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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鷺非香]百鬼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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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2:31
  第六章
  
  華山之巔,風在耳邊簌簌刮過。阿林忍不住想起了那個男子最後的微笑,明明與他只見了那麼幾天,但卻偏偏覺得他好似已成了她骨髓裡最深刻的記憶,再也泯滅不了。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阿林聽見了,她回過頭,看見師父攬著他最喜歡的那個人疲憊而滿足的走了出來,而他手裡拿著的正是那把戮刃刀。師父終是成功破了華山陣法,將那人救了出來,若是曾經的她此時應該笑了出來吧,但現在她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仇人,恩師,她沒法再給他的一個定義。
  
  阿林垂下眼眸,拔出手中長劍,三尺寒劍殺氣凜然,沒打一聲招呼,她身如閃電,宛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劍尖直取她一直敬仰著的師父的咽喉。
  
  女子的驚呼在耳邊劃過,「阿林!」師父大驚,忙側身躲開,但連續多日的破陣已讓他筋疲力盡,這一劍躲得狼狽,阿林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她自己也不解釋,毫不防守,就像拼了命只為殺他一般。
  
  幾招下來,師父疲態畢現:阿林生生將他逼到崖壁一方,手中長劍刺向他的右眼,眼瞅著便要一劍穿腦,女子的驚聲呼喚穿進耳朵:「阿林!她是你師父!你瘋了嗎!」
  
  劍尖一偏,擦破男子的耳朵「叮」的一聲沒入巖壁之中,至少三寸有餘。
  
  一番激烈的攻擊,阿林與她師父皆氣喘噓噓,阿林輕笑:「師父。」她埋頭默了許久,「你我有血海深仇,但我不會傻得用仇恨來拖累我的下半生,有人也不希望我這麼做。」
  
  男子微微一怔,沉了眼眸:「誰與你說的?」
  
  「已經不重要了。」阿林道,「師父,今日你不再是我師父,也不再是我仇人,我幫你借的刀,你還給我吧。」
  
  男子微微遲疑的一瞬,將戮刃刀遞給阿林,阿林接過刀,沒道再見,連眼神也未曾與他有交流,就像徹底拋棄了過去,獨自走下山去。
  
  山下小道上,白衣女子負手靜立。見阿林提了戮刃刀下了山來,她緩慢的從衣袖中掏出一支毛筆。
  
  阿林行至她跟前,腳步一頓,點頭微笑:「多謝白鬼姑娘了。」
  
  白鬼的筆尖在阿林額前停了一停:「如此,你當真不悔?與他的殘魂一道被我收走,這可是再不入輪迴之路。」
  
  「容與……也入不了輪迴吧。」阿林輕聲道,「他孤獨的陪了我那麼久,我該陪陪他,也想陪陪他,既然生不能,死總可以了罷。」
  
  白鬼搖了搖頭:「癡女。」她的筆尖在阿林眉心一點,又在戮刃刀上輕輕一碰,「你們的鬼,我收走了。」
  
  生不能相伴,死亦要相隨。
  
  白鬼摸了摸筆桿:「還有最後一隻鬼。」
  
  馬上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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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2:54
鬼妖(上)

  第一章
  
  城郊驛站,琴杳斜斜倚在驛站二樓窗邊,耳邊除了知了不休不停的叫聲,還混雜著神官的絮叨:「國師,祭天禮就快到了,您若還不回宮,怕是得耽誤了祭日……」
  
  琴杳扭頭看著驛站樓下來來往往的人,心不在焉的應了聲:「知道了。」她眼神一轉,不經意間,在陽光穿透眉睫的午後,她看見了一個男子,容貌俊俏,身型高大。只是他站在一隊囚犯之中,身著囚服,沒穿鞋的腳上銬著沉重的腳鏈。
  
  耀武揚威的官兵揮著鞭子在一旁喝罵:「一群蠢東西,走開點走開點,到那路邊歇著去,不要礙著爺幾個喝茶!」
  
  「這是在幹什麼?」琴杳指了指樓下的人問神官。神官往外瞅了一眼答道,「那好似是楚王府的人。」楚王三月前謀反,被鎮壓下來,皇帝下令抄家,府中奴僕盡數流放。
  
  琴杳點了點頭,沉默了下來。
  
  下面的犯人慢慢往驛站對面的路邊走去,官兵莫名的發了大火,一邊拿鞭子亂抽人,一邊喝罵道:「讓你們快點!一群賤種!」一位上了年紀的犯人摔在地上,哎呦著起不來,官兵更是大怒,走了過去,對著那老人便是一頓踢:「老傢伙裝什麼死!起來!」
  
  琴杳挑了挑眉,正在這時,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忽然走到老人身邊,側過身子,沉默的替老人挨了幾腳,然後將老人扶了起來,官兵嘴裡喝罵不停,拿著鞭子開始往男子身上抽:「誰讓你來扶!」
  
  男子至始至終不發一言,官兵似打得怒氣更重,生生將男子拉過來,一鞭子對著他的臉便揮了過去,一直沒有反抗的男子忽然空手拽住了揮來的皮鞭,冷冷盯著他,眸中的肅殺之氣駭得那官兵一陣寒顫。
  
  然而害怕之後是變本加厲的憤怒:「你……你反了啊!」他將鞭子從男子手中抽出,狠狠一鞭抽在他的身上,接著抬腳猛的踹上男子的腹部,一腳兩腳,直至男子摔倒在地上,他仍不停的抽打著他:「你個賤種!竟敢反抗!你還敢反抗!」
  
  受男子幫助的老人哭喊著:「大人別打了,大人別打了!」
  
  琴杳看著樓下的鬧劇,抿了口茶,淡淡吐出句話來:「你怎麼看?」
  
  神官一呆:「不過是幾個囚犯而已。」
  
  琴杳放下茶杯,扶著窗框,語氣仍舊淡淡的:「可我看上這個男人了。」話音未落,她頂著神官還在怔然中的眼神,逕直翻身躍出窗戶,衣袂翻飛之間輕輕落在打人的官兵身邊。
  
  下方的人都被這突然落下的寬衣大袍的女子下了一跳,還未緩過神來,便見那女子手間捻了花式,對著官兵的臉輕輕一撫,那五大三粗的漢子便向小孩手中的皮球一般被打出去老遠,直將驛站的馬廄撞出了一個大洞,睡在一堆乾草和馬糞中,暈死了過去。
  
  琴杳笑道:「打人不好。」
  
  神官在樓上抽了嘴角,驛站之下的人也是愕然。琴杳轉過身,看了看坐在地上也呆愣的望著她的男子,她蹲了下去,也不管一地塵土是否會髒了她這一身繁雜的衣物。
  
  「跟我回去吧。」她對男子伸出了手,「做我的男寵。」輕巧得就像是在說你今天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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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3:31
  第二章
  
  男子呆怔的看著琴杳臉上的微笑,還沒來得及答話,另外幾個驛站中的官兵衝了出來,拿著大刀直直的對著琴杳:「大膽刁民!竟敢劫囚!」
  
  被人打斷了對話,琴杳不滿的站起身來,眼神落在那幾人身上:「我劫了,你們待要如何?」
  
  幾民官兵面面相覷,看了看暈在馬廄裡面的同伴,一時竟沒人敢接下一句。
  
  二樓的神官見狀,急急忙忙的跑了下來,他一身大晉王朝的神官禮服,讓在場之人皆驚了驚,一下樓他便呵斥幾名官兵道:「大膽!得見國師尊容竟不俯首行禮!」
  
  國師,王朝的通神者。
  
  聽得神官這聲喝,幾名官兵腿腳一軟,立即匍匐在地,周圍的民眾也呼啦啦的跪了一圈。
  
  琴杳皺了眉頭,她不喜歡這樣的叩拜,讓她覺得自己像一塊碑,只用來讓人祭奠。她重新對坐在地上的男子伸出了手:「隨我離開這裡,可好?」
  
  男子仍是呆呆的望著她,如同看癡了一般。他沉默著,然後轉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腳上。□的雙腳扣著堅硬而沉重的鐵鏈,腳踝處已被磨破了皮。
  
  他是囚犯,沒有選擇的資格。
  
  琴杳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他的腳鏈,男子一雙大腳往後縮了縮,仿似有些難堪與尷尬。琴杳為他這細微的動作心頭微微一癢,她手一轉,從衣袖中抖出一柄短劍,逕直往地上一甩,只聽「叮」的一聲,手腕粗的鐵鏈登時斷做兩截。
  
  迎著男子驚愕的目光,琴杳輕輕一笑:「跟我回去吧。」
  
  盛夏的陽光閃耀得刺眼,男子垂下頭,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琴杳欣喜而笑,彎腰,拉起了男子沾滿塵與血的右手。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跪在一旁的官兵抖了許久,終是拚死一般擠出句話來:「稟國師……這,這幾名是要犯,要流放邊疆的……」
  
  琴杳離開的腳步頓了一頓,只淡淡回頭望了那人一眼,道:「適才我掐指一算,這幾人不應流放。你把他們的腳鏈都打開。我順應天神指引來救了這幾人,你們對我,或是對天神可有什麼意見?」
  
  官兵們汗如雨下。
  
  琴杳不再理睬他們,帶著沉默寡言的男子徑直轉身走人。神官忙緊跟她的腳步而去。待走得遠了,神官才靠近琴杳身邊小聲道:「國師,假借神明之意實在不妥啊!若是陛下知道了……」
  
  「神明確實是這樣和我說的。」琴杳面不改色的打斷國師的話,「陛下會相信天神的話。」
  
  她這話誠然是在唬人,誰都心知肚明,但她身邊的男子卻靜靜的看了一眼琴杳握著他右手的手,他在這一瞬,有些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琴杳腳步猛的一頓,抬頭望向男子,一雙透澈的眼眸仿似能望盡他心裡:「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十五。」
  
  「啊,你會說話啊……不過,十五?」
  
  男子垂下了眼眸:「我……小人……」他似乎不知該如何自稱,頓了一會兒,他道,「楚王爺養的第十五個死士,所以叫十五。」
  
  琴杳怔了一瞬,死士在大晉王朝來說是個連奴才都不如的存在,自幼經過非人的訓練,用命去完成任務,像個物件。琴杳這一怔讓男子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縮了縮手,想往後退。
  
  琴杳沒放手,她踮起腳尖摸了摸男子的腦袋:「不要緊,回去我給你翻書取名。」
  
  柔軟的手掌在頭上一遍一遍的撫摸,一如盛夏在耳邊吹過的風,帶著灼心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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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3:43
  第三章
  
  十五的上半身幾乎都被繃帶包裹著,他倚床坐著,靜靜垂眸,聽見門扉輕開的聲音,他一抬眼看見琴杳端著熱粥走了進來。他下意識要起身跪下,可還沒掀開被子便被琴杳喚住:
  
  「你是我的男寵哦。」琴杳坐到他床邊,「是用來讓我寵的,不用行禮。」
  
  十五呆怔,他只會做一個死士,不會做男寵。
  
  琴杳用勺子舀了熱粥送到十五嘴邊,十五半晌沒有動靜,琴杳笑了笑:「張嘴。」他下意識的張了嘴,一勺熱粥餵進嘴裡,軟糯的粥滑入食道,霎時溫暖了四肢百骸。
  
  琴杳耐心的一勺一勺餵他喝粥,沒有多餘的話,十五也靜靜的嚥著熱粥,近乎大逆不道的將琴杳的臉看癡了去,大逆不道,他是這樣想自己的。
  
  窗外的陽光和流動的時間像一把刻刀,將此時琴杳的臉深深的刻入他的腦海,靜謐至極的溫暖。
  
  一碗粥見底,琴杳將碗放在一邊,從懷裡掏了一本書出來,她身子一轉,與十五一同倚床坐著:「我們來取名吧,你想要彪悍一點的還是儒雅一點的?」
  
  十五的人生裡沒有做過選擇,從來只有主人的命令和他的執行,咋聽琴杳這一問,他又愣了許久,直到連他自己都察覺到自己今日的表現實在過於笨拙,這樣笨拙的他,遲早有一天會被嫌棄的吧……
  
  他帶著些許小心翼翼的轉頭看了琴杳一眼,見她仍舊笑瞇瞇的將他看著,十五手心一緊,有些緊張的回答:「全……全憑國師吩咐。」
  
  「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只要國師喜歡便好……」
  
  琴杳突然沉默下來,直勾勾的將十五盯著。
  
  十五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他能察覺到琴杳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的目光,但他不敢看她,只得垂頭看著自己那雙粗糙的手,眼中有些頹然,他這副脾性約莫是不討人喜歡的吧,她……或許已感到不耐煩了吧……
  
  可是到底該怎麼做呢,如何能討得她歡心,如何讓她笑得開懷,從來沒人告訴過他服從命令以外的生活方式。
  
  「你不用緊張。」一隻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腦袋,「已經不會有人打你了。」
  
  她……又觸碰他了。如此卑微而低賤的他……十五垂下眼眸,心頭情緒宛如浪湧。
  
  「國師。」屋外傳來敲門聲,「陛下有旨,請您入宮。」
  
  頭上的手放下,琴杳下了床榻,理了理衣袍,她神情有些冷淡的應了一聲:「知道了。」十五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始知琴杳是不喜歡入宮的。出門之前,琴杳忽然轉身對十五道:「初霽,你覺得這名字怎麼樣?雨後初霽,陰霾已去,一切都宛如新生。雖然,這名字有點像女子……」
  
  十五呆呆望了琴杳一會兒,忽然在床上跪了起來,俯身拜道:「謝國師賜名……」
  
  「不用行禮,先說說你喜不喜歡?」
  
  何止喜歡。十五垂眸:「十分喜歡,謝國……」
  
  「我喜歡你喚我的名字。」琴杳留下這話,推門出去,「待會兒回來,我想聽你喚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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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4:06
鬼妖(中)

  第四章
  
  琴杳直至深夜才從皇宮中歸來。
  
  她推門進屋,見屋中點著燈,神智有些游離,直到聽見裡屋床榻之上有人的呼吸聲,她才恍然記起,她撿了個男子回來。
  
  走進裡屋,坐在床榻上的男子掀了被子要下來行禮,但仿似陡然想起了她之前的吩咐,初霽頓住身形,一時有些無措的在床邊站著。
  
  琴杳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道:「我又不吃了你。」
  
  初霽垂頭想,其實她若是要吃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你會彈琴麼?」琴杳突然問。
  
  「會。」楚王的死士不能是目不識丁的莽夫,音律樂器也是要有所涉獵,學會的東西越多越能幫主子做更多的事,活下去的可能也更大。
  
  琴杳本只是問著玩,沒想到他竟真會彈琴,一時也起了興趣,她從書案之下搬出一把桐木琴,擺在桌上:「你彈一曲給我聽聽可好?」
  
  初霽果然坐了下去,琴杳搬來凳子坐在書案對面,抱著腦袋目光靜靜落在初霽身上。第一聲弦動,初霽微微一頓,有些訝異的望著手下的七絃琴,這琴看起來如此樸素,但聲色卻幾乎讓人驚艷。
  
  琴杳問:「怎麼了?為什麼不彈了?」
  
  初霽回過神來:「國師恕罪。」
  
  「叫我琴杳。」
  
  初霽默了默,仿似做了極大的心裡準備:「琴……杳。」有的事一旦開了頭,最難的難關便跨過了,他情不自禁的又呢喃了一聲:「琴杳。」仿似在失神的回味。
  
  琴杳淺淺一笑:「你把我的名字叫得很好聽。」她眼中印著跳動的燭光像一隻精靈,讓他不由自主的看呆了去。
  
  這樣的女子……
  
  初霽垂下頭,挑動琴弦。
  
  這樣的女子,美好得讓他不敢去肖想,一點點雜念,對她來說也是玷污。
  
  琴杳趴在書案上,靜靜的打量男子的面容。弦聲曲調在耳邊流淌,在樂曲的背後,從琴弦中傳出來的感情波動宛如春風拂動她的心湖,透過弦聲,她能清清楚楚的看見這個男子的內心,帶著世人少有的堅強與倔強,讓她也不由失了神。
  
  「初霽。」一曲彈罷,琴杳忽然開口,「你真漂亮。」
  
  這對男子來說,應該算不得讚美,但初霽愣是在這一聲算不得讚美的稱讚中紅了臉頰:「謝國……」他嚥下後面的話,隔了半晌才道,「琴杳更漂亮。」
  
  他如此笨,連讚美人也不會,初霽嫌棄極了自己。不想卻聽的「噗嗤」一聲,是琴杳在他對面笑了起來:「那你喜歡我嗎?」面對這出乎意料的問話,初霽徹底呆住,臉漲得通紅,許久也沒憋出一句話來。琴杳站起身來,隔著書案,探手過來摸了摸他的頭,「我很喜歡你。」
  
  初霽便仰頭望她,癡癡的迷失了自己。
  
  這一夜琴杳與初霽睡在同一張床上,只是蓋著被子靜靜的睡覺,琴杳說男寵便應該這樣,她說他抱起來很暖和。
  
  初霽便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或許,這世上真的有神明也說不定,或許琴杳真的是神明也說不定,不然……為什麼連他這樣的人也能被拯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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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4:27
  第五章
  
  祭天禮將近,國師府日益忙碌起來,琴杳也總是入宮,看不見身影。但每天不管多晚琴杳總會回來與他睡在同一個被窩裡。
  
  「初霽,你讓我很有安全感。」
  
  其實,明明是她給予了他安全感,讓他頭一次知道,人,其實是可以這樣有尊嚴的活下去。
  
  離祭天禮還有十日,禮部送來十名童男童女,這是祭祀那天要獻給神明的祭品,他們在國師府接受洗禮,十日淨身之後方可送上天壇。初霽靜靜看著國師府中的神官日日給這十個小孩身上灑上「聖水」,他知道,這所謂的聖水不過就是在其中加了迷香,讓小孩整日神智恍惚,無法哭鬧。
  
  祭天禮越近,琴杳每夜便越是睡不著覺。
  
  這夜琴杳更是一宿未閉眼,她靜靜抱著初霽的手臂,在凌晨時分突然啞著嗓音問道:「你怕我嗎?」
  
  初霽立即答道:「不怕。」
  
  琴杳抱著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一些:「嗯,只有你不怕我。」夜重新寂靜下來,在他都以為琴杳睡著之時又聽她道:「可是,有時我都害怕我自己。」
  
  初霽愣了愣,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子在心底也有所惶恐,對她自己也有那麼多的不滿。他不懂如何安慰人,也說不來漂亮話,呆了半晌,只有學著她的模樣,側過身子,摸了摸她的腦袋。
  
  「琴杳……很好。」
  
  睡在他身邊的女子僵硬了一瞬,然後蹭起身來,在黑暗中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親了親他的額頭:「你對我很好。真的好。」
  
  她唇上的溫度有些涼,卻在他臉上點了火一般灼燒起來。胸中的心仿似要跳出來一般膨脹著。直到琴杳又躺了回去,他心中情緒也久久無法平息。
  
  糟糕……
  
  他想,心頭那個骯髒的念頭,竟不知在什麼時候開始破土而出,瘋狂的佔據了他的內心,再也割捨不掉了。
  
  離祭天禮還有七日,城東有一個燈會,琴杳這日早早便回了國師府,她難得來了興致,瞞著府中神官,帶著初霽悄悄溜了出去。
  
  「琴杳,沒有護衛怕是不妥。」他擔憂她出事。
  
  琴杳笑了笑:「你不就是我的護衛麼?」見她這樣開心,初霽說不出拒絕的話,他覺得琴杳活得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開心,而她的人生,明明應該更加燦爛。
  
  燈會之上各式花燈亮得耀眼,琴杳與他手牽手,像一對普通的情侶一般在人群中走過,猜燈謎,放花燈,初霽覺得他此生從沒有哪一刻有現在這般安穩舒坦。只是看著走在自己前面半步的身影,便能幸福得揚起嘴角。
  
  「彭!」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綻開,琴杳揚起頭,望著煙花感歎:
  
  「真美。」
  
  初霽便看著她的側臉,點頭贊同:「嗯,真美。」
  
  琴杳扭頭看他,四目相接,像是黏住了一般,誰也沒有主動挪開眼,直看得初霽紅了耳根,琴杳一聲輕笑,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微涼的唇便印上了他灼熱的唇瓣。
  
  初霽傻傻的呆住,任由琴杳的舌頭在他唇邊不徐不疾的畫著圈,濕|軟的觸感令他情不自禁的張開嘴……想更深入的品嚐她的味道……
  
  而此時琴杳卻出人意料的退了開去,初霽手一緊,忍住將她摁回來的衝動,只聽琴杳道:「初霽,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都要溫柔,善良。」
  
  頭一次有人用「溫柔善良」四字來形容他,死士只聽從主子的命令做事,不允許溫柔,也無法善良,他只是一個任人擺佈的物什。
  
  琴杳在他臉頰邊蹭了蹭,微微退開一步,初霽還沒來得及反應,忽見她身後寒光一閃,竟是一把大刀衝她劈頭砍來:
  
  「禍國妖女納命來!」
  
  初霽瞳孔緊縮,直覺伸手去拽她,可琴杳身型一轉,讓他的手驀地落空。他一抬頭,卻見琴杳只手捏住那柄大刀,虎口卡住刀刃,那鋒利的大刀竟未能傷到她皮毛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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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4:45
  第六章
  
  初霽怔住,恍見琴杳眸中血色紅光一閃而過,她手一緊,那柄厚背大刀竟如紙一般被她生生揉碎,拍開刀刃,她腳步一動,逕直上前擒住來襲者的喉嚨,高大粗壯的男子立即面色青紫,腿腳一軟,跪在地上,琴杳冷聲問:「誰派你來的。」
  
  言語中的殺氣是初霽從未聽過的凌厲。
  
  「妖女……人人得而必誅……」言罷,那人腦袋一偏,嘴角流出一抹黑血淌過琴杳雪白的手背,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那人,竟是吞毒自盡了。
  
  見死了人,周圍的人登時慌亂的四散而走。
  
  琴杳鬆了手,手背上粘膩溫熱的血液順著她細白的指尖滴落到地上。琴杳怔怔的將地上的屍體望了一會兒,身子忽然開始顫抖起來,她想從衣袖中摸出繡帕,可是掏了許久也摸不出來。
  
  初霽恍然回神,跨步上前,用自己的衣袖替琴杳將手上的血擦了乾淨。直到他衣袖盡污,琴杳身子顫抖得越發厲害,她拽住了初霽的衣裳,面色有些蒼白。心頭陡然一痛,初霽一咬牙,將手放在了琴杳的背後,將她抱在懷裡,拍了拍:「別怕,琴杳,別怕。」
  
  官府的人沒一會兒便過了來,看見是琴杳,誰也沒敢多說半句言語,默默的將屍首抬走,又將她送回了國師府。
  
  琴杳用了兩個時辰沐浴,然而手上的血腥像是怎麼也沒辦法洗乾淨一般,那粘膩的觸感一直纏繞心頭,像蛛絲,將她越纏越緊。回到房間,初霽立即站起身來,他盯著她,眼中藏著不敢言說的擔憂。
  
  琴杳笑了笑:「初霽給我彈首曲子吧。」
  
  琴聲悠揚,弦聲之中暗藏著他卑微得不敢言說的情緒,琴杳聽在耳朵裡,臉上在笑,手卻緊握成拳,近乎蒼白透明,一曲彈罷,初霽的柔柔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想卻忽聽琴杳輕聲道:「初霽,你離開國師府吧。」
  
  指尖一動,琴弦震顫,發出讓人心尖一緊的刺痛聲。他沉默許久,啞聲問:「我……哪裡做得不夠好麼?」
  
  琴杳臉上仍舊掛著笑,但是嗓音已冷:「你護不了我,國師府不需要無用之人。」初霽垂下眼眸,面對這樣的指責,無法反駁,「你走吧,今晚便走。」言罷,她獨自走回床上,裹著被子躺下。
  
  聽著初霽的腳步聲離開,聽見門扉拉開的嘶聲低響,琴杳藏在被窩中的手幾乎將自己的掌心挖出血來。
  
  一夜未眠,翌日清晨,琴杳形容狼狽的推開門,卻見門外跪著一個高大的男子,一晚涼風夜露將他頭髮與衣裳潤濕,見琴杳開門,他神色一驚,眼眸深處暗藏的不安與惶然一閃而過,他深深叩首,匍匐於地,他把自己擺在與塵埃一同卑微的地方,啞聲道:「初霽無用,但求國師……」他聲音一頓,仿似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死士的教育告訴他,對主子不能有所請求,他所做的只能是服從,無論任何命令。但這一次,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就此離去。哪怕是絕望,也想待在她身邊,哪怕每天只能遙不可及的看她一眼,便夠了。
  
  琴杳呆呆的盯了初霽許久,然後扭過頭,毫無感情的從他身邊走過:「滾出國師府,別讓我再多說一次。」
  
  「琴杳……」初霽失聲,「我什麼都能做……別不要我。」他聲音漸低,因為知道他沒什麼籌碼能讓他這麼說。
  
  琴杳果然頭也不回的離去。初霽眼中光芒一黯,呆呆的跪在原地,除了這樣,他再想不出別的辦法,能去求她,別丟開他,別拋棄他。如此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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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5:04
鬼妖(下)
  
  第七章
  
  琴杳在宮中的時候聽見神官來報,說初霽還跪在她門前。琴杳默了一會兒,忽然對重重紗簾之內的皇帝道:「陛下,琴杳有一事所求。」
  
  紗簾之中的中年男子咳了兩聲,嘶啞道:「國師所求,朕一概應允。」
  
  「琴杳想求男寵一名,能奏琴曲,容貌精緻,為人聰敏。」
  
  「咳咳!哈哈,好,這樣的人,國師要多少,我大晉朝有多少!」皇帝揮了揮手,讓大太監下去找人,琴杳垂眸在袖中瓷瓶中倒出一枚丹藥,放於金碗之中,讓神官奉給皇帝,她冷聲道:「如此,多謝陛下。」
  
  「寡人之命乃國師所救,如此小事,國師何必言謝。」
  
  琴杳回到國師府時,知道初霽還跪在她的房門前。她招手,喚來從皇帝那裡討來的男寵,她半個身子都倚在男寵懷裡,輕聲道:「你扶我進去。」
  
  這人著實比初霽聰明許多,他知道怎麼討人歡心,手一攬,輕輕摟住琴杳的腰,形容親暱的進了國師府,一路行至內院,在院門外琴杳便看見初霽耷拉著腦袋跪在地上的身影。她手心一緊,抓疼了男寵的手
  
  「國師,輕點可好?」男寵嘴唇中吹出溫熱的風,琴杳只淡淡道:「你乖乖隨我進屋便好。」
  
  目不斜視的與男寵相擁著跨入房門,跪在那處的初霽便如同空氣一般,沒引來琴杳任何的注目。倒是那男寵頗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暗含的嘲諷令初霽不由握緊了拳頭,隨即又無奈的鬆開。
  
  他……有什麼資格去嫉妒呢。
  
  房內安靜了一會兒,隨即傳來幽幽琴聲,那人彈得比他要好太多。
  
  夜色漸深,屋內琴聲一靜,燭火熄滅,初霽幾乎能想得出來他們相擁而眠的場景。他如今是半點用處也沒有了吧,這個男子,比他好太多,他實在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他想,對於琴杳來說,或許任何人都可以替代他,但與他而言,卻沒人能替代琴杳。
  
  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已經被丟下了。
  
  初霽眸中神色全然消褪,他閉上眼,額頭輕觸地面,對著門拜了拜,然後站起身來,踉蹌而去。
  
  琴杳斬斷他腳上枷鎖給了他自由,但是又生生的將他的自由剝奪了。想來也是,神明怎麼會拯救他這樣的人呢……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琴杳坐在書案對面,沉默不言。男寵笑道:「國師突然吹熄了燈火,可是因為小人彈得不夠好聽?」在黑暗之中,琴杳精準的找到對方仍舊放在琴案上的手,然後將他推了下去。
  
  「沒錯,不好聽,弦聲中全是虛假的討好與沉重的貪念,你彈的樂曲,遠不及他萬一,不堪入耳。」這一番話說得男子臉色青白,琴杳冷冷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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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5:36
  第八章
  
  祭天禮當天,琴杳穿著繁複寬大的白色禮袍登上天壇長長的階梯。
  
  真是諷刺,明明骯髒至極的祭祀卻要用這樣潔白的顏色。十名童男童女已被藥暈,擺在天壇地上,他們同樣身著雪白的衣衫,等待著上天的召喚。琴杳淨了手,從神官的手中接過匕首。她要用這把匕首刺入孩子們的胸膛,將他們的心生生掏出,祭祀給上天。
  
  刀刃直指蒼穹,神官們奏起祭祀之樂,琴杳面無表情,揮手刺下……
  
  電光火石之間,一隻長箭不知從何處射來,一箭直直|插|入她的手腕,匕首落地,琴杳手腕上的血如泉湧,她眉頭皺了皺,逕直將透骨長箭拔了出來,怔怔的望著站在天壇右側的太子,他竟能……傷了她!
  
  有兵器竟能傷了這具不死不滅的身體……
  
  琴杳不知心頭是喜是憂,心緒翻覆之間,她強自定下神來。
  
  皇帝久病床榻,著太子來監督祭天禮,他定是沒想到,他的兒子也存了謀反之心。刺殺國師的人竟然是太子,天壇之上的神官們盡數呆住,天壇下的禁衛軍們立時拔劍出鞘,通通圍上天壇將在場神官盡數扣押住。太子拔劍出鞘,劍尖直指琴杳:「禍國殃民的妖女,迷惑我父王,危害我社稷!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這禍害!」
  
  琴杳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十個孩子,滴血的手腕轉了方向,不讓自己的血髒了他們那一身潔白。
  
  「好啊。」琴杳想,左右她也厭煩這樣的生活和這樣的自己了,她徑直向太子走去,如此坦然的模樣倒是駭得在場之人不敢動作。琴杳站定在天壇中間,張開雙臂,聲色清冷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解脫,「請太子賜琴杳一死。」
  
  初秋微涼的風拂過天壇,帶起琴杳的寬大的衣袍,像一片風箏,只待人斬斷牽縛住她的那根線,她便能隨風而去。
  
  太子冷冷一笑:「好,我便承你此願。」
  
  他拾地上弓箭,再次引弓直指琴杳。琴杳閉上眼,生死之間,解脫之前,她恍然想起了盛夏那天看見的那雙清澈的眼,初霽,初霽,但願他此後的人生當真能如雨後初霽,再無陰霾。
  
  箭嘯聲破空而來,忽然之間,琴杳只覺身子一偏,她被一個熟悉的氣息擁在懷裡,那人帶著他在地上滾了幾圈,一隻利箭堪堪擦過琴杳的耳廓,死死釘在地上。
  
  琴杳睜開眼,不敢置信的望著初霽。他停在她身子的上方,腦袋恰好擋住了頭頂的日光,為她擋出一偏安全的陰影:「你……是怎麼來的!」
  
  初霽默了一會兒,小聲答道:「我只想來看你做完祭天禮便走,我說是你的……男寵,他們便讓我站在天壇之下觀禮。」
  
  琴杳愕然。感覺到初霽的手掌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琴杳別怕,我保護你……然後我就離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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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匿名  發表於 2015-2-22 21:45:56
  第九章
  
  他怎麼這麼笨,明明,她已經拚命的讓他逃開了:「我不用你護。」琴杳強自壓抑著聲色,冷冷道,「琴杳便是琴妖,我是妖怪,害人性命,該死。」
  
  初霽的手仍舊放在她的頭頂:「琴杳不喜歡害人性命。」
  
  琴杳冷笑:「你又怎麼知道。我當初救你,不過是為了吃你的心。」
  
  「嗯。」
  
  「我每日與你躺在一起是為了吸你陽氣。」
  
  「嗯。」
  
  琴杳聲色有些壓抑不住的波動:「你聽懂了嗎,我是妖怪!你要命的話就給我滾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見你!」
  
  初霽默了一會兒,又摸了摸琴杳的腦袋:「我不怕妖怪,也不怕你害我,我就怕你趕我走,但你已經趕我走了……我便無所畏懼了。」他說著,忽然喉頭一動,溫熱的血液從他嘴邊滑落,滴滴點點落在琴杳蒼白的臉上。
  
  初霽用手笨拙的替她抹去臉上的血,但卻抹花了她一張臉,初霽無奈:「對不起。」琴杳呆怔了半晌,顫抖著指尖撫上了初霽的寬厚的背,那處濡|濕|一片,有一隻冰涼的箭直直插在他的後背中。
  
  原來,方才太子射的竟是雙箭,一隻落在琴杳耳邊,一隻落在初霽背上。琴杳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她慌張的想坐起身來,想看看初霽的傷勢,但卻被他緊緊護在身下。此時蠻橫的妖力皆不知跑去了哪裡,琴杳徹底慌了神:「初霽,初霽,你起來,你讓我看看你。」
  
  「你要好好的。」
  
  「我好好的,你讓我先看看你!」
  
  「琴杳,我總是……沒用。」初霽身上的力氣在漸漸流走,他撐不住身子,唯有輕輕倒在了琴杳懷中,「但我知道,琴杳一定能活下去。你那麼漂亮又溫柔,你應該……你值得過上更好的生活,見更明媚的陽光,更燦爛的花朵,像自由的風……活得精彩。」
  
  那是他此生所嚮往的,但是在遇見琴杳之後,他嚮往的只有她。
  
  「趁現在!誅殺妖女!」太子一聲令下,禁衛軍將琴杳圍成一圈,鋒利的槍直指琴杳。
  
  感覺懷中人的氣息越來越弱,琴杳雙手緊緊將他抱住。她這一生,為了活著而活著,滿手血腥,骯髒得令她自己都嫌棄,但卻有個男子說她溫柔,把她當神一樣供奉,心甘情願的為她身死,只是為了他們初遇時,那興起的一出胡鬧,她從來沒有救過初霽,是他救了她。
  
  「你總是這樣對我好。」逼人的殺氣從四面八方而來,琴杳只抱著初霽靜靜道,「你一直對我這麼好,我又怎捨得讓你失望,怎捨得再傷你一次。」
  
  天壇之上,大風忽起,整個京城的人皆聽到一陣琴弦的錚錚之聲,待天壇上的人都回過神來時,中間相擁的那一妖一人已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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