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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美人為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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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28:03
第156章 清寒如雪

     三人安靜的對視中,R最先抬起手,摀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他馬上放了下來,蘇眠聽到他輕吸了口氣,然後走向了徐司白。

     「S,歡迎回來。」他說。

     很尋常的一句話,聽在蘇眠耳朵裡,卻跟針刺般的疼痛。她抬起頭,靜靜看著兩人。R已伸手,抱住了徐司白。而徐司白靜了一瞬,這才伸手,回抱住他。

     片刻後,兩人分開。徐司白的目光卻停在她臉上。

     她同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他的目光很快移開,看向了R。而他依舊清俊得如同水墨勾勒的臉龐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溫和而平靜的笑:「對不起。」

     R靜默了幾秒鐘,嗓音很沉:「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徐司白抬眸,再次看向了她。

     「我和她兩個人待會兒。」他輕聲說。

     蘇眠在他的目光中,彷彿被施了定身咒,挪不動,也不願哭。只是那麼安靜地望著他。

     「好。」R直接走進內間,關上了屋門。

     只留下一室寂靜的空間,給他和她。

     他朝她走來。

     蘇眠垂下頭,別過臉,看向一旁。

     她沒辦法再看他。

     身畔的沙發微微一沉,他坐了下來。坐得離她不遠,也不近。她能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氣味,純淨的福爾馬林,血腥味,還有陌生的硝煙味。明明很淡的氣息,卻彷彿壓得她心裡有些喘不過氣來。

     「剛才有沒有受傷?頭疼不疼?」清澈的、略啞的嗓音。

     蘇眠壓抑了這麼久,卻萬萬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開場白。彷彿他還是徐司白,她還是白錦曦。他依舊溫和而固執地關心著她。

     蘇眠轉頭直視著他。

     一巴掌,狠狠落了下去。

     「啪!」脆響之後,她緩緩放下手。而他白皙的臉上,幾道鮮紅指痕,刺目得像血。蘇眠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舊黑白分明,澄澈映出她的模樣。可那漆黑的瞳仁,彷彿又壓抑著某種晦澀厚重的情緒,看不透。她再也看不清。

     她想要轉過臉,不再看他。他卻忽然伸出手,觸到了她的臉頰。她這才發覺自己臉上又有淚。然而他的觸碰,卻叫她全身如同刺蝟般輕輕一縮,一抬手,一巴掌又朝他臉上扇去!

     他的身手卻快如閃電。這一回,卻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蘇眠心頭一震。他的手指微涼而白皙,力氣卻大得驚人。蘇眠一時竟動彈不得,只能直視著他的眼睛。

     「鬆開!」她吼道。

     他看著她,沉默了幾秒鐘,手緩緩鬆開。

     蘇眠得以抽回手,一時間心中也如同野草叢生,竟只覺得滿心瘡痍。

     而他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她緩緩地問。

     徐司白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伸手,從茶几上拿起了R的煙盒,抽出一根點上。這不是蘇眠第一次看到他抽煙,可直至此刻才發覺,他點煙的動作這樣嫻熟。那樣靜好的容顏,當白色的煙氣在他面前指間纏繞,卻原來一直是帶著頹唐和冰冷的。她卻從未察覺。

     「剛剛。」他輕聲答。頓了頓又說:「但這些年,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個精神病態。所以……」

     蘇眠的眸色猛地一怔。

     而他靜靜凝望著她。原本這些天,躁動、迷惘、痛苦,甚至還有怨恨的心,在得知一切真相後,卻反而平靜下來。

     比失去她之前,離開他們之後,更加平靜。彷彿一潭再也望不見盡頭和彼岸的水,滿溢在他心上。

     你明白了嗎?

     我心愛的女人。

     即使失去記憶,我也在睜開眼的一瞬間,就察覺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

     我對人沒有太多感覺,所以從來形影孤單;

     我從不對你多言,因為說多了,你就會察覺我言語的缺失和混亂;

     所以,我一直不讓自己對你表白。

     ……

     話語未盡,他望著她的眼睛,卻已經確定,她已經在頃刻間明白了所有。

     「一開始,他們就讓我有熟悉的感覺。」他緩緩說道,「開始懷疑我的身份,是從那天,看到L跳舞的視頻開始。」

     蘇眠不吭聲。

     他卻有片刻的遲滯,然後說道:「被綁上炸彈那次,我已漸漸明白,他們在做什麼——是要讓我再次被你放棄,才看得清自己的心。到今天看到S的房間,再到他們營造機會讓我親手殺人,我已經基本確定。」

     蘇眠咬著下唇,言辭艱難。三言兩語,他已概括一個宿命的輪迴。

     是啊,她為什麼一直沒發現呢?

     或許是因為,在那懵懂如同秋夢般的年月裡,在陌生的茫茫眾生中,唯獨他,對她笑得如陽春白雪般溫暖。

     「徐司白。」她抬起隱隱含淚的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讓我走。」

     他沒說話。

     他安靜著,彷彿依舊是昔日清雋安好的模樣,唯獨修長指間的香煙,無聲無息地燃燒。

     「蘇眠。」他看著那潔白的煙氣,像是低喃,又像是有些出神,「我曾經在夢中,吻過一個女人,曾經看到她,一直在我面前哭。」

     蘇眠不說話,對他沒有任何回應。

     「這些年,在夢中尋找你的,不止韓沉一個人。」他緩緩說道,「一直找不到,一直分不清。熟悉,模糊,心疼,但是又不確定。直至你和她,越來越相似,越來越重合。原來這是我自己給自己設的一個局,自己給自己造的一個夢。現在,夢終於清醒。」

     那緩慢的語調,那熟悉的嗓音,卻彷彿一團無所不在的空氣,浸痛了她的心。她靜默無言地抬頭看著他,他也轉頭望著她,修長的眼睛裡,有很淺很淺,如同水霧般的黯淡的光。

     然後他放下了煙,低下了頭。手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朝她吻了下來。

     蘇眠的心微微顫抖著,全身發涼。而她的手緩緩在身側緊握成拳。他在靠近,緩緩靠近,熟悉的氣息,冰冷的氣息。燈下他的側臉清秀而朦朧,他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肩,額頭緩緩抵上了她的額頭,鼻尖,慢慢貼近鼻尖。

     他倆已無比靠近,他閉上了眼睛。唇齒相依般靠近,呼吸糾葛。

     然而他的吻,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只是這樣,靠近著她。

     蘇眠始終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一個手刀,就狠狠劈向他的後頸!然而他的動作比她更快!睜眼的同時,就擋住了她的手。她看到他眼中那漆黑暗湧如湖水般的顏色。然後他揚起了手,同樣是一擊,法醫的攻擊比她更輕更快更精準,落在她的後頸神經上。

     蘇眠閉上眼,昏厥過去。

     徐司白一把抱住了她緩緩倒下的身軀。然後就這麼靜靜抱著,沒有動。

     R走了出來,看一眼他懷裡的女人,問:「S,現在怎麼做?」

     徐司白放下了她,讓她靠在沙發上。然後又拾起放在桌面上的香煙,含進嘴裡。R看著他的樣子,忽然有些難過,臉上卻有淡淡的笑:「S,知不知道我們有多久,沒看到你抽煙的樣子了?」

     徐司白又輕吸了兩口,也笑了笑。問:「你們原來的計劃是什麼?」

     R答:「會有一輛地鐵撞過來,嘮叨和冷面在車上,死定了。撞擊發生後,半島酒店會倒塌。但這還不夠。A那裡還有個引爆器,引爆漢江大橋上的炸彈。埋得很隱秘,警察應該還沒發現。只要炸了橋,人就會死得更多。陸路被封死,我們就可以趁亂出去,沒人會察覺。」停了一下,他又說:「曾經的兩敗俱傷,今天算是祭奠與結束。」

     徐司白安靜了一會兒,像是在沉思。然後他抬頭看了看周圍,問:「這個屋子,這個計劃,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

     「三個月前。」

     徐司白點了點頭。

     這時R低頭看了看表,微蹙眉頭:「A剛才來過電話,說馬上到。但L應該到了。」

     徐司白抬眸看著他:「L從不遲到。」

     兩人都沒說話。

     R拉開書桌抽屜,拿出把手槍:「我去。」

     徐司白卻站了起來,徑直從他手裡拿過槍:「我去。你不是韓沉的對手。」

     R有些遲疑,徐司白卻已將槍拉開保險,插入腰間槍套,淡淡地說:「我會把他們倆都帶回來。」

     R靜默片刻,點了點頭。對於S的指令,他們向來是無條件地服從。此去經年,也不會改變。

     徐司白又抬眸,看了眼沙發上的蘇眠。R也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問:「我們這次帶她走嗎?」

     徐司白凝望著她,眼眸清寒如雪,他什麼也沒答,開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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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28:22
第157章 她想要的(一)

     L剛從地上爬起來,就感覺到冰冷的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幽暗的光線裡,他看到韓沉的臉如同沉靜的雕塑,表情晦澀不明。

     L有些無奈地站直了,抬頭飛快掃視一下周圍。腳下是濕軟的泥地,他們站在林立如同黑暗森林般的地基旁,四周寂靜無聲。

     而韓沉這個人吧,太兇。即使站在黑暗裡,你也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場。

     L被韓沉用槍抵著,往前走了幾步,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是怎麼知道,我就是L的?」

     韓沉沒答,目光掃過他的雙手指甲。

     然後就想到了蘇眠。

     之前在上面時,當季子萇挽起袖子,被他們看到了腕錶,也看到了指甲。蘇眠就轉頭與他對視一眼,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七人團能製定這個計劃,能知道諸多內情,必然有團員之一,對這個建築項目很熟悉。而A和R的職業已經清楚,那麼剩下的,就只有L了。而季子萇儘管一路表現得十分沉穩仗義,也不拘小節。全身髒兮兮臉上是泥土,似乎也渾不在意這與L的性格,是完全違背的。

     但他穿得很簡單大方,腕錶卻太過繁複華麗,並且一塵不染,沒有一絲划痕。但既然他是一名建築師,常年出入建築工地,如果真的是大大咧咧的生活習慣,怎麼會把錶保存得這麼好。

     而且他的指甲蓋裡,整潔乾淨。按理說他之前被囚禁在柱子裡,理應拼命掙扎,指甲蓋裡全是塵土渣漬才對。可是他的身上那麼髒,指甲蓋卻乾淨得跟仔細打理過似的。

     所以,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想起蘇眠當時與他心有靈犀的眼神,韓沉心頭就泛起一陣濃郁的寒意。他只用槍抵了L一下,根本就不打算回答他的疑問。

     L也知道話不投機半句多,見他神色凜冽,眼眸黑得嚇人,便也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韓沉,我不會給你帶路的。我一個人死無所謂,也不會讓你找到他們。」

     這話他說得冷淡果決,也有點報復意味。哪知韓沉淡淡地答:「我知道。」L聽得心頭一抖,就感覺到脖子劇烈一痛,韓沉已經狠狠給了他一下。

     「太狠了……」L低罵一聲,瞬間暈厥,栽倒在地上。

     韓沉迅速將他拖到一旁,掏出手銬,銬在一根地基上。然後搜他的身。

     搜出了一支手機,還有手電。

     韓沉打開手機,有信號。他和蘇眠等人的手機,都在當時爆炸發生時被震壞了,搜索不到信號。

     他立刻打給秦文瀧:「秦隊,我是韓沉。」

     秦文瀧聽到他的聲音,都快要哭了:「韓沉!你小子總算還活著!什麼情況?」

     韓沉無法與他多說,只簡潔道:「地下第三層,北向往南70-90米,西向往東200-250米的位置,地面已被爆破。L被我銬在這裡。你們突擊下來後,馬上將他抓捕。」

     秦文瀧的聲音卻彷彿更急了:「搜救部隊就快進入地下,但你們得馬上上來!十分鐘後,就會有輛地鐵撞過來,樓可能會塌!」

     韓沉靜了一瞬,答:「知道了,我找到她就回來。」他掛了電話。

     他雖語焉不詳,可電話那頭的秦文瀧聽到「找到她就回來」,只感覺到陣陣寒意往心頭冒。

     而韓沉將手機塞進褲兜,又脫掉了警大衣,只餘襯衣。這能讓他的行動更加寂靜無聲。他舉起手電,看著昏暗的前方。對方還有三個人,而她此刻是否孤獨無助,無法逃脫?

     他低下頭,仔細而迅速地勘測地面痕跡,起身朝前追去。

     真正的地底,建築物之下,陰黑複雜得像個迷宮。沒有路,只有地基、鋼筋混泥土、木架和岩石。

     韓沉翻過了一片土牆,前方是一條望不見盡頭的類似堤壩般的土丘,兩側是深深的地基,漆黑而不見底,隱隱還有不知何處傳來水流的聲音。

     他剛要跳下去,就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這若是尋常人,自然是聽不到的。因為對方的腳步聲也放得很輕。

     他伏低身軀。

     很快,就看到一個人影,從陰暗的混凝土樑柱後,走了出來。黑色風衣,壓低的帽簷,黑暗中若隱若現的臉。

     A。

     他極為小心,又抬頭四處看了看,這才將雙手插進口袋裡,沿著土丘,跳了下來。

     待他走出又數十米遠了,韓沉才跳到土丘上,水聲掩蓋了他的腳步聲。A絲毫未覺,繼續朝前走。

     周圍黑得像有鬼魅聚集,稍不留神就會失足墜落進它們的世界。韓沉遠遠的跟著,穿過土丘,眼看即將抵達盡頭,前方是片平地,或許離他們的老巢已經不遠了。

     就在這時。

     一個人影突然從一塊地基後走了出來,出現在土丘上,與A正面相逢。韓沉幾乎是立刻伏低到旁邊的溝壑裡,而地基上那黯淡而稀疏的燈光中,韓沉看清了那人的臉。

     徐司白。

     A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一時竟愣住了。

     然而下一秒,徐司白已經拔出槍,冰冷的槍口,對準了A的前額。

     「蘇眠在哪裡?」他的臉色依舊清寒,嗓音也凜冽無比。

     韓沉原地不動,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眸漆黑幽深。

     A靜了一會兒,從徐司白的角度,完全可以看到他的眼中某種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A忽然笑了,懶洋洋地答:「法醫,我怎麼知道?大概,她是跟S私奔了吧。」

     徐司白的唇輕抿著,嗓音更清冷:「雙手放在頭上,轉過去。」

     A慢慢地將雙手放在頭上,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去。徐司白單手持槍抵著他的後心,另一隻手在他身上一陣搜摸。

     很快摸出個小小的遙控器,還有把手槍。A看了他一眼,眼眸寂靜又烏黑。

     「這是什麼?」徐司白問。

     A漫不經心的答:「不是什麼。做著玩的。」話音未落,他突然就轉身,一個手肘狠狠往徐司白胸腹撞去,伸手便要奪那遙控器。

     徐司白側身避過,將遙控器牢牢抓在手裡,胸口卻結結實實吃了他一擊。A伸手正要奪槍,突然間就感覺到後腦一涼,被槍抵住了。

     韓沉。

     「鬆手!」韓沉低喝道。

     A眼中閃過不妙的神色,不敢動了,看一眼徐司白。而徐司白捂著腹部直起腰來,也看著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韓沉和徐司白同時開口。

     徐司白神色不變地答:「我……殺了那三個人後,看到一個男人,抱著蘇眠經過。追到這裡,失去行蹤。」

     韓沉點了點頭,又看向A:「帶路。還有幾分鐘地鐵就撞過來,你如果不帶路,我們都是死,你也是死。」

     徐司白靜默不語。

     A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又笑了:「行。我給你們帶路。不過你們真以為,到了地方,你們也能活下去?兩位哥哥,此去依然是死路一條。跟我走吧。」

     韓沉端槍不動,徐司白垂下眼簾。

     A在前,韓沉和徐司白在後,徐司白手裡打著手電,三人便沿土丘,繼續往前走。這時韓沉開口道:「法醫,把遙控器給我。」

     A繼續走著,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徐司白卻靜默片刻,答:「不行。」

     韓沉瞥他一眼,他的神色卻淡然如水,看著前方:「韓沉,你考慮的事太多,我只考慮她的安危。這個遙控器如有必要,我會用它跟他們交換蘇眠。所以我不會交給你。」

     韓沉的眼眸中升起寒意,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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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28:42
第158章 她想要的(二)

     近了。

     更近了。

     A踩著腳下崎嶇的路,暗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前方,離密室所在地已經不遠。只是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它的所在。而再往前幾步,就有他埋的炸彈,也進入了R的監控區域。

     只不過,怎麼剛剛好炸掉韓沉,不傷到徐司白,是個問題。

     他低下頭,看著地上,三人很淡很淡的影子。就在這時,他發覺大概是因為路窄,徐司白不知何時已往後退開了些,與韓沉拉開了一兩步的距離。剛剛好,夠R進行精準爆破控制。

     這讓A微微一怔。

     但已來不及細想了。他一腳邁過炸彈,聽到身後的韓沉跟了上來。

     「十、九、八、七……」他在心中默念,多年的默契,他可以判斷,R必定會選擇在此時下手。

     「……三、二、一!」A突然發足飛奔,與此同時,身後「轟」一聲巨響。

     「砰」。

     夾雜著子彈破空的聲音。A只感覺到身體像是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剜心般的疼痛從胸口傳來。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的右胸破開一個小血洞,然後猝然倒地。

     劇烈的疼痛,伴隨著血液的湧出,彷彿令他全身的力量,都在迅速流失。但他趴在地上,還是拼命回頭,就看到小規模定向爆破的煙塵後,韓沉毫髮無損地站著。而徐司白,站在他對面,兩人持槍而對,臉色同樣冰冷無比。而地上,離A不遠的地方,還丟著一把槍。正是他剛才的配槍。

     原來,A沒看到的是,剛剛的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

     在爆破發生的前一秒鐘,韓沉竟不知怎的察覺了,飛身往前一撲,竟躲過了這次爆炸,同時朝A開槍!

     徐司白也側身避過爆炸,迅速的​​持槍對準韓沉,同時將另一把槍掏出來丟給A。而韓沉人還沒回頭,槍口已經掉轉,對準了徐司白。

     一片硝煙中,爆炸的餘聲彷彿撞鐘般,沉悶而刺耳地迴盪在地底空間裡。周圍的泥土因為爆破,大塊大塊正在往下陷落,一時竟如同要垮塌一般。而兩人就這麼站著,都沒說話。地上的A伸手想勾那把槍,卻根本抬不起手。

     韓沉的臉色冰寒無比,眼眸也顯得執拗冷酷。他開口:「果然是你,S。」

     徐司白端穩槍對準他,生死一線間,眼眸卻依舊那麼平靜,平靜得像水。他不說話,一旁的A卻徹徹底底愣住了。

     「S……」他啞著嗓子喊道,整張嘴卻都咧開,看起來竟像是極開心地笑了,「S、S,你真的醒了?」

     徐司白緩緩點了點頭。

     A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掙扎著想要爬起,卻又跌落,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伸手摀住自己胸口的血流,喃喃道:「我死而無憾,死而無憾……」

     徐司白沒有看他,只是漆黑眼眸中的顏色,彷彿更深更深。而韓沉也是全神戒備,端槍瞄準著他。

     兩人這麼靜靜對峙了有一會兒,韓沉忽然開口:「遙控器是炸橋的?」

     A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但還是因韓沉出人意料的敏銳吃了一驚。

     「是。」徐司白輕聲答。

     「你會炸嗎?」韓沉又問。

     徐司白靜了幾秒鐘,答:「不會。你把L和A給我,我把遙控器給你。」

     韓沉也沉默了一會兒,答:「成交。」

     地上的A,只怔怔地聽著,心裡又高興又難過。

     「L在哪裡?」徐司白又問。

     韓沉報出了方位。

     徐司白單手持槍不動,從懷裡掏出手機,放到耳邊:「R,確認L的位置。」

     徐司白拿著電話,兩個男人都安靜等待著。

     韓沉的嗓音略啞了幾分:「蘇眠呢?」

     徐司白靜了一瞬,答:「我會讓她過,她想要的生活。」

     韓沉眉目不動,過了一會兒才淡淡答:「好。」

     蘇眠醒來時,就看到一室黯淡的燈光。她被繩索綁在一張椅子裡,動彈不得。徐司白已不見蹤跡,唯獨R坐在沙發裡,一口又一口的抽著煙。他面前牆壁上,數面監控器已經打開。

     而正中的畫面上,正是A、韓沉和徐司白走在土丘上的畫面。蘇眠看到時,爆炸還未發生。

     蘇眠心裡咯噔一下。

     她瞬間明白了兩件事。

     一,徐司白在騙韓沉;

     二、韓沉也在騙徐司白,他已經懷疑他的身份。

     若徐司白的身份已經挑明,兩人絕不可能這樣和平共處。但是,這裡卻有個最大的漏洞。那就是A。

     以七人團的性格,此時即便是死,只怕也不肯給韓沉帶路。除非,有陷阱;或者,A不想另一個人待在外頭,死在外頭,只能給他們帶路。

     那就是徐司白,S。更何況,她能想到,韓沉此刻必然也能想到。徐司白也是諸多事件的關聯人之一。

     然後,爆炸就發生了。

     ……

     及至他倆持槍對峙,蘇眠已有強烈的不詳預感。等到R與徐司白保持通話,聽到徐司白說,我會讓她過想要的生活。而韓沉答:好。蘇眠的整顆心彷彿都疼痛起來。

     他們要同歸於盡。

     這兩個人都決意同歸於盡。所以才會有這樣的交談。

     韓沉不可能放過徐司白。徐司白既然已經恢復記憶,就絕對不會退讓。

     他們倆,是打算殺死對方了。

     蘇眠狠絕的心性也起來了,一個轉身,連人帶椅子就狠狠撞在牆壁上。但椅子卻沒有被撞碎,而R猛然回頭,看著她。發現她只不過如困獸之鬥,R又迅速轉頭,切換調整著屏幕。

     然而他根據韓沉給的坐標,找到附近的一隻監控攝像頭,調集畫面後,卻皺起眉。因為幽暗的畫面裡,韓沉所說的那根地基柱上,只能看到半截被打斷的手銬,並沒有人。

     他抓起手機,對徐司白說道:「S,L不在那裡。只有半截手銬,看樣子是被子彈打穿的。」

     蘇眠低喘著抬起頭,同樣看著畫面上的韓沉等人。

     她的胳膊,已經卸掉變形,可以從繩索中抽出來了。

     而畫面外,類似堤壩般的土丘上,A氣如游絲,韓沉和徐司白聽到L不見的消息,都沉默下來。

     「地底,還有另一個人,一直沒出來。」韓沉緩緩說道。

     「嗯。」徐司白答道。

     「你們的計劃,是什麼時候制定的?」韓沉忽然揚聲,問的是地上的A。而密室內的R,聽到韓沉問了跟徐司白相同的問題,忽然一怔。

     「三個……」A喃喃。

     「三個月前。」徐司白替他答道。

     這時A陡然睜大了眼,他已經明白過來。這個計劃是絕對保密的,只有團員知道。而三個月前,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知道整個計劃。

     「但是……」A疑惑道,「他為什麼……」

     徐司白沒出聲。

     而韓沉淡淡對著周遭的黑暗道:「出來,許湳柏。」

     離他們最近的一根地基後,一個人影走了出來。他穿著全黑的衣服,看起來當真如影子一般。而他已再不是當日儒雅斯文模樣,下巴上全是鬍渣,臉色也有些不正常的蒼白。不知已經在在地底躲了多久,也不知道在一旁窺探了多久。

     他的臉色很淡,嘴角卻有某種譏誚的笑,手裡也端著槍。

     「好久不見。」他噙著笑,慢慢說道。也不知道是跟誰在打招呼。韓沉和徐司白依舊瞄準著彼此,都沒有回頭。而A喘著氣,瞪大眼看著他。

     許湳柏緩緩地靠近他們,在距離幾米外的位置站定。

     然後手裡的槍,也對準了韓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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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28:59
第159章今日赴死

     不遠處,R全神貫注盯著監控屏幕。他拿出了一把槍,看樣子是準備出去了。

     蘇眠的動作進行得始終悄無聲息。她的雙手從繩索中脫出。左臂已經劇痛無法再使用,只剩右手,緊緊抓住了身後的木椅。

     R放下了煙,身形微動,準備站起。

     兩人隔得本就不遠,蘇眠如同蟄伏的獸,抓起木椅,就朝他頭頂砸去!

     R的腦後卻像是長了眼睛,頭猛地一偏,成功避過。「喀嚓——」破裂聲傳來,蘇眠手裡的木椅砸在茶几上,瞬間四分五裂。

     R臉色冰寒,伸手就要拔槍。然而蘇眠等的就是這一刻,抓起砸碎的一根尖細木塊,直接朝他胸口刺去!

     這才是她真正的攻擊。

     R躲閃不及,木塊結結實實扎進了他的左胸。他吃痛悶哼一聲,然而反應也是極快,一把推開蘇眠,並且正好推在她脫臼的肩膀上。蘇眠劇痛,應聲倒地,痛得半陣爬不起來。

     而那根木頭,卻不知道是否刺入了他的心臟。只見他臉色發白,額頭也陣陣的汗,單手摀住胸口,竟不敢拔。而另一隻手,已持槍對準了她。

     蘇眠同樣痛得翻天覆地,但是死死咬著牙,沒有吭一聲。她想她真的是沒有辦法了,竟然開口對他道:「R,你放我出去。你有你想救的人,我也有。你放我出去,我不能再待在這裡。我要去幫他,我一定要去幫他!」

     我要回到他身邊,我要跟他在一起。他深入虎穴,他身陷重圍,他決意赴死。

     那就讓我跟他死在一處,再也不要分開!

     R卻看著她,用槍比著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然後他慢慢往後退,打開門,退出了房間。蘇眠心頭巨慟,從地上一躍而去,衝向門口。然而「嘭」的一聲,門被他結結實實關上。「嚓」一聲,蘇眠聽到了落鎖的聲音。

     「你他媽給我開門!」蘇眠的身體重重撞在門上。

     門外,卻傳來R沙啞而微弱的嗓音:「蘇眠。」他的嗓音裡,竟然有了絲溫和的笑意。

     「蘇眠。」他說,「我把鑰匙留在門上了。如果S能回來,他就會給你開門。如果他不能回來,你就在這地底,永遠陪著他。」

     「呵……」蘇眠靠著門,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想大聲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時,卻瞥見監控中,那幾個人持槍而對,似乎正在說話。而韓沉依舊被兩把槍同時指著,臉色冷峻無比。

     她忍著淚和痛,拖著幾乎斷裂的胳膊,又回到了監控前,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韓沉,我的韓沉。

     ——

     許湳柏如此突然地出現,最先開口質問他的,反而是A。

     「K,你這是……什麼意思?」A摀住胸口槍傷,氣喘吁籲地問道。

     徐司白和韓沉卻都沒說話。

     許湳柏有片刻的沉默,掃一眼地上的A,端槍不動,淡淡道:「沒什麼意思。我一直在等S醒。」

     「你現在想怎樣?」徐司白忽然開口問道。

     許湳柏笑了笑。但那笑意馬上斂去,那張臉變得冰冷,眼神也執拗無比。

     「S,你曾經是我全部的信仰。」他緩緩說道。

     寂靜而空曠的地底,唯獨他的聲音,乾澀而平靜。而A聽到他說「曾經」,臉色又是一變。

     「你不應該有弱點的,S。」他繼續說道,「蘇眠,我們,都不應該成為你的弱點。策劃最完美的犯罪,讓世人都看到七人團的精神,讓他們為我們、為這人生戰栗,才是你應該擁有的人生。可是……」他的眼神彷彿變得更加的冷,也更加空洞,說道:「可是你卻讓我失望了,S。從你五年前,決定解散我們,踏入那間毒氣室開始。我就一直在失望,一直在難過。這五年,不是你該擁有的人生,也不是我們應該過的生活。你、我們,明明應該活在這個世上最引人矚目的位置,你卻帶我們走向墜落。」

     A有些失神地聽著,沒吭聲。韓沉眉目不動,臉色冷毅,繼續瞄著徐司白。而徐司白只是沉默,平靜地沉默著。

     「我一直在等。」許湳柏忽然笑了,是那種帶著自嘲和癲狂的笑,「等你恢復記憶。我就是想看看,你若恢復記憶,是否會跟以前有所不同,是否不會再讓我失望。可是你卻再次為了那個女人,許諾給她想要的人生。你為了A和L,甘願放棄這次原本完美的犯罪。這麼多的仁慈,你已經不是我想要的人。」他忽然轉頭,直勾勾地盯著徐司白,語氣驟冷:「你不能再當S。你活著還不如死了。」

     A聽到這裡卻急了:「K!你想幹什麼!」

     許湳柏只是笑,微笑不語。

     徐司白臉色清冽,手裡的槍依舊瞄著最大勁敵韓沉。他卻淡淡開口了:「你想殺我?」

     許湳柏的槍雖然瞄著韓沉,卻沒出聲。

     徐司白的眼眸淡若流水,竟是不疾不徐地道:「我即使死,也不會死在你手裡。你現在如果開槍殺我,韓沉的槍口就會掉轉對著你。你也跑不掉。」

     韓沉沒說話。

     而地上的A沒出聲,手卻悄無聲息地往前伸,拼命地伸,想要勾地上的那把槍。

     許湳柏卻又緩緩笑了,輕聲道:「你說得對,我也不會傻到冒死跳出來。但如果,我有兩個人,兩把槍呢?L!」

     他話音剛落,另一個人影,從陰暗的地基後,走了出來。

     L。

     衣衫襤褸,一隻手腕上還殘留著半截手銬、神色恍惚的L。

     而他手裡,也有一支槍。從他步出陰影開始,那支槍就精準地對著徐司白。

     然後,他面無表情,一步一步地走近、站穩。站在許湳柏身旁。

     韓沉和徐司白誰也沒說話,都明白了個中緣由。而A還沒勾到槍,這一幕只看得他心頭一抖,嘶啞的嗓音,破口大罵道:「許湳柏你他媽瘋了,催眠L?!」

     而L的眉頭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卻依舊端槍對著徐司白不動。

     畫面之外,蘇眠亦是看得驚心動魄。毫無疑問,許湳柏這是故技重施。他曾經與L他們是夥伴,輕而易舉就能在日常進行輕度催眠,並且只怕能催眠得更加深入和成功。剛剛L落單,被他帶走,他又有時間對L進行深度催眠,讓L服用了一些神秘麻痺或者致幻的藥物也有可能。此刻,當然能夠輕易地、在短時間內控制L。

     局面,就這樣逆轉了!韓沉和徐司白互相受制,許湳柏瞬間佔盡上風。

     「你們倆都放下槍。」許湳柏下令道,「慢慢放,把遙控器給我。」他的神色變得肅然:「橋會被炸斷,那些人,會死傷無數。荒誕表演、地底謀殺、地鐵撞擊、橋毀人亡……這終究會是一次完美的世紀犯罪,我們的犯罪!」

     韓沉和徐司白紋絲不動。

     「放下槍!」許湳柏再次命令道,同時手指扣到了扳機上。L也如法炮製。

     韓沉和徐司白終於動了,他們盯著彼此,緩緩地、手臂放了下來。

     可是畫面外,從蘇眠的角度,卻看到他倆飛快交換了個眼神。蘇眠心裡咯噔一下,瞬間明白過來——他倆打算聯手?對付許湳柏?

     一時間,蘇眠連呼吸都已經停滯,怔怔地望著他們。

     然而。

     然而變故就這樣突然發生。

     然而讓她心肝俱裂的一幕,竟然就在這一瞬間突然到來!

     原本在這局中,處於支配地位的L,忽然全身微微一抖,掉轉槍口,緩緩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許湳柏最早察覺,神色大變。

     而徐司白猛地挑眉,放下的槍突然抓起,朝L開槍,「砰」一聲正中他的手腕。L手中也是「砰」的一聲,原本應該打死自己的一槍,偏射到天上。而他全身劇烈一顫,看到了眼前的徐司白,眼神恢復清明。

     說時遲那時快,許湳柏抬槍就射,「砰」一聲打中徐司白左胸。韓沉瞬間色變,他出槍亦是最快,「砰砰」兩聲,一槍射中許湳柏頭頂,一槍同樣打中了徐司白。

     「砰!」一聲,地上的A終於抓起了地上的槍,抬手就射中了離他最近的韓沉,想要阻止他對徐司白出槍,但是已經來不及。這一槍正中韓沉後背。

     A已用盡全部力氣,槍脫手而出,倒在地上。許湳柏瞬間斷氣,眼睛睜得很大,死不瞑目地嘭然倒地。徐司白身中兩槍,卻只見他臉上寒雪般的顏色,他忽然抬頭,蘇眠竟只覺得他是朝監控的方向看來。而後他的槍和遙控器,全都脫手而出,掉落在地。他站得離土丘邊緣最近,身後就是深深的地基。他就這麼望著她,那眼眸竟然是漆黑而平靜的,蘇眠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看到了那一絲如陽春白雪般清雋溫和的笑容。

     然後他仰面掉了下去。

     蘇眠抬手摀住自己的嘴,最後看著韓沉一隻手還握著槍,另一隻手摀住自己的胸口,背對著她,栽倒在了地上。

     滿地之上,頃刻之間,只剩L一個人還立著。這一幕也只看得他眼眶刺痛,他忽然抬起頭,發出一聲如同困獸般的嚎叫,抓起地上的槍,塞進自己嘴裡,「砰」一聲,他的頭被打穿,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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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正文大結局(上)警盾之魂

      一片寂靜中,唯有一個人,以槍撐地,踉蹌著站了起來。

     而蘇眠望著他,望著他胸口的槍傷,忽然低下頭,拼了命似地在沙發、茶几、書桌各處翻找。明知希望渺茫,可還是想找著鑰匙,找到出路,立刻去找他。

     然而韓沉沒看到,蘇眠也沒注意到,躺在地上的A,正緩緩合上眼睛。而他嘴裡,彷彿遊魂囈語般,顛三倒四,念念有詞。

     「S……S……

     姐,姐……我沒殺韓沉……別傷心。」

     他閉上眼,斷了氣。

     姐,我終於還是沒殺他。抬手的瞬間,意念已發生偏差,偏離了他的心臟。

     我想,這不是背叛。真的不是。

     因為S說,要給你想要的生活。所以韓沉不能死。

     因為我其實已經深深知道,早就知道,這一場悲歌般的人生,錯的是我們。我只是無法再回頭,也不想再回頭。

     我們的人生或許有一個錯誤的開始。

     我們卻已讓它錯誤的結束。

     ……

     蘇眠打不開門。

     R已決意赴險,R一心替徐司白守著她,又怎麼會給她逃脫的機會?她用後背抵在門上,用完好的那隻手,狠狠一搥門。

     「韓沉!韓沉!」她大聲喊道。她不知道韓沉距離她多遠,只希望他趕緊到密室中來,在撞擊發生之前。

     韓沉已經緩緩站直了。他就像一尊雕塑,瑩瑩孑立在一地屍身中。

     就在這時,震動傳來。

     蘇眠霍然抬頭,看著彷彿地震般,開始整個震顫的房間。而與她相距不知多遠的土丘之上,韓沉也猛地抬頭,看著搖晃的空間,和瞬間開始掉落的土塊和磚木。

     這不是普通的震動。這震動無處不在,並且越來越強烈。蘇眠幾乎是用盡全力大喊道:「韓沉!我在這裡!」

     ——

     漢江隧道。

     地鐵已經高速駛入。

     「你準備好了嗎?」嘮叨問。

     冷面點頭。

     「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多說兩句話嗎?」嘮叨忽然笑了。

     冷面靜默片刻,也微微一笑。

     「有點捨不得。」他輕聲說。

     嘮叨在劇烈的震動中點了根煙,抽了口:「捨不得你的新女朋友?」

     「嗯。還有其他人。」

     「那就讓她和他們,永遠記住你吧!」嘮叨感嘆道。

     「忘記更好。」冷面輕聲說,然後拿起了通訊器,「秦隊,我們已經就位。十秒鐘後強行轉向撞擊隧道壁,力爭避開半島酒店。完畢。」

     他掛斷了通訊器。那頭,秦文瀧卻幾乎是熱淚盈眶。

     地鐵原本的撞擊終點是半島酒店地下的站台,也等於是直接撞在地基上。他倆若是提前跳車,就能逃生。

     但如果,他們手動駕駛地鐵,在那之前,強行轉向,撞向軌道壁。而技術工程師們亦提前對軌道進行破壞,兩方作用,就有可能讓地鐵提前停下,並且讓爆炸提前發生。這樣,半島酒店就不會倒塌,周圍尚未撤離的數千市民,就有了生機。

     「冷面,嘮叨……」秦文瀧站在如潮水般倉皇潰退的人群中,對著漢江的方向,無聲地敬了個禮。

     ——

     地底。

     在韓沉站起來的同一瞬間,另一個人影,出現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R。

     渾身是血,臉色蒼白的R。蘇眠的攻擊,已令他如同紙人般虛弱,血也從他胸口,淌了滿地滿身。而他看著韓沉,又看著滿地的死人,亦找不到徐司白。剎那間,已明白所有,頓時面如死灰。

     韓沉捂著胸口,緩緩抬槍,對準了他。而他亦不知是哪裡來的衝動,突然對韓沉露出詭譎冰冷的笑容,彎腰一把抓起地上的、離他更近的遙控器,轉身就跑。他身後是一片黑暗,頃刻間便不見蹤跡。而這時,震動更劇烈,頭頂的墜落物更多。

     就在這時,蘇眠看到韓沉忽然回頭,朝她看了一眼。

     竟是與徐司白墜落前相同的舉動,轉頭,看了她一眼。英俊的臉,漆黑而望不見的雙眼。

     這一眼,只看得蘇眠肝腸寸斷。轉眼間,他已捂著胸口,朝R的方向追去。

     「韓沉!」

     畫面中的一切瞬間崩塌,屏幕驟然全黑。蘇眠聽到了山崩地裂般的轟鳴聲,然後整間密室突然失去光源,陷入深夜般的漆黑中。

     而她站在黑暗中,無聲淚流滿面,悲痛得難以自已。

     ——

     近了。

     更近了。

     前方有煙塵遍布,前方也有機械最後的轟鳴。

     嘮叨與冷面,站在駕駛室內,看著車頭猛烈撞擊牆壁,看著車體像是遭受撕裂般的力量,每一節車廂,似乎都在四分五裂。

     其實已經站不穩了,撞擊的力量將他們甩來甩去,撞在車頂上,撞在窗玻璃上,頭破血流,面目模糊。

     可偏偏這種時候,嘮叨還在嘮叨。

     「喂,還記得……小篆說過的那段話嗎?」

     冷面拼命掌控著方向,讓撞擊發生得更深更快。他的聲音也幾乎被轟鳴聲淹沒:「記得。」

     嘮叨的聲音裡也有笑意:「對哦……怎麼不記得,那貨得意得很,專門做了小抄,貼在我們每個人的電腦上了。」

     兩個聲音,齊聲響起,斷斷續續,已聽不太清晰。

     「我們是黑盾。

     我們面對的,是最可怕的案件;

     我們追捕的,是最兇殘的罪犯。

     我們是放在黑暗邊界上,一塊最堅硬牢固的盾牌。

     永不被磨滅的鐵血意志。

     永不讓被我們保護的人失望。

     請選擇讓我死去,

     就讓我死去。

     我們雖死猶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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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29:36
第161章 正文大結局(中)愛過以後

     嘮叨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四散的火光,然後就是刺鼻的煙氣。他咳嗽兩聲,一把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殘缺座椅。

     沒死,居然還沒死。他心中一陣狂喜。

     「轟」一聲巨響,只震得他耳根發麻,轉頭望去,原來後部某節車廂,已經被炸得粉碎。他嚇得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爆炸還在持續,這一秒沒死,下一秒就不一定了。

     一抬頭,就看到冷面整個人趴在駕駛面板上,滿頭是血,一動不動。在嘮叨剛才短暫的昏厥間,依稀記得自己倒下後,直到最後一秒,冷面都還在頑固地駕駛著地鐵。

     嘮叨只覺得全身冰涼,也不管他是死是活,抓起他就往駕駛室外拖。

     媽的!卡住了!

     駕駛室早就被擠壓得變了形,他勉強從半扇門縫中擠了出去,再拖冷面,卻實在是拖不動了。

     「草……草……草!」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眼淚都快掉下來,「冷面!你醒醒啊!媽的趕緊逃命啊!老子不能丟下你,快醒!」

     但以他的目力,竟無法準確估計冷面到底受了多重的傷。只見他一張臉蒼白無比,手也冷得嚇人,眼看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啊——」嘮叨一聲哀嚎,幾乎是瘋狂般,使勁地拽著他。

     「嘮叨!冷面!」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焦急的聲音傳來。嘮叨一回頭,看到來人,狂喜得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周小篆帶著幾名刑警,正從隧道裡一扇小門衝出來,朝他們跑來!

     「快!」嘮叨大喊,「冷面卡住了!」

     眾人一擁而上,兩個刑警砸碎車門,成功將冷面拖了出去。嘮叨看著他們沉肅而年輕的面容,只覺得今天即便死,也是死而無憾!因為這裡隨時可能爆炸,小篆他們卻冒著生命危險,不放棄最後一點希望,下來營救。

     嘮叨體力早已透支,受傷也極嚴重,此刻見冷面終於獲救,他眼前一黑,暈倒在地。小篆和其他刑警看得心驚膽戰,立馬背起兩人,跑進隧道壁的那扇小門中,跑進通道裡。

     關上門,一行人立馬拼了命似地往上跑。剛跑了幾步,就聽到門外傳來連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只震得眾人腳步踉蹌,耳膜也陣陣發疼。

     一名高大的刑警背著冷面,小篆背著嘮叨,繼續往地面跑。冷面依舊昏死著,對著震天的爆炸聲毫無察覺;而嘮叨大概是昏昏迷迷,在小篆耳邊殘喘問道:「樓,沒事吧?」

     小篆埋頭往前跑,悶聲答:「你們雖然沿路撞擊,減緩了不少衝撞力,最後才撞在地基上。但樓,還是慢慢塌了,就在剛剛。」

     「草。」嘮叨有氣無力地罵了句。

     「建築質量太差。」小篆答,「好在人群都上橋疏散了,沒有太大傷亡。」

     「嗯。」嘮叨應了聲,又問,「老大……和小白沒事吧?」

     小篆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那眼淚一旦決堤,就跟止不住似的。他就這麼背著嘮叨,一邊哭一邊跑。

     「沒事!」他執拗地說道,「他們一定沒事。雖然樓塌了,但是橋沒有炸。秦隊說橋沒炸,就說明老大他們成功了,老大多牛逼的人啊對不對,他們一定沒事,一定……會回來!」

     ——

     地底。

     被掩埋如同封墓般的地底。

     殘垣、斷柱、灰土、火光。

     無一處不混亂,無一處不壓抑。死亡氣息的壓抑。

     一面綴著火光、坑窪不平的土坡上,躺著兩個人。

     兩個人都一動不動。

     韓沉躺在那裡,當他睜開眼時,首先看到的,是滿目的倒塌和堆積。他的眼睛裡全是血,以至於眼睫被沾在一起,不太睜得開。

     然後他看到,R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眼睛就這麼睜著,胸口除了那支木塊,還有韓沉之前射給他的一槍。他已然氣絕。而爆炸遙控器,就掉落在兩人中間的位置。

     韓沉躺著,沒有動。

     他的意識,有些恍惚。恍惚間,卻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蘇眠。潔白的校舍,溫柔的綠蔭,她站在樹下,穿著色彩飛揚的裙子,眸若繁星,轉頭望著他笑。

     韓沉忽然就笑了。緩緩地、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忽然又想起,兩人相認後,蘇眠曾經問過他的一句話。

     她說:韓沉,你怎麼就這麼喜歡我啊?

     那時他答什麼?

     他說: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就這麼喜歡你。

     喜歡你,從那麼年輕的時候起。男人真正的愛,像熾烈而壓抑的火,分離或是相聚,你讓我如何停止?

     模模糊糊間,他忽然又想起,在江城的那一天。

     那個傍晚,暮色籠罩的房間。他在屏風後心煩氣躁的抽著煙,他想他已經找了她1892天,為什麼還沒找到,為什麼她還不出現。

     然後她就這麼出現在他面前。一身乾淨的警服,乾淨的臉。完全像是另一個人,卻又似曾相識。

     後來才明白,原來那是他唯一愛過的容顏。

     濃濃的倦意,再次襲上心頭。他的身體已經疲憊得無法挪動半點。他甚至能感覺到,身上的傷正在持續透支著他的生命力。他想閉上眼,就這樣閉上眼。閉上眼,靜靜地想她,想他們倆這一生。即使已沒有未來,他也從未失去。

     ……

     哨聲。

     清翟得彷彿幽靈般的哨聲。

     就這樣輕輕地、鑽入他的耳朵裡。

     那聲音太小,也太微弱。他已分不清那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是他聽多了她的召喚已經迷失了意志,還是她真的在。

     「瞿——瞿——」一聲又一聲。聽不清,辨不明。在這黑暗覆頂的地底。

     韓沉的眼淚,忽然就從眼角滑了下來。

     然後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用盡全身力氣,開始爬。慢慢地,往她的方向爬。

     ——

     同樣的哨聲,在這幽閉而漆黑的空間裡,縈繞穿行。

     它喚醒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

     他滿身是血,躺在地基之下。他處於漫長而混沌的昏迷中,生命裡一點一點流失,直至聽到了她的哨聲。

     他睜開了眼睛,緩緩地、睜開溫和清雋的雙眼。

     求死,抑或是求生。只在一念之間。

     她,或者終將沒有她?

     他就這麼躺著,躺著聽了很久,聽著她的哨音。

     然後他沒有動。

     他閉上了眼睛。

     就這麼閉上了眼睛。

     ……

     我愛的人,我心愛的人。

     你的哨聲,是他生的勇氣。

     也是我死的決心。

     ——

     蘇眠背靠著冷硬的門,周遭一片漆黑。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其他人。她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哪裡。

     她只是拿著哨子,一聲又一聲地吹著。她的嗓子已經啞了,胳膊已經痛到麻木。她甚至覺得已經沒有太多感覺,只是一直吹著,吹著。

     就吹到,她吹不動那一刻為止。

     她抬起眼,看著漆黑如同深淵般的虛空。眼淚已經乾涸,她想,大概就在這地底。他們一起被掩埋,終將成為同一堆白骨。也許,還能被埋在一起。

     恍惚間,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聲音。

     隔著門,傳來了一些聲音。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哨子脫手而出,她呆呆地轉身,看著那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人的手,在門上摸索,傳來窸窣而無力的聲音。

     黑暗中,有人終於握住了鑰匙。剎那間,蘇眠的整個世界,彷彿都因之停滯。

     然而,她聽到了鑰匙轉動的聲音。門被人推開。

     她看不到那人的容顏,那人也看不到她。她只聽到那人用近乎嘶啞的嗓音,輕輕說了聲:「蘇眠,我來了。」然後就「嘭」一聲,猝然倒地。

     蘇眠所有的眼淚幾乎都在這一刻奪眶而出,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抱住了他渾身是血的軀體。

     「韓沉!」

     她抱著他,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

     我在最好的年齡,愛過的最好的女孩。

     無論天涯海角,無論生死離分。

     我會去到你身邊,把你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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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29:58
第162章 正文大結局(下)去年今日

     一年後,江城。

     蘇眠站在辦公室裡,望著窗外的煙雨。已入了秋日,這雨卻下得更加頻繁。像是層灰色的紗帳,籠罩著江城。

     她的胳膊,又有些酸痛。伸手揉了揉,扯了扯嘴角。好疼。

     這些疼痛,總是能喚起某些回憶。像是跗骨之蛆,丟不掉,於是埋藏。

     悵悵然站了一會兒,身後傳來個老邁但又精氣神十足的聲音:「小白!快來整理新檔案!」

     「好吶!」她脆脆地答了聲,轉身走了過去。

     幾個月前,她已恢復身份,當年的一些案件,也證明是真正的「白錦曦」所為。她也領了新的身份證。不過,身旁的一些老人,譬如江城檔案館的周老頭,還是習慣叫她「小白」,她也懶得糾正。

     兩人一起把幾疊檔案,抱到了桌子上,開始一份份分類歸檔。忙了一會兒,周老頭就忍不住感嘆:「最近的失蹤案又多了。瞧這幾個年輕女大學生。」

     蘇眠也嘆了幾聲氣。兩人一老一小,長吁短嘆,又操著江城方言,咒罵那些罪犯,倒也痛快。

     末了,周老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你還記得好久以前,跟你半夜一起來館裡那個小伙子嗎?」

     跟她半夜一起來檔案館?

     蘇眠明白過來,這是說韓沉呢。

     她來這個檔案館打零工,才不過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韓沉嵐市、江城兩頭跑,沒有在周老頭跟前露過面。周老頭待在檔案館,消息閉塞,不知道她的前情過往,也實屬正常。而她雖然經常在周老頭面前,得瑟自己男朋友有多帥、多能幹、多體貼、多專一……倒也沒跟他提太多往事。

     「記得啊。」她​​慢悠悠地答,「叫韓沉嘛。怎麼啦?」

     周老頭嘆息道:「那晚你這丫頭睡得跟豬似的,你不知道,他當時也在找人呢。」他把當晚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感嘆道:「當時那小伙子跟我抽著煙,怎麼講的來著……哦,「沒名字,不知道長相,也不知道死活。還是他的未婚妻。」唉,真叫人不忍心,也不知道他現在找到沒有。」

     蘇眠腦海中浮現出曾經初遇韓沉時,他的樣子。那一副什麼都看不進他眼裡,什麼都不在乎的冷峻模樣。想像他當初抽著煙,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而她,就躺在他身旁。

     她靜默了一會兒,非常不尊老愛幼的抓起團紙,砸在周老頭身上:「老周,你就沒半點推理能力?他的未婚妻已經成功找到了!」

     「啊?」

     蘇眠一個勁兒地笑,低頭看了看錶,快到跟韓沉約好的時間了。於是瀟灑地拎起包包,又整理了一下長裙:「拜拜老周,快點想出來,獎勵一包煙!」

     周老頭驚訝極了,但又有點明白過來。她卻一溜煙似地跑了。

     ——

     屋外,雨聲淅瀝。

     蘇眠撐著傘,走出檔案館,就看到韓沉的車停在路旁。他也不怕車裡淋濕,看到她出來,就降下了車窗。

     黑色風衣,高領毛衣。手搭在方向盤上,隔著車門望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蘇眠的錯覺,為什麼兩人相處久了,她覺得他隨便一個眼神,都有調戲玩味的意思?好像白看都不厭似的。

     好吧,一定是她太臭美了。

     剛要上車,卻瞥見車身上多了幾道刮痕,蘇眠十分吃驚:「車怎麼了呀?」

     韓沉推開副駕的門讓她先上來,懶懶地答:「剛才來的路上刮的。」

     「啊?等等!」蘇眠瞬間化身妻管嚴角色,伸手捏住他那高高挺挺的鼻樑,「你不會是又跟人飆車了吧?」

     不能怪蘇眠過於緊張。

     自從一切塵埃落定後,兩人停薪留職、離開刑警工作後。她就專心致志,陪韓沉養傷。

     可她吧,還是原來的樣子。某人被養著養著,雖然大體還是成熟穩重的,某些似曾相識的少爺脾性,卻也給養了回來。

     譬如,平日裡,吃苦耐勞更少,公子哥散漫挑剔的習慣倒是更多了。吃個魚還要她親手挑刺,他就這樣閒閒散散地在邊上看著;喝個咖啡還要她從網上定進口咖啡豆,她不會磨,他就親手上,還不忘淡淡地打擊她:「你當初是怎麼把我騙到手的?磨個咖啡都不會。」蘇眠直接推開他:「滾蛋!」

     而飆車呢,大概每個愛賽車的男人,不管活到什麼年紀,都不會忘卻這個愛好。更何況他才二十八九歲。所以兩人安定下來後,他有幾次晚上自己開車出去,也沒跟蘇眠說去幹什麼。就是用尾指繞著車鑰匙回來,看起來心情很好。

     後來,咳咳,家裡收到了幾張超速罰單。身為曾經的警務人員,他偶爾的放縱,蘇眠決定原諒他。

     而他雖然話還是不多。但養著養著,北京土著青年那種雅痞流氓勁兒,倒是恢復得越來越好。

     譬如此刻,他聽到蘇眠的指責,只淡淡答道:「我缺心眼兒嗎?大雨天飆車堵塞交通?是一孫子技術不行,蹭了我的車。」

     蘇眠撫額無語。

     瞧瞧,這京味十足的橫勁兒,還罵人孫子。

     兩人就這麼不疾不徐,在雨中開車回家。

     「今天降溫了,我中午買了羊肉,晚上吃火鍋,暖暖身子。」蘇眠說道。

     「嗯。」

     「你要洗菜。」

     他漫不經心地轉頭看她一眼:「成。別讓我白幹活就成。」

     蘇眠聽懂了,抿嘴罵道:「流氓!」

     韓沉唇畔也浮現了淺淺的笑。

     現在兩人住的,還是蘇眠當初租的那套一居室。雖然老舊了點,可兩個人窩著,就是覺得剛剛好。

     車開到家樓下,蘇眠卻意外地瞥見有三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廊下,正在躲雨。望見他們的車,其中兩人立刻用力揮手。

     蘇眠驚喜地笑了,韓沉也笑了。

     停好車,蘇眠立刻走下來,韓沉打傘,握著她的肩,走向他們。

     「呦!稀客啊!」蘇眠就是嘴賤,一臉驚訝地演了起來,「什麼風,把三位男神給吹來了啊!」說完她就一個勁兒地笑。

     別說,三位男神,還真不過分。雖然周小篆的長相,拉低了三人的平均值。但人靠衣裝馬靠鞍嘛,他現在也學乖了,不穿棉襖,開始穿立領夾克了!此刻三人齊刷刷在那里站一排,整體氣場還真的挺強大的。

     不過周小篆一開口,那氣場就「啪」一聲被戳破了。因為他得配合蘇眠演呀!深深地嘆了口氣,文鄒鄒地道:「嵐市一別,分外想念。所以我們今天就親自來啦!」

     話沒講完,就被嘮叨伸手敲了一下頭:「小篆說重點哪!」轉頭望著蘇眠他們:「臥槽你們怎麼才回來!冷面說不要麻煩你們接,所以我們都在這兒等半天啦!餓死了,要吃飯!」

     蘇眠噗嗤也笑。始終沒出聲的冷面也微微一笑,與韓沉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兩人算是打過招呼。

     蘇眠領著他們往樓上走,走著走著又忍不住回頭瞥一眼冷面:「冷面,我怎麼覺得你最近……臉胖了點?」當然,依舊是平日裡俊朗模樣,只是原本棱角略顯削瘦,現在卻柔潤飽滿了一些。

     冷面還沒答,一旁的小篆搶答道:「他整天給女朋友煲湯,自己都喝胖了!」

     嘮叨也立馬訴苦:「你們不知道啊,我們最近都沒湯喝啊。」

     冷面打斷他們:「廢話。」

     這兩字實在太重色輕友太冷酷虐心,嘮叨和小篆一路長吁短嘆,蘇眠吃吃笑笑,冷面不動如山。而韓沉則淡笑不語。在女人這個問題上,兩位人生贏家,是沒辦法拉低到嘮叨和小篆的水平線上,去做深入交流的。

     ——

     熱騰騰的鍋子架起來,屋子裡一下子暖和起來,窗戶上也慢慢覆上一層薄霧。窗外的景色,變得模糊不清。寒冷的日子,彷彿只剩這一屋散漫的暖意。

     五個人圍桌在小方桌旁,著實是太擠了,但是也都不在意。嘮叨一看到蘇眠端出羊肉片,就開始嚷嚷了:「嘖嘖……這可真心疼咱老大啊,知道老大是北方人,愛吃羊肉,小灶就開得這麼好啊!」

     蘇眠淡淡答:「當然!你這種沒有老婆的人,是不會懂的。」

     嘮叨:臥槽!

     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可悲的事實,跟這群人在一起,為什麼躺著中槍的總是他!

     一群人吃著喝著聊著笑著,慢慢都酒足飯飽。嘮叨朝冷面抵了個眼色,小篆也放下了筷子。

     他們三人過來,不是純玩的。也有正事。

     冷面抬手跟韓沉幹掉了最後一口酒,放下杯子,開口:「屍骨找到了。」

     一瞬間,整個屋子彷彿都安靜下來。

     蘇眠筷子一頓,抬頭看著他,也放了下來。韓沉手搭在椅背上,酒意微熏,眸色清亮:「說吧。」

     半島工程坍塌面積很廣,也很深,又牽扯到地質問題。案件之後,挖掘工作一直在持續進行。

     冷面言簡意賅:「前幾天挖出了幾塊骸骨,DNA鑑定結果,與徐司白一致。但還沒找到屍體其他部分。另外,小姚依舊下落不明,已經被全國通緝。」

     眾人都沉默下來。蘇眠靜默不語,目光漆黑安靜。

     「知道了。」韓沉說。

     這時嘮叨卻又開口了:「話說回來啊,老大,蘇眠,你倆啥時候歸隊啊?秦老大和廳長可是天天念叨你們呢!」他一說完,周小篆立馬期翼地望著他們,那眼神兒,當真跟小鹿一般亮閃閃。冷面雖然沒說什麼,目光依然是期待的。

     韓沉笑了笑,抬起酒杯輕抿一口。蘇眠抬眸與他對視一眼。

    「看他。」

    「看她。」

     兩個聲音同時說道。

     說完兩人都是微怔, ​​那三個卻已起哄了:「哎呦!還真是婦唱夫隨!」「太肉麻了!」「那就回來吧。」

     ……

     他們三個離開時,暮色已經降臨。

     韓沉開車去送他們了,約好明天再帶他們在江城海吃海喝一通。蘇眠收拾好碗碟,又把電磁爐撤了,放進櫥櫃時,卻微微一怔。

     再回到屋子中央,竟有些茫然。到底是推開了門,走到陽台上。

     昏黃的暮色已經降臨,籠罩著她全部的視野。一片濛濛的顏色中,近處的低矮民居,到處都亮著燈火,家家戶戶炊煙升起,香氣瀰漫。彎彎折折的巷道裡,有人步伐匆匆,有人大聲吆喝招呼。哪裡都是一派安靜祥和的氣息。

     她這樣靜靜地看了許久,又抬眸,望著遠方。

     江城最美的建築,都修築在長江旁。它們頭頂的霓虹,都已經亮起。偏偏天光還未全暗,那些燈終究還是顯得顏色黯淡了些,交織照耀著江水。

     而長江,又寬又直的灰色長江,就在這兩岸寂靜中,緩緩流往前方。江面上除了慢慢行駛的船,什麼都沒有。

     蘇眠的眼眶慢慢就蓄滿了淚水。

     韓沉已經回來了,輕輕推開陽台的門。什麼也沒說,只從背後,環抱住她。蘇眠握著他的手,兩人靜靜相擁,直至夜色完全降臨。而她的身軀,因為有他,終於變得溫暖。

     ——

     同樣的陰雨,不僅落在江城,也綿延千里,落在長江上游的小鎮。

     小鎮並不知名,大多數時候,也只有本地人居住著。小鎮有暗黝的青色路面,也有繁茂得快要遮住路的大樹。下雨的時候,街上人就很少。到了夜晚,天氣又冷,更是半陣見不到人影。

     街道轉角處,前幾天,卻新開了家花店。這在小鎮並不多見,但大家也泰然處之。小店沒有名字,但花總是特別香,也特別新鮮。隔著老遠走過,也能聞到那淡淡的花香。店主是個很年輕的男人,溫和有禮,也不多話。所以鎮上的人,對他印像都很好。

     夜色,已經很深了。雨簾稀稀疏疏,落在門口。小店裡還亮著燈,那男人站著,拿著剪,細細地修剪著花枝。

     「老闆!我要買康乃馨。」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挑開簾子衝了進來,「就一朵。」

     她​​這樣年紀的女孩,衣衫和皮鞋卻十分老舊,書包也不是什麼漂亮時新的款式。可見家境一般。

     「好。」老闆放下剪,挑了支最飽滿的,遞給她。

     高中生端詳著那朵花,臉有點紅,笑了:「今天是我媽媽生日,送給她朵康乃馨,沒錯吧!老闆多少錢?」

     老闆和氣地笑了笑,答:「一朵花,給媽媽,就不用錢了。」

     高中生高興得雙手合十:「老闆你太好了!謝謝你!那我就不用省明天的早飯錢了!下次我們班同學如果要買花,我一定拉他們過來,你放心!」

     老闆微微一笑:「那就謝謝你了。回家注意安全。」

     「嗯!」高中生轉身要走,這時卻被門邊一大片紫色清新的小花吸引住了, 「老闆,這是什麼花啊,好漂亮。」

     老闆微一沉吟,答:「七葉堇。」

     在年輕男人面前,女孩總是會調皮些,笑了笑問:「老闆很喜歡這種花嗎?這麼多,貴不貴?」”

     老闆卻答:「不,並不特別喜歡。」

     女孩「哦」了一聲,跟他告別走了。

     而他靜默片刻,望著門外的雨。今天這麼晚,應該沒有人再來了。他關上店門,不經意間回頭,卻又看見了那大片大片的七葉堇。

     微微一怔。

     的確,並不特別喜歡。只是有些事,只能這樣紀念。

     或者,已不需要再紀念。

     年輕男人的眼眶裡,忽然就有了淚。

     深埋於地底,變成一堆無人認領的白骨,才是他們應有的歸宿。

     應得的,懲罰吧。

     ……

     宇宙最簡單的存在,

     交錯復轉。

     生命最繁複的形式,

     朝失暮得。

     他說,每個人生而不同,卻又有何不同?

     當你抬頭仰望星空,當你俯瞰著蒼茫如同群獸蟄伏般的大地。

     你可曾看到了我?

     我是這樣平凡,也許會這樣庸庸碌碌,跟他們一樣,過完我的一生。

     可那也是萬中無一的我。害怕被辜負,渴望被珍重的我。

     你可曾在夢中見過我的雙眼?

     你可曾憶起我的隻言片語,我模糊的輪廓?

     你可曾與我一樣,迷失於美夢深處,不願意再甦醒,捨不得再回頭。

     你是否知道,那時的我,為你掏出一顆真心。

     找到你之前,失去你之後,幸福,它再也沒有來臨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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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30:17
第163章 前傳第1章 莊生曉夢(一)

     蘇眠第一次看到韓沉,是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

     那時,她還是公安大學大三的學生,亦是許慕華教授最得意的弟子。許教授經常協助市公安局偵破案件,所以她也時常在學校和警局兩頭跑。

     那天是周五。許是大多數人都在外頭跑案子,諾大的一整層刑警隊辦公區,居然沒什麼人。蘇眠今天的任務是來替教授取一份檔案,但她天生是個路痴,在七縱八橫的樓宇裡找了半天,也沒找著保安說的「很好找啊,左拐右拐再直走」就能看到的檔案館。

    為了顯示犯罪心理的高大洋氣不可侵犯,她今天還專門穿了高跟鞋呢。這一圈走下來,腳趾頭都要斷掉。鬱悶地在走廊裡找了張椅子坐下,一抬頭,倒瞥見對面的大屋裡,坐著個年輕男人。

    這時是秋天,北京的空氣透著股清爽的涼意,時間彷彿也過得很慢很慢。她抬頭看了看門牌:刑警三隊。

    屋子裡很靜,似乎就坐了他一人,低頭在看文件。可他實在跟她見過的任何刑警都不同。儘管他也穿著黑夾克,但那夾克分明是修身時尚款嘛,顯得他格外高挑挺拔,偏偏他還翹著二郎腿;他也在抽煙,可抽的卻是細細長長的、看起來很漂亮的外國香煙。

    他也十分警覺,幾乎是立刻就抬頭,望向門外的她。她看清他的眉眼輪廓,一下子怔住了。

    他卻凝視她一瞬間,很淡漠地移開目光,繼續看文件。

    蘇眠的心莫名奇妙「撲通撲通」地跳得不穩。心想這人看起來哪裡像個刑警啊,根本就是一富家公子哥模樣。刑警不都又憨又猛又土……咳,錯了錯了,不能說「土」,是「質樸」。

    「喂!」她開口,「請問一下,檔案二區怎麼走?」

     他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完全沒有別的刑警,看到美女時「眼睛一亮,略顯局促」的反應。明明只是瞥了她一眼,卻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似乎還有點不耐煩。

    「直走,左拐,再右拐。下樓梯,往前走三百米。」他淡淡地說。

    蘇眠臉色一僵。雖然他似乎沒說一個多餘的字,當她光聽就暈了,並且已深深預感到自己肯定又找不到了。不過這種事,是絕對不能在這種超級帥哥面前暴露出來,太丟人。

    「哦。」她也同樣淡淡地答了一聲,「謝謝。」

     起身剛走了兩步,忽然聽到他清清亮亮的聲音從門內傳來:「總共巴掌大塊地方,你能偏離到完全相反的對角線方向,也是人才。」

     蘇眠呆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這是在擠兌自己呢!

     臥槽啊,這人!白長那麼帥一張臉了,嘴可真損啊!她招他惹他了?

    蘇眠儘管腹誹,臉上卻很淡定地答:「您過獎了。我一向都是人才。」然後轉頭,艱難地踩著自己的兩寸高跟鞋,娉娉婷婷地走遠了。

    這便是蘇眠跟韓沉的第一次見面。沒有什麼波瀾,更沒有刻骨銘心驚心動魄。只有這樣蒼茫廣闊的北京城,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他和她,相遇了。講了幾句話,彼此的印象並不完美驚鴻。

    而後來,蘇眠對這一次見面的評價是「短暫、無情、毒舌」!都是批評韓沉的。但也是後來,她才知道,那時的韓沉,豈止是「毒舌」啊。他天份過人,又是老北京城大院裡長大的公子哥。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必然又貧又損,簡直能把局長都氣個半死。對她,其實已算難得的溫柔。

    這一次見面後,蘇眠儘管對「刑警三隊那個很帥很拽的年輕刑警」留了心,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直至兩人的第二次見面。

    又是在對於蘇眠來說,如同迷宮一樣的市公安局辦公樓裡。並且這一次,蘇眠還路過了刑警三隊的辦公室。但是對於路痴來說,僅僅到過一次的地方,下次再來,那是絕對沒有印象的。更何況辦公室的門還關著,她也沒瞧見韓沉這個算是標誌性的醒目存在。

    找找找,找了兩圈,也沒找到保安口裡「很好找啊就在樓梯拐角前行一百米第五間」的鑑證科。而且這天還是周末,整座大樓裡都沒什麼人。

    蘇眠再次傷神地坐在了刑警三隊門邊不遠的椅子上。好在這一次,她換了平底鞋。

    就在這時,刑警三隊的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經過她面前。

    蘇眠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這是……這是上次那個嘴毒的大帥哥啊!

    「等等!」她立馬站起來,張開雙手攔住他的去路,果斷問道,「鑑證科怎麼走!」

    韓沉雙手插褲兜裡,帽簷下是張白皙而棱角分明的臉,只看得蘇眠有些發怔。他斜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人才,又迷路了?」

    蘇眠臉上一燒。他居然還記得她,但他不這麼小小刺她一下會死嗎?刑警哪有這樣的!對人太不友好的!

    「沒錯,是我。這次你說仔細一點。」她強調。

    韓沉卻掃她一眼,淡道:「出入證我看看。」

    「哦。」蘇眠把胸口掛著的臨時出入證牌牌,拿起來遞給他。韓沉接過,目光飛快掃過。

    姓名:蘇眠。

    單位:公安大學。

    事由:公幹。

    韓沉放下牌牌,手又插回褲兜裡。

    「走吧。」他說,「我帶你去。」

    蘇眠倏地睜大眼:哎呦這麼好?這人,原來是面冷心熱啊!

    「好好好。謝啦!」她立馬站起來,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而韓沉神色還是挺寡淡的,領著她繞了幾圈,終於到了鑑證科門口。蘇眠探頭往裡一看,就瞧見了跟她對接聯絡的熟人,立馬高興起來,跟人打了招呼。然後一轉頭,卻見樓道裡空空蕩蕩的,韓沉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你認識韓沉?」鑑證科的熟人好奇地問。

    蘇眠:「誰?」

    熟人也是個三十餘歲的婦女,十分八卦地說道:「你不認識他?就是剛才帶你來那小伙子啊!他可是刑警隊裡最出挑的年輕人,還是單身呢!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他跟女孩待在一塊……」

    這一次見面,儘管韓沉幾乎依舊沒拿正眼瞧蘇眠,但她對他的印象卻有了明顯改觀。畢竟,他還是樂於助人的嘛。

    然而蘇眠不知道的是,韓沉當時推門而出,來給她領路,真的不是因為他樂於助人。實在是他當時在辦公室裡看卷宗,一抬頭,就看到她從窗前走過。

    過了一會兒,一抬頭,居然又看到她走過。

    能夠這樣一圈圈繞著迷路,對於韓沉這種天生方向感驚人的男人來說,簡直是令人髮指。他就奇怪了,她長了張挺漂亮也挺聰明的臉,眼睛也靈氣有神,怎麼就這麼笨呢?

    但韓公子從小到大,在女人面前都是端著的,因為這樣會少很多麻煩,還因為吧,追他的女孩太多,到底是眾星捧月心高氣傲,被女人們給慣的。所以此刻他即使有心替她解圍,那也不能直接幫忙啊。於是就起身出門,假裝沒看到她,目不斜視地從她跟前經過。好在她雖然沒方向感,眼力還是不錯的,立馬叫住了他,貌似還認出了他……呵。

    ……

     她方向感為零,他卻南北西東通透於心。遇見,是緣分,還是注定?而喜歡她,到底是從那一瞬間的心軟開始,還是目睹了她微蹙眉頭一臉無奈的可愛開始,已經不得而知。

    只是多年之後,當韓沉從長久的昏迷中醒來,當他再一次踏進市局那縱橫交錯的輝煌辦公樓。那時他身邊跟著的人是辛佳,那時所有人都告訴他,他就是孑然一身的一名刑警。

    可他站在她曾經一圈又一圈迷失的迴廊旁,站在刑警三隊的門口,忽然間就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某種無法控制的預感,就這樣襲上心頭。他對自己說,應該還有一個人,曾經在這裡。這個地方,這條迴廊,曾經發生過什麼。

    可是,他死活就是想不起。想不起這是他們初遇的地方;想不起他曾經領著她,在辦公樓裡繞了一大圈,其實鑑證科明明離得很近;想不起他藉口看通行證,記住了她的名字。他從沒追過女孩,那時只是覺得她有意思,心念一動就想知道她的名字。

    也想不起後來兩個人在一起了,他時常一抬頭,就看到了窗外等著他的她。他是刑警,遠比她忙。而她總是藉口公務,從學校跑過來找他。

    那是他的女孩,在他最年輕肆意的歲月,刻上的最深的烙痕。儘管記憶被抹去,那痕跡也如刀削斧鑿,道道清晰,痛得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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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30:33
第164章 前傳第1章 莊生曉夢(二)

      正式認識,是在幾天之後。因一宗連環殺人案,市局成立專案組,並且聘請許慕華教授作為專家參與。而蘇眠身為許教授的助手,自然也跟來了。

     彼時,許教授站在大會議廳,給刑警們做簡報。而韓沉亦是專案組最年輕的成員之一,跟她一樣,坐在第一排。兩人間隔了三四個位置,也看到了對方。但兩人的表情反應都很淡定,她說了聲「你好。」他點了點頭,答「你好。」

     一來二去,就這麼熟了起來。

     因為案子的原因,時常會見面。因為公安大學這邊跑腿的是她,而警隊方面的聯絡人是他。其實對於韓沉肯當聯絡人跑腿這件事,刑警隊長還挺困惑的。因為韓沉雖然年紀輕,可不是伺候人的主兒。隊裡個比他早進來兩三年的小伙子,也不知怎的,就是服他。平時都是他差使別人跑腿。

     現在卻偏偏肯當這個聯絡人,時常往公安大學跑,有時候還得跟那個女學生一起幹打印掃描的活兒。但韓公子好像也沒什麼意見,幹得也很好。

     於是局領導對於韓沉的評價又上了一層樓——上次是誰投訴韓沉眼高於頂、仗著破案快,言語打擊老同事的工作積極性了?瞧瞧,人家多踏實。

     而對於蘇眠來說,參與專案組,經常往公安局跑腿這件事,不知不覺就變得值得期待起來。有時候是一塊兒開會,韓沉總是坐在最末一個,依舊是英俊得不像話的模樣。他話總是不多的,但偶爾一句話,真能把人給噎死。

     譬如——

     對於兇手的藏屍地點,老趙刑警建議動用全區警力,展開大規模搜索。你說你韓沉眼力好,現場發現了痕跡,直接說出來不就得了?非得涼涼地損損地開口:「老趙這個建議好。」老趙面色一喜,就聽這小伙子繼續說道:「等全區搜索完畢,咱們食堂的黃花菜,可都涼了。」

     老趙:「……」

     又譬如——

     有受害人哭哭啼啼來報案。那天正好是韓沉跟另一個女刑警在執勤,蘇眠恰恰也在他們辦公室。受害人喋喋不休,半天講不清楚,只拉著女刑警哭訴。也完全不聽刑警問什麼,就只顧自己哭訴發洩。女刑警束手無策也有些煩躁,而韓沉一言不發,抄手翹著二郎腿在邊上等了半天,突然打斷:「講得好,講得真好。」受害人中年婦女一怔,有些感動的樣子,結果就聽這帥氣的男刑警又說道:「講了一個小時,沒有一句說到正題上,實在難能可貴。等把您的案子破了,您應該去天橋底下說單口相聲啊。一準兒比郭德綱還紅。」

     女刑警悶笑,但趕緊拉住了他示意別惹事。蘇眠也在一旁頗有興致地看著。而受害人都呆了:「投訴!我要投訴!你們警察就這麼服務人民的!」

     女刑警完全沒攔住,因為韓沉往椅子裡一靠,特別乾脆地答:「屁話。有您耽誤的這段時間,說不定我都能多救條人命。您到底報不報案,不報案出門右拐,65路公交車直接到天橋西站。」

     蘇眠噗嗤笑出聲來,然後就看到韓沉回頭,看著不遠處的她。他嘴裡雖然又貧又損,神色冷淡,那雙眼卻是雋黑清澈,就像她見過的水底的石子,有她看不透的溫潤光澤。兩人四目一對,她跟沒事兒人似地轉過頭去,然後就感覺到他的目光又在她身上停了一會兒,這才移開。

     當然,年輕氣盛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韓沉這種骨子裡犯橫的北京土著青年。那時他的破案率,幾乎是全局最高的。但是投訴率,也是最高的,令局領導們哭笑不得。但到底誰都有愛才之心,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這年輕人鋒芒畢露。而歲月,自然會慢慢磨礪他的棱角,讓他沉澱成為成熟溫和的刑警。

     然而後來,誰也沒想到。他的棱角有多鋒利,這磨礪就有多慘烈迅速。別的人,大概很多年才會被磨平棱角,而他,卻是一年,甚至可以說是一夜間完成——4。20血案之後,在他醒來失去她之後,那個曾經跋扈銳利的韓沉就不復存在。

     他很快又回到了刑警隊,卻沉默得像個幹了一輩子、不再有激情和衝動的老刑警;他再也不會拿話去損去逗別的同事,他對工作要求極為嚴苛,幾乎看不到半點人情味。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抽煙,一根又一根,當他的鼻翼間噴出淡淡的煙氣,你看著他的眼睛,會覺得這個人其實過得很不好。否則他的瞳仁,不會染上這樣晦澀厚重的顏色。

     慢慢熟了以後,蘇眠漸漸了解了更多的他。她發覺他除了緊張枯燥的刑警工作,日常生活裡,還真是豐富多彩。經常看到有跟他年齡相仿的年輕男人,開著好車,到警局樓下來召喚他。而他下了班,就脫了警服,換上大衣或者休閒外套,下樓開了自己那輛路虎,跟他們揚長而去。

     有時候聽他在辦公司裡接電話,也會聽到他說出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名。xx會所,xx酒吧,xx私房菜……一聽就知道是紙醉金迷的地兒,韓公子的夜生活好不豐富。

     但是卻從未見他帶過女孩,貌似只是跟那群兄弟們混在一起。聽刑警隊其他人說:「韓沉沒女朋友。」「為什麼沒有?誰知道呢,估計眼光高著吧。」

     有時候他也會帶一些好煙好酒,來分給刑警隊同事。對於他的家庭背景,他倒也不掩飾,很坦然。貴而不嬌,這也讓他更招人喜歡。

     而在韓沉眼裡,蘇眠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挺有意思的一個女孩。

     雖說還是個大三生,但每每提及犯罪心理專業問題,那可是牛逼哄哄,女王範兒十足。職業套裝一穿,高跟鞋一踩。明明還是個小助理,可任誰質疑犯罪心理,她都能呱呱呱說一大通。韓沉還見過她巧笑倩兮,卻把刑警隊一眾大老爺們兒給噎住說不出話來。

     可這麼張牙舞一個女人吧,工作起來,卻格外安靜,格外沉得住氣。好幾次韓沉路過許教授在警局的臨時辦公室,就看到她跟許教授相對而坐,手裡全是厚厚的卷宗。好笑的是,手邊還都是一個老氣橫秋的青瓷杯,茶水冒著煙氣,看起來似乎很香。這麼個年輕艷麗的女孩,卻跟老頭子相處得極好,甚至自己也帶著分老僧入定般的氣場,一坐就能一整天甚至好幾個整天。而她白皙的側臉,盈盈如水的眼睛,就這麼映在窗玻璃上,像一副極靜卻極美的畫。每當這時,韓沉心裡就閃過一句話:動若脫兔,靜若處子。

     當然了,當時「時常」路過犯罪心理辦公室的小伙子,不止韓沉一個。也有人出手追求,但是據說當場就被蘇眠乾脆拒絕,不留半點餘地。於是漸漸的,蘇眠在眾單身刑警心中,也成了朵難以採擷的高嶺之花。到底是年輕人,都有些躍躍欲試地期盼著,不知最後會花落誰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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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3:30:51
第165章 前傳第1章 莊生曉夢(三)

     蘇眠和韓沉第一次單獨長時間相處,是在不久後的一個週末。

     那天蘇眠留在辦公室加班。暮色降臨時分,樓裡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她接了個電話,就下樓,在樓門口等人。

     結果就看到韓沉也走下樓來。而門口不遠處挺著輛挺拉風的車,估計又是來等他的。

     兩人目光一對,蘇眠沖他笑笑:「出去玩啊?」

     韓沉微不可見地揚了下眉。這女人,什麼語氣?似乎他就是個只懂吃喝玩樂的紈絝而已。

     「嗯。」他淡淡地答了聲,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韓沉這人向來待人極淡,也從不多管閒事。此時他突然的詢問,讓蘇眠奇怪了一下,但也沒有多想,而是答:「我在等人。」

     韓沉就沒再說話,走遠,跳上兄弟的一輛跑車,輛車很快就開走了。

     車上,猴子問:「沉兒,剛才誰啊?你們局還有這麼漂亮的女警?我怎麼不知道呢。」

     另一人立刻笑了:「猴子,你不會又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別啊,這可是沉兒的地盤,你在這裡亂搞,小心他生氣。」

     猴子嘿嘿笑,看向韓沉:「那還不是他一句話?這女孩怎麼樣,有男朋友嗎?」

     韓沉偏頭點了根煙,又吐了口煙氣,不答反問:「猴子,你知道男人最忌諱什麼嗎?」

     猴子沒意識到他已挖好了坑,奇道:「什麼?」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慢悠悠地答,「她你就別想了。」

     猴子:「……臥槽韓沉有你這麼損人的嗎?還是不是兄弟!太傷人了!我哪裡不好了,哪裡!」

     這晚到了九點多鐘,兄弟們還沒散場,韓沉卻提前離開了。因為吃的是一家很好的廣州館子,他還叫人打包了份精緻的糕點。

     猴子他們有些奇怪,問:「韓沉你不是從來不吃甜的嗎?」

     韓沉淡淡笑了笑答:「不吃。拿回去餵魚。」

     「臥槽!」一群人大罵他朱門酒肉臭,百塊錢的糕點竟然拿去餵魚。

     韓沉開車到了警局樓下時,就見她的辦公室還亮著燈。信步而上,就見她一人坐在窗前,許教授已經不在了。而她低著頭,神色特別專注,連他走到門口都沒有察覺。

     韓沉那時候是多損的人啊?也不吭聲,提著糕點,無聲無息走到她桌前,「砰」一聲放下。蘇眠只嚇得全身一抖,生生到抽口涼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看清是他,鬆了口氣,立馬橫眉而對:「韓沉你幹嘛嚇我?」

     韓沉淡淡答:「我嚇你了嗎?剛才叫了,你沒聽見。」

     「哦…… 」蘇眠半信半疑,鼻子卻很敏銳,聞到桌上的香氣,眼睛也瞄過去:「這是什麼?」

     韓沉雙手插回褲兜,答得特別理所當然:「給許教授帶了點點心。他不在,你就轉交給他吧。」末了又補充一句:「甜的。」

     蘇眠又「哦」了一聲:「可是許教授不吃甜的,你不知道嗎?」

     「是嗎?」韓沉淡淡地答,「那你看給誰吧,自個兒吃了也成。我也不吃甜的。」

     蘇眠嘿嘿一笑:「那我可真吃了。」

     韓沉在旁邊座位坐了下來:「隨你。」

     蘇眠最喜歡的就是榴蓮班戟,也不客氣,打開蓋子,拿出一顆,咬進嘴裡,只覺得唇齒留香,頓時露出滿足的表情。而韓沉看她一眼,不著痕跡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桌上、電腦旁那個空飯盒上。已經吃得乾乾淨淨。

     「還有人給你送飯?」他狀似不經意地問。

     蘇眠滿嘴都是美味,含糊道:「嗯,我媽。我要加班,她又喜歡操心,就給我送便當過來了。」

     所以說,她剛才在樓下翹首以盼的人,是母親?

     韓沉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又坐了一會兒,起身:「走了。」

     蘇眠「嗯」了一聲,抬頭沖他笑笑:「謝了!我會向許教授轉達你的好意。再見。」

     韓沉腳步一頓,轉頭看著她:「你不走?我車在樓下,可以順道送你。」

     蘇眠連頭都沒抬,徑直搖了搖:「不用了,我還有很多工作。回見!」

     韓沉靜靜看了她兩秒鐘,到底還是轉身走了出去。這時整座大樓裡乎都沒什麼人。他穿過迴廊,下了樓梯,忽然就笑了。

     這女人,還真不會來事兒。

     雖然他沒跟女人有過太多相處,但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那些女人,是怎麼糾纏他那些兄弟,他看得多了,也看得透,越發討厭那些會來事兒的女人。

     這女人倒好。他好歹也是所有人眼中的金龜婿,論長相人品才幹有哪點差了?別人提到韓家的兒子,都是想方設法的靠近。現在他瞧著她一個孤身女子,半夜不安全,主動提出送她回家,誰知她根本不正眼瞧他,也完全沒有討好招惹他的意思。

     想著想著,韓沉腦海裡又浮現她剛才滿嘴包著點心,面頰鼓嘟嘟的模樣。她的皮膚還真是白,還很細。嘴唇沒抹口紅,但很是水潤粉紅,小小一口。

     別的女人也這樣嗎?還是她是獨特的天生麗質?

     韓沉還真不知道。因為之前,他對女人從來沒有留意過。

     韓沉下樓後不久,蘇眠工作工作著,不知怎麼,就有些分神,完全工作不進去。下意識地抬頭,透過窗玻璃,就望見了他的身影。他正從一棵大樹下走過,從她的角度,恰好能看見他的頭頂。路燈照在他烏黑的短髮上,映出柔和光澤。從背後看,他的脖子生得很漂亮,線條乾淨,輪廓又很有男人味兒。

     蘇眠乾脆手撐著下巴,就這麼一直盯著他,走出了警局大門。她想,一個男人,怎麼會長得這麼有味道呢?仔細一想,他的味道並不是因為那英俊絕倫的長相。而是他講話的語氣,他的眼神,他每一次在案情分析會上犀利冷靜的發言,他周身上下那股雅痞的橫勁兒……

     想著想著,乎失神。

     忽然間,她卻有了異樣的感覺。抬眸,望向不遠處的街道。

     這幢辦公樓是臨街的。相距不遠就是二環路。此時已是夜裡十點多,車流依舊,但是人跡已經不多。

     但是她剛才為什麼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只是抬眸望去,茫茫車流、林立的建築,並沒有任何跡象和端倪。

     她搖了搖頭,一定是看錯了。她一個普通警校學生,怎麼會有人監視窺探她呢?

     轉身回,一手卷宗,一手糕點,懷著某種惴惴的、但又甜癢難耐的心思,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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