶入懷裡。光影一閃,他的臉已經湊近,帶著煙味的唇舌,重重吻上來。
  
  他扣著她的腰身的手依然溫柔,他的臉色也很平靜。可慕善卻從這個略顯熱烈的吻裡,感覺到他某種需要發洩的情緒。
  
  「怎麼了?」她的手摸上他的臉。他在窗前站了很久,臉上冰涼涼的。
  
  她的溫柔懷抱,似乎令他壓抑的情緒很快平靜下來。他在床邊坐下,將她拉過來放在大腿上,深深嗅了嗅她的氣息,這才淡道:「李誠是內鬼。」
  
  慕善震驚,猛地抬頭看著他的臉。可他的神色極為平靜篤定,令她明白他的話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
  
  她抓緊他的手:「可是他……他不是……」
  
  陳北堯點點頭:「他救過我的命,上次我被呂兆言和丁珩聯手暗算,如果不是他幫我擋槍,我當時就死了。他還幫我殺過人,我殺過的每個人,他也知道;我千億資產從他手頭過,他沒拿過一分。」他極淡的笑了:「他為我連命都可以不要,這麼一個人,卻是內鬼。」
  
  慕善聽得掌心陣陣冒汗,只覺得心彷彿重重沉到谷底。
  
  「……你確定?」她顫聲問。
  
  陳北堯神色極冷,目光彷彿看著極遠的地方:「以前我就一直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只是不明確。上次你說誤撥給丁珩的電話,提醒了我。善善,不可能有那麼巧的事,丁珩本來是要死的。我的病房,只有你、周亞澤、李誠可以自由進出。李誠當時就躺在隔壁病房。」
  
  「你懷疑是他撥出去這個電話?」慕善心頭巨震,又覺得合理——李誠大概也知道,只有慕善的電話,才能引起丁珩的注意。至於時間為什麼卡得那麼準——只怕那天丁珩遇襲的農家樂,也有李誠的人。
  
  陳北堯點頭:「不止這一次。上次整垮榕泰,我安排李誠處理丁珩。丁珩被灌了海洛因,卻恰好被警察發現救活。兩件事聯繫在一起,應該都是李誠做的。」
  
  慕善一怔。她所知道的他佈局殺人,就這兩次。現在他終於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的談及,令她忽然有點不舒服。可她能說什麼呢?她已經決定跟他在一起。但要讓她跟他一樣,輕描淡寫談及那些犯罪,實在太難。
  
  她的臉色略有些冷,心頭卻是無奈。陳北堯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沉默片刻,柔聲道:「老婆,這些已經過去了。我今後不會再做任何犯法的事。」
  
  在這一瞬間,慕善心裡有個聲音在問——那麼過去的事呢?過去的事可以抹殺嗎?她彷彿看到自己心頭有一片黑色的陰雲。她立刻收斂心神,不去想這些,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棘手的李誠上。
  
  「李誠是丁珩的人?」慕善問,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丁默言死那天,李誠也在現場。如果是丁家的人,早該通風報信,那樣陳北堯早就完了。
  
  可霖市沒有其他敵對勢力了。也不可能是張痕天的人——李誠自己還跟白安安糾纏不清。
  
  如果黑道勢力沒有可能,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陳北堯輕輕一笑,似乎有點自嘲。他淡道:「老婆,我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養了個警察。」
  
  「可是……」慕善遲疑——陳北堯不販毒,黃業和賭業也只涉及高端人群,影響面並不廣;而且霖市的警察關係他打點得很好。怎麼可能幾年前就引起警察注意?又是哪裡的警察?
  
  「應該是省公安廳的人。」陳北堯語氣極冷,「某個□專案組,受中央直接領導。我花了些精力,只瞭解到很少的消息——這個專案組,大概在不少黑老大身邊,都安排了人。」
  
  慕善一把抓住陳北堯的手:「你、你怎麼辦?」如果真的是李誠,陳北堯所有犯罪證據,只怕都盡在掌握。
  
  陳北堯沉默片刻,才微笑道:「別擔心,我瞭解李誠,我有辦法。」
  
  正在這時,陳北堯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聽完之後,只低聲說了句:「我知道了。」然後掛了電話,起身鬆開慕善,道:「白安安逃掉了,張痕天的人沒抓到她。」
  
  慕善心頭萬般疑惑:白安安是什麼人?也是警察嗎?她顯然跟張痕天關係親密。陳北堯打算怎麼處理李誠?會殺了他嗎?她誠然不想讓他殺人,尤其對方還是警察。可這次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
  
  她站起來,只說了一句:「你……保護好自己。」
  
  陳北堯微笑著摸上她的臉,落下輕輕一吻道:「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決不食言。」
  
  他在這時還記掛著承諾,顯然是真正放在了心裡。慕善心中感動,點點頭。
  
  陳北堯離開別墅,很快與周亞澤匯合。此時夜色已深,兩人帶著最精銳、最不要命的二十個手下,驅車直往郊區。幾輛車開到郊縣的一個收費站附近,便安靜熄火,停靠在高速入口旁的黑暗小道上。
  
  周亞澤目光一直警惕的看著來路,手指一下下敲著方向盤。後排的陳北堯淡道:「慌了?」周亞澤重重「哼」了聲道:「為什麼不直接做掉他?」
  
  陳北堯冷笑:「他跟我這麼多年,要整我們早整了,何必等到現在?證據都在他手裡,也許早就交給公安廳,殺了他也於事無補。」
  
  陳北堯想得很清楚。雖然他一直對幾個心腹互有制衡,有些事周亞澤和李誠互不知曉。但李誠捨身救過他後,他確實給李誠的權限更大。所以幾件要害的事,李誠還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防不勝防。可李誠是警察,又肯為他而死——這令他心頭感覺複雜,又隱隱明白這一點很值得利用。
  
  「你的意思是他還念著舊情?」
  
  「對。」陳北堯微瞇著眼,淡淡道,「李誠重感情,我就是要讓他盛情難卻。」
  
  像是要響應他的話,後方公路盡頭,一輛黑色別克小轎車,在夜色中安安靜靜駛來。陳北堯與周亞澤對視一眼,等了一會兒。等小車緩緩開進收費站甬道,兩人打開車門走下去。
  
  同時下車的還有兩人的精幹手下。而收費站內外七八輛車,同時啟動,將那輛小車團團圍住。那輛小車見狀猛的掉頭,可來路已封,哪裡還闖得過去。
  
  陳北堯和周亞澤也不急,各自點了根煙,靠在車門上,安安靜靜等著。過了一會兒,只見那小車車門開了,下來個人。稀疏的月色下,那人身材高大眉目端正,正是李誠。
  
  他走到陳北堯面前,點頭:「老闆,你們怎麼來了?」
  
  陳北堯還沒說話,周亞澤先道:「你不是要回老家幾天嗎?我們來送你。」
  
  陳北堯抬頭看著李誠,沉默不語。這沉默令李誠額頭冒起陣陣冷汗,天生的警惕感令他感覺到事態有點不對勁。
  
  「我都知道了。」陳北堯淡道,同時拍了拍周亞澤的肩膀。周亞澤不太高興的走到後備箱,提出個箱子,交到陳北堯手裡。
  
  陳北堯把箱子往車前蓋上一放,打開,整整齊齊全是一扎扎的錢。他合上箱子,丟給李誠。李誠接過抱在懷裡,面色微驚。
  
  陳北堯靜靜道:「這些錢你拿著,跟白安安跑路。張痕天有任何事,我替你擋。」
  
  李誠吶吶不能言,陳北堯又低笑道:「我一直把你當兄弟,這條命也是你救的。你哪天想要,隨時可以拿走。只記得提前打聲招呼,讓我安置好你嫂子。你知道她是無辜的。」
  
  李誠的臉難得的漲得通紅,又羞愧又感動。沉默半晌,只是重重點頭:「老闆……你保重。」說完緩緩轉身,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車上。
  
  周亞澤揮了揮手,兩旁的車輛全部讓開放行。看著小車在夜色中絕塵而去,周亞澤歎了口氣道:「你不會真的等他回來抓你吧?」
  
  陳北堯望著小車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語。
  
  陳北堯回到家裡時,慕善還沒睡,躺在床上,睜著雙大眼睛,擔憂的望著他。陳北堯心頭失笑,抱著她纏綿親吻了一陣,才去洗澡。
  
  慕善聽著浴室淅淅瀝瀝的水聲,心頭自嘲——她現在真的像個教父的女人了,開始為他擔心受怕。可這次事態太嚴重,她真的怕哪天早上起來,他就被警察帶走。
  
  陳北堯洗了澡出來,見她還沒睡,知道她的心思,有點心疼。他摸上床,從後面抱住她,柔聲道:「別擔心,我會處理。」
  
  慕善不明白到這個時候,他為什麼還可以這樣鎮定?可陳北堯像是執意要令她沒有心思想其他的,又像是為了表明真的不要緊,大手探入睡裙,翻身壓了上來。
  
  過了一陣,慕善額頭一陣細汗,鬆鬆軟軟伏在他胸口,又好氣又好笑:「都什麼時候了,你倒有閒心。」
  
  陳北堯雙手枕在腦後,淡淡一笑,聲音低柔:「老婆,我們該要孩子了。」
  
  慕善聽到心頭一蕩,剛泛起甜意,忽然又覺得不安——隱隱約約的冒出個念頭,他是怕前路不明,所以想先要上孩子,避免不測嗎?想到這裡,她雙手捧住他的臉:「答應我,不管有什麼事,不許瞞我。」
  
  陳北堯看她一陣,輕輕點頭。兩人緊緊相擁,昏昏欲睡。
  
  卻不知過了多久,猛的響起一陣手機鈴聲。陳北堯單手摟著慕善,摸到檯燈打開,拿起手機接起。
  
  電話那頭的周亞澤,聲音有點怪。
  
  「老大,李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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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43:17 |只看該作者
51、痕天

      陳北堯靜了片刻,坐起來,聲音嚴厲:「張痕天?」
  
  周亞澤答:「應該是。我剛收到消息,他們的車掉落懸崖,現在警察已經封了路。東城王隊說現場有槍擊痕跡,只有男屍,白安安應該被張痕天帶走了。」
  
  掛了電話,陳北堯看到慕善也坐了起來,抱著雙膝,大眼怔忪。夜晚很安靜,周亞澤的聲音她也聽得七七八八。
  
  陳北堯第一反應卻是柔聲解釋:「不是我做的,我給了他一筆錢讓他走。我已經答應你不殺人,而且殺了他對我沒好處。」
  
  慕善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李誠背後肯定還有人,如果真的想對付陳北堯,李誠死了,對方動機會更強烈。陳北堯刻意安撫李誠,其實是最好的做法。
  
  可現在李誠被張痕天殺了,對陳北堯到底是好是壞呢?說不定……陳北堯運氣好,李誠還沒把證據交給其他人,他能就此逃脫呢?想到這裡,她略微安心。
  
  「你打算怎麼辦?」慕善問。
  
  陳北堯點了根煙,淡道:「靜觀其變。」
  
  慕善又想起白安安,心頭微痛。不知為何,白安安總令她覺得感同身受。她問:「白安安會有事嗎?」
  
  陳北堯想了想道:「如果張痕天要殺她,不可能讓她活到現在。你不用太擔心。」
  
  慕善聞言卻心頭一沉——白安安跟李誠關係密切,很可能也是個警察,並且真心相愛。可她又被人稱為「嫂子」,顯然跟張痕天已經有了夫妻之實。現在被抓回去,只怕生不如死。
  
  在慕善提心吊膽、陳北堯和周亞澤也萬般警惕的這段日子裡,一切卻風平浪靜。沒有警察上門,張痕天的人也再沒出現過。可陳北堯卻知道,越是有大的變故,之前越是平靜。他開始瞞著慕善,讓周亞澤安排三人去國外的簽證,以備不時之需。與慕善的婚期,卻對她父母找了個理由,推辭到下半年。
  
  時間一晃到了五月,慕善的肚子還沒有動靜。這天,陳北堯帶著慕善去一個飯局。飯局是本市商會會長安排的,主管金融的副市長也會到,陳北堯自然要去。
  
  這天天氣晴好,陳北堯摟著慕善,沿酒店的旋轉樓梯拾階而上。多日的平靜,也令兩人漸漸重拾新婚的甜蜜心情。
  
  樓梯不僅是樓梯,還是透明的大魚缸。藍色澄澈水裡,一尾尾珍奇的小魚游來游去。慕善忍不住駐足觀看。陳北堯勾著她的腰,不看魚,只側頭盯著她專注的容顏。她的雙頰漸漸暈紅,嗔怒的瞪他一眼。他一時竟不管身邊還有人上下,將她扣進懷裡,極愛憐的一吻。
  
  「陳老闆跟夫人感情真是好。」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慕善心頭微驚,陳北堯的手一緊,不動聲色的抬頭。只見樓梯上,一名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靜靜負手站在那裡,他的身材極為高大,看起來約莫四十來歲。容貌硬朗方正、闊額挺鼻,雙眼皮極深,看起來極為精神。溫煦的眸彷彿含著笑意,可隱隱又似乎有銳利的光芒。
  
  陳北堯淡笑道:「張老闆,久違。」
  
  張老闆?慕善心頭一驚,暗自打量這個聲名叱吒大陸的男人,這個曾經把陳北堯視為下一代教父的男人。他不是久居北京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張痕天卻微微一笑,手插進褲兜,轉身先行走進了樓上的包房。
  
  陳北堯見狀,也笑了,牽著慕善的手,緩緩向上。
  
  「既來之,則安之。」他柔聲對慕善道。慕善嘴輕輕一噘,壓低聲音道:「我討厭這個人。」陳北堯已經決心洗白,她一點也不想他再接觸這種人。
  
  陳北堯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失笑道:「好,都隨你。」他的語氣太寵溺,慕善心頭一甜,柔聲道:「我們不理他,不怕他。」
  
  「好,我們不怕他。」陳北堯抓起她的手指送到嘴邊一吻,只覺得溫香軟玉在懷,真是如她所說,什麼也不畏懼。哪怕下一刻身死,也心甘情願。
  
  剛走到包間門口,粗略一眼,便見裡頭極為寬敞,富麗堂皇。飯桌在一側,眾人還沒落席,華麗繁複的沙發上,坐了幾個人。慕善看到坐在張痕天身邊的女人,心頭一驚。那人明艷動人俏麗安靜,不正是白安安?
  
  身旁陳北堯已含笑道:「周市長、蘇會長!」自然而然又看向張痕天:「張先生!」
  
  眾人皆笑,互相寒暄客套。陳北堯帶著慕善落座。張痕天坐在周副市長右手邊,顯然身為北京來的全國知名富商,地位極高。他把身旁白安安的腰一摟,笑道:「陳先生、陳太太,安安在霖市,承蒙你們照顧。一會兒我先敬你們三杯,聊表謝意。」
  
  眾人都不知道還有這段淵源,好奇的詢問打趣。張痕天滴水不漏的解釋一番,目光始終溫煦平和。完全不像殺了白安安的情人李誠、將她圍追堵截追回去的教父。
  
  事實上,按陳北堯所說,在公眾面前,張痕天跟他一樣,也是商人。
  
  男人們彷彿多年未見的知交好友,談笑間觥籌交錯。陳北堯和張痕天更是你來我往,都是一副風度翩翩卻相見恨晚的模樣。慕善一臉矜持笑容坐在他身側,目光卻時不時打量對面的白安安。多日未見,她的容顏依舊美麗、妝容比當初還要精緻。可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她的神色很冷漠,有人敬酒、張痕天讓她敬酒,她也只是淡淡的端起酒飲了。
  
  只有目光偶爾與慕善對上時,她的神色才有片刻的動容,但也立刻恢復冰冷。
  
  她與這一桌的熱絡,格格不入。在座的誰不是火眼金睛?見狀都是不動聲色。有人刻意討好張痕天,笑道:「白小姐又年輕又漂亮,與張先生真是郎才女貌。」
  
  白安安跟沒聽到似的,話都沒接一句。張痕天卻微微一笑,將她肩膀一搭,語氣極為認真:「小安安是我的心肝。」眾人都哈哈大笑,白安安嘴角扯了扯,眼中隱約閃過譏諷。
  
  這頓飯看似吃得淋漓盡致,男人們還約好下週一起打球。然後周市長還有會,先走了。送走了周市長,陳北堯正要告辭,張痕天卻笑了笑:「陳老闆不急著走,我還有事想跟你談一談,務必賞臉。」
  
  在座其他幾個男人今天只是作陪,都知趣的攜家眷告退。張痕天叫來門口自己的保鏢:「先送安安下去。」不等保鏢動手,白安安「霍」的站起來,不看任何人,逕直下樓去了。
  
  陳北堯轉頭對慕善道:「你先回車上等我。」慕善點點頭,兩人目光淡然相對,平靜移開。
  
  慕善回到車上,坐了一會兒,注意到馬路對面同樣停著幾輛豪車。雖然看不清車中情況,但白安安此刻應該正和她一樣,坐在車中等候。今天見到她,慕善彷彿見到前些天,被陳北堯禁錮的自己。可自己終是敞開心扉,不計得失的跟陳北堯在一起。白安安和張痕天的關係,卻似乎複雜得多。只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在這些男人的世界裡,她還不是跟白安安一樣無能為力?只能站在男人身後,隨波逐流。
  
  等了有半個小時,才見陳北堯頎長清瘦的身影緩緩下樓。他的神色沒什麼起伏,上了車,淡淡對司機道:「開車。」
  
  回到家後,陳北堯先跟周亞澤和其他心腹通了電話,才走進書房。慕善看到他,心頭大定,等他開口。
  
  他抱著她坐進沙發裡,開門見山:「張痕天想跟我合作,我拒絕了。」
  
  「合作?」慕善疑惑。
  
  「嗯。」陳北堯黑眸微沉,「他無論財力、勢力,已經是大陸教父,可似乎還想做得更大。」
  
  「他想讓你做什麼?」慕善有點煩躁。
  
  陳北堯長眉微蹙:「一起做生意。他認為強強聯手,更好賺錢。」
  
  「他是想讓你跟他混吧?」慕善冷道,「這人真不知足。」
  
  陳北堯聞言眉頭一展,似乎慕善的話正好解開他心頭疑惑。他沉吟片刻道:「你說得對,他為什麼不知足?我已經收到風聲,他之前已經把華南、華中的一些老大歸攏了。他很有野心,為什麼?」
  
  兩人相對無言,卻猜不透張痕天的動機。慕善擔憂道:「你拒絕了他,他不會對付你吧?」
  
  陳北堯淡笑道:「他要動我也不容易。而且我告訴他,很快洗手不幹。既然我與世無爭,他何必對我動手?」
  
  慕善點頭。
  
  話雖如此,這天陳北堯卻暗中囑咐保鏢,務必加強防備,尤其是保護好慕善。
  
  這邊陳北堯夫妻心靈相通互相憐愛,那邊剛剛被拒絕的張痕天,坐在加長轎車的後座上,臉色沉肅。
  
  白安安縮在角落裡,盡量跟他隔得很遠。他也不在意,自顧自沉思。車子走了一會兒,前排助理轉頭道:「老闆,已經跟丁珩約好,明天下午三點。」
  
  張痕天淡笑著點頭道:「一山不容二虎,那就丁珩吧。」心意已定,他也就不再思慮,這才轉頭,看著神色冰冷的白安安。
  
  「坐過來。」他聲音含笑,略有狠意。
  
  白安安極怨恨的看他一眼,聲音狠絕:「張痕天,你殺了我吧。」
  
  張痕天聲音陰冷:「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女人,我怎麼捨得殺你?」
  
  「你這個禽獸!」白安安身手如電,一拳狠狠打過去。張痕天猝不及防,頭被打得狠狠一偏,臉上結結實實中了一拳。
  
  「放了我家人!」白安安打了他,反而又怒又怕。張痕天緩緩轉頭,臉頰有些紅腫:「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父母、弟弟,就是我的父母、弟弟。你怕什麼?過來!」
  
  白安安咬著下唇,臉色漲得通紅。張痕天頭都不抬一下,對前排助理道:「砍掉她弟弟一隻手。」助理拿出電話就打,白安安氣得渾身發抖,起身就要去奪助理電話。張痕天伸臂將她的腰一撈,抱進懷裡。
  
  「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不動你弟弟。」他盯著她的雙眼。在那雙眼裡他看到了恨,卻沒看到他熟悉的愛意,這令他心頭愈發惱怒。
  
  白安安沉默不動。
  
  「那個警察有沒有睡過你?」張痕天一把將她抱起,壓在後座上。
  
  白安安忽的笑了。
  
  她的聲音有些飄忽:「很多次,他比你強多了。」
  
  張痕天靜默片刻,抬頭對前排道:「停車,滾下去。」
  
  此時車子已經開進張痕天在霖市買的別墅,諾大的花園裡安安靜靜。前排助理和司機聞聲立刻熄火,打開車門走下去。後面幾輛車見狀全部停下。助理對他們打個手勢,全部走開十幾步的距離,遠遠守著。
  
  車上,張痕天按著白安安的身體,抓起一旁的安全帶,綁住她的雙手雙腿。白安安雖然身手很好,可真的動手,哪裡是張痕天的對手。一轉眼就被綁了個結結實實。張痕天扯開她的襯衣,剝下她的裙子。他自己衣衫整齊,只脫下拉鏈,露出昂揚,毫無準備毫無預警的恨恨貫穿。
  
  助理和心腹們不敢站得太近,也不敢站得太遠。還是能清清楚楚看到車體微微震動著。因為之前白安安開了半扇窗透氣,此時沉悶的撞擊聲,和女人痛苦的低聲呻吟,便隱隱約約傳來。漸漸那聲音逐漸大了,似乎被張痕天弄到了極致,女人的聲音像是從緊咬的牙關透出來,因為壓抑,而顯得更加撩人。
  
  整個過程,始終沒聽到張痕天的聲音。明顯他這個主導者強迫者,卻擁有更加強的自控能力。車旁的男人們聽得心猿意馬,有膽大的回頭一看,透過車窗,隱約看到男人麥色精壯的身軀,兩條細白的大腿被他扛在肩頭。
  
  過了很久,車上的動靜才停止。
  
  白安安靜靜癱在後座上,身上白濁的液體和汗水混雜在一起,最為嫩白的胸前和大腿內側,更是處處有隱約見紅的深深咬痕。張痕天的那物已經強迫她用嘴舔舐乾淨。他起身拉好褲鏈,又抓起她的臉,狠狠一吻。這才淡淡道:「那些資料有沒有流出去,你不說,我也能查出來。」
  
  白安安坐起來,從地上撿起自己幾近破碎的衣物,像木偶一樣,緩緩穿上身。張痕天看著她纖細的腰身、漂亮的臉蛋。看著她堪稱幼嫩的嬌軀上,全是與自己歡愛後的痕跡。他忽然歎了口氣,笑道:「想不到我竟然為一個國際刑警神魂顛倒。」
  
  這樣的情話,令白安安愈發心如死灰,又恨又痛。她雙手緊緊抓住裙子下擺,關節都捏得發白。張痕天見她因自己情緒波動,反而笑了,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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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發表於 2015-1-27 12:43:32 |只看該作者
52、真假

      自上次在民政局前見過慕善後,丁珩收斂心神,專心做生意。他雖然不像陳北堯是金融天才,卻也擅長房地產和實體經濟的商業運作。加之在慕善處受挫,多少令心高氣傲的他心有不甘、做事越發果斷強勢。
  
  幾個月時間,他成功將呂氏的毒品生意與正當生意全部剝離。並且利用呂氏一些老臣的野心,讓他們獨立主導毒品生意,只需在他的監控下,每年上交一定比例的利潤即可。
  
  這個舉措很快取得成效。原本被他打壓的呂氏舊人如魚得水,致力將毒品發揚光大。而他一方面做著幕後主導,另一方面手上只剩白道生意,但同時也控制了呂氏和曾經榕泰的大部分黑道勢力。五月的時候,他正式成立新的榕珩集團,宣告與呂氏的脫離。
  
  呂夏依然在美國求學,丁珩每個月會給她打個電話。聽到丁珩將榕珩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贈予自己名下,呂夏在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動容道:「你真是個好人。」丁珩失笑。
  
  收到張痕天的正式請帖時,丁珩沒太在意。他當然聽過張痕天的赫赫聲名,但他跟陳北堯想的一樣,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依附張痕天這棵大樹,更不想產業被他吞併。在霖市,他也不怕張痕天會把他怎麼樣。答應見面,只是因為他給這個大陸教父面子,見一面就罷。
  
  可丁珩沒想到,與張痕天見面的結果,出乎自己的預料。
  
  他們約在一間茶社見面。丁珩到的時候,茶社內外已經清空,只餘張痕天的手下。丁珩將自己的人也安排在外圍,隻身走入包房。
  
  初夏的陽光明媚,張痕天一身青色中式短衫,坐在竹塌上。抬頭看到丁珩,微微一笑。他的容貌氣質儒雅中透著英武,倒是令丁珩心生好感。同時丁珩注意到,一個年輕女人坐在距離竹塌四五米的窗邊,靜靜看著窗外,容顏清冷似雪。
  
  丁珩不動聲色的坐下,張痕天提起剛泡好的功夫茶,替他滿上。然後笑道:「久聞丁少大名,果然一表人才。」
  
  丁珩客套兩句,話鋒一轉:「張老闆今天約我來,想談什麼?」
  
  張痕天目露讚賞:「丁少快人快語,我也不兜圈子了。聽說現在霖市丁少和陳北堯二分天下,在整個西南的房地產市場更是競爭激烈。我有意在西南找一個合作夥伴,不知道丁少有沒有興趣?」
  
  丁珩沉默片刻,忽的笑道:「陳北堯拒絕了你?」
  
  張痕天眉都沒皺一下,點頭:「嗯,昨天。」
  
  他身為教父,對於自己出師不利卻大大方方毫不遮掩,這令丁珩有些刮目相看。不過丁珩不信天上掉餡餅的事,淡笑道:「陳北堯這麼精的人,他會拒絕的事,為什麼你覺得我會答應?」
  
  這語氣並不客氣,張痕天心頭微怒,面上卻不動聲色,端起茶杯微抿一口,笑道:「起初我也不信。他說要洗手不幹。聽說是想陪慕善小姐過安穩生活。」他看著丁珩眸色略冷,知道自己正好戳中他痛處,繼續笑道:「慕善小姐的確魅力很大,竟然讓西南猛虎陳北堯拒絕送上門的好處。」
  
  丁珩雙眸微瞇,暗光流轉。似是譏諷,又似在思考。張痕天見好就收,緩緩道:「不過相比之下,我更傾向於與你合作。陳北堯已經沒有了鬥志,你不同。你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我喜歡心裡有恨的人,才幹得成大事。你跟我聯手,有我支持,霖市老大的位置自然是你的。殺了陳北堯,你大仇得報,慕善也是你的。如何?」
  
  他句句話直戳丁珩要害,以為丁珩必被自己所激。沒料到丁珩神色依舊平靜含笑,看起來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這令張痕天對這個年輕人也略有些欣賞。他聽說之前丁珩栽在陳北堯手上幾次,今天一見,他覺得丁珩並不一定輸給陳北堯。這令他與丁珩合作的意願,變得愈發強烈。
  
  「你要什麼?」丁珩靜靜問。
  
  張痕天微微一笑:「我的錢已經足夠多,你的產業我不會碰。大陸其他區域,我還能為你的毒品、生意護航。我長你幾歲,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喊我一聲大哥。今後我在西南地區的生意,你多加照拂。當然,大哥有什麼事,也要你的人馬鼎力相助。」
  
  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丁珩思索片刻道:「你說幫我在霖市鬥垮陳北堯,打算怎麼下手?」
  
  他問這話時,坐在窗前的白安安忽然轉頭看過來,低聲罵道:「無恥!」
  
  丁珩淡淡看白安安一眼,卻看到張痕天似乎毫不生氣,只是看了白安安一眼,對丁珩笑道:「小姑娘脾氣大,不用管她。我辦事喜歡簡單明瞭,擒賊先擒王,陳北堯我來處理。」
  
  丁珩沉默片刻,點頭道:「我需要幾天時間考慮。」
  
  張痕天停留在霖市,無疑令霖市黑白兩道都肅然起敬、小心旁觀。可這些天股市卻大紅,陳北堯賺得鍋瓢滿盈。周亞澤不懂股市,被陳北堯丟去房地產事業部歷練,一段時間下來竟然不負眾望,從臨近幾個縣市拿到幾塊好地。周亞澤直嚷找到了事業的第二春,讓手下的小子們全部學習房地產知識,倒也人人歡喜。只不過過程中他偶爾會忍不住動用暴力手段,陳北堯知道他本性難改,剎車也需要緩衝時間,只囑咐他不要過頭。
  
  過了幾天,周亞澤卻收到消息,第一時間通知陳北堯——陸續有幾條過江龍,會來霖市。
  
  「聽說是丁珩找來的殺手。」周亞澤恨恨道,「大概是最近幾筆房地產生意輸給我,這小子急了。我說老大,在金三角那麼好的機會,你怎麼不趁機幹掉他?」
  
  陳北堯接到他這個電話時,正倚在浴室門口,看著朦朧水霧裡,慕善又羞又怒的神色和玉一般白皙柔滑的嬌軀。聽到周亞澤的質疑,他暗想——丁珩一條命,怎麼比得上她的一個笑容。不過這話不能對周亞澤說,他離開浴室走到窗前,淡道:「也不一定是丁珩。」有慕善的緣故,丁珩也一樣,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對自己動手。
  
  周亞澤不明其中就裡,但陳北堯說他就信,在那邊點頭道:「也許是張痕天。」
  
  陳北堯想了想道:「這些天盯緊點,別出事。」
  
  接下來幾天,果然如周亞澤所說,發生了幾次暗殺事件。一次是有人在陳北堯車駕停靠在紅燈時,忽然衝過來拔槍就射。經歷過數次風波,陳北堯的保鏢們也算國內頂尖水平,沒等那人開槍,一槍將他的槍打掉,然後將他綁進後備箱;還有一次是陳北堯的車被發現裝了炸彈,但因為每天開車前保鏢都會仔細檢查,提前就發現了。
  
  這三兩個過江龍的的殺手,都被周亞澤讓人挑斷手筋腳筋,扔出了霖市。周亞澤直說放虎歸山留後患,可陳北堯卻淡淡道:「我答應過你嫂子不殺人。」周亞澤這才相信陳北堯是真的狠下決心要洗白——這要換成以前,陳北堯有仇必報性格陰冷,還不把人切成一塊一塊的。
  
  這幾次襲擊事件後,又過了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但陳北堯雖然想洗手,卻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與心腹們商議之後,決意必須下狠手,在不撕破臉的前提下,讓對手知難而退。
  
  陳北堯暗中收購張痕天控股集團的股份,讓他的股價狠狠跌了三天;然後給張痕天去了電話,說手下不懂事,買了張氏的股份炒著玩。張痕天笑笑,說那點錢九牛一毛不足掛齒,反而誇陳北堯英雄出少年,再次表達希望陳北堯與他結盟的意願,似乎暗殺完全跟他沒有關係。
  
  陳北堯又聯絡了泰國的君穆凌將軍。自上次交鋒後,陳北堯反而跟君穆凌一直有聯繫。加之陳北堯在香港結實的叔父輩老大,跟君穆凌也有交往,君穆凌勒索46億,還是有些理虧。所以陳北堯開口,君穆凌滿口答應。過了幾天,呂氏在國內的毒品生意就接連出事,虧了一大筆。陳北堯自然不屑於給丁珩電話,只是通過君穆凌的人警告丁珩。
  
  大概沒料到陳北堯的報復來得又快又狠,還不靠暴力暗殺,全用經濟手段懲戒。在之後的幾個星期,張痕天和丁珩都沒有什麼動作。張痕天甚至還向全國商會推薦陳北堯為副會長,陳北堯婉拒了。雙方似乎搭成默契,就此井水不犯河水。
  
  這些暗中較量,慕善都不知情。陳北堯自有主意,把她寵得密不透風,慕善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甜的,渾不知這數日間,陳北堯已無聲擊退了數撥敵人。
  
  很多年後,慕善想起這段日子,忍不住會假設——如果她知道當時情勢這麼艱險,如果她能料到結局,會不會提出跟陳北堯去國外避一避呢?又或者是會沉默不語,讓一切都得到應有的結果?
  
  慕善是在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才洞悉了陳北堯身旁劍拔弩張的氛圍,並且也被牽連其中。只是那天之後,陳北堯已經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
  
  那是下午三點多,慕善剛從公司回到家,坐在臥室裡看書。她最近全心全意準備生孩子,自己的公司有陳北堯派人看著,去得比原來少一些,只是重大事項仍由她裁決。
  
  正看得入神,聽到樓下隱約有人喊了聲「嫂子」。聲音有點熟,應該是家中保鏢。她心頭微奇:如果是保鏢找她,應該給她內線電話,或者直接在樓梯口高聲互換。怎麼聽起來好像隔得很遠呢?
  
  她把書一放,隨意的看向門口。
  
  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個女人。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人,身材修長、長相艷麗。這個女人忽然出現在家裡,已經令慕善大為詫異。再看到她的容貌,慕善心頭猛的一震——這個女人很漂亮,可是感覺很熟悉,也很怪。
  
  「你是誰?」慕善想,也許是周亞澤帶回來的女人。
  
  可那女人站在門口,對慕善微微一笑,不等慕善有任何動作,她隨手帶上門走了進來。動作敏捷、如入無人之境。
  
  慕善突然反應過來,轉頭看向桌上的鏡子。
  
  鏡中的女人秀眉長眸,唇紅齒白,長相艷麗。
  
  一模一樣。
  
  這個女人,有一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怎麼會這樣!
  
  還有比在自己家裡,看到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更恐怖的事情嗎?看著女人微垂著臉,眉目含笑,目光完全是與自己不同的暗沉鋒利。慕善轉身就抓向內部通訊器,同時大呼:「來人……」
  
  她的嘴被一股大力堵住。
  
  那女人速度快得像風,明明還站在離她一兩米遠的地方,頃刻就悄無聲息到她背後,摀住她的嘴,剪住她的雙手,手勁一甩,就將她砸在衣櫃上!
  
  慕善被撞得頭暈眼花,再回神時,那人已經掏出繩索綁住她的雙手雙腿,撕下一張膠布封住她的嘴。慕善驚得魂飛魄散,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好整以暇看著自己。
  
  「咚咚!」門口有人敲門,是聞訊而來的保鏢,「嫂子,有事嗎?」
  
  那女人看一眼慕善,轉身走到門口,打開一條縫,露出笑容,用極低的聲音道:「沒事。」說完關上門。門外的保鏢腳步聲漸遠。
  
  屋內只餘兩個女人。
  
  那女人復又走到慕善面前,目光陰冷,聲音卻柔和:「放心,我不殺你。我來殺陳北堯。」
  
  慕善聽得心頭巨震,雖然她不知道這女人怎麼把長相弄得跟自己一模一樣,但不難猜到她的意圖——就是頂著這張臉,她才能順暢進入了別墅吧?而且陳北堯回來後……慕善心頭驚痛。
  
  「你怎麼會有這條手鏈?」那女人聲音驟然一沉,抓起慕善的手。
  
  手上正是蕈強迫慕善戴上的手鏈。慕善口不能言,又驚又懼的盯著她。女人「哼」了一聲,把她的手一甩,罵了句:「麻煩。」
  
  慕善現在近距離看她,還是能發現她跟自己有些不同。她的個頭似乎比自己要矮一點。眉目雖然極為相似,可仔細一看,還是略有不同。如果她想裝成自己刺殺陳北堯,他……能發現嗎?
  
  女人想的卻是其他事。她叫蘇隱夏,自己也是國際頂尖殺手。為了靈活易容,她殘忍的將自己本來面目磨骨削肉,只餘一張平平板板的臉。再在這張臉基礎上添添補補,扮其他任何女人竟然都有八九分像。她又修習了一身嫵媚功夫,往往在與男人交歡、對方巔峰釋放毫不防備的時動手,所以她殺人成功率很高。
  
  這次有人花大價錢把她從馬來西亞請過來,她只道是普通暗殺,怎麼會想到與蕈有瓜葛?她想起蕈在國際上的聲名,想起傳說中蕈的這條手鏈從不離身,還有得罪蕈的人的下場,只覺得不寒而慄。
  
  蘇隱夏心頭忽生殺意。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如果讓慕善活著,將來被蕈知曉為她出頭,自己也難有活路。想到這裡,她目露凶光。
  
  慕善看著她的神色,心頭微驚。慕善只能猜到這女殺手大概跟蕈有什麼恩怨瓜葛,所以看到蕈的手鏈,反而對自己動了殺意。慕善在心裡將蕈痛罵一頓,眼見她伸手摸入褲袋,慕善亂中生計,眉目一彎容顏舒展,反而笑了。
  
  蘇隱夏生性警惕,看得疑惑,原本摸向褲兜中鋼絲的手又停住,冷冷問:「你為什麼笑?」
  
  慕善搖搖頭,示意自己說不了話。蘇隱夏掏出一把匕首,刀鋒抵在慕善脖子上,這才撕開膠帶。
  
  「蕈派你來的?他自己怎麼不來?」慕善假裝沒察覺到她的殺意,一臉惱怒道。
  
  蘇隱夏看著她不做聲。
  
  「他就算殺了陳北堯,我也不會跟他,讓他死心!」慕善冷冷道,「他給你多少錢?他能有多少錢?你放過我們,我給你十倍。」
  
  這下蘇隱夏卻笑了:「我是很有職業道德的。」不過話一出口,也想起請她來的人特別交代,不能動慕善。她剛才一時心急,卻差點壞了自己名聲。又聽慕善說跟蕈似有感情糾葛,她信了大半——不然蕈怎麼會把手鏈給她?自己殺了陳北堯,只怕蕈還要感謝。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輕,重新把慕善嘴封住,拉開衣櫃的門丟了進去。她心頭千回百轉,臉上卻始終沉寂一片。慕善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已經脫險,只以為她打算殺了陳北堯再殺自己,心裡又驚又怕。
  
  她不怕死,可想到一會兒陳北堯回來毫無防備,很可能把她當成自己,然後死在她手上……她不敢深想。
  
  蘇隱夏是職業殺手,用膠帶很專業的把慕善身體纏了幾道,令她動彈不得,想要用背、用腿撞擊櫃門發出聲音示警都不能。利落的忙完這一切,她笑笑,把櫃門一關,坐到床上。
  
  慕善全身不能動,只能扯著脖子偏頭,透過狹窄的櫃門縫隙,勉強看清屋內動靜。只見蘇隱夏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拿起慕善之前看的書,翻了幾頁,就皺眉丟到一旁。然後她站起來,走到另一側衣櫃前,翻動一陣。過了一會兒,她重新出現在慕善視野裡,卻已經換上一條慕善的睡衣。細細的吊帶掛在肩頭,淺淺露出雪白的胸口,正是陳北堯喜歡的款式。
  
  慕善胸口一堵。
  
  天色漸漸暗下來。慕善身體被綁成蜷縮的形狀,又累又怕,過了幾個小時,已經是很疲憊。等她在往外看時,只見那蘇隱夏打開了床頭燈。暮色籠罩,這一盞暗燈,愈發顯得整個房間陰暗朦朧。看到這一幕,慕善更加擔憂——只怕陳北堯更難分辨出她和自己的差別。
  
  似乎察覺到櫃子裡慕善的目光,蘇隱夏偏頭往這邊看了眼,笑笑。然後躺上床,手指輕勾,一邊肩帶滑落,雪白豐滿若隱如現。她又拿起原本丟在一旁的書,眼睛卻沒停在書頁上,只是看著天花板,雙眸隱有興奮的光彩。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慕善熟悉的腳步聲。慕善已經隱約預見會發生什麼,心頭又痛又怕,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門被推開,陳北堯走了進來。
  
  他還拿著手機,神色一如平日平靜無波。他低低說了句:「我知道了,謝謝。」就掛了電話。然後他抬頭,看著床上的女人,沉默片刻,走了過去。
  
  慕善的眼淚一下子湧上來,視線一陣模糊。她看到陳北堯坐到床上,蘇隱夏像蛇一般纏過去,摟住他的腰,紅唇吻上他襯衣上方修韌的後頸。他長臂一攬,將她的腰摟住,埋首輕輕蹭著她的長髮,像往日那樣,深深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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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5-1-27 12:43:49 |只看該作者
53、味道

      慕善拚命一掙,可哪裡能動?想要用頭往後撞牆,卻被膠帶死死繃住,痛得死去活來。她想要閉眼不再看,可眼見陳北堯就在離自己幾米遠的地方,抱著另一個女人危在旦夕,又不甘心。正悲憤間,忽然聽到陳北堯平平的語氣問道:「你身上什麼味道?」
  
  慕善心頭一鬆,升起一絲希望,透過縫隙望出去。只見陳北堯已鬆開蘇隱夏的身軀,站了起來。蘇隱夏含糊低聲道:「什麼?」
  
  陳北堯趁著燈光,細細看她一會兒,笑道:「你身上有汗味,去洗個澡。」蘇隱夏原本心頭已生警惕,聽他這麼柔聲一說,倒也釋然。她潛行至陳北堯家裡,雖然鎮定,但不敢大意,的確也出過一身細密的汗。她本意要殺人,但看陳北堯容貌氣質比她見過任何男人都要出色,加之聽說陳北堯身手很好,已經決意一會兒交歡時再動手,既能殺人,也跟這國內有名的黑道老大盡興一把。
  
  她朝陳北堯微微一笑,抬手便將睡裙脫掉。燈光昏暗,她的身材玲瓏飽滿絲毫不輸慕善,亦有自信不會被識破。只是這內衣不敢脫了,娉娉婷婷走進了浴室。
  
  慕善見陳北堯一直目送蘇隱夏到浴室,不由得想起昔日自己沐浴時,陳北堯偶爾來了興致,打開門,靜靜沉默在側,等她發覺時,心頭窘迫,他卻含笑不語。想到這裡,慕善心頭刺痛。但見陳北堯靜立片刻,果真緩緩朝浴室門口走去。
  
  蘇隱夏進浴室的時候,隨手把門關上。但她深知男女情趣歡好,心中也有些期待陳北堯推門而入。浴室有水聲,她在浴室將他解決,動靜更小。過了一會兒,她隱約聽到陳北堯的腳步聲停在門口,心頭一喜。
  
  慕善眼見陳北堯的手抓上了門把手,心頭一急,眼淚又掉下來。沒料到陳北堯悄無聲息的拉開一側抽屜,拿出鑰匙,插入鑰匙孔,輕輕一擰,竟然將門反鎖了。
  
  這一聲悄無聲息,浴室內的蘇隱夏只注意到陳北堯頎長的身影停在門口,一動不動。她料想水聲夾雜,他聽不清晰自己嗓音,便揚聲道:「你進來嗎?」
  
  陳北堯卻答道:「先洗乾淨。」
  
  蘇隱夏想起看過的陳北堯的資料,知道這人性格陰沉古怪,只怕對女人也是如此。低低「嗯」了一聲,倒認真洗了起來。
  
  浴室外,陳北堯目光如電看了一圈,慕善看他神色,心頭一喜。只見他目光在衣櫃上停了停,卻沒有立刻過來,反而是悄無聲息的走到門口,拉開門走了出去。
  
  才過了幾秒鐘,他就又走了進來。只是這一次,他的槍已經握在手裡。身後幾個保鏢躡手躡腳的跟進來,貼著浴室門口持槍而立。幾個人交換了眼神,凝神靜氣等待著。
  
  陳北堯徑直走向床邊,掀開床單檢查床底。一無所獲後,他站起來,走到櫃子前,輕輕拉開了櫃門。
  
  慕善淚水已流了滿臉,怔怔抬頭望著他。他一望之下,滿目驚痛,忍了忍,朝一名保鏢打了個手勢。保鏢無聲的遞了把匕首過來,陳北堯接了,幾下劃斷那些膠帶。慕善四肢早已麻痺,此時緊箍自己的力道一鬆,腳下一軟,向前倒去。陳北堯穩穩接住,將她抱在懷裡,快步走了出去。
  
  這一走出去,慕善才看到過道裡還有幾名聞訊趕來的保鏢。看到陳北堯抱著完好的慕善出來,都鬆了口氣。陳北堯眸中閃過厲色,看一眼其中一名心腹。那名心腹點點頭,又帶了幾人走進主臥。
  
  陳北堯抱著慕善,一直走到一樓客廳。客廳還站著七八個保鏢——這別墅周圍還有幾處房屋,就是讓這些保鏢平時居住的。今天一出事,立刻都趕了過來。在這樣重重保護下,陳北堯才將慕善放在沙發上,替她撕去身上嘴上殘留的膠條。
  
  「北堯!」慕善聲音哽咽,伸臂投入他的懷裡。兩人緊緊相擁,都是又後怕又歡喜。
  
  過了一會兒,陳北堯才鬆開她,卻依然將她攬在懷裡,柔聲道:「別怕。」慕善原以為今天大難臨頭,可現在回想,似乎陳北堯一下子就識破了那個女殺手。心情平靜後,不由得好奇道:「你怎麼認出她不是我?」
  
  陳北堯看她神色已定,雙手卻還是抓住自己襯衣不松,十分依賴的模樣。陳北堯心頭一軟,對於她提的問題,他卻沒覺得有什麼稀奇,答道:「有人向我示警,說馬來一個擅長偽裝的女殺手來了霖市,我就留了心。不過她跟你差別很大,當然一眼能看出來。」
  
  聽他這麼說,慕善微覺奇怪。她對著蘇隱夏,已覺得有九分像,加之燈光昏暗,只覺得就算陳北堯與自己朝夕相處,一時都不能分辨。聽陳北堯說「差別很大」,倒不知道差別在哪裡。
  
  她不知道,陳北堯從遇到她第一晚,就對著她的身軀癡癡半宿。陳北堯生性喜靜,也沒有其他愛好,勞累疲憊時,就在腦海裡回憶關於慕善柔滑的肌膚、溫香的氣息,頃刻便覺得意搖神馳、壓力舒緩。
  
  現在他抱得美人歸,跟她相處的日日夜夜,哪一刻不是對她的嬌軀默默凝視、愛不釋手?他記性很好,不管是她肩頭一點細痣、鎖骨纖細形狀,自然記得分毫不差。
  
  蘇隱夏雖然能模仿她的長相身形八九分相似,但他稍一觸碰她的皮膚,聞到她身上的氣息,立馬感覺不對。再聯想到自己收到的示警,立刻對懷中女人生疑。當時他不驚動那女人,只怕慕善還在她手中,不知是否已遭毒手。現在看到她完好無損,陳北堯心頭自然一陣狂喜,對那殺手以及幕後指使者,卻暗生殺意。可望見她喜悅的模樣,心頭又是一凜。
  
  兩人又靜靜相擁一陣,便聽到樓上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幾個保鏢拿槍指著個女人下了樓。女人雙手已被銬住,冷著臉被押到客廳角落站著。客廳的保鏢看到她的容貌,全部大驚失色,又想到這女人竟然混過他們的防守,心頭羞愧。
  
  一名心腹走過來問:「我把她帶走了。」
  
  陳北堯點點頭。幾個男人就押著那殺手出了別墅。慕善心頭極為複雜。她當然知道那女殺手被帶走後,遭遇必定不妙。可如果不是陳北堯機警,只怕已經死在她手上。那麼現在陳北堯要殺她,難道又能算錯?
  
  沒料到陳北堯彷彿查知她的心意,柔聲道:「我不殺她。」
  
  慕善心裡震動,道:「可她如果再害你怎麼辦?」
  
  陳北堯微微一笑:「她敢動你,自然是要吃點苦頭。等他們拷問出幕後主使,我把她交給國際刑警。像這種國際殺手,犯下很多大案,足夠判個終身監獄。」
  
  慕善心中一寬,覺得這果然是最妥當的方法。一場大風波就這麼消彌於無形,可誰知還沒有更大的波折?慕善只覺得前途一片陰霾。
  
  陳北堯卻摟著,走到樓上客臥,柔聲道:「今晚先睡這裡。」
  
  慕善點頭,想到剛才那個女人穿著自己的衣服躺在床上,頓覺厭惡。她剛一坐定,陳北堯翻身壓上來,一陣熱吻。
  
  兩人相處多日,慕善也漸漸摸透陳北堯的脾氣秉性。此時見他神色專注、動作堅定,她感動憐惜之餘,又微覺好笑,心中歎息一聲,抱住他挺直的脊背。
  
  一陣親暱後,陳北堯躺在床上,將慕善箍在懷中趴著。望著她眉宇中似乎還有憂色,陳北堯沉思片刻後開口:「老婆,李誠沒死。」
  
  他的語氣又緩又淡,於慕善卻仿若平地驚雷!李誠沒死?!前些天傳出他的死訊後,一直沒有其他動靜。慕善還僥倖的想,雖然李誠死得可惜,但對陳北堯來說,這個隱患也許就此消除。誰料到陳北堯現在卻說,他沒死?
  
  慕善稍一推想,就能猜出,只怕上次李誠和白安安逃亡時遭到伏擊,便是假死蒙騙其他人。李誠應該已經獲得他背後力量的支持,所以才能死裡逃生?
  
  「他找你了?」慕善問。
  
  陳北堯見她神色,知道她已猜出大概,摸摸她的長髮以示讚許,然後道:「今天那個示警的電話,就是他打來的。」
  
  慕善聞言,心頭升起一絲希望——也許李誠的心還向著陳北堯?
  
  陳北堯繼續道:「他約我明天見面。」言下之意,卻是要先見他一面,靜觀其變,一探虛實。慕善沉默片刻道:「不管發生什麼,別瞞我。」
  
  陳北堯神色認真的點頭,算是答應了。其實之前發生的暗殺事件,他不告訴慕善,並不是刻意隱瞞。而是她知道了也起不到作用,反而徒增擔憂。況且之前的事,在他看來更像是對方的試探,算不得大事。
  
  今天則不同了,對方竟然殺到他家裡來,甚至還對慕善下手。他對慕善情真意切、心靈相通,真的遇到大事,譬如殺手的來歷、譬如李誠的死活,反而不願瞞她。
  
  慕善今天精神極度緊張,加之剛才又與他纏綿一番,很快體力不支,晚飯也不吃,就睡著了。陳北堯望著她在自己懷裡,長眉舒展,嘴角微勾,顯然睡得極為安心。他心頭一陣激盪,思緒萬千。
  
  他少年喪父喪母,對於仇殺已經司空見慣。這次猜測是被張痕天和丁珩聯手暗算,他心頭的怒恨竟然不像以前陰沉強烈,反而想,如果不早日洗手,總會有麻煩找上門。如果再牽連到慕善,十個陳北堯張痕天加上丁珩,都補不回來。思慮之間,出國暫避幾年的想法卻更堅定了。
  
  第二天一早,陳北堯下樓,便看到周亞澤一臉警惕的迎上來。兩人坐上車,周亞澤沉默片刻問:「萬一那小子設埋伏怎麼辦?」
  
  陳北堯卻微微一笑:「他如果真的要抓我,直接帶人上門。亞澤,警察不需要畏手畏腳。」
  
  周亞澤一想也是,難得的歎了口氣道:「李誠這小子到底想怎麼樣?」
  
  陳北堯未答,抬頭看著窗外,卻瞥見慕善已經起床,靜靜立在窗口,遙遙望著他。晨光中,她容顏嬌麗、肌光勝雪,就那麼站著,眉目溫柔,卻透著女人少有的堅定沉靜。陳北堯一時目不轉睛,車子卻在這時啟動,頃刻就開出大門。他眼前只餘別墅區大片寂靜無人的風景植被,哪裡還有慕善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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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發表於 2015-1-27 12:44:02 |只看該作者
54、十年

      與李誠約定會面的地點在城郊一間茶社。
  
  雖然覺得他不會設伏,周亞澤還是調來人手在外圍,伺機而動。陳北堯卻處之淡然,緩緩踏入茶社。
  
  初夏的微風輕輕拂過,茶社外牆爬滿綠籐,只消望上一眼,就令人心頭升起沁爽的涼意。諾大的茶社,此時竟然一個人影也不見。陳週二人又往裡走了幾步,才見靠窗的雅座上,一個年輕男人持杯而飲。他襯衣筆挺、容貌俊朗,雖比前些天清減了幾分,可那熟悉的容貌,不是死而復生的李誠又是誰!
  
  聽到腳步聲,李誠也抬頭,看到兩人,他立刻站起來,神色卻似有些凝滯,似乎不知該如何跟陳北堯打招呼。
  
  卻是陳北堯先出聲,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有力:「阿城。」
  
  一旁的周亞澤咧嘴一笑:「誠哥!」
  
  李誠也笑了,但那句「老闆」抑或是「老大」,無論如何不能喊出口,只能直呼姓名:「北堯、亞澤,很高興你們肯來。」
  
  周亞澤聞言心裡暗罵他虛偽。陳北堯則微微一笑:「我不能不來。」
  
  這話說得似有深意,李誠和周亞澤同時一怔,忍不住對望一眼,彷彿又回到昔日,三人共同進退配合默契的日子。周亞澤瞧著李誠,似笑非笑;李誠卻目光坦誠明亮,周亞澤嘿嘿一笑,移開目光。
  
  李誠提壺為兩人滿上清茶,道:「馬來的女殺手,已經移交國際刑警亞太總部。他們向你致謝。」
  
  陳北堯點點頭,話鋒一轉:「白安安還在張痕天手上,你沒救她出來?」
  
  李誠大概沒料到陳北堯會說這個,一怔之後,眼神明顯黯淡:「會救出來的。」
  
  他這麼說,陳北堯和周亞澤心裡都有了計較——看來公安廳暫時還不想動張痕天。否則李誠身為警務人員被張痕天伏擊,現在卻任由白安安被張痕天軟禁?
  
  果然,李誠收起些許悲傷神色,沉聲道:「我今天來,是想談談你們的事。」
  
  他的語氣明顯有些變化,「你們」的稱呼,一下子劃清敵我界限。周亞澤聞言「哼」了一聲,陳北堯不動聲色。
  
  又聽李誠不急不緩道:「這五年來的犯罪證據,我已經全部移交省公安廳……」他的話剛說到這裡,周亞澤心頭已經冒火,冷冷道:「犯罪證據?你跟了老大五年,他什麼為人你不清楚?他媽的毒品不肯沾,殺的人統共不過那幾個,還是被人欺負到頭上才動手。你當初說過什麼?你說全中國大概只有咱們老大,夜總會兩百個小姐,沒有一個是被迫的。現在你跟老子說犯罪證據?」
  
  「亞澤!」陳北堯冷著臉低喝一聲,「讓他說完。」
  
  李誠正色道:「是,我還說過,如果全中國的黑老大都像老闆這樣做事,這個社會會有秩序很多。」陳北堯眉目不動,周亞澤一怔,又聽他繼續道:「……這是我對公安廳廳長說的。」
  
  「老闆,亞澤。」李誠真誠道,「我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食古不化。廳長常說,老闆你對全省經濟發展有重大貢獻,涉黑可惜了。」
  
  周亞澤笑了:「怎麼?這麼說你那位廳長大人還要放過我們了?」
  
  陳北堯看他一眼,淡道:「段廳長是經濟學和犯罪學雙科碩士,他有什麼高見?」
  
  李誠頓了頓,緩緩道:「老闆,段廳長雖然欣賞你,但也是個很有原則的人。殺人始終是犯法的。霖市黑勢力沉痾已久,省公安廳下定決心剷除,並且已經得到北京的支持。」
  
  這話相當於他終於表明態度和李誠,陳北堯和周亞澤都是一靜。周亞澤心頭冷笑,開口道:「剷除?哈哈!那今天還談什麼?」
  
  其實來之前,陳北堯和周亞澤都料到李誠肯定有所圖謀,否則還見什麼面?但現在聽他親口說出他們犯法,周亞澤心頭有氣。
  
  陳北堯卻極為沉靜,端起茶喝了口,靜待李誠繼續。果然,李誠又提起壺,不卑不亢的給陳北堯滿上,然後道:「情況比較複雜。」他抬頭直視陳北堯,目光銳利明亮:「老闆,只要你願意做污點證人,我可以為你……爭取減刑。」
  
  周亞澤一愣,哈哈大笑。連陳北堯都冷冷笑了:「誰的污點證人?」
  
  李誠一字一句吐出那個令他恨之入骨的名字:「張痕天。」
  
  陳北堯沉默不語,周亞澤諷刺道:「我們跟張痕天井水不犯河水,污點?污點個屁!哦……你知道張痕天想跟我們合作,讓我們當你的臥底?李誠,你夠狠的啊!我們有幾條命去玩張痕天?嗯?!」
  
  眼見周亞澤已經動怒,陳北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然後他看向李誠:「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你們廳長的?」
  
  「都不是。這是我們配合國際刑警亞太總部的行動。」李誠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張痕天也囂張不了多久——國際刑警手上的證據,足以判他死罪。」
  
  他這麼說,陳北堯和周亞澤都有些意外。既然已經有證據,還需要什麼污點證人?
  
  李誠靜了片刻,似乎才能暫時壓下對張痕天的恨意,維持冷靜頭腦。他條理分明的將來龍去脈全盤告訴了兩人。
  
  原來白安安和李誠是警校同學,早就互生情愫。只是畢業後一個去當了國際刑警,一個留在省公安廳。工作一兩年後,又各自成為臥底。不同的是,李誠當時通過陳北堯進入榕泰,原意是要收集丁氏父子的犯罪證據;而白安安混到張痕天手下。
  
  後來的發展也不是兩人能夠控制。陳北堯一夜翻身,李誠也一躍成為霖市老大的左右手;而白安安運氣卻沒那麼好。
  
  「張痕天強暴了她,並且強迫她做情婦。」李誠說到這裡時,語氣冰冷,臉色陰沉。
  
  周亞澤心頭冷笑,陳北堯不動聲色。兩人心裡都是想,看白安安對張痕天的態度,也不是完全不願意。只不過李誠不肯信而已。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張痕天之所以是國際刑警的重點關注對象,因為他的罪跟陳北堯等人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他販賣軍火,支持國內和國際恐怖分子。」李誠道,「安安已經掌握了他的犯罪證據,交給了亞太總部。但幾天後,就被張痕天發現了。」
  
  陳北堯和周亞澤聽到,心下瞭然。大概也只有枕邊人,才能掌握詳細的犯罪證據。
  
  李誠又簡要說了後續緣由。原來張痕天勢力太大,亞太總部也有人被他收買。這導致白安安交回證據的第二天,就被張痕天發現了身份。白安安潛逃離開,卻差點被約定好來接應她的國際刑警俘虜——那也是張痕天暗中安排的。白安安沒辦法,千里迢迢從北京來到西南霖市,投靠李誠,同時試圖與總部其他高層聯絡。只是這時亞太總部也亂成一團,有人企圖偷走張痕天的犯罪證據,白安安的直屬長官——一名警方高官,被暗殺。所以白安安一時走投無路,又被張痕天抓了回去。她跟李誠逃亡那天,李誠已經與省公安廳提前聯絡。當時雙方火拚,李誠被同事救走,對方卻不惜死了好幾個人,搶走了白安安。
  
  「既然有證據,為什麼還不抓他?」周亞澤問。
  
  李誠頓了頓道:「因為我要他死得更徹底!」
  
  周亞澤覺得這話有點怪,陳北堯卻敏銳的注意到,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
  
  原來白安安用自己作為代價查探到的證據裡,只有張痕天違法販賣軍火的合同、與恐怖分子通話的錄音。但是他運送軍火的線路和方法,卻沒有半點端倪。因為張痕天雖然寵愛白安安,卻不讓她碰生意。所以白安安能夠偷到合同、偷偷錄音,卻對張痕天的通路一無所知。
  
  陳北堯聽到這裡,心下瞭然。無論國內外恐怖分子,都有相同的特點——他們有及嚴密的等級制度和工作流程,就算張痕天被抓槍斃,他的手下還是可以把恐怖活動進行下去。陳北堯冷冷一笑道:「連白安安都查不出通路,你為什麼覺得我們可以?」
  
  李誠的動機被陳北堯一語道破,也不驚慌。其實他向廳長和國際刑警長官提出,讓陳北堯轉為污點證人,就是存了雙重私心。一方面,陳北堯的犯罪資料,他交出去時,就有保留。他不想陳北堯死;另一方面,張痕天手眼通天,他對張痕天恨意極深,知道如果有陳北堯幫忙,一定能整得張痕天死無葬生之地。
  
  想到這裡,他反而更加平靜,微笑對陳北堯道:「根據國際刑警那邊的推測分析,他千方百計想和你、丁珩合作,就是想打通西南的軍火通路,也可能他的活動要往西藏、新疆轉移。出了白安安的事,他防備極嚴,我們的人混不進去。你不同,他把你當成同類,只要你答應合作,順籐摸瓜,一定能有收穫。」
  
  話盡於此,李誠的所有目的已經坦誠。周亞澤聽到這裡,早已不耐煩。他當然不是狂妄的不把警察當回事,但在他看來,李誠的建議就是狗屁。他看向陳北堯,卻沒料到他沉思片刻後,淡淡的問:「怎麼減刑?」
  
  周亞澤心頭一驚,李誠猶豫片刻,露出一絲尷尬,但很快被沉穩堅定的神色取代。他道:「所有財產沒收,有期徒刑十年。」他頓了頓又道:「老闆,錢還可以再掙。十年過後,你可以跟嫂子平平穩穩過下半輩子。我想,這也許是嫂子希望的。」
  
  他提到慕善,陳北堯微垂的眸光抬起,看他一眼,點點頭:「我考慮幾天。」
  
  周亞澤聞言陰測測的看一眼李誠,再看向陳北堯時,欲言又止。李誠見陳北堯沒有一口拒絕,心頭一鬆,又道:「老闆,你當初涉黑也是逼不得已。只要能幫助我們把張痕天一網打盡,就是為國家立功。以嫂子的性格,也會支持你。」
  
  陳北堯不置可否,卻道:「我跟你嫂子下個月舉行婚禮。我希望給她一個盛大幸福的婚禮。在那之前,你給我個面子。」
  
  李誠點頭:「好,我等你消息。」
  
  陳北堯和周亞澤站起來,李誠也起身。周亞澤忽然道:「你既然是警察,為什麼我們一開始殺丁默言時,為什麼不阻止?為什麼三番兩次放走丁珩?」
  
  陳北堯聽到他的疑問,淡淡一笑,也看著李誠。李誠的目光不躲不閃,正色道:「丁默言本來就是敗類,死就死了,丁珩是無辜的。」
  
  「是嗎?你現在還覺得他是無辜的?」周亞澤冷笑。
  
  李誠靜了片刻,搖頭道:「他也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從茶社出來後,陳北堯一直沒做聲。周亞澤心頭有氣,沉默片刻,忍不住問:「十年?你真的打算聽這個叛徒的話,坐十年牢?」
  
  陳北堯盯著窗外淡黃色的陽光,此時才不過八點鐘,街道上的行人和車輛也逐漸多起來。陳北堯腦海中浮現慕善清麗絕倫的容顏,長眉舒展,忽的笑了。
  
  十年?他怎麼捨得。
  
  周亞澤看他微笑,心頭一定。再想起剛才陳北堯忽然說下一個月要舉行婚禮——他們的婚禮明明已經決定推遲到年底了。這麼看來,很可能是讓李誠分心。
  
  陳北堯看著周亞澤又關切又猶豫的神色,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們一起走。」
  
  周亞澤這才釋然,嘿嘿一笑道:「我說嘛……不過李誠這小子肯定暗中派人盯著我們,沒事,要走的時候,我去擺平。」
  
  陳北堯點點頭道:「先別傷他,留點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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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是他

     見完李誠之後,陳北堯忽然不想去公司,讓司機直接把自己又送回了家裡。
  
  車子停在別墅樓下,陳北堯讓司機和保鏢先走,自己沒有立刻下車,而是點了根煙,靜靜坐在車裡。這時剛上午十點,太陽已經很大,照得車子頂蓋黑黝黝的光亮。陳北堯抽了有半個小時,才在明晃晃的陽光裡,下車走回家中。
  
  諾大的房子空蕩蕩的,慕善不知去了哪裡。陳北堯原本準備好的許多話,只能又往心裡壓一壓。在他的處事準則裡,與慕善相守是首要目的。所以在李誠提出污點證人坐牢十年的建議後,他幾乎是立刻想到金蟬脫殼逃出國外這條路。而且他從當年決意扳倒丁默言父子報仇時,就已經有了逃亡海外的心理準備。
  
  要讓他坐牢?他還真的沒這麼純潔高尚,一直都沒有。事實上,比起很多看起來乾乾淨淨的人,他又真的幹了多少壞事呢?只是陳氏這塊肥肉太肥,這也是政府對他下手的原因之一吧?
  
  可慕善是不同的。陳北堯孑然一身,賺的錢已經足夠用幾輩子,只要有慕善相陪,出國更逍遙。可慕善如果跟他走,也許會背上「共犯」的罪名,也許今生不能再見到父母親朋,還要隱姓埋名提心吊膽過一生。
  
  這令陳北堯心頭歉疚。可按照他的判斷,一起出國依然是對兩人最好的選擇,他不會改變這個決定。可要他開口告訴慕善這個事實,終究有點心疼。
  
  沒過多久,他就找到了慕善。她正在二樓他的琴房裡,捧著本書坐在飄窗上。黑色鋼琴米色長裙,她的長髮垂落肩頭,素美的臉沉靜而溫柔。看到陳北堯,她把書一放,站起來,神色怔忪。
  
  她知道他去見李誠,已經擔心了一個早上。此刻見到他平平安安回來,心頭一塊大石落下,只是隱隱還有不安。
  
  陳北堯走過去,圈住她的腰,一起坐在飄窗上。慕善將頭靠在他的肩頭,沉默著。
  
  陳北堯吻了吻她的脖子,柔聲道:「在想什麼?」
  
  「想你會對我說什麼。」
  
  陳北堯靜默片刻,將她十指都抓在掌心,這才緩緩開口:「老婆,跟我去國外。」
  
  慕善失聲:「國外?去哪裡?」
  
  「南美。」陳北堯聽到她略顯驚訝的語氣,心頭一軟,但還是把今天見李誠的情況,簡要說了一遍。
  
  慕善聽完,心頭越發沉重。且不說李誠的十年承諾是否靠譜,單就讓陳北堯假意與張痕天合作、探明軍火通路這一條,她就不願意。那些恐怖分子都是喪心病狂,讓陳北堯與虎謀皮,李誠這招借刀殺人真是狠!
  
  她其實不用考慮太多,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既然當初選擇接受他,早已預料到今天會有風雨波折。只是她沒料到一切來得這麼快這麼猛,轉眼她就要隨他背井離鄉眾叛親離。
  
  她的沉默,令陳北堯越發心疼。雖然在她不願意的時候,他卑鄙的強迫過她、禁錮過她;在金三角的時候,她也拿起過槍,保護過他。可在他心裡,慕善始終是自己捧在手心呵護的女人。他對她付出,付出愛意付出精力付出金錢付出一切,都令他樂在其中並且理應如此。
  
  可現在不同了,這一次,是他要讓她犧牲,而且犧牲得很大。雖然他心裡隱隱也有些期待,期待她為他付出,那種感覺令他覺得幸福。
  
  可更多更強烈的感覺,卻是歉疚心疼——跟著他,還是讓她受了原不會有的委屈。如果沒有出李誠這檔事,他原本打算這幾年完全洗白,給她歡愉平穩的一世。也許會去國外避幾年,但不至於現在這樣。
  
  更甚者,他還有點沒把握。沒把握她願意跟自己走。畢竟天枰那一段,是她二十六年來,除了他以外的所有。她的父母、朋友、事業、聲名,她的全部。
  
  「讓我想想。」慕善低聲答道。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可要讓她就這麼乾脆的說「好」,她竟然一時說不出口。
  
  「好。」陳北堯將她抱起,放在地上,低頭想吻。
  
  刺眼的陽光,恰好從窗戶射進來,照著慕善的雙眼。慕善心頭煩悶,別過頭去,抬手擋住了他的唇。在他沉默的視線裡,她從他的懷抱裡爬起來,有些失神的道:「我會陪著你的……讓我想想。」
  
  接下來的幾天,陳北堯忙於公司事務——雖然早有準備,一些核心資產已經提前轉移,但現在真的要走,既要不動聲色,又要穩穩妥妥,是以每天他都忙到很晚才回家。
  
  婚禮如期籌備,定在六月月末,距現在還有整整一個月時間。陳北堯專門指派了人負責,定酒店、印製請帖,彷彿煞有其事。只有極少數幾個人才知道,一切都是假象,婚禮不會如期舉行。婚禮前一個星期,新郎、新娘、伴郎會在某次晚宴後,開車墜入山谷、車體爆炸,足量的炸藥,會炸得一點骨肉都不會留下。陳氏企業會在一夜間分崩離析,蕩然無存。
  
  慕善這幾天跟陳北堯的相處時,心裡多少有點隔閡。她並不是不願意為了陳北堯犧牲,也不可能跟他吵架。只是每晚看著他疲憊的回到家裡,看著他溫柔的將自己抱進懷裡,她又心疼,又難過。在他若有所思的注視中,她只能沉默。而他亦不發一言,這大概是他們在一起後,第一次溫柔的「冷戰」。也許也算不上冷戰,只是現實讓兩個人都無言以對。
  
  在某些夜晚,半夜,慕善看著陳北堯睡熟的容顏,會忍不住想,愛情是什麼呢?
  
  十七歲的時候,她覺得愛情就是自己靈魂。初戀太熱烈太美好,令她失去理智。縱然她是全年級公認最聰明、成績最好的女孩,在被少年陳北堯堵在小巷、抱在懷裡親吻時,她也想不到自己會為了人生的初次怦然心動,付出極其慘烈的代價;
  
  後來,她以為愛情是獨善其身。她覺得自己可以控制,只要離開陳北堯,不跟這個黑色商人在一起,她就還是自己,她的愛情依舊美好如初。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毅力,也低估了陳北堯對她的慾望。
  
  與他同生共死後,她終於明白,每一段愛情都會有委屈。她能察覺到他的改變,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改變。她似乎比原來更能理解他,理解他的身不由己,理解他的冷酷無情。她永遠不會認同他做的事,可是儘管心有不甘,儘管那些過往,就像一個醜陋的傷口,鑲在她心頭,又猙獰又痛苦,她只能聽之任之——她還是想跟他在一起。
  
  可是現在,難道愛情是為了他,放棄自己的人生?那樣的她,能夠狠得下心拋棄父母、拋棄理想、拋棄姓名的她,不忠不孝沒有人性的她,還是慕善嗎?
  
  她找不到答案。只能聽隨自己的本能。本能讓她在每個夜晚輾轉難眠;本能讓她痛苦的沿著陳北堯設計好的路線,一步步跟著他走下去。
  
  六月初的一天,慕善去婚紗店試婚紗。
  
  陳北堯這天安排了一天的會議,沒有陪同。一則是忙,二則是明知這次婚禮是假,他心頭終究有愧疚,所以不讓自己去看她穿婚紗的樣子。他要留到出國之後,也許是在陌生的海島,也許是在偏僻的教堂,哪怕只有兩個人,他再去看她穿婚紗的樣子。
  
  慕善也不想讓他陪同,這些天,她只想一個人待著。
  
  到了婚紗店,隨行助理很快跟店經理挑了幾套漂亮的婚紗,滿心期待的送到慕善面前。慕善看著雪白無瑕的精美婚紗,心情好了些,索性暫時不去想,走進了試衣間。
  
  店經理把婚紗放下,一拍腦袋:「您稍坐會兒,剛才竟然忘了給您倒水。」
  
  慕善擺手說不用,店經理卻堅持,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慕善站在原地,摸著掛在架子上嶄新的婚紗,心頭悵然。
  
  試衣間是間三十多平米的屋子,周圍掛滿婚紗,擺了幾面大大的穿衣鏡,燈光亮堂堂舒適明亮。慕善正沉思著,身後的門響了。
  
  她以為店經理回來了,頭也不回的道:「先試哪套?」
  
  那人腳步停住,清朗的聲音傳來:「嫂子。」
  
  慕善身子一僵,立刻轉身,便看到李誠靜靜站在身後,俊朗的容顏沉沉靜靜,沒有笑意,看不出端倪。
  
  慕善心頭電光火石——看來是他提前查知自己在這裡試婚紗,所以早就安排。也許店經理不是真的店經理,而是他的人。
  
  慕善不動聲色,淡道:「有事?對不起,我要試婚紗,請你出去。」
  
  李誠微微一笑,在旁邊的淡藍色小茶几前坐下:「嫂子,我來找你。」
  
  慕善道:「你知道我從來不插手陳北堯的事,有什麼事你跟他談。」雖然不知道李誠今天為何而來,她心頭卻略有些鄙視——難道他想對女人下手?
  
  李誠似乎沒聽到她的拒絕,不急不緩道:「嫂子,就是因為知道你很關心老闆,所以我才來找你。前些天,我找了老闆,我跟他說……」
  
  「那些我已經知道了。」慕善冷冷道,「你讓我的丈夫坐牢十年,過了這個婚禮,我的老公就是罪犯,你還有什麼想對我說?李誠,沒錯,你做得沒錯。他坐牢我其實更安心,以後我再也不用擔心受怕了。可是你自己難道對得起他?你應該知道,他不販毒、不害人,他比其他人都要好!你扳倒一個陳北堯,很快會有人代替他的位置,下一個只會更糟!」
  
  話一出口,慕善自己心頭一驚。儘管這些話只是為了對李誠做戲,可她發現,說出這些話竟然令她心頭暢快——她模模糊糊的想,原來她也會有自私的念頭,他坐了牢,她就能安心;原來,她已經開始理解他,她覺得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好!
  
  李誠目光一斂,沉默片刻道:「嫂子,我今天來,的確是想做你的工作。陳北堯答應我考慮幾天,但始終沒有跟我正面答覆。我知道你是個是非觀很強的人,是個正直的人。我希望你能從長遠角度勸勸他,按照我的建議,他也能為國家立功,這樣對你們夫妻、你們的孩子,其實是最好的。千萬不要只顧眼前利益……想別的路子,跟政府作對,那是很不明智的。」
  
  他這麼說,慕善心頭微驚。她吃不準李誠是已經察知陳北堯準備出國的動作,還是真的只是來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她能理解陳北堯為什麼還沒答應——答應得太快,才顯得假。他一定是想再拖幾天,臨近婚禮的時候,才鄭重的告訴李誠同意合作。然而在李誠放鬆警惕的時候,金蟬脫殼。
  
  而她剛才的反應,應該也是恰當的。一個女人,不管她再正直,如果能冷靜的看老公坐牢,也就不正常了。
  
  想到這裡,她歎了口氣道:「李誠,你別說了。你走吧。」
  
  李誠見她神色難過,也不好再勸。他站起來,往門口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他轉身對慕善道:「嫂子,有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
  
  慕善心頭一震,看著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忽然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李誠靜了片刻,才繼續道:「去年夏天,你被幾個警察帶到警局,逼問榕泰案的兇手,被虐待、差點被輪暴。你知道是誰安排的嗎?」
  
  慕善一凜,脫口問道:「是誰?」她以前一直以為是溫敝珍,所以這位老人被陳北堯整得家破人亡、黯然收場,她雖然覺得陳北堯不應該,但當時隱隱也覺得自己出了口氣。可聽李誠的語氣,似乎還另有隱情。
  
  李誠直視著她,目光略有些不忍,卻很快堅定。
  
  「是老闆。」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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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虔誠

      慕善腦子裡「嗡」的一下,足足愣了有半分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老闆」就是陳北堯。她的腦子裡還是懵懵的,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呢?
  
  那是她最恥辱的記憶、最痛苦的經歷。她再也不想再想起、再提及。可李誠此刻卻告訴她這個匪夷所思的事實——是陳北堯安排的?
  
  不,不可能!她猛然抬眸望著李誠,李誠看著她震驚的樣子,臉色略有些不忍,可還是繼續道:「嫂子,我跟你說這個,只是希望你好好規勸老闆,配合政府。不要有別的想法,也不要為了他,搭上你的一輩子。」
  
  說完這些,李誠轉身走了。慕善幾乎想大笑——不可能的,這是李誠的計謀,想要讓自己對陳北堯心生怨恨,想讓自己不跟陳北堯走。李誠知道她對陳北堯多重要,如果她不肯走,陳北堯也一定不會走。
  
  想到這裡,慕善心頭稍定。這時門一響,店經理走了進來,端著杯茶水,若無其事的對慕善道:「陳太太,咱們開始試吧!」
  
  慕善呆呆看著她手裡的婚紗,忍不住想,這些婚紗真好看,只可惜是假的。他那麼愛她,不是假的,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慕善站起來,在店經理詫異的目光中,筆直的向門外走去。她一直走一直走,視線裡到處白花花亮堂堂的,在她眼裡卻都變成了蒼茫的背景。她走了一會兒,外間的助理和保鏢沉默的跟上來。慕善根本當他們不存在,腦子裡反反覆覆浮現當日的情況。
  
  她想起胖子警察的下流眼神,想起幾個男人的壞笑;想起自己被人卡住下巴灌進藥水,想起自己萬念俱灰恨不得一死,卻依然不想供出陳北堯這個名字。
  
  怎麼可能是陳北堯?他明明在救出她後,一臉隱痛和癡迷。怎麼會在她受苦的時候,就站在警察局的暗處,沉默不動?
  
  恍惚間,她已經走出了大廈。外頭的太陽很亮,亮得刺眼。她卻驟然覺得冷。她抱住自己的雙臂,跟著保鏢們走到車前。她的十指緊扣自己的胳膊,冰涼的觸感,卻忽的想起一種感覺。
  
  那是陳北堯撫摸擁抱她的感覺。冰涼的、略有薄繭的手,堅定的、飽含壓抑的慾望,撫摸她的身體。那種感覺很熟悉,熟悉到她閉著眼,就能夠分辨。
  
  她坐到車裡,面沉如水,心若懸谷。車子開動了,她覺得喉嚨又乾又澀。她知道李誠說的沒錯,真的是他,真的是陳北堯。李誠不需要說這樣一個謊言來欺騙自己。
  
  而且,其實她比誰都清楚,是他做的。因為那雙手,警察局裡,在黑暗裡摸上自己的那雙手,那種感覺,她怎麼會分辨不了——這輩子,只有他一個男人,這樣撫摸過她,跟夢境中一致,跟現實裡一致。她當初沒認出來,也許是因為潛意識裡,她一直不肯面對這個事實。
  
  也許是她的忽然變臉離開婚紗店,令隨行保鏢不安。很快,她接到陳北堯的電話,語氣關切:「老婆?出什麼事了?」
  
  「……沒事。」她聽到自己聲音有點冷。
  
  陳北堯怎麼會聽不出來,頓了頓道:「你在哪裡?我一小時後開完會,過來接你。」
  
  慕善心頭微痛,只覺得電話那頭的男人有點令她心痛的陌生。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不用,我只是有點想家了,我想回家一趟。你不用過來,我想單獨跟爸媽待兩天。你別擔心,好好忙你的事,我過兩天就回來。成嗎?」
  
  「……好。」
  
  事實證明,回家真是個好主意。隨著轎車在高速上飛馳,慕善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
  
  她告訴自己,不用怪他,不該怪他。他的愛不可能是假的,那麼做只是逼不得已。
  
  不難推測,他的原因只可能有兩個。一是考驗。當時她頂著丁珩緋聞女友的名頭,卻作為唯一的目擊者,被他分毫不動的放走。他對榕泰的局布了那麼多年,不知牽扯了多少人性命攸關。他當時讓人逼問她,只怕是為了考驗她,他身為老大,也好對其他人譬如李誠周亞澤劉銘揚等等,有個交代;
  
  二是逼迫。他對她,不是也一直心黑手黑嗎?他當時能對她父母下手,也能對她下手。目的只是要讓她脆弱無依,讓她投入他的懷抱。只是她在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後,依然拒絕了他,所以後來,他才一改溫馴面目,強取豪奪。
  
  她努力告訴自己:不管是哪種原因,他都是愛她的。他現在已經變了,他幾乎是掏心掏肺的愛著她,不會再欺她瞞她強迫她。
  
  可那一段經歷對她來說太痛苦,現在想起都心有餘悸。她實在不能想像,他當時竟然忍心。
  
  慕善心煩意亂,閉上眼向後一靠。剛才說想回家,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約莫是在陳北堯這裡受了委屈,她還有個家可以回去。
  
  可如果跟他去了國外,她就連家都沒有了。
  
  車開到家樓下的時候,慕善卻遲疑了。近鄉情怯,想到數天後,父母就會得到自己和陳北堯雙雙身亡的消息,她竟然一時不敢去見他們。
  
  待了片刻,她先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喜氣洋洋的聲音:「善善?怎麼今天想著打電話了……嗯,婚禮籌備得怎麼樣?我不在家,我在你大姑家呢。我們在商量你們在辰縣的婚禮怎麼辦。你今天下午回家?小陳不來?好,你爸現在也沒在家。你幾點到?我下午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掛了電話,慕善抬頭望了望家的窗戶。這是90年代的福利分房,已經有了些年頭。可這套房子,這個院子的一草一木,慕善都非常熟悉,閉著眼都能勾勒出它的形狀。慕善默默的想,是該多看幾眼了,以後就看不到了。
  
  想到這裡,她竟然不想上樓。怕自己站在空蕩蕩的房子裡,看著母親拾掇好的整潔明亮的家,會忍不住淚流滿面。
  
  「你們先走吧。」她下了車,對保鏢道,「我上樓了,不會下來。小區很安全,你們明天再來。」
  
  她走上兩層樓,卻見保鏢和車依然停在原地。大概是陳北堯的死命令,要讓他們寸步不離。慕善看了幾眼,轉身又下樓,樓梯後有道極窄的小門,那是通往地下室的後門。慕善從那裡,一個人繞了出去。
  
  她沿著熟悉的小城街道,走了很久。這裡跟霖市完全不同,空氣清新,節奏緩慢。不知不覺走了有一個多小時,她停住腳步,才發現自己又走到上次跟葉微儂來過的那間小廟。
  
  人總是需要有點信仰的,她看著冷清的廟宇,默默的想。
  
  廟裡依然沒人,只有那名和尚。他還穿著灰白的僧袍,袖子挽起,站在天井前,手叉著腰,抬頭望天。看到慕善,他也沒啥表情波動,又動了動胳膊,伸了伸腿。慕善這才知道這和尚在運動做操。
  
  一側的走道上,還晾著一排衣服。有僧袍、有襪子,甚至還有男人內褲。在陽光下迎風招展,光明正大。那和尚自顧自做著操,吆喝了句什麼。過了一會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和尚跑進大殿,盯著慕善,故意裝作很老成的語氣問:「你求籤還是上香?求籤十塊,上香有十塊、二十和五十的。」他畢竟是少年,看著慕善艷光容顏,神色有些窘迫,臉微微的紅了。
  
  不知怎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慕善紛亂的心就平靜下來。她在蒲團前慢慢跪下來,抬頭望著面前兩人多高的金漆佛像,眼眶卻忽然濕了。她並不信佛,可二十六年來,卻從未像此刻這樣感覺到眼前這樣的法相莊嚴。那沉默而老舊的寬厚容顏,那微微拈起的圓潤五指,只消看上一眼,就讓人想要掉下淚來。
  
  她雙手合十,靜靜的伏下身軀,只想就此長跪不起。
  
  小和尚靜靜退開了。中年和尚做完操,看她一眼,又往院子門口看了看。那裡有個男人,不知何時來的,慕善跪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和尚沒吭聲,也轉身走了。
  
  慕善只覺得周圍萬籟俱靜,心也寧靜無比。渾然不覺陳北堯在身後,已經注視了她很久很久。
  
  陳北堯當時掛了電話,中止了會議,開車就往辰縣趕。到她家樓下的時候,卻只看到保鏢無奈的表情。他上樓敲門,沒人,手機也關機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他回到車上抽了一會兒煙,揮手讓保鏢們先走。他一直把她這些天的隱忍看在眼裡,他知道她有壓力。而今天,大概是她的壓力爆發,承受不了,所以才突然想回家吧?
  
  想到這裡,他也明白讓她獨處會對她更好一點。只是沒看到她,他也心頭煩悶。然而雖然是一個小縣城,也有五條大街無數小道,數不清的人。他一個人在街上走了一陣,始終沒看到她的倩影。
  
  不知不覺,他竟然走到了上次找到她的寺廟。上次她陪葉微儂來過後,回頭還對他抱怨說這個寺廟沒意思,他以為她不會來這裡。而他為什麼會來,他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她解開心結、第一次對他露出寬容的笑顏,就是在這間小廟外,所以他下意識又走到這裡。
  
  可是剛踏進大門,遠遠就看到大殿的金像前,一個纖細的身影,靜靜跪在那裡。那熟悉的身形輪廓,陳北堯閉上眼都能細細勾勒。他心頭湧起陣陣喜悅,正想上前,卻見她雙手合十,緩緩俯低身子,輕輕朝佛像磕了個頭。
  
  陳北堯愣住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慕善。
  
  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她身後青石嶙峋的天井裡,愈發顯得大殿寂靜幽深。她跪在漆黑的地面,卻像跪在遙不可及的雲端,身影朦朧而美麗。長髮散落她的肩頭,從他的角度,只能隱約看到她雪白無瑕的側臉,微微揚起,有一種令人不敢觸碰的聖潔堅定。
  
  她雙手合十、低頭、彎腰、磕頭;再抬頭,沉默的注視著眼前佛像,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再合十、低頭、彎腰、磕頭……
  
  這只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破敗小廟;她是個從不信佛的職業女性。可就在這個幾乎遠離塵世的地方,在他差點看不到的角落,她中了魔一般一次又一次叩拜著,無比虔誠、無比脆弱、無比依賴。
  
  她在拜什麼?她在求佛祖什麼?是什麼令她心頭紛亂,什麼令她沉默難言?
  
  只有一個答案。
  
  陳北堯胸中泛苦,盯著她如蒲柳般折彎的身軀,只覺得像有一把薄薄的刀,輕輕割在自己心尖上。
  
  他看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了寺廟,開著車,沿著小城的河堤轉了一圈,來到北善公園。正值夏天,綠樹繁花美不勝收,公園裡很多人,尤其是帶著孩子來公園的一家三口,個個幸福美滿。
  
  陳北堯徑直開到屬於他和慕善的白色小樓前,相比於外間的喧囂,這裡非常安靜。他打開門走進去,處處光明幾淨、溫馨整潔。他走到主臥的陽台上,往躺椅上一靠,望著窗外碧綠的湖水,一坐就是整個下午。
  
  傍晚的時候,他撥通慕善的電話。那頭有些喧囂,慕善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老公,你在哪兒呢?」
  
  原來只是聽到她的聲音,都能令他無法抑制的心神沉醉。
  
  「我到霖市了。」他柔聲道。
  
  「你到了?到哪兒了?爸媽做了好多菜。你有口福了。」慕善在那頭笑,隱約還可以聽到她母親的聲音似乎在問:「小陳也來了?那得加菜啊!」
  
  「我馬上就到。」他站起來,快步下樓,上車,一路疾馳。
  
  陳北堯車開到樓下的時候,慕善已經站在樓門口等候。她穿著件寬寬大大的T恤,一看就很舒服。陳北堯下車朝她走過去。她極自然的抬手挽著他的胳膊,抬頭看著他,長眉一彎:「害你丟下工作跑過來,抱歉。」
  
  陳北堯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是真正下定決心,跟自己浪跡天涯。也許她已經把所有委屈和不甘埋在那個寺廟裡,剩下的這個慕善,為了他可以放棄一切。
  
  陳北堯心頭忽的劇痛,突然站住,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著,幾乎令她喘不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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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44:47 |只看該作者
57、老公

      陳北堯突如其來的擁抱,令慕善渾身一僵。過了一會兒,他才擁著她往樓梯上走。慕善雖然還淺笑著,但嘴裡一時竟然說不出什麼話。
  
  陳北堯心裡有事,一時對她的沉默渾然未覺,只是柔聲問:「白天怎麼了?」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門口,慕善笑笑,抬起手,越過他高大的身軀,拍拍他的頭頂:「沒什麼。我原諒你了。」說完她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陳北堯望著她的背影,腳步一頓,也跟了進去。
  
  這天母親準備的飯菜格外豐盛,全是慕善自小喜歡吃的菜。慕善全程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下午還跟陳北堯發過脾氣。吃了約莫一個小時,慕善和母親都吃完了,陳北堯陪父親喝酒,一半還沒吃到。自家人不用拘束太多,母親哼著歌去樓下院子乘涼,慕善心裡捨不得,也跟著下去了。
  
  屋裡只剩父親和陳北堯兩個人,對酌聊天。
  
  若是平時,陳北堯侃侃而談,陪父親飲得半醉,盡興而歸。可今天他話不多,父親從來也不是話多的人,所以大半時間,兩人只是酒杯一碰,各自飲了。
  
  過了一會兒,父親卻微笑道:「酒品如人品。小陳,你是個厚道人。」
  
  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誇陳北堯厚道,他心下一怔,也笑了:「陪您喝酒,不敢不老實。」
  
  父親注視著他,歎了口氣,面有得色:「我這個女兒,哪裡都好。人人都羨慕我。就是性格太倔強了點。小陳,你很好,很好。本來你們已經領了證,這些話不該我說。你少年老成,以後要多讓著她。」
  
  陳北堯笑:「不敢不讓。」
  
  父親也笑:「你看,她媽媽性格多倔,這麼多年,我都讓著她。男人就該這樣。別看慕善自己做生意精精明明,其實性格大大咧咧,其實更像我一點。」
  
  陳北堯點頭:「是的。這性格很好。」
  
  又喝了十來杯,父親約莫也是喝得半醉了,瞇著眼,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兩人也吃得差不多,父親點點頭:「以後不用像這樣經常回來看我們,年輕人事業為重。」說完搖搖晃晃站起來。陳北堯連忙伸手扶他,他卻擺擺手,自己走進了房間。過了一會兒,鼾聲大作。
  
  陳北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十指交握,抬眸望著週遭溫馨而寧靜的一切,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母親和慕善回來了。慕善臉上笑容淺淺,母親臉上明顯有喜氣。慕善即將出嫁,只怕鄰里都羨慕得不行,母親自然高興了。
  
  慕善給陳北堯放了洗澡水,自己幫母親拾掇了碗筷。陳北堯洗了澡,在房間裡坐了很久,已經臨近十一點,才見慕善眼眶略紅的走了進來。
  
  陳北堯長臂一伸,將她摟進懷裡:「怎麼了?」
  
  慕善看到他就破涕為笑:「捨不得。」她直言心中感覺,令陳北堯鬆了口氣,卻隱隱越發歉疚。柔聲問:「都跟媽媽聊了什麼?」
  
  慕善一時沒吭聲。她竟然說不出口。剛才母親笑嘻嘻的問他們什麼時候要孩子,還說早點讓他們抱孫子。說陳北堯父母早逝,到時候他們願意越俎代庖,過來幫他們帶孩子。慕善說可以請保姆,帶孩子太辛苦。母親卻皺眉說,保姆怎麼會有自己帶放心。聊得高興,又很是憧憬,她頭一次贊陳北堯相貌也不錯,兩人生下的孩子一定非常漂亮可愛。到時候其他鄰居該羨慕死了。
  
  想到這裡,慕善抱著一絲希望問:「北堯,我們以後不回來。孩子……可不可以送回來幾年?」
  
  陳北堯的背挺得筆直,沉默片刻,看著她問:「你捨得嗎?」
  
  慕善畢竟還沒有過孩子。還不能親身體會親子分離的難受,只覺得心裡略有些痛,忍忍也就過去了。她點頭道:「……捨得。不然爸媽……」
  
  她沒說完,陳北堯已經點頭:「好。」過了幾秒鐘又道:「過幾年風頭過去,我們可以接你爸媽出國,或者你回來,也是可以的。」
  
  慕善雖然心裡隱隱有不妥,但她實在太盼望兩全齊美,下意識不往裡面深想,只是單純為他的話而高興起來:「太好了。」
  
  陳北堯沒說出口的是,兩人如果詐死出國,不管是送孩子回來,還是她單獨回來,還是接父母出去,都會被揭穿。那時不光他們危險,父母甚至都會受到牽連。這一點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可對著慕善,他說出口卻是另一番話。
  
  慕善和他並肩躺在床上,喃喃道:「那你說我們生幾個?」
  
  「一個。」
  
  他答得乾脆,慕善忍不住側頭看他:「為什麼?」
  
  陳北堯幽深黑眸盯著她:「我怕你痛。」
  
  怕她痛?連生孩子的痛,都不忍心讓她多經受一次?
  
  慕善一下午壓抑很好的情緒,忽然彷彿洩洪般湧了出來。她瞬間只覺得全身無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緩緩問道:「去年,在警察局,讓那些警察拷問我的人,是你?」
  
  陳北堯的表情瞬間僵住。
  
  慕善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是默認了。她心頭劇痛,可看著他清俊容顏瞬間慘淡,居然有些心疼。她心中忍不住嘲諷自己:慕善啊慕善,你下午已經下定決心不問。可怎麼還是問出了口?
  
  「沒事的……都過去了。」慕善轉頭不看他,「我知道你當時有苦衷,你要向兄弟們交代。」
  
  陳北堯半陣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從後面將她抱住,聲音有點啞:「善善,對不起。」
  
  慕善臉埋在枕頭裡,淚水緩緩流下來。
  
  陳北堯沒吭聲,只是將臉緊貼著她的後頸。過了一會兒,慕善感覺到後頸上隱有溫熱的濕意,這令她又震驚又心疼,喃喃道:「不要緊的,以後我們都別放在心上。不要緊。」
  
  第二天天還沒亮,慕善猛的驚醒,一睜眼,身旁已經沒人。她和衣起身,便看到陳北堯靠在房間的陽台上,點了根煙,目光看著遠方。朦朧晨色中,他的臉一如既往英俊如畫,慕善沉默片刻,走過去,從身後將他抱住。
  
  「在想什麼?」她悶悶的問。
  
  陳北堯拿過她的手,將她轉了個身,抱進懷裡,目光卻沒收回來,只是淡淡道:「沒什麼,想通一些事。」
  
  慕善在他懷裡抬頭,雙眸晶亮盯著他,彷彿想從那清冷容顏中看出端倪。他似乎被她提心吊膽的樣子逗樂了,溫柔的笑容徐徐在他臉上綻開。他低頭吻住她:「別亂想,我愛你。」
  
  天一亮,慕善父母就起來了。慕善只說嘴饞,讓母親帶著自己去市場買了很多當地土特產,母親覺得女兒童心未泯,忍俊不止。慕善又偷偷從家裡相冊中,拿了很多父母的照片,揣進包裡。下午離開家霖市的時候,父母俱是喜氣洋洋,目送他們的車離開。慕善從車廂望著後方日漸蒼老的父母容顏,差一點就對陳北堯脫口而出說,自己不走了。
  
  她只能在心裡對自己說,我沒有犯罪。過幾年,我還是可以偷偷回來的。有錢能使鬼推磨,陳北堯一定可以搞定。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因為那天陳北堯是丟下工作趕去辰縣,一回到霖市,他愈發的忙。接下來幾天,他都忙到半夜才回來。一轉眼又過了一星期,這天是週六,陳北堯竟然沒有加班,陪慕善睡到九點才起床。
  
  慕善還有點奇怪:「你不是說要一直忙到走嗎?今天怎麼有空?」
  
  這時,陳北堯正與她肌膚相貼,聲音難得有些懶洋洋:「今天專門陪老婆。」慕善失笑,正要起身,卻又被他拉到床上。
  
  廝磨到中午,陳北堯才放她下床。她穿衣服,陳北堯就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儘管已經是夫妻,她卻忍不住臉紅。陳北堯卻柔聲道:「善善,今天想吃你做的飯。」
  
  雖然慕善廚藝不錯,但陳北堯早出晚歸,吃的次數還很少。慕善聞言也是精神大振,從冰箱裡翻出材料,一頭扎進廚房。
  
  沒料到過了一會兒,陳老闆也跟進了廚房。他以前說自己從不進廚房,今天卻饒有興致看慕善切菜煲湯。慕善讓他幫忙,他卻說:「君子遠庖廚。」只是抄手在邊上看著,慕善只要一回頭,就看到他盯著她的臉,竟是一副欣賞的姿態。慕善抵不住那灼灼目光,終於將他趕了出去。
  
  這天吃了飯,陳北堯牽著慕善的手,只在樓下散步。下午也沒出去,就抱著她,在沙發上看電視。也許是難得的假期,他晚上也愈發賣力。慕善向來沉默,今天每每被他逼到極致時,卻被他擒住腰,低聲哄道:「叫我,乖,老婆,叫我。」
  
  「……老公,老公……」慕善又羞又喜,他卻心滿意足。後半夜,竟是伏在她身上,兩人相擁而眠。
  
  約莫是這晚太耗費體力,慕善覺得自己睡了很久才醒。她還沒睜眼,手往邊上一摸,卻是空蕩蕩的。
  
  她睡眼惺忪的坐起來,剛看清周圍環境,愣住了。
  
  陌生的房間,只有她一個人。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低頭只見自己穿得根本不是昨晚的睡衣,而是一套整齊的便裝。她連忙站起來,舉目四顧。房間很大,裝修擺設很是精緻,床單白得像雪,一眼就能看出是酒店的房間。
  
  可她覺得哪裡不對勁。又四處看了看,恍然驚覺——窗外,窗外是一片湛藍無邊的海島。
  
  她拉開陽台窗戶走出去,熾烈的海風吹過來。她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海洋、島嶼、帆船、高聳入雲的華麗建築。
  
  這……是哪裡?
  
  從昨天開始,那隱隱的不安,在心中逐漸開始放大。一個她難以置信的可能,逐漸變得清晰。她轉身就往房間門口衝去!
  
  一聲輕響,門卻從外面先推開。來人身材高大,只穿著背心短褲,麥色的皮膚、精壯的胸膛、淡淡的笑容,像一頭不懷好意的獵豹。
  
  蕈!
  
  慕善此刻一點也不怕他,反而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推在他胸口:「你混蛋!」
  
  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輕輕將她一推,又推回房間。他也不生氣,粲然笑道:「慕,搞清楚狀況再罵人。你以為我願意來這裡?」
  
  慕善聽得分明,瞪大眼看著他,等他解釋。
  
  蕈走到外間,慕善跟著他走出去。原來這是酒店套間,床上還胡亂扔著幾件衣服,看來之前蕈就睡在外面。
  
  蕈在沙發坐下,點了根雪茄,見慕善不再亂罵,這才笑道:「這是巴拿馬。全世界大概只有陳老闆,會想到讓我這種殺手,來保護一個女人。」
  
  慕善心頭巨震。儘管之前跟蕈是敵對關係,可他此刻的話,卻令慕善覺得是真的。
  
  「……巴拿馬?」她顫聲問。
  
  蕈點點頭:「嗯,我竟然是你的保鏢,好笑吧?陳北堯異想天開,將軍居然同意!我只能當度假了。」
  
  慕善不理他的譏諷抱怨,只覺得心重重沉下去:「陳北堯呢?他人呢?」她多盼望蕈說陳北堯只是出門了,他也來了巴拿馬?
  
  蕈看著她,淡淡道:「陳太太,陳老闆打算為國捐軀了,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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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回來

     為國捐軀?
  
  慕善腦子裡「嗡」的一下,一字一句問:「什麼意思?蕈,你到底想幹什麼?」
  
  蕈低笑著,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從懷裡掏出一支手機丟給慕善:「別聊太久。」說完他起身去了浴室。
  
  慕善心頭紛亂難言,一時間竟然什麼主意都沒有。握著那手機,怔怔出神。就在這時,機身一陣震動,屏幕上一個陌生的號碼,前綴是086。
  
  她幾乎是立刻接起,顫聲道:「……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陳北堯清朗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善善……」
  
  慕善視線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才將手機握得更緊。之前她還抱著僥倖,是蕈擄了自己來,說謊話騙自己。可現在接到陳北堯的電話,她知道蕈說的都是真的。
  
  不等她發問,陳北堯柔聲道:「別擔心,蕈是我請過來的,不會冒犯你。」
  
  慕善顫聲問:「為什麼?」
  
  陳北堯沉默片刻道:「善善,現在我身邊不太安全。你在巴拿馬先待幾個月。」
  
  慕善儘管氣急,卻不會這點推斷能力都沒有。如果他還打算在國內待幾個月,那麼只有一個答案——怕她不肯走,他竟然先斬後奏,把她送出來。
  
  她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你要跟李誠合作?你要去坐牢?張痕天是恐怖分子啊!你跟他作對?你……」
  
  「善善!」陳北堯打斷她的話,「別亂想。整垮張痕天,也沒那麼難。」又放柔了聲音:「過幾個月,你就能回來了。到時候跟父母解釋一下。」
  
  他的聲音溫柔無比,聽在慕善耳中卻如晴天霹靂。
  
  「……那你呢?」她聽到自己啞著嗓子問。
  
  陳北堯頓了頓,聲音竟然含了笑意:「……其實我很高興,有機會給你想要的生活。」
  
  慕善胸口彷彿有大錘無聲落下,擊得她呼吸都有些費力。她緩了緩,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要了。我只要你,你來巴拿馬,馬上來!」
  
  陳北堯不為所動,柔聲道:「善善,那個陳北堯沒死。」
  
  慕善一怔,又聽他道:「你說你希望愛一個貧窮、正直、善良的男人。等我出來後,我們重新開始。不讓你有半點委屈,我們乾乾淨淨,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平和溫柔。慕善把電話攥得死緊,臉上淚水滾滾而下。
  
  兩人都沉默下來,慕善的低聲抽泣,卻清晰透過電話傳了過去。那頭的陳北堯忽然笑了,柔聲道:「別想得那麼糟糕。李誠提的條件,我還沒還價。我的財產已經轉移出去一大半,足夠養你一輩子。而且十年也太長。」
  
  慕善知道他的話只是安慰自己,緊咬下唇,腦子裡卻只有一個念頭:不要跟他分開!
  
  她心念所及,嘴上已不由自主說了出來。
  
  陳北堯呼吸一頓,聲音中頓時沒了笑意,緩緩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好,永遠不分開。」
  
  掛了電話,慕善坐在沙發上,呆呆的流著眼淚。過了一會兒,蕈從浴室出來,一頭濕潤的短髮,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嗤笑道:「生離死別啊.......」
  
  慕善冷冷瞪他一眼:「我要回國。」
  
  「不行。我得到的任務,是在巴拿馬保護你。」
  
  「……那你回國保護陳北堯!」他身邊明明更加危險。
  
  「不行。」蕈還是漫不經心的笑,「我的任務,是保護你。」
  
  慕善盯著他,不吭聲。
  
  巴拿馬炎熱難當,霖市卻是剛剛降下今夏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雨。
  
  陳北堯就在轟鳴的雷雨聲中,坐在別墅的沙發裡,蹙眉沉思。周亞澤坐在他身旁,終於忍不住道:「你十年,我十五年。李誠的帳算得很精啊,不過打死我也不會坐牢。」
  
  陳北堯聞言抬眸看著他,微微一笑:「等事情差不多,我送你走。從香港去東南亞,再轉巴拿馬。」
  
  「我當然要走,所以你一個人留下坐牢?」周亞澤冷哼一聲。
  
  陳北堯淡淡點頭:「我已經決定,你不用再說。」
  
  周亞澤罵了句「操」。明明濕漉漉的雨氣令整間屋子透著股清爽勁兒,他卻沒來由覺得胸悶氣躁,扯了扯襯衣領口,臉色難看。
  
  陳北堯也沒生氣,反而淡道:「我有分寸。」他說了幾個人名,然後道:「這些人,我已經打點好。我們的財產,百分之八十會轉移到國外,李誠查不到,也追不回來。至於十年十五年,我已經讓律師做好準備,再跟李誠談。」
  
  周亞澤沒吭聲,過了一會兒,點了根煙,深吸一大口道:「如果將來李誠不守承諾,我幫你做掉他。」
  
  第二天,李誠和陳北堯二人再次見面。
  
  依舊是郊區茶館,依舊是天濛濛亮的早晨。李誠把詳詳細細的協議,送到兩人面前。
  
  陳北堯提出十年太長,李誠沉默了一會兒,打了個電話,然後丟出他的底線——七年,並主動表示待陳北堯入獄後,他會努力幫他減刑。陳北堯不置可否的笑笑,終於在協議上簽字。周亞澤也簽了字,不過他打定主意,回家後就把協議燒了丟進垃圾桶,以洩心頭之恨。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是一個月。霖市步入初秋,涼爽的氣候,令這個城市成為這個季節西南地區著名的旅遊景點。
  
  張痕天就在這個季節,再次來到了霖市。抵達的第二天,他就約了丁珩打球。照例帶了白安安,只不過這一次,兩名保鏢小心翼翼的跟在白安安身後——她懷孕了。
  
  張痕天前妻早逝,只留下個已經十五歲的女兒。所以這次白安安懷孕,他格外看重。原本進出都喜歡帶著她,現在更是時時刻刻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
  
  早期他還不知道時,白安安就什麼招都試過了——劇烈運動、大吃螃蟹,還偷偷找機會買打胎藥——卻被張痕天發現,這才知曉懷孕。她身手好,他怕她自己對肚子裡的孩子下重手,頭三個月,晚上甚至用手銬把她銬住,這才保住了胎。現在五個月了,白安安大概也起了惻隱之心,每天開始胎教,不再折騰了。
  
  張痕天人逢喜事精神爽,連贏丁珩兩場。末了,兩人站在山坡上喝水,丁珩看一眼不遠處樹蔭下靜坐的白安安,語氣頗為真誠的笑道:「恭喜。」
  
  張痕天看著遠處,難免有幾分意氣風發:「謝謝老弟。大女兒要搞音樂,不肯做生意。好在安安爭氣,我的事業,終於後繼有人。」
  
  丁珩笑笑,看著眼前蒼茫的綠色,不做聲。
  
  張痕天沉默片刻道:「老弟,我這次過來,是想跟你加深合作。西南地區我不熟。呂氏原來運毒的通路,水陸空三方的關係,能不能借我一用?」
  
  丁珩乾脆的點了點頭——這是兩人合作之初就說好的條件。而現在,丁珩在全國其他區域的生意,也已經得到了張痕天的照顧。而且張痕天人脈極廣,丁珩已經獲益良多。
  
  見他毫不遲疑,張痕天露出滿意的笑,拿起手中礦泉水瓶,跟他輕輕一碰,是個意思。
  
  過了一會兒,丁珩有些隨意的問道:「大哥用通路運什麼?走私?」
  
  張痕天淡道:「差不多。運些軍火。」
  
  其實張痕天要用他的通路,即使丁珩不問,回頭也能查到。現在說開了,兩人反而都覺得自然而然。丁珩點頭笑道:「回頭給我弄點好槍。」
  
  張痕天將礦泉水瓶往邊上一丟,不遠處的球童連忙撿起來。兩人並肩往山坡下走,張痕天拍拍他的肩膀:「應有盡有,隨你挑。你要好槍,不會是打算對陳北堯下手吧?」
  
  丁珩不答反問:「不行?」
  
  張痕天哈哈大笑道:「我這次來,還有另一件事:陳北堯是個人物,上次輕輕巧巧害我們哥倆虧了不少。西南大部分通路還是在他手上,我志在必得。」
  
  「你想怎麼做?」
  
  張痕天露出幾分輕蔑的表情道:「陳北堯的運氣,最近可不太好啊。年輕人想玩政治,膽子太大了。」
  
  丁珩一怔,隱隱面露喜色。
  
  三人到會所的貴賓區坐下休息。丁珩獨坐,張痕天一手攬著白安安肩膀,另一隻手撫著她的肚子,將她擁在懷裡。白安安面無表情,張痕天卻毫不在意,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啄,這才不急不緩向丁珩透露了他最新獲得消息。
  
  原來自金三角回來後,陳北堯在君穆凌手上吃了啞巴虧,一直伺機報復。最近更是聯絡台灣方面官員,想要整垮君穆凌背後的政治力量,藉以打擊君穆凌。可在這場黑道與政治的利益糾葛中,陳北堯卻輸了,不僅沒能撼動君穆凌,還又賠了一大筆錢進去。
  
  「他還真是有仇報仇,雖然輸了,我倒是越來越欣賞他了。」張痕天倒了杯紅酒,輕啜了一口道,像歎息又像不屑,「黑道和政治的關係,要近,也要遠。把握不好度,就會被人拉去當墊背。陳北堯還是太自大。」
  
  丁珩神色略冷:「我還以為陳北堯真為慕善洗白。看來他之前拒絕你,只不過是防備心太重。」
  
  張痕天微笑道:「台灣我也有些關係,這次他在台灣敗北,不好意思,我在中間也插了手。他要是機靈,把通路地盤交給我,我倒是能替他擺平君穆凌。否則,我們現在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時?」
  
  兩人相視一笑,就在這時,張痕天手機卻響了。
  
  他接起,神色微變,濃眉一揚:「你好,陳老闆。」
  
  丁珩和白安安聞言都抬頭看過來,張痕天卻站起來,拿著電話走到隔壁雅間。
  
  過了一會兒,張痕天走回來,給自己和丁珩都倒上杯酒,示意丁珩乾了。然後他微瞇著眼,硬朗的臉上笑容平和有力:「陳北堯是聰明人,主動要跟我合作。老弟,你要給老哥一個面子,暫時跟他化干戈為玉帛。」
  
  丁珩神色一怔,沉默片刻,一口將酒飲盡。然後把杯子一丟,淡道:「張老闆,你明知道陳北堯是我的仇人,你選擇跟我合作在先,現在他一回頭,怎麼就成了好朋友?」
  
  張痕天哈哈大笑道:「老弟啊,你和他不同。你對我掏心掏肺,所有通路毫無保留的借給我,哥哥我都看在眼裡。陳北堯現在是走投無路,誰知道有沒有半點誠意?不過賺錢才是最重要的。先賺夠錢,你再跟他算賬也不遲?」
  
  丁珩長眉緊蹙:「多久?」
  
  張痕天想了想:「三年。等我西南的通路成熟,你想讓陳北堯怎麼死,我就讓他怎麼死。他約了我明天晚上吃飯,一起去?」
  
  丁珩沉默片刻,點頭。
  
  次日晚上十點。
  
  陳北堯一身酒氣下了車,周亞澤今天開車送他,跟著他走進客廳。
  
  陳北堯在沙發坐下,往後一仰,閉目休息。周亞澤給他倒了杯熱水,大刺刺在對面坐下,道:「跟恐怖分子談得怎麼樣?」
  
  陳北堯睜開眼,喉嚨有點乾,卻不想喝水,他淡淡道:「順利。」他說順利就是非常好了,應該已經邁出了跟張痕天合作的第一步。不過要想取得他的信任,繼而探明他在整個亞洲的軍火通路,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周亞澤看他高大身軀窩在沙發裡,似乎有些疲憊;而清冷的容顏,愈發顯得冷漠難以接近。似乎自慕善被他送走後,他就鮮少露出笑容。
  
  周亞澤看在眼裡,臉上卻笑:「咱們現在從良了,革命事業一向任重道遠,必須及時行樂,晚上跟我出去轉轉?」
  
  陳北堯無聲的搖搖頭。
  
  周亞澤無奈的站起來,正要離開,目光落在陳北堯沙發背後的樓梯上,忽然頓住。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手卻伸過去,拍拍陳北堯肩膀。
  
  陳北堯抬頭,看到周亞澤臉上有些古怪的神色——好像很吃驚,又好像有些激動,還有些憤怒。
  
  陳北堯轉頭,渾身一僵。
  
  柔和的燈光下,幽暗的樓梯上,俏生生站著的,不正是慕善!
  
  她也呆呆的望著他,雙眸格外明亮,彷彿含了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
  
  陳北堯一下子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
  
  「抱歉,陳老闆。」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是站在慕善身後幾步的蕈,「陳太太鬧絕食,還每天打我,我實在搞不定,送回來給你。」
  
  他話音剛落,陳北堯長臂一伸,隔著兩三階樓梯,把慕善拉進懷裡。
  
  與此同時,陳北堯身後的周亞澤背著手,慢吞吞走過去,看著蕈:「找你保護嫂子,果然靠不住。」
  
  蕈嘿嘿一笑,正要說話,周亞澤一拳狠狠揮過去。蕈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拳頭,將他胳膊反手一扭,就把他壓在牆上。
  
  樓梯下方,陳北堯二人哪裡還顧得上身後廝打成一團的兩人?沉默的抱了很久,陳北堯才將她鬆開,細長的黑眸盯著她暈紅的雙頰,聲音有點啞:「看來找蕈保護你,的確是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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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45:20 |只看該作者
59、反間

     慕善既然回國,就抱定了不再離開的打算。此時聽到陳北堯半真半假的話,反而正色道:「是你錯了,不該送我走。」
  
  陳北堯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被人說「錯了」,也不生氣,反而與她執手在沙發坐下。
  
  原本先斬後奏送她出去,一是未來幾個月不知該怎樣腥風血雨,把她送出去,他才能安心做事;二是他既然已經決定和李誠合作,將來就有鋃鐺入獄的一天——不想讓她親眼看到。雖然七年也好、十年也好,他不需要問,都知道她會等著自己。但他也有私心,至少不讓她親眼看到他入獄。
  
  可現在她回來了,不知怎麼的與蕈沆瀣一氣,而蕈這麼個冷酷成名的殺手,居然會聽她的。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明天一早,我另派人送你走。」陳北堯盯著她道。
  
  慕善神色不變沉聲道:「派誰去都是一樣的。他們敢硬攔我嗎?老公,夫妻就該同甘共苦,你要是再自作主張,我、我就……」
  
  陳北堯黑眸微沉,語氣低柔,隱有些好笑:「你就怎樣?」
  
  慕善想了半天,竟沒想出一個自己能狠下心貫徹,還對他有威懾力的威脅。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她蚊子般的聲音悶悶道:「我就不理你!」
  
  這話著實孩子氣,近乎撒嬌了。除了在床上外,陳北堯很少看到她這樣小兒女嬌態。雖然知道她故意讓自己心軟,可他還是無法避免的心頭一軟。
  
  身後卻有人噗嗤一笑。兩人都回頭望過去,卻只見蕈神色冰冷的站著,烏青著左眼圈,單手將周亞澤扣在沙發背上,周亞澤一臉戾氣,鼻青臉腫。
  
  蕈卻嘿嘿一笑道:「陳老闆,我的耐性有限。這個廢物再不住手,我就要殺人了。」
  
  周亞澤受制於人卻絲毫不慌,反而冷笑道:「世界第一?我看也就這樣!」
  
  陳北堯站起來,拍拍蕈的肩膀。蕈這才鬆手,周亞澤得到自由,像一把緊繃的弓,一下子彈起來。陳北堯拉他一把,示意兩人都坐下。
  
  之前蕈擄走慕善,令陳北堯心生殺意;君穆凌利用周亞澤勒索,更是讓他吃了悶虧。但君穆凌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之後陳北堯有要求,君穆凌無不言聽計從。君穆凌雖然受台灣支持,卻是堅定的反對恐怖分子和分裂主義。這次陳北堯要對付張痕天,雖然沒跟他明說,他在得到國際刑警方面的一些暗示後,卻願意全力支持陳北堯。
  
  陳北堯雖然有仇必報絕不吃虧,但什麼事一旦跟慕善扯上關係,輕重緩急就是另一套邏輯。他既然可以為了慕善坐牢,自然不再把跟君穆凌和蕈的恩怨放在心上。他會放心讓蕈保護慕善,就是最大的信任。
  
  周亞澤何嘗不知道蕈現在是友非敵?只是他生性不羈,就算要大局為重,心中也打定主意找機會在蕈背後插上一刀,今天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實在把持不住,先打了再說。
  
  「慕,我渴了。」蕈卻忽然道,神色自然的看著慕善。慕善站起來,走到客廳一側酒櫃前,打開一瓶,倒了一大杯,把酒瓶和酒杯都拿過來,放在他面前。他端起抿了一小口,神色舒展,又喝了一口。
  
  慕善回陳北堯身邊坐定,卻見他目光微沉;而一旁的周亞澤明顯一臉不贊同。她臉上微熱,低聲對陳北堯道:「學你,軟硬兼施。不然他怎麼肯送我回來。」
  
  這話令陳北堯失笑,心頭原本些許不悅,煙消雲散。
  
  蕈卻自己走到酒櫃前,又拿出三個杯子,回到桌前一一滿上。
  
  一杯放到陳北堯面前:「陳老闆。」
  
  一杯重重放到周亞澤跟前:「……你的。」
  
  再遞一杯給慕善。然後他舉起自己那杯先乾了。
  
  這已經是賠罪的意思了。陳北堯微微一笑,先乾了,又拿起慕善那杯喝了。周亞澤冷笑一聲。陳北堯低喝一聲:「亞澤。」周亞澤看他一眼,端起杯子,卻只喝一半又放下。
  
  陳北堯也不勉強,吩咐廚子準備飯菜。慕善之前注意力一直在陳北堯身上,這才忍不住看向蕈,目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欽佩。蕈端著酒,沒看她,嘴角卻微微一彎。
  
  其實跟蕈在巴拿馬相處的這一個多月,慕善已經很清楚,什麼時候該對蕈硬,什麼時候該對他軟。
  
  人的氣場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從慕善遇到蕈的第一天起,就對這位世界頂級殺手毫不畏懼,反而充滿鄙視和憤怒。
  
  奇妙的是,蕈竟然絲毫不因她的這種情緒而生氣,似乎招惹慕善這種正直乾淨的青年,就是他的樂趣所在。慕善越不知好歹的不把他放在眼裡,他越對慕善退讓。不過慕善次次也適可而止,不敢真的惹毛他。
  
  這次她堅持要回國,蕈原本沒當回事。她不吃飯沉默抗議,他冷笑著強灌;她一頓胡亂拳腳,沒傷到他半點,卻被他綁了起來。
  
  「要不是將軍現在把陳北堯當兄弟,我才懶得管你死活。」他當時冷冷道。
  
  慕善聽到「陳北堯」這個名字,眼淚就往下掉。哭了一陣,身上繩子卻鬆了。抬頭卻看到蕈不耐煩的容顏:「還有比你更麻煩的女人嗎?」第二天,卻直接帶她去了機場,買好回國的機票。
  
  「我要保護的人,就算在地獄,也不會有半點損傷。」他坐在頭等艙裡,聲音很輕很拽。慕善卻感激得不得了,低聲道:「謝謝!」
  
  他卻戴上眼罩往後一靠,懶洋洋道:「我餓了,蛋糕。」慕善依言叫來空姐。於是這一路,他頤指氣使,卻換成她甘之若飴——只要能回陳北堯身邊,給蕈端茶倒水幾次算什麼?
  
  此時見飯菜端上來,蕈毫不客氣的端起飯就吃——大概已經受夠了飛機上的飯食。慕善心頭失笑,居然覺得他十分可愛。不過就不必跟陳北堯說這感覺了。
  
  陳北堯問了問君穆凌將軍在台灣的情況,又聊了聊霖市現在的形勢。談起正事,三人倒是毫無芥蒂,頗有些心靈相通的感覺。
  
  等到一小時後,情況已經有了變化。周亞澤約莫因為不能殺蕈,格外鬱悶,狂喝一通,終於醉了。蕈是國際化人才,喝洋酒比較多,在金三角頂多也就喝將軍的金門高粱,哪裡料到五十年茅台後勁太足,自己喝掉兩瓶,也就不省人事。
  
  等陳北堯把他們兩人都放倒,目光清亮擁著慕善上樓的時候,這兩人一左一右歪在沙發上。周亞澤的腿還踩在蕈的臉上。慕善看著這一幕,不禁笑問陳北堯:「你故意的?」故意灌醉他們兩個,讓他們一笑泯恩仇?
  
  陳北堯卻不答,微笑著藉著酒意,走到門口時就把她打橫抱起。
  
  一起沐浴纏綿後,陳北堯靠在床上,慕善趴在他懷裡。小別勝新婚,加之慕善今天又刻意令他無法割捨。此時陳北堯摸著懷裡嬌軀,竟真的難捨。慕善圈著他的腰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要死一起死。」
  
  陳北堯聽她語氣格外堅定,知道再也勉強不了。沉默許久後,將她抱得更緊。
  
  過了一個星期,張痕天約「合作夥伴」吃飯。陳北堯明白,涉及軍火的生意即將展開。為顯得信任,這次陳北堯打算帶慕善去。有了這一次,今後的會面,他卻打定主意不再帶慕善。
  
  所以,會遇到丁珩,是意料之中的事。
  
  燈火輝煌通明、裝飾精緻典雅的會所門口,慕善跟陳北堯下車時,正好看到丁珩站在門口瀑布假山景觀前,低頭點了根煙。幽深夜色裡,他的身材顯得格外高大挺拔。他跟身後手下隔著幾步站著,長身玉立,卻有了幾分落寞的意味。
  
  張痕天的一名早已在門口等候,看到兩人同時到來,也不驚訝,笑道:「陳老闆、丁老闆,請進!」
  
  丁珩緩緩回頭,慕善心頭一緊。那沉黑明亮的眸平靜如昔,淡淡道:「陳老闆,陳太太。」
  
  慕善心下慚愧,近日來波折不斷,她都沒想起過丁珩這個人。甚至在遭遇殺手蘇隱夏時,隱隱對他心生懷疑——儘管直覺告訴他,他不會再對自己夫妻下手。
  
  此時聽他疏離的喊一句:「陳太太」,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一些迷夢般恍惚的畫面,耳邊似乎又響起他壓抑的低歎。慕善心頭暮然一軟,怔怔望著他。而他也恰好看過來,四目相對,看似波瀾不驚,卻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隱痛。
  
  「丁少現在是張老闆拜把子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以後叫善善嫂子,也不為過。」陳北堯淡笑的聲音,打破曖昧的沉寂。
  
  丁珩笑笑,眉宇間的抑鬱一掃而光,揚眉道:「陳少不計前嫌、棄暗投明,真有意思!」
  
  周圍人聽得都是一愣,丁珩淡笑著,率先走進大廳。陳北堯落後幾步,扶著慕善的腰,沉默往前走。快到電梯的時候,陳北堯忽然低聲道:「別那麼看他。」
  
  慕善還沒答話,前方已經有人跟陳北堯寒暄客套起來。慕善帶著笑意應對著,心裡卻想:「那麼看他」?她怎麼看丁珩了?
  
  張痕天攜白安安以及兩名心腹,坐在包間裡。幾個男人見面,俱是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之前幾個月的明爭暗鬥。慕善心想,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果然是這些男人的金科玉律。
  
  按照陳北堯之前告知慕善的情況,今天的酒席,更像是張痕天為他和丁珩擺的和解酒。真正的秘密,當然不會在這個場合談及。男人們觥籌交錯,偶爾聊上幾句生意,點到為止,心知肚明。
  
  慕善並不想插話,索性埋頭慢吃,這也是陳北堯希望的。不過她看到白安安白著一張臉,肚子已經很大,一直沉默著。吃了一點,她就坐到一邊沙發上,似在沉思。慕善吃了一些,便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這舉動落在一桌男人眼裡,陳北堯視如不見,丁珩事不關己。張痕天看到白安安對慕善抬頭一笑,心念一動。他看一眼一側的保鏢。保鏢會意,上前一步,靜靜立在沙發後,聽著兩人說話。
  
  「幾個月了?」慕善盯著她圓滾滾的肚子。
  
  「七個半月。」白安安臉上浮現幾分柔色,目光真誠,「慕善,上次一直沒來得及謝謝你。」
  
  慕善笑笑,問:「男孩女孩?」
  
  「男孩。」白安安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
  
  慕善的手掌輕輕放上去,屏氣凝神,過了一會兒,果然感覺到胎兒在動。這感覺實在奇妙,她驚喜的看著白安安:「你……真好。」
  
  白安安臉上早無前幾次看到時的戾氣,只是微笑:「你們呢?打算什麼時候要?」
  
  慕善聞言臉上一熱,抬眸看一眼陳北堯。陳北堯原本在跟人交談,目光一閃,就捕捉住她的眼神,神色一柔。
  
  坐在他身旁的張痕天將兩人神色盡收眼底,反而看向丁珩,笑道:「老弟,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堂堂榕珩董事長,連女人都沒有一個?要不要老哥給你介紹?」
  
  一旁心腹笑道:「上個月老闆不是剛跟軍區副司令吃過飯嗎?司令的獨生女兒剛研究生畢業?」
  
  眾人都笑,丁珩沒笑。他長指夾著煙,深吸一口,毫不顧忌的看著兩個女人那邊,微瞇著眼道:「誰說我缺女人?」
  
  在座誰不知道霖市最著名的三角戀?外界傳聞慕善原本是丁珩的女人,陳北堯一夕奪勢後,捲走了榕泰的財產,慕善也變心跟了陳北堯。
  
  但是此時丁珩望著慕善的目光雖然大膽直白,態度卻坦蕩自然,既顯出一番風流傲然的公子氣度,又似乎隱隱透著固執的深情。眾人為他風度折服,也忍不住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白安安固然艷光四射,但穿著寬鬆的孕婦裙、加之臉色蒼白神色恍惚,坐在淺笑低顰的慕善身旁,一時竟被比了下去。
  
  慕善今天是以陳太太的身份到來,穿了條端莊大方的深藍色長裙。V領之上,垂肩吊帶,露出玉一般纖秀勻稱的肩膀。黑色長髮鋪落肩頭,襯得膚色愈發瑩然動人。腰間一條淺粉流蘇,鬆鬆繫了個蝴蝶結,更顯得腰身輕盈、身肢修長,而雪白的鵝蛋臉上,黑眸波光流轉,紅唇清雅含笑,於燈光下,靜秀端凝,眉目如畫。
  
  男人們都是一怔,連張痕天都對慕善多看了兩眼。

  「丁老闆在看哪裡?」平平淡淡的聲音,正是陳北堯,一下子令眾人恍若從夢中驚醒。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可他的問題卻直接得令人感覺到隱隱的壓力。
  
  丁珩聞言收回目光,淡笑不語。其他人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室內一時沉寂,略有些僵硬尷尬。
  
  丁珩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這才抬頭看著陳北堯。陳北堯也看著他,目光清冷逼人。
  
  丁珩聲音含笑:「在看嫂子。」
  
  眾人都笑,只覺得氣氛瞬間緩和。慕善是嫂子,白安安也是嫂子。丁珩的回答很是討巧,好像只是身為老弟,欣賞兩位嫂子的姿容。直言坦誠,彷彿沒有半點邪念。
  
  可陳北堯自然知道,這句「嫂子」是回贈給他的。他也不惱,淡笑道:「長嫂如母,丁老闆有心了。」
  
  張痕天哈哈大笑:「英雄美人,珠玉在側。老弟,你兩個嫂子可都是難得的美女。來,我們敬兩位佳人。」
  
  他敬酒,大家都得端起杯子,這一段小插曲就這麼掩蓋了過去。
  
  離開會所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點。慕善挽著陳北堯坐回車上。她實在沒料到時至今日,兩人還會像在金三角一樣,你來我往。雖然剛才眾人目光和丁珩的話令她略有些惱怒,此時對著陳北堯,忽然覺得他剛才冷冷一句「丁老闆在看哪裡」又威風又可愛。她滿腔柔情湧上來,靠近他懷裡:「怎麼辦?丁珩真把張痕天當大哥了……唉!前有狼後有虎。」
  
  陳北堯沒回答,大手輕輕拂過她的長髮,送到唇邊輕輕吻著。
  
  到了家,慕善上樓洗澡。過了一會兒出來,見陳北堯一人獨坐在客廳,蹙眉沉思。
  
  「怎麼了?」她柔聲問。
  
  陳北堯靜靜看著她:「李誠一會兒到。」
  
  慕善點頭。其實李誠之前已經來過一次——城東都是陳北堯勢力,一個陌生人踏入這一片,都會被周亞澤的手下察覺。張痕天也無法監視。所以李誠來家裡見陳北堯,反而比在外面安全。
  
  陳北堯又道:「他說,給我們安排了幫手。」
  
  「誰?」
  
  陳北堯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周亞澤也來了。罵罵咧咧道:「幫手?李誠這小子能安排什麼幫手?先講清楚,老子不喜歡跟條子合作。」
  
  蕈之前一直窩在偏廳打遊戲,這時輕輕嘖嘖了兩聲。慕善坐得離偏廳近,聽得清清楚楚。周亞澤沒聽到,慕善也沒提,免得這兩人又幹架。
  
  半小時後,保鏢探頭進來,朝陳北堯點點頭。過了幾秒鐘,李誠走進來,身後跟了個高大的男人。李誠朝陳北堯點點頭,把身後的人讓出來。
  
  陳北堯面無表情,周亞澤低聲罵了句娘。慕善心中驚喜,蕈靠在房間門口,看了看慕善,又看看那人,轉身又走了回去。
  
  「老闆,今後丁珩跟你,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我也直說了,希望你們……放下成見,才能有雙贏的結果。」李誠聲音誠摯。
  
  丁珩站在原地,目光淡淡滑過眾人,最後停在陳北堯身上,道:「張痕天在北方的軍火通路,我已經有了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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