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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美人為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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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2:48:00
第128章 她的選擇(一)

     為什麼?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逼她做選擇。

     目的,是什麼?

     ……

     這些念頭,在蘇眠的腦海一閃而過。她抬起頭,看著頭頂明晃晃的天。警鈴在耳邊呼嘯,韓沉依舊將車開得風馳電掣。清晨的馬路上,有不少人回頭看過來。

     蘇眠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手握著車門把手。因為用力,掌心很疼。

     韓沉一側眸,就看到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這叫他胸口有些發疼,轉頭看著前方:「拆彈專家就在後面的車上,另一個由他去救。」

     蘇眠不吭聲。

     也許還有希望,但也只是也許。

     兩個平民身上炸彈的終止,觸發了兩個警察死亡倒計時的開始。並且由她,決定誰生誰死。這樣的殘忍和放肆,才是七人團對黑盾組真正的報復和嘲弄。

     眼睛湧進眼眶裡,被她生生壓了下去。

     小篆,徐司白。這些年陪在她身邊最親密的伙伴,他們逼她做選擇。

     可是,已沒有其他辦法。

     在剛剛收到視頻後,現場的技術人員立刻追蹤信號,只花了兩三分鐘,就確定了大致位置,但精確地點還需要進一步鎖定。兩個位置都在東城區,但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也就是說,蘇眠從當時的公園出發,往東走一段距離後,就必須做出選擇。而救完其中一個,剩下的時間是絕對趕不及去另一個地點的。

     複製她的指紋膜也行不通。視頻剛播完,韓沉第一時間就把匆匆趕到現場的嘮叨,拎了過來。嘮叨看完視頻,臉都白了,喃喃道:「不行……不行!這孫子賊精,用的是高精度指紋掃描儀,能感知皮膚細紋和溫度,普通的指紋膜不行!得回局裡拿我的工具。小白、小白如果跟我回局裡,來回至少要20分鐘,根本來不及!」

     ……

     「我再想想。」她輕聲說,同時低頭,看向駕駛面板上的導航儀。她向來是最路痴的人,不辨東南西北。此刻,卻將兩人所在的地點和營救路線,牢牢刻在腦子裡。

     8公里。

     還有8公里,就到了岔路口。按韓沉的駕駛速度,也就三四分鐘。她必須做選擇,向南,還是向北。否則開過了這個岔路口,方向偏離更遠,一個都救不下來。

     「我來選。」韓沉忽然開口。

     蘇眠霍地抬頭,看著他。他的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眉梢眼角都是冷冽氣息:「我來做選擇,我選誰,你救誰。就這樣。」

     蘇眠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如果另一個人沒有救下來,這樣的選擇,誰做,誰不會背負這後果一輩子?

     韓沉要替她背。

     她咬著下唇,搖頭:「不,我自己選。」她的眼睛裡彷彿聚集了水汽,烏黑又氤氳,緩緩說道:「他們倆都算是我的人,我要自己選。」

     「沒得商量。」韓沉的語氣比她更決絕,將車開得更快。

     蘇眠怔怔望著遠處那漸漸拉近的紅綠燈,嘴裡罵道:「韓沉……你混蛋。」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這個關頭,哪怕一丁點轉機,也是她強烈渴望的。她一把抓起手機:「冷面,怎麼了?」

     冷面就在後頭的一輛指揮車上,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半點波瀾,靜靜沉沉:「小白,我們已經勾到剛才通訊的線路了。現在把信號切過來給你。」頓了頓說:「你可以看到他們。」

     「……好。」

     兩個平板電腦,是剛才技術人員就交給她的,用作通訊。現在她拿起來,心彷彿也隨之提起來,痛痛沉沉,一直提到嗓子眼堵住。只過了幾秒鐘,她就收到了通訊信號,點擊,接通。

     蘇眠瞬間沒了呼吸。而一旁的韓沉,也轉過頭來,朝畫面上的兩個人看了一眼,靜默片刻,復又抬頭盯著前方。

     這一次的圖像,比視頻中更清晰,也更安靜。

     左手,是周小篆。右手,是徐司白。

     ——

     今天早些時候。

     周小篆醒來時,只感覺腹部依舊亂棒攪動般的疼痛。他睜開眼,看到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牆壁白生生的,天花板也光禿禿的,只有一顆橘黃的燈泡吊在頭頂,窗簾緊閉著,這狹小的屋子顯得簡陋而慘淡,空氣裡有灰塵和樟腦丸的味道,倒像是個儲物間。

     他就被綁在一張椅子上,胸口是沉甸甸的炸彈。全身上下,唯獨雙手十指可以勉強動一動,但是手臂也被綁得很緊,根本無法移動。

     A就坐在離他不到半米遠的另一張破椅子裡,依舊是那副裝扮:鴨舌帽、口罩、連帽衫,儘管只能看見他的眼睛,你卻能清晰感覺到他眼中得意的笑。

     「嗨!」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起身,將一個看著像是平板電腦的東西,放到了周小篆的雙手中,「想不想臨死前再見我姐一面?」

     周小篆胸中彷彿有萬股氣流在奔騰,儘管身體不能動彈,張嘴卻狠狠地呸了一聲,將口水噴在A的臉上:「我是人民警察,死就死了!有多大不了!別以為你能嚇唬我王八蛋!」

     A被他噴得額頭和口罩上都是口水,瞬間眼睛都瞪圓了,伸手一把擦去額頭上的水漬,一腳踢在周小篆的椅子上:「神經病啊你!」

     周小篆都快要被他氣瘋了:「你才是神經病!」

     他這麼罵,A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沒有再生氣,而是再度彎下腰,低頭看著他,那眼睛笑得更加猖狂:「周小篆,我在你身上裝了個炸彈,在徐司白身上裝了個一模一樣,放在跟你相反的方向,而拆彈密碼是我姐的指紋。等一會兒,臭警察們都被我引到一個地方,他們的時間只夠救一個人。你說,在徐司白和你之間,他們會選誰?我姐,會選誰?」

     這話終於讓周小篆倏地怔住了。

     A的眼中卻露出更加開心的笑,起身、開門,揚長而去。

     屋內重新恢復沉寂。

     周小篆愣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看向手裡的那塊平板電腦。屏幕是黑的,他的手指可以勉強移動,在屏幕上拼命的按,卻沒有半點動靜。顯然A已經做了什麼設置,讓他無法跟外界聯絡。

     只能等。

     等小白,還有黑盾組其他人,選擇救哪一個。

     就像A所說,用這個平板電腦,等著見小白他們,最後一面?

     周小篆鼻子忽然就酸了,但是拼命忍住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數十分鐘後,相隔甚遠的某幢大樓、某個房間中。

     徐司白以同樣的方式被捆綁著,手中同樣被塞入一個視頻通訊設備。他抬起頭,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

     這一次,A顯得很安靜。

     他的帽簷也壓得很低,並沒有急著對徐司白說什麼,而是在嘴裡哼著歌,很奇怪的調子,唱的是剛才R寫下的那首繞來繞去的詩:「宇宙最簡單的存在,交錯復轉。生命最繁複的形式,朝失暮得。可以覆蓋每一天,可以佔據每一年……」

     他的語調竟然是有些哀傷的,唱完一遍之後,竟抬頭笑看著徐司白:「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神經病?」

     徐司白看著他,靜默不語。

     R輕輕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氣。他轉過臉去,起身,語氣很淡地說道:「她的時間,只夠救一個人。你覺得在周小篆和你之間,她更重視誰?」忽的又笑了:「不會在她心裡,你不僅不如韓沉,連個周小篆也比不上吧?」

     他走向門口,最後說了句:「我們拭目以待。」

     門被關上了,關得死死的。徐司白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首先望向窗外,藍天、白雲,建築林立。陽光照射進來,他身上甚至有一絲暖意。昨晚被撞傷的額頭還很疼,腦袋也暈暈沉沉。他聞到自己身上,滿滿的血腥氣息。那都是他昨晚流的血,現在大概終於是乾了。

     他低下頭,又看向掌心中的通訊設備。他沒有像周小篆那樣去做嘗試,因為知道R肯定不會給自己求助的機會。

     他只能等待,等她選擇他,或者選擇另一個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她會選擇誰?

     我心愛的女人,若此刻做選擇的是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選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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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2:48:23
第129章 她的選擇(二)

     蘇眠再次看到他倆的第一眼,人就怔住了。

     周小篆。

     他在一個陰暗窄逼的房間裡,還穿著昨晚失蹤時的黃色外套,很亮眼的檸檬黃色,令蘇眠腦子裡突然就閃過一些不相關的念頭——這傢伙每次遇到大案,總要搞些小動作。譬如穿上顏色喜氣的衣服,譬如去那家小麵館吃碗好吃的熱乾麵,「這樣才是好精神好兆頭嘛」——他總是這樣說。

     可此刻,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精神。他的嘴角還有乾涸的血漬,頭髮亂糟糟的,鼻青臉腫,看起來要多慘有多慘。他的神色看起來有點呆,圓圓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幕看得蘇眠完全受不了了,失聲喊道:「小篆!」

     一旁的韓沉,單手開車,伸手一把摟住她的肩頭。他一直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而畫面中的小篆,像是若有所覺,忽然低下頭,朝鏡頭看過來。他的眼睛瞬間一亮,眼眶裡忍了很久的眼淚,也刷地掉下來:「小白!小白……」

     與此同時,另一個畫面中的徐司白。原本靜坐不動,臉上也沒有半點表情的徐司白,像是也察覺了信號接通,低頭看了過來。

     他的境況,看起來竟比周小篆更糟糕。額頭上一道蜿蜒的乾涸的傷口,平日柔順的短髮和白皙的臉,全是半乾未乾的血跡。襯得他原本清秀的容顏,竟有猙獰陰森之感。他還穿著昨日的淺灰色外套,外套上也全是血。而此刻,他就用那雙依舊澄澈的眼睛,隔著屏幕盯著她。那眼中有隱約的痛,也有欲言又止的情緒。

     「錦曦。」他輕聲喊道。然後,什麼也沒說。

     「徐司白……」她喃喃道。

     而前方,韓沉的車,已逼近紅綠燈路口,只有幾十米的距離。

     「小白、小白!」周小篆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蘇眠將目光移回他身上。他的臉又紅又白,眼睛瞪得很大。眼淚掉了下來,他吸了吸鼻子,帶著哽咽的鼻音,他很用力地說道:「小白,老大,你們聽我說。我聽不到你們的聲音,只能看到小白的嘴在動。聽我說小白,你去、你去……救徐法醫!不要救我!」

     蘇眠差點哭出聲來,伸手摀住自己的嘴,明知他聽不到自己說話,卻忍不住吼道:「小篆你說什麼?」

     周小篆講出這句話,人卻反而像是平靜了。他又吸了吸鼻子,甚至還露出一絲笑容:「小白,我們是刑警,徐司白只是法醫。如果要犧牲,也應該我犧牲。況且……況且徐法醫那麼能幹,比我能幹多了,他活著,將來能救更多人的命。就這麼說定了。」

     蘇眠一直掉眼淚,一直掉。喉嚨就像堵了根尖銳的刺,張嘴就是痛,發不出任何聲音。一旁的韓沉臉色冰寒如鐵,前方堵了幾輛車,遲遲無法靠近路口。他一腳踩在油門上,從兩車之間生生擠了進去。兩旁的車全都嚇得避閃,紛紛探頭出來咒罵,結果看到路虎後頭跟著一長排的警車,全都把腦袋又縮了回去。

     他們離紅綠燈,越來越近。

     徐司白始終透過鏡頭看著她,沉默不語。而周小篆在此時此刻,竟然溫暖地笑了笑,又開口了:「小白,你知道黑盾組,為什麼叫黑盾組嗎?」

     「我不知道……」儘管他聽不到她的聲音。

     小篆深吸口氣,抬起頭,目光似乎有些怔忪,又似乎放得很遠。

     「小白,有件事你們不知道。我加入黑盾組第三天,就碰到廳長了。那是大清早,我在宿舍下面鍛煉,就看到領導走了過來。他也在鍛煉。」

     周圍的喇叭聲、喧囂聲,蘇眠統統聽不見,只靜靜地聽著周小篆說話。韓沉的臉色也更加靜默,側臉線條繃得很緊,一動不動地聽著。

     小篆笑笑說:「我那時候傻啊,就問他:我這個人其實挺平庸的,唯獨考試厲害了點。省廳為什麼把我招進來?我感覺挺不好意思的啊。你知道他怎麼說嗎?他說:小篆啊,黑盾組的名字,是我起的。你知道這三個字的含義嗎?人民警察,向來就是以護衛人民的盾牌自居。我們的警徽,就是盾牌的形狀。保護普通百姓,免受侵害。有什麼傷害和危險,先往我們這面盾牌上來。

     我就答:這個我知道啊,警校都教過的。

     廳長又笑了笑說:而黑盾組,你們面對的,是最可怕的案件;你們對付的,是最兇殘的罪犯。你們是我放在最黑暗的邊界上的、一塊最堅硬牢固的盾牌。聰明也許重要,經驗也許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永不會被磨滅的鐵血意志,永不讓被你們所保護的人失望。周小篆,我同意讓你進入黑盾組,今後,你能做到這一點嗎?」

     ……

     這一刻,周小篆的眼睛竟然是平靜而明亮的。他看著蘇眠,用力點了點頭:「小白,我能做到。」

     小白,我能做到。

     請選擇讓我死去。

     我是永不會打敗的黑盾。

     我雖死猶生。

     只是今後,你身邊少了一個人陪伴。是否會難過,是否會寂寞?但我已無法陪伴你更久、更多……

     蘇眠發出一聲淒厲地尖​​叫,終於埋頭痛哭出聲。而韓沉的眼中也閃現淚光,霍然轉頭看著窗外。

     「都會救下來。」他的聲音又低又狠,「讓拆彈專家必須救下來!」

     蘇眠哽咽不語,心中又痛又狠,劇烈翻滾。而兩個畫面背後,周小篆和徐司白,都看著她痛哭的容顏。小篆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吸了吸鼻子。而徐司白雖然聽不見周小篆的話,也聽不見她的話,卻就這麼靜靜地望著她,竟只覺得移不開目光。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蘇眠驟然驚覺,抬頭往向前方的路口。然後又猛地轉頭,看著身旁的韓沉。此刻的韓沉就像是被冰封住了般,渾身上下舉手投足都是戾氣。他看著前方,沒有看她。而她也沒有說話。

     這條路是三車道,左側是左轉道,往北救周小篆;右側是右轉道,往南救徐司白。而他們此刻,正行駛在中間的直行車道上。前方一路暢通,往左還是往右,必須馬上做出選擇。

     五米、三米、兩米……

     眼看韓沉的雙手緊握方向盤,像是要轉彎了,蘇眠也不知哪裡來的衝動,一把抓住方向盤阻止了他:「不要!」

     「吱嘎——」尖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韓沉竟也同時一腳踩住剎車,在紅綠燈前生生停了下來。抬起的俊臉,執拗而靜默。

     就在這一瞬間,直行燈綠,左轉燈綠,右轉燈紅得刺眼。

     這是個很大的路口,大量上班的人潮正在過馬路,右轉的路完全封死。

     韓沉看著前方,手按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蘇眠也無法動彈。兩人就這麼,僵在路口。

     30秒、50秒、一分鐘、兩分鐘……這個紅燈,竟漫長得如同生死煎熬。這一瞬間,蘇眠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只能聽到自己急促顫抖的心跳聲。

     身後的車喇叭聲和叫罵聲不斷:「幹什麼啊?走不走啊?」「警察也不能擋道啊!」

     而右側,大波騎自行車的上班族仍在穿行,依舊無法轉過去。

     左轉,只有左轉的燈是綠的。

     蘇眠的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她恨啊,真的恨啊。在這一刻,她對七人團恨之入骨。手機聲突兀響起,她一把抓起,按了免提,是嘮叨打了過來,他的聲音竟也有些哽咽:「小白,只有十五分鐘了。再耽誤一分鐘,可能就趕不上了…… 」

     蘇眠一把丟掉電話,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喊道:「韓沉,往左!」就在她丟掉電話的一瞬間,韓沉一個急轉彎,也已做出選擇,車越過路口,朝左飛馳而去。

     一路通暢。

     路口的喧囂漸漸遠去,前方是明媚的陽光,還有林立的高樓,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一切看起來這樣寧靜平凡,蘇眠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頭,看向畫面中的兩個人。

     周小篆依舊是平靜而溫暖的表情,視死如歸的平靜。他大概還不知道,她已做了選擇。

     而另一個畫面裡……

     蘇眠只感覺到一陣鑽心削肉般的痛,一陣徹骨寒涼的冷。她看著徐司白那安靜清雋的容顏,他也望著她,什麼也沒說,彷彿他只是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靜坐等待著。

     然而,就像是終於察覺了什麼,察覺了她的決定。他忽然轉過臉去,避開了她的視線。然後閉上了眼睛。

     蘇眠心痛得不能自已,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這時卻見他抬起手,手指出現在屏幕上方,輕輕按了下來。

     屏幕瞬間黑掉。

     是他,關掉了通訊?

     蘇眠呆呆地看著屏幕,幾秒鐘後,手機再次響起,傳來冷面略顯焦急的聲音:「徐法醫的通訊中斷了,當地分局已經趕到了他所在的建築,但是這樣就無法確定他的精確位置……」

     ——

     這個房間裡恢復了寧靜。

     徐司白放下通訊器,轉頭,看著窗外。

     儘管聽不到她的聲音,卻能看到她的嘴形:往左!

     往左,即往北,救周小篆。

     他還能透過屏幕,看到她沿途的建築景物,正是往北那條路上的風景。

     ……

     他不怕死。

     他已見慣了死亡。

     他把生死當作,誰都會經歷的一種輪迴。

     剛剛,他甚至想,如果死的是他,不知道屍體會被炸碎到什麼程度,是否還有研究價值?

     可原來,當她做出選擇的一瞬間,他會這樣難過。

     原來,她真的不會選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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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2:48:42
第130章 他若赴死(一)

     北面,是一片工業園。寫字樓、倉庫、工廠錯落林立。早上七點剛過,園區裡陽光燦爛、人流不絕。看到門口停著的警車和數名警察,工人們都驚訝地駐足張望。

     韓沉的車剛開進大門,就有早已抵達的分局刑警迎了上來:「人已經找到了,就在後面的一間儲物室裡,暫時沒什麼事。周圍人群已經疏散,設置了警戒線。」

     韓沉點頭。一轉頭,就見蘇眠也從車裡下來。她的眼睛還有些紅,但是已沒有再哭了。臉上沒有表情,眼珠定定的跟木偶似的,沒有看任何人,徑直朝囚禁周小篆的方向跑去。

     韓沉追了上去。很快就與她並肩,靜默不語。

     穿過警戒線,遠遠就看到那間小儲物室的門敞開著,兩名警察站在門口,看到他倆,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到了到了!」

     蘇眠微喘著跑到門口,一眼就看到周小篆坐在裡頭,跟視頻畫面一模一樣。他瞪大眼望著他們:「小白,老大,你們怎麼……」

     周小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蘇眠看著他,這一路被折磨的心才感覺到溫暖的安慰。可更有巨大的悲痛,無聲無息侵上心頭。

     韓沉看著他倆的表情,亦只感到胸中隱痛如潮,壓抑難平。嗓音卻是沉洌冷靜的:「馬上解除炸彈。」

     「嗯。」蘇眠迅速在周小篆跟前蹲下,低頭看著他胸口的炸彈。

     中央的電子表顯示:04:49。

     剛才在車上,時間太過緊迫,蘇眠並未仔細看畫面中掃描儀結構,此刻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電子錶下方,安裝了一個類似上班打卡的指紋掃描儀,但是看起來更小更精緻。左側,是一方小小的透明掃描屏,屏幕下方投射出隱隱的藍光。右側,還有個從0到9的數字鍵盤。

     蘇眠微怔了一下,沒顧得上細想,伸出右手無名指,抬頭與周小篆對視一眼。小篆用力朝她點了點頭。韓沉也在兩人身旁蹲下,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跟她一起看著掃描屏。

     蘇眠的手指放了上去。

     一道藍光,徐徐閃過。

     04:42。

     倒數計時就此定格。

     甚至還聽到「啪」「啪」「啪」數聲輕響,原本綁在小篆身上的炸藥包,就這麼彈開,自動解除了袢扣和束縛。

     周小篆的表情還有點呆,像是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被拉了回來。韓沉立刻伸手,幫他一起解開身上的炸藥包和繩索,同時示意門外刑警,抬擔架過來。

     蘇眠臉上露出怔怔的笑容,卻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竟只覺得全身乏力,難以動彈。

     下一秒,卻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

     韓沉抓著她的胳膊,眼眸漆黑如同海底堅硬的暗礁:「走!」

     兩人對視一瞬,蘇眠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周小篆已經躺到了擔架上,看著他倆迅速跑出門外,跳上車絕塵而去,一時竟只覺得心中同樣悲痛激昂。他抓著擔架邊緣,掙扎著爬了起來:「我也要去!送我去他們那兒!去救徐法醫!」

     ——

     來得及嗎?

     也許還有一絲希望?

     不,哪裡還來得及。

     蘇眠的後背死死抵在椅子裡,任韓沉將車開得風馳電掣。前方已實行交通管制他們一路暢通,韓沉的車速也從140提到180、200……快得嚇人。儘管這樣,他們也只有區區4分鐘的時間。

     可還是,不想就這麼放棄。

     放棄徐司白的性命。

     韓沉又是那副模樣,全身上下都是戾氣。修長十指牢牢握著方向盤,從頭到尾沒跟她說話,完全不能分心。蘇眠靜默片刻,再次拿起手機。

     「喂,嘮叨,找到徐司白了嗎?」

     嘮叨大概在奔跑,呼吸聽起來急促而焦急,背景裡還有很多人嘈雜講話的聲音:「沒有啊!媽的,拆彈專家已經到了一會兒,徐法醫關掉了通訊設備,我們就無法確定他的精確位置。只知道他在這幢大樓裡——建豐大廈,正一層一層地找呢!」

     蘇眠握著手機,沒吭聲。

     她萬沒想到,徐司白竟然執拗到這個程度。

     他以為她會選他的,對嗎?

     眼眶有些酸痛,被她用力壓了下去。

     他就不知道,如果是在她自己和他之間,她一定會選他嗎?

     察覺到她的沉默,嘮叨輕咳兩聲,說道:「小白,你要有心理準備。」

     蘇眠丟掉了電話,頭往後靠在椅子裡,閉上眼睛。

     「韓沉,我們來得及救他嗎?」她輕聲問。

     過了幾秒鐘,韓沉的聲音傳來:「來不及。但是不到最後一秒,我不會放棄。」

     又過了一兩分鐘,像是若有所覺,蘇眠睜開了眼睛。他們這一路飆馳,竟生生在4分鐘內開了十多公里的距離。而前方,就是高架橋的出口,數棟高樓大廈矗立。其中一棟的樓頂上,「建豐大廈」四字在陽光中閃閃發亮。

     一切發生得平靜而毫無預兆。

     「轟」一聲巨響後,大廈高層的某個房間,突然爆出耀眼的火球,煙霧和火光瞬間吞噬了那裡的一切。這一瞬間,大廈周圍地面上的行人、高架橋上的車輛,彷彿全都被震懾住,一時竟沒人呼喊求救,四下一片寂靜。

     韓沉的車猛地剎住。

     蘇眠靜靜望著這一幕,一動不動。韓沉也抬起雋黑的雙眼,看著樓宇中的火焰,靜默不語。

     ——

     焦土、煙霧、廢墟。

     蘇眠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其中。韓沉緊隨其後,冷著臉,一言不發。旁邊有刑警走過來,想要說什麼,韓沉眉也不抬,一揮手讓他走開。

     蘇眠看著眼前的一切——

     整個房間都被炸空了,窗戶全沒了,只剩幾條殘破的窗櫺,可以看到外頭空蕩蕩的天。地板上,房屋正中,被炸出了一個大洞。那應該正是囚禁徐司白的點,也即爆炸發生的點。A的定向爆破技術如此之高,那裡連條凳腿兒都沒留下,更別說徐司白的肢體殘骸與衣物,唯有成堆成堆的碎渣和粉末。

     而蘇眠的心,就像這空洞洞的房間,彷彿有大股大股的風不斷灌進來。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觸碰任何東西,轉身就往外走,卻被韓沉一把拉進懷裡。

     旁邊的冷面和嘮叨都站得筆直,沒有說話。

     「難受嗎?」韓沉低聲問,那嗓音竟也令她感到空曠而溫柔。

     她整個身子都是軟的,感覺到深深的乏力感。而他的懷抱溫熱無比,帶著些許汗味,還帶著那令人安心的氣息。蘇眠一把回抱住他,將頭埋進他懷裡。韓沉沒再說話,只緊緊地抱住她,靠在被炸得零落的牆邊,撫摸著她的長髮和臉頰。

     ——

     韓沉去勘探現場了,蘇眠一個人站在破洞般的窗邊,看了一會兒,轉頭對嘮叨說:「我想去車裡等。」

     「好、好。」嘮叨趕緊點了點頭。

     韓沉要負責現場,就把陪伴保護蘇眠的任務交給了他。徐司白出事,嘮叨心裡也不好受。可看著蘇眠安安靜靜的樣子,卻更叫他難受。

     誰不知道她跟徐司白的交情?誰又看不出徐司白對她痴癡情深?要不韓老大之前能看徐司白那麼不順眼?因為徐司白無論走到那裡,無論身邊有誰,他眼中好像就只有一個蘇眠。

     可今天,她卻被逼做了這樣的選擇。

     嘮叨走到前頭去,領著她下樓梯。爆炸發生,這幢樓已經封了,電梯也停止運作。樓梯間裡暗暗的,一直有警察和消防員上上下下。兩人就這麼沉默地走了一段,嘮叨忍不住開口:「小白啊,你也別……太難過了好不好?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想的,我想徐法醫的在天之靈,也希望你開開心心,他一定能理解你今天做這樣的選擇。」

     蘇眠腳步一頓,低著頭,手扶著欄杆,扯起嘴角笑了笑:「你錯了,他不理解。他到死都負著氣。」

     她的聲音很輕,聽得嘮叨又困惑又心疼。樓梯間裡只有一扇高高的窗,陽光斜斜照進來,空氣裡滿是飛塵。蘇眠望著這些灰塵,竟有些出神。而擦肩而過的警察們,看到這沉默矗立的兩人,紛紛側目。

     嘮叨鼻子一酸,又安慰道:「小白,你就別想了。趕緊下樓,一會兒回家洗個澡睡一覺成不?你這樣老大該有多難受,大夥兒該有多心疼。而且……」

     他忽然就沒了聲音。

     蘇眠原本心不在焉地聽著,聽到他嘎然而止,呼吸聲卻驟然粗促,便抬起頭。

     卻看到嘮叨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呆呆盯著樓梯下方。

     蘇眠便也循著他的目光,轉頭望去。

     「錦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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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他若赴死(二)

     「錦曦。」

     溫和得彷彿潺潺泉水般的嗓音,比月光更澄澈明亮的眼睛。

     那個人,他就站在幾級台階的下方,衣衫襤褸,滿臉灰土,抬頭望著她。

     這一剎那,蘇眠的世界裡,所有的影像和聲音統統褪去,只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他的眼神是平靜的,他的眼神是悲傷的。他就這麼凝視著她,當他的睫毛掩下,彷彿也掩去所有復雜的情緒。

     「沒死!沒死!徐法醫沒死!」身旁的嘮叨,發出喜極而泣地驚呼聲 ​​,轉身就往樓上跑去,「老大!冷面,徐法醫沒事!」

     而樓梯下方,幾個警察也停下腳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欣喜地笑,全都傳開了:「趕緊告訴大家,人質沒事!」「他活著!歹徒沒有得逞!」

     唯獨他和她,隔著幾步之遙,靜靜望著彼此,沒有笑,也沒有哭。

     幾秒鐘後。

     蘇眠鬆開樓梯扶手,三兩步跳下台階,伸手就緊緊抱住了他。

     他的懷抱,微涼。有濃濃的血腥味,還有火藥的氣息。而他的雙手垂在身側不動,過了一會兒,才抬起手臂,輕輕地、回抱住她,將頭埋了下來。

     「對不起……」蘇眠近乎艱澀地說道。

     她能說什麼呢?說她當時其實根本做不了決定?說有那麼一剎那,她真的想要來救,在她心中份量更重的他?

     說遇到了持久不滅的紅燈,根本無法轉往他的方向?

     可如果那時沒遇到紅燈,她真的能痛下決心,捨棄了小篆,來救他嗎?那小篆又要怎麼辦?

     答案,竟然是無解。

     「徐司白,對不起……」她又說了一遍。

     而徐司白低頭,看著懷中女人紅腫的雙眼,蒼白的容顏。還有她眼中,那麼濃烈的悲喜交集的情緒。他腦海中竟然閃 ​​過個念頭:原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在捨棄了他之後。

     心中某處,彷彿漸漸冷寂下來。可看著她的樣子,還是抑不住的心疼。他忍不住就伸手,伸手摸了摸她的長髮,輕聲說:「沒事,我沒事。」

     「徐法醫!」一聲悲愴的呼喊,從兩人身後傳來。居然是周小篆,在一名醫護人員的攙扶之下,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樓梯。他看到相擁而立的徐司白和蘇眠,露出更加喜不自勝地表情,一把鬆開醫護人員的手,就撲了過來,也抱住了徐司白。

     「太好了徐法醫!你沒事!」他哭哭啼啼地喊道,「這簡直太好了!你要是死了,我這輩子都不安心!」

     旁邊的警察們全都笑了,蘇眠也笑了。

     徐司白緩緩鬆開蘇眠,臉上也露出淺淺的笑,伸手拍了拍小篆的頭:「小篆,別哭了,我沒事。」

     這時,韓沉、冷面、嘮叨三人也趕到了。望著徐司白,俱是露出笑容。雖不像小篆那麼情緒激烈,也跳下樓梯,走到徐司白跟前。冷面和嘮叨拍了拍他的肩膀。

     冷面:「太好了。」

     嘮叨:「徐法醫,你沒事實在太好了。」

     韓沉則站在他倆身後,也笑了,與徐司白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沒事,就好。」

     蘇眠也側眸,跟韓沉目光一對。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巨大喜悅,她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愉悅和溫柔。

     而徐司白眼眸平靜溫和地看著另一個方向,像是已看不到他倆眉梢眼角渾然默契的聯繫和情意。

     「徐法醫,你是怎麼逃生的?」嘮叨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徐司白抬眸看著眾人,微一沉吟,腦海中浮現數分鐘前的情形——

     在掛斷了蘇眠的視頻之後,他的確是有片刻的失神。

     一時間,似乎也不再關心自己的生死。

     但過了一會兒,便冷靜下來。即便被蘇眠放棄,他也不允許自己就這樣毫無意義地死去。而當他低下頭,看著胸口的炸彈。儘管手指可以勉強夠到中央的掃描面板和密碼鎖,但A說過,密碼是蘇眠地指紋,他做什麼都是徒勞。

     他又抬起頭,打量房間周圍的環境。很輕易就辨認出,這大概是寫字樓中的一間辦公室,窗外,還能看到其他幾棟同樣的高樓。但這並沒有給他的逃生帶來任何幫助。

     然而無論何時,徐司白都是個極為冷靜的人。他靜默片刻,閉上眼,開始回憶。

     回憶之前的那次爆炸案,黑盾組的解密過程,密碼是20090420。但警方儘管知道密碼,卻被周圍群眾所阻,來不及趕在最後一秒,救下人質。

     這才是七人團的目的。

     殘酷的嘲弄。

     又回憶起剛才,A的神態,A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這個炸彈,只有我姐的右手無名指指紋,才能解除。

     他說:不會在她心裡,你連個周小篆都比不上吧?

     他戴著口罩,只露出眼睛,眼睛裡卻閃過狡黠的笑意,彷彿這只是一場遊戲。

     然後他哼起了歌,古怪難聽的調子,吐詞卻很清晰:

     「宇宙最簡單的存在,交錯復轉。生命最繁複的形式,朝失暮得。可以覆蓋每一天,可以佔據每一年……」

     徐司白也注意到,掃描儀旁邊,還有個密碼輸入鍵盤。

     ……

     沒有什麼,比密碼就在眼前,卻沒有聽到,更具諷刺意義,對不對?

     是否如果他真的被炸死,A就會照舊發信或者打電話給她,得意洋洋地說:我其實告訴他密碼了啊,可他笨得根本聽不懂嘛。

     這樣,才會更讓她更加痛不欲生和自責,對不對?

     因為殺戮,本來對這些人,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報復。A大概並不關心他徐司白是生是死,他只在乎這個過程,是否玩得開心。

     ……

     「宇宙最簡單的存在,是1。」徐司白緩緩說道,「生命最繁複的形式,是8,與無窮符號和DNA形狀相似……」

     他不急不緩地說著,旁邊的人都是一副驚訝又釋然的表情。小篆失聲喊道:「原來你解出了跟老大一樣的密碼,太厲害了!」今早的爆炸現場,徐司白並不在場。

     徐司白抬頭,與韓沉對視一眼。

     蘇眠緊咬下唇,露出譏諷的笑意。在場的人,大概只有她最清楚,徐司白有多聰明。他是法醫,數學、物理、生物、化學方面的知識都淵博得驚人。她開口道:「他們大概完全沒想到,你能這麼快讀出密碼。以為……」她轉頭看著徐司白:「能讓你就這麼死去。」

     徐司白看著她,沒說話。

     這時,幾名醫務人員聞訊跑上樓,看著小篆和徐司白:「兩名先跟我們下 ​​樓,到救護車上去。」周小篆興奮了這麼久,這才覺得全身疼痛難忍,一下子就軟了,被醫護人員扶住。但他渾不在意,轉頭朝他們揮揮手:「我先去醫院了,我沒事啊。」

     也有兩名醫護人員走到徐司白跟前。蘇眠下意識伸手扶他:「我陪你下去?」

     徐司白卻不著痕跡地移開手臂,扶住了醫務人員,溫和地笑笑:「不用了,你抓緊勘探現場。」

     蘇眠動作一滯,韓沉站在她身側,看著兩人的神色,雙手插褲兜里,靜默不語。徐司白卻已轉身下樓,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盡頭。

     蘇眠一直看著他走遠了,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冷面和嘮叨已經先上樓了,只有韓沉站在原地,望著她。

     她也轉頭看著他。兩人靜靜凝視片刻,蘇眠伸手就抱住了他,撲進他懷裡。他一把將她接住,到底也是情緒壓抑了很久,乾脆將她整個抱了起來。

     這一天蘇眠的情緒大起大落,竟比自己在鬼門關來回走了幾遭,還要難受。此刻終於塵埃落定,再看著他英俊的容顏,想起他這一路沉默陪伴,執拗地要替她選擇背負;想起他開到200多碼的速度只為不放棄徐司白的命;再想起剛才自己跟徐司白相擁時,他靜靜注視的目光。她竟只覺得欣喜和憐惜同時湧上心頭。

     「太好了韓沉!」她在他懷裡又哭又笑,「大家都沒事。」

     韓沉抱緊了她,低頭看著她,墨黑的眼睛裡,也有沉沉的笑意。

     過了一會兒,待她平靜下來,他將她放下來:「哭好了?」

     她又笑了,吸了吸鼻子:「哭好了。」

     他執起她的手:「哭好就跟我走。現場發現了重要線索。」

     「嗯。」蘇眠跟著他往上走了兩步,眼角余光,卻像是不自覺地,看向樓梯下方,徐司白的方向。

     她是好了。他也沒事,他活著。

     可從今往後,徐司白卻是蘇眠心中永存的一個洞。那洞裡全是她的愧疚,和他的傷痛。

     那洞,永遠永遠也填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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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我欲殺人(一)

     蘇眠又跟著韓沉走回了爆炸現場的窗邊。

     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只有窗簾的一點碎布殘渣,粘在灰黑的牆壁上。韓沉伸出戴著黑手套的手,摸了摸這個大窟窿的邊緣,轉頭瞧著她:「看出什麼了?」

     他的嗓音輕輕淡淡,帶著某種讓人安心的氣質。蘇眠抬起還有些發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一圈,不確定地開口:「窗簾是拉開的?」

     當時情緒太激動,現在回想,依稀記得徐司白所處房間,始終陽光通透。倒與周小篆那邊的陰暗完全不同。

     韓沉點了點頭,手搭在窗櫺上輕輕敲了敲,望著對面的幾幢大樓。外頭陽光正好,這樣眺望出去,許多樓宇表面玻璃反射著光,明亮又耀眼。

     「還有紅綠燈。」他說。

     蘇眠微怔,目光也變得深邃:「對,還有紅綠燈。」

     生死抉擇的關頭,難以取捨的時分。卻偏偏碰上長久不滅的紅燈,限制他們右轉。仔細一想,那紅燈長得有些過分。其實當時已有所察覺,也不是不可以強行驅趕人群、硬生生右轉。

     但對手顯然對人的心理拿捏得十分準確。在那種環境下,這一點外界條件的細微差別,就會導致人的心理也發生細微傾斜,從而促使他們痛下決心,選擇了周小篆。

     「他們想殺的,也許一開始就是徐司白。」韓沉轉頭看著她,「為什麼?」

     「說明他們認為徐司白更該死。」蘇眠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徐司白更該死?」韓沉又問。

     蘇眠沒說話。

     兩人對視片刻,韓沉摘下手套,執起她的手,在掌心握了一會兒,轉頭又看著窗外,抬了抬下巴:「那棟建築。」

     蘇眠也看著相隔不遠的那幢高樓,思索片刻,眼睛一亮:「你不會是懷疑A曾在那幢樓上窺探徐司白吧?」

     「嗯。這裡有一個邏輯悖論點,只有你的犯罪心理能夠解釋得通。」

     蘇眠點了點頭:「開窗是完全沒必要的,周小篆那邊就沒有開窗。既然A一開始想殺的就是徐司白,他又一直有親眼看受害者死去的癖好,肯定不會再搭理周小篆那邊的事。很可能當時,他就躲在一個安全又方便觀察的地方,用望遠鏡窺探徐司白。所以這個房間的窗戶打開、窗簾拉開,才能保持良好的視野。而那座樓,就是最好的位置。」

     頓了頓,她又恍然:「難怪後來被拆掉的炸彈,還會爆炸。之前大家都以為是意外,現在想來,很有可能是A幹的。他是個願賭服輸的性格,眼睜睜看著徐司白跑掉,大概不會反悔又炸死他。但心裡肯定又不舒服,說不定就遙控引爆炸彈,來洩憤了。」

     「我也這麼想。」韓沉答,伸手扶著她的肩,一塊走往屋外,「已經派一隊刑警過去勘探了,我們過去看看。」

     蘇眠一邊走,一邊蹙眉答道:「但他們一直很小心,會不會依然沒留下任何痕跡線索?」

     韓沉倒是笑了笑,側臉淡漠而平靜:「蘇眠,他們是人,不是神,沒有三頭六臂。每一次看似精密無痕的犯罪,都需要大量的周密計劃和準備。況且我說過,即使這樣,他們也只是抹掉了我們視野範圍內的痕跡,躲在以為我們看不到想不到的地方。他們不可能走到哪裡,都能擦去全部痕跡、控制全部監控和目擊者——這座城市又不是他們的。上次的一段視頻,導致L差點被我們抓到,就是最好的例證。這次,也是一樣。A膽大包天地躲在離我們幾十米遠的地方,當時周圍全是警察。他一定以為,我們想不到。」

     ——

     這晚兩人回到宿舍,已是夜裡九、十點鐘。

     因為今天的事,廳裡對黑盾組和其他刑警的人身安全,也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重視程度。今天起,所有人24小時佩槍,並且要求盡量在宿舍居住。

     韓沉去洗澡了。蘇眠一個人坐在窗邊,望著初冬沉沉靄靄的夜空,望了很久。

     直至韓沉從浴室走出來,蘇眠一回頭,就見他站在床邊。微濕的黑髮,白皙清晰的輪廓五官。他套了件灰色毛衣在身上,黑色休閒長褲,更顯得人高腿長,轉頭望著她。

     蘇眠凝視他片刻,轉頭望著窗外。

     「韓沉。徐司白對於我來說,跟小篆一樣,就像家人。所以我今天,才這麼緊張他。」​​她低下頭,兀自笑了笑,「這些年,我沒有家人也沒有其他朋友,好像也很難跟人走得很近,也不喜歡提自己失憶的事。跟小篆走得近,一定是因為我跟他惺惺相惜臭味相投。跟徐司白……」她微微一怔:「大概是總感覺到,他跟我一樣寂寞。」

     話音未落,腰間一緊,已被人摟住。

     韓沉從背後環抱住她,溫熱的身軀瞬間貼近。這熟悉的親密感令蘇眠的心微微一顫。而他低下頭,呼吸噴在她耳邊,臉緊貼著她的臉。那清淡的男人氣息,頃刻就將她包裹住。

     「難道這些年,我又過得好?」低沉微啞的嗓音。

     蘇眠沒吭聲,只緊緊握住了他箍在她腰間的雙手,輕輕地、一下下安撫似地摸著他的手背。

     「我有多愛你,誰能比?」他的嗓音又低又執拗,「徐司白他拿什麼比?」

     蘇眠轉身就摟住了他。月色迷濛,燈光稀疏,兩人靜靜站著。他雙手捧著她的臉,低頭親吻廝磨。而她摟著他的腰,閉著眼感受他的觸碰親暱。唇齒間含糊破碎的詞句,都是她一遍又一遍的回應著他的鍾情。

     我愛你……我愛你,韓沉。

     請相信,我也這樣決絕而獨一無二地愛著你。

     ——

     同樣一個夜晚,徐司白回到宿舍時,已經是深夜。

     比起周小篆的傷筋動骨,他所受的更多是皮肉傷,另外因為撞車而有些輕微腦震盪。本來是要住院的,但他執意回住處。負責陪伴保護他的刑警拗不過,只好送他回來。

     上樓時,整座宿舍樓都安安靜靜,沒有一間亮著燈,似乎所有人都已陷入沉睡。經過蘇眠的房門口時,徐司白也未作絲毫停留。門裡很安靜,他們大概也睡了。

     他的宿舍是來嵐市後,臨時分配給他的。裡面的陳設簡單倒不能再簡單,除了衣櫃裡的幾件衣服,就是滿櫃子的書。

     他推門走進去。身體各處還是很疼,或許是因為太過疲憊,腦袋也有些昏沉。但他沒有馬上上床睡覺,而是慢慢在窄窄的沙發里坐下,靜靜地靠了一會兒。然後掏出煙盒,點了一根,開始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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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2:49:41
第133章 我欲殺人(二)

     直至整個屋子裡,都是嗆人的煙氣。到底不是經常抽煙的人,他嗆得連聲咳嗽,將煙丟到垃圾桶,可一個人待著,又有些出神。

     腦子裡竟然莫名閃過個念頭——他們,就在距離他不到幾十米遠的房間裡,親密相擁。

     這念頭如往常一樣,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一直不是個會有太多想法、會胡思亂想的人。可此刻,過了這樣了一天,某些壓抑許久的情緒和念頭,卻像是不受控制地滋生呼喊著。

     約莫是累極,徐司白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然而這晚的夢境,卻比以往每一個夢都清晰,都激烈。他夢見白錦曦靠在自己的懷裡,抬頭望著他,只對他笑。

     夢見她牽著他的手,走進一個陽光溫暖而潔白的房間。她牽引著他走向那張床,她像藤蔓般纏繞著他的身軀,親吻他每一寸輪廓。她在他的身下如同幼獸般顫抖嗚咽,她是那樣愛慕而歡愉地望著他,她的唇齒間含糊破碎的聲音,只有重複的三個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你是這樣的完美,我如何能不愛你?

     徐司白是在一陣顫栗中驚醒的。

     醒來後,才發覺午夜幽深,而他渾身潮濕酥軟,舒服。這對從未有過男女經驗的他來說,太舒服。而舒服之後,是巨大的空洞和自嘲。

     原來真的只有在夢中,才能擁抱她。

     可他竟然,不願意醒。

     ——

     兩日後。

     A的真實身份和相貌,終於被確定。

     「夏俊艾,男,現年24歲,北京人。可以確定,他就是七人團中,代號為「A」的連環爆炸殺人犯。」小篆還未出院,由嘮叨負責資料整理介紹。他站在投影屏前,向黑盾組和全體刑警隊介紹照片上的男人。

     「14日早晨,夏俊艾,即A,出現距離爆炸發生的建豐大廈,不到五十米的四川大廈上。當時還不到上班時間,他也不是大廈職員。監控拍到他在爆炸發生後兩分鐘,從第25層下樓。不過當時,他戴著口罩帽子,看不清相貌,也無法確認身份。」

     嘮叨滑動鼠標,屏幕上出現一張監控截圖。黑盾組其他人坐在第一排,蘇眠坐在韓沉身邊,抬頭望去。畫面上清晰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戴著鴨舌帽、穿著保潔員的藍色衣服,從樓道角落走過。儘管他偽裝得很好,蘇眠卻一眼就能認出是他。

     不經意間,她一側眸,眼角餘光卻瞥見徐司白,就坐在這一排最角落的位置。比起爆炸那天,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淺灰色外套、白色襯衣、深棕色長褲。除了額角和手腕都還貼著紗布,依舊是那副清雋雅緻的模樣。而這些天,兩人的相處跟過去似乎沒有差別。完全不再提那天的事,見面也就點頭打個招呼,熟悉而疏離。

     蘇眠靜默片刻,復又抬頭,看著屏幕畫面。

     嘮叨正在繼續介紹:「……但是呢,當時那片寫字樓區,到處都是警察,也拉起了封鎖線。所以這小子下樓時,就必須摘掉口罩。他很聰明,幾乎是避開了樓下所有的攝像頭。但是!百密一疏啊,當時寫字樓門口有很多路人在駐足圍觀、拍照,我們從其中一名路人的手機裡,找到了他的清晰照片!而從時間、路線、身材、步伐特點、眼睛輪廓來看,他必是A無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屏幕上。

     那是名極為清俊的男子,看起來的確十分年輕,但輪廓裡又已有了成年男子的棱角。短而蓬鬆的黑髮,修長的眼睛。眼珠很黑,像是總含著笑意。高挑的鼻樑,薄薄的唇,皮膚白皙。

     因為他穿著黑色休閒外套,咖啡色長褲和運動鞋,看起來倒像是個學生,又像是剛上班沒多久的年輕男人。

     而蘇眠看到他清晰的正面照,心中竟不由自主湧起復雜的情緒。不舒服,不太舒服。有些疼,但更多的是恨。想起他之前張口閉口就是「姐」,話語間對她也有諸多孩子般的怨氣。卻不知道當年,他和她之間,又有怎樣的恩怨糾葛?

     「已經調查清楚,夏俊艾老家是陝西的,家裡太窮,年幼跟著父母來了北京,成了個「小北漂」。他家境貧寒,父親是一名慣偷,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因為跟混混分贓不均,被人打死了。他母親替人打零工,母子倆生活得非常清苦艱難。12歲時,母親病重沒錢醫治,也沒醫保,病死在家裡。而他從小就偷東西,所以在北京警方早有案底。初中畢業就沒讀書了,但是物理和化學成績是滿分,還曾經在數次模型比賽中獲得一等獎。」嘮叨繼續介紹他的生平資料,「五年前,420大案發生時,他只有19歲,當時早就一個人出去流浪幾年了,沒人知道他在哪裡、幹什麼。」

     ——

     入夜。

     郊區倉庫。

     天色黑沉沉的,廢棄的倉庫裡也沒有開燈。只有L手裡提著盞極為複古的歐式烤漆燭台,放在滿是灰塵的木桌上。又從懷裡掏出塊手帕,鋪在破破爛爛的沙發上,這才不緊不慢坐了下來。

     A沒他那麼講究,一屁股在沙發坐了下來,差點沒坐塌了。忍不住就埋冤道:「L,你真是夠了!聯絡地點本來就是你負責的。頭幾次還好,五星級酒店 ​​,別墅。然後就是汽車旅館,現在居然到荒郊野外的倉庫。好玩嗎?」

     一旁的R,安安靜靜地坐下,點了根煙,倒沒說話。L輕哼一聲,反駁道:「夏俊艾!你以為是誰害我們這樣的?你的名字和高清照片,已經被印在了頭號通緝令上。不在這裡碰頭,去警察局門口碰頭嗎?」

     A一時語塞,反而笑了,含了根煙,譏誚道:「你比我好到哪裡去?傷好全了沒?現在你經常活動的地點可全是警察,我看下一個上通緝令的就是你。」

     「夠了。」一直沉默的R終於出聲。

     他一開口,A和L倒都是老老實實靜下來。

     R坐在最陰暗的角落,一張臉看不清晰,唯獨指間的香煙,緩緩燃燒著。他的嗓音,也是低沉而清醇的,但又十分冷冽,彷彿帶著與生俱來的冷漠。

     「計劃進行得不算太順利。你們倆幾乎都已經暴露,說不定哪天就被黑盾逮到。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也不會有更多的作案機會。」頓了頓,他說:「該是做了斷的時候了。」

     A和L都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R做了決定。

     「R,他們殺了我們三個人。」L忽然開口道,「既然是了斷,我們也應該殺他們三個人。」

     R沒說話,A卻插嘴道:「三個人?包括韓沉嗎?」

     L語氣執拗而冷淡:「當然。不殺他算什麼了斷?」

     A卻笑出了聲:「得了吧,你敢殺韓沉?」

     R一直沉默,他倆卻兀自鬥嘴。

     「怎麼不敢?」L說。

     A嗤笑一聲:「你真殺得了他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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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22:50:02
第134章 新的啟示

     一周後。

     已經是冬天了。天是灰的,樹光禿禿的。街上四處是裹得嚴嚴實實、行色匆匆的人。

     蘇眠穿著紅色羽絨服,踩著長靴,黑髮披肩。站在這一幕冬景中,越發顯得娉婷亮眼。而她身後站著的,卻是三個更搶眼的男人:韓沉、冷面和嘮叨。

     韓沉和冷面本來就是刑警中典型的夾克黨,大冷天也就是件加厚棉夾克。只不過他倆身材好、又挺會穿,所以總是比普通刑警更時尚帥氣。嘮叨被他們耳濡目染,最近也不跟周小篆一起穿大棉襖了,開始穿男人味十足的休閒夾克了,所以這三人現在齊刷刷站一排,倒真是搶眼無比。

     一陣寒風吹過,蘇眠哆嗦了一下,伸手裹緊衣領。

     「冷?」低沉清冽的嗓音。

     肩頭一沉,已被韓沉摟進懷裡。他的夾克原本很隨意地敞著,順手就將她裹進衣服裡。蘇眠一抬頭,就瞧見他雋雅漂亮的眉目和修長的脖子。夾克裡才穿了件薄毛衣,身體卻比她暖和多了。蘇眠索性摟住他的腰,心想有個體能強大的刑警男友就是好。關鍵他還很會寵人,長得還這麼有型有範。

     「來了來了!」嘮叨伸長脖子,「小篆這孩子,出個院吧,非說讓我們在樓下等,還真磨蹭。」

     眾人都笑了。前方住院部樓門口,周小篆穿著件亮眼的藍色棉服,拎著個手提袋,正探頭探腦走出來。望見他們,就嘿嘿笑了。

     冷面接過小篆手裡的行李,韓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多廢話。嘮叨則湊過去,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都好齊全了?沒拉下什麼零件?頭不暈眼不花?真的能重返戰場打變態了?」

     小篆一拍胸脯:「能!小爺我打了一周什麼青黴素黃黴素慶大霉素,全身都是力量!現在就算從A到Z字母軍團全來了,小爺我也能把他們放倒!」

     這下連冷面也笑了。蘇眠歪著腦袋也打量他:「小篆,我怎麼覺得你住院一周,臉還圓了呢?這樣你都能長肉?嘖嘖……」

     小篆昂首闊步跟他們一起往前走,答道:「當然了!為了快點好起來,我可是每頓都吃兩大碗飯。」腦袋又往蘇眠那邊一湊:「話說這家醫院食堂的紅燒肉真特麼好吃啊!你下次一定要試試。」

     「是嗎是嗎?那我必須去啊!」蘇眠最喜歡吃紅燒肉,一下子來了精神。結果脖子一緊,就被韓沉拎回懷裡待著。

     「瞎說什麼?」淡淡的語氣。

     蘇眠立馬住了嘴,「呸呸呸」響亮地往地上吐了幾口口水,然後討好似地看著他。一旁小篆看到了,也來添口水。

     嘮叨和冷面一直在笑。韓沉眼中也閃過笑意,將蘇眠的腰一摟,說:「去吃飯。」

     ——

     轎車行駛在蕭瑟的街景中,樹木和行人依次倒退。蘇眠嘴角還揚著笑,望著窗外,卻有些發怔。

     又是平靜的一天。

     那天的爆炸之後,儘管警方發出了A級通緝令,全市範圍的搜捕也在繼續。那三個人卻就此銷聲匿跡,再沒有犯案,也沒有向警方發出任何新的訊息。

     這個城市表面看來重新歸於寧靜。但關於他們的討論,在網絡和現實的每一個角落,都在以更快的速度蔓延著。人們是這樣熱切地討論著神秘殺手組織的一切,像是害怕他們出現,又期盼著他們重來。

     而他們長達一個星期的沉寂,似乎給人一種會永遠消失的錯覺。

     但又像是暴風雨來臨前,那短暫而迷惑人心的平靜。

     晚飯挑在湖邊的一家餐廳。湖光月色,雅間香氛。五個人照舊是一頓海吃海喝,十分盡興。包間裡還有卡拉ok設備。吃完後,嘮叨和小篆就拿著話筒,扯起嗓子,對著湖面那叫一個鬼哭狼嚎。

     冷面則點了根煙,坐在邊上慢慢地抽,時不時聽得失笑。

     出生入死,何嘗不是一種醉生夢死。

     韓沉和蘇眠走出包間,沿著湖面上曲曲折折的竹廊,慢慢踱步。這樣的季節,來湖上的人很少了。竹廊裡也沒有燈。黑茫茫的水面,就像是望不見盡頭。對岸偶有一兩盞燈,映出朦朧的岸線,卻顯得比黑暗更空曠遙遠。

     兩人一直走到湖心,找了張長椅坐下。風有點大,卻有種徹骨的爽快。蘇眠攏了攏外套,靠進韓沉懷裡,長長地吸了口氣。

     韓沉一隻胳膊搭在她肩上,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蘇眠只安分了一小會兒,就開始在黑暗中捏玩他的手指。韓沉沒什麼反應,只是她時不時蹭到他的衣領、脖子,總能感覺到他身上微熱的氣息。也許是周圍太黑太靜,他的氣息更令人心悸。

     捏了一會兒,她就被硌了一下。反應過來,是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你為什麼還成天戴著啊?」她問了句傻話,其實主要是因為她現在沒什麼可戴的,跟他成對的項鍊被切成碎塊了,可他還一個人整天戴著,似乎洗澡睡覺也不摘下來。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

     「嗯。你說我為什麼成天戴著?手癢?」

     低沉散漫的嗓音,叫蘇眠噗嗤一笑,又隨口嘀咕了一句:「可是我沒有。」反正無事可做,她索性打開手機上的燈,對著他的手照。

     周圍都是黑的,唯獨他的手在燈下,更顯得修長而骨骼分明。半舊的鉑金指環,看著居然叫蘇眠有些心疼。摸著他的手指,輕輕地摸,不捨得鬆開。

     可男人和女人,感官永遠是不同的。韓沉被她那細膩柔軟的手指,摸得有些心浮氣躁。這女人長得艷光四射,男女之事上卻總有種幼稚的性感。過了一會兒,他在黑暗中低頭笑了,到底還是將手抽了回來:「有東西給你。」

     很稀鬆平常的一句話,卻叫蘇眠心裡咯噔一下。

     她剛摸過他的戒指,還抱怨自己沒有。他現在卻忽然說有東西要給她?

     而且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只有他倆,待在這個遠離塵世的水中央。

     蘇眠的心,突然就撲通撲通,加速了。

     這麼冰涼的夜色裡,卻有氤氳的熱氣,將她的臉籠罩。

     難道他……要求婚了?

     好突然啊。

     眼見韓沉鬆開她,伸手進懷裡,像是要從夾克裡掏出什麼東西。蘇眠已經忍不住了,嘴大大地咧開。手機的燈還開著呢,韓沉望見她燦爛的笑容,倒是也笑了笑,問:「你笑什麼?」

     蘇眠:「嘿嘿。你拿呀,拿呀。」

     韓沉看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麼,動作一頓,才從懷裡緩緩掏出……一個檔案袋。

     蘇眠:「……」

     韓沉將檔案袋丟到她懷裡,卻將人摟得更緊,手指扣著她的下巴,低頭看著她。那嗓音也是低沉蠱惑的:「以為我要拿什麼給你?」

     蘇眠:「……滾蛋!」他那麼聰明的人,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我不會求婚。」他卻又說道。

     蘇眠睜大眼,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為什麼?」

     他任由她抗議,雙臂攤開搭在椅背上,看著前方:「早求過了,你也答應了。你恢復身份後,直接領證。」說到這裡,自己倒是笑了,側眸看著她:「我缺心眼兒麼,再求一次?」

     蘇眠扭頭看著一旁:「不求就不求,稀罕!」過了一會兒,忍不住也笑了。

     ——

     韓沉拿給蘇眠的,是一份她意想不到的資料。

     原來當日許湳柏墜崖後,警方通知其在北京的家屬同事,同時也對他的住所進行了搜查。韓沉在北京警局也有哥們兒,意外地發現了這份資料,今天讓人帶來了嵐市。

     其實不是許湳柏的資料。而是他的父親、許慕華教授的一本殘舊的日記。

     許慕華。國內著名犯罪心理學專家,也是蘇眠曾經就讀國家公安大學的教授。數日前,韓沉和蘇眠回北京時,還在公安大學看到了他的檔案。而根據檔案記錄,他在4。20案件當年,就因病逝世了。

     但是當時他們並不知道,許慕華也參加了當年的七人團案件調查——這大概也是北京方面保密的內容。

     直至今天,看到了這本日記。

     這晚回到宿舍後 ​​,蘇眠就獨坐在燈下,將這本日記,詳詳細細地讀了一遍。

     「2008年10月9日,我收到公安部邀請,加入最近一系列連環殺人案調查組……」

     「犯罪分子極其凶殘。我與我最得力的弟子一起,作出了其中幾人的畫像。但他們不是普通連環殺手,他們還是極有組織性和計劃性的悍匪。即使有畫像,也找不到他們……」

     看到這裡,蘇眠心頭一動。一方面,之前她和韓沉就懷疑,當年警方與七人團爆發血戰,很可能跟許湳柏的叛變有關。現在看到其父原來在案件調查中處於這麼重要的位置,更加證實了原本的猜測。另一方面,不知道許教授提到的「最得力的弟子」,會不會……是她呢?而許教授描述的當年的困境,跟現在她所遇到的,如此類似。

     犯罪心理,並不是萬能的。他們已經有了A的詳細資料;對於L和R,她甚至能描述出他們的喜好和特徵。但他們太訓練有素,太擅長隱匿。你知道L連喝口水都要用帶著香味的手帕擦嘴又怎樣,他躲起來了,你找不到他。

     再往下看,蘇眠卻更加相信,自己當年就是許教授的弟子。因為他對幾名殺手做出的畫像,與她之前所做的,如出一轍。連語言和措辭都很近似。想必她當年就是受教授耳濡目染。

     這讓她稍稍有些感傷。

     又一個陌生而熟悉的人。

     又一個在案件後不久去世的人。儘管檔案記錄是病逝。

     再往下翻,除了為她的畫像,補充了一些更詳盡的細節,就沒有其他收穫了。日記終止於2009年3月15日。也即420大案發生前一個月。當天,許教授只是記錄了一下天氣和自己的飲食。

     但他最後寫的幾句話,卻吸引了蘇眠的注意。

     「以前,國內從未出現這樣團隊性質的連環殺手。國外即使有,也絕不像他們這樣訓練有素、能力素質優秀。我之前一直想要做出每個人的精準畫像,幫助專案組抓住兇手。一張、兩張、三張……我已經做了十多張畫像,卻沒抓到幾個人。我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思路錯了?

     如果他們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團隊,我要畫的,到底是幾個人?到底是誰?」

     ——

     這晚蘇眠睡得一直不太安穩。模模糊糊的腦子裡,許教授日記中的話,總是反反覆覆地出現。隱隱感覺到有個念頭就要破繭而出,但又抓不住。

     結果這天天沒亮,沉睡的韓沉就被這女人搖醒了。一睜眼,就看到她黑著兩個眼圈,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

     「韓沉!我讀懂許教授的話了!我有新想法!我要畫的,到底是幾個人?到底是誰?不是三個人,是一個人!不是他們各自的畫像,而是畫出這個組織的畫像!」

     韓沉微蹙眉頭:「組織的畫像?」

     「對!」蘇眠的目光變得幽沉,「還記得許湳柏的話嗎?「我的人生早已結束。直至遇到他,才開始真正的燃燒」,這個組織只體現一個人的氣質,一個人的靈魂。做出了組織的畫像,就做出了那個人的畫像……」

     她頓了頓:「第四個人,S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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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S的畫像(上)

     初冬的天空總是灰白,鳥兒嘶啞叫著掠過窗口,建築物顯得很寂靜。

     蘇眠立在圓桌前,人依舊漂漂亮亮,頭髮卻被她自己一早上抓得像雞窩。還有根圓珠筆插在頭髮裡——權當髮簪用了。

     黑盾組眾人坐在桌旁。韓沉離她最近,長腿交疊,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瞧著她,倒是見怪不怪了。蘇眠渾然不覺自己的邋遢,習慣性伸手捋了一下長髮,轉頭看著眾人。這動作她依舊做得極美極有範兒,男人們於是都笑了。韓沉也笑了笑。

     蘇眠滿不在乎地掃他們一眼,烏黑的眼睛裡寫滿冷冽,開口:「七人團的第一個共同特徵:他們都曾經遭受過嚴重心理創傷,並且這創傷都來自家庭。」

     眾人的神色也沉肅下來。聽她繼續說道:「狙擊手T,我們已經查知了他的身份和家庭。他有那樣一個父親,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自私,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是奧運金牌選手,而不是作為連環罪犯自殺結束生命;

     A,他的背景剛查清楚,更不用說。貧窮艱難的家境,慣偷被人打死的父親,病死在家中的母親——這些都會對當年還是孩子的他,造成很大的心理衝擊;

     L,雖然還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基於前期對他的畫像,他生活在一個長期壓抑扭曲的家庭,才導致了他的心理變態;

     此外還有辛佳。雖然她的家庭富有而有名望,但是她死前卻對韓沉說了這樣的話:「很多事,並不像表面那樣光鮮;很多人,過得也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快樂。是他們發現了我,救贖了我」。這話的暗示意味其實挺明顯的。而且她一個千金小姐,工作也是在高校裡,跟外界接觸很少。除了家庭,還有什麼能帶給她這樣的傷害?」

     講到這裡,蘇眠倒是下意識瞟了韓沉一眼。就事論事,這兒倒是還坐了位能帶給辛佳巨大傷害的人。

     她的眼神韓沉如何不懂?

     他的神色淡淡的——沒搭理她。

     旁邊的小篆卻是一拍大腿:「對哦!真是每個人都遭受了家庭傷害!」嘮叨插嘴:「但是小白,總結出這個,有什麼用呢?」

     蘇眠微微一笑,抄手往桌子邊緣一靠,答道:「儘管許湳柏和R的情況,我們還不清楚。但以許湳柏的家庭狀況和他的性格,以及許父在420之後的突然病重死亡。我想,許湳柏很可能也是得不到父親和家庭認可的,並且矛盾很大。

     天下變態何其多,並不是所有人都遭受過嚴重家庭創傷。從統計概率看,也就一半一半而已。6個團員裡,卻已經中了5個。這很可能不是巧合。而是……」

     她頓了頓:「S挑選團員的標準之一。」

     眾人安靜著。韓沉看著她,也沒說話。

     「七人團是個冷靜、理智、聰明、殘忍的團隊。S作為核心人物,必然是其中的佼佼者。這樣一個人,卻制定了這麼一條「感性」的標準。只能說明,S對這一點,執念非常非常深。甚至有可能是他變態的成因。」她說道,「所以,可以得出S的第一條畫像:他曾經遭受過極其嚴重的家庭創傷。」

     嘮叨、小篆都若有所思的點頭。冷面開口:「嚴重到什麼程度?」

     蘇眠想了想答:「譬如長期的虐待,譬如家庭中有可能發生過弒親案件。」

     眾人靜了靜。蘇眠繼續說道:「S的第二條畫像:他很可能是警務系統或相關專業的工作人員。即使不是,也必然在這個系統中學習過。也即:他曾是警校生或在相關專業求學。」

     大夥都聽得愣住了。蘇眠笑了笑,解釋道:「七人團的第二個共同特徵:忠誠。對於心理變態者來說,利益不能使其忠誠,強迫亦不能。唯有理解和共鳴可以做到。S理解他們,並且能給他們指引,被他們視為精神領袖。

     而在他的帶領下,這個團隊是什麼樣的呢?首先,組織嚴密,幾乎從不留下作案痕跡和證據。一次作案,做到這一點,還比較容易。那麼多次作案,就很難了。加之每個殺手的犯罪手法還不同,就會涉及痕跡鑑定、地理學、犯罪心理學、刑偵、法醫學……等多方面的知識。這就說明,S對警務知識和運作流程,非常非常了解。

     其次,T的狙擊、A的爆破、R的挖心……既能發揮個人所長,又能徹底釋放他們心中的情緒,讓他們得到滿足和享受。這說明,S還懂犯罪心理。

     這種懂,與高材生邵綸的自學模仿畫像還不同。邵綸當時雖然做出了司徒熠的畫像,但他的犯罪手法其實是拙劣的、青澀的。所以反過來被司徒熠控制。但S,卻是能利用犯罪心理學、或者還有刑偵學的知識,以及對警務系統的了解,帶領每個團隊成員,形成自己獨特、安全、並且變態的犯罪手法。我想,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屢次提到「真正開始燃燒自己」的含義。

     而中國警務系統和犯罪心理學現狀,對系統外公開的學習機會其實很少。就好像你如果不是系統內的人,很難查閱、搜索到相關資料。他要熟悉到這個程度,就必須在系統內工作過或者學習過。」

     蘇眠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小篆頻頻點頭,韓沉靜默不語,嘮叨撓了撓頭,冷面思維也很敏銳,又問道:「許湳柏也滿足你說的這兩個條件,會不會是他起到這個作用?」

     蘇眠搖頭:「不可能。首先,他不夠聰明,設計不出這些犯罪手法。其次,如果真是他設計的,那他就應該成為精神領袖了。」

     嘮叨插嘴道:「那有沒有這種可能——他不一定是警務系統的人,但他是個犯罪老手,跟警察周旋多年,一直沒被抓到?所以才這麼了解警務系統?」

     蘇眠還是搖頭:「不會。這就說到S的第三條畫像了:當年,他的年齡應該在20-30周歲間,男性的可能性較大。」

     嘮叨吃了一驚:「這麼年輕?」

     蘇眠點頭:「就這麼年輕。兩個原因:一、已知的七人團的幾個成員,年齡都不大。當年T和A甚至還不到20歲,如果S的年齡與這些人差距較大,承擔的又是精神領袖身份,那對於這些遭受過家庭創傷的團員來說,就一定會成為「父親」一樣的存在。但是無論是許湳柏墜崖前談及S的態度,或者L和R的詩歌中談到S的詞句,並沒有流露出這樣的情感。相反,更多像是把S當成他們中的一員,他們的核心。所以我推測,他們的年齡相差不會大,很有可能是同齡,二、當年七人團的作案,突然崛起、突然爆發,公開挑釁警方,並且也導致了後來的血戰、七人團的敗落。儘管計劃周密老練,但做事風格顯得意氣。

     另外,女性的作案特點,一般來說,跟男性是不同的。會更細膩、殺人手法也會不同。但這個組織及其成員,從始至終,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女性的氣質。所以我想,領導者更可能是男性。」

     這番話說完,眾人都點了點頭。

     蘇眠又道:「最後三條畫像:一、這個組織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一門專業技術。有些是具有天賦,但全都離不開後天學習和培養。專注於專業知識或技術,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對心理變態者時常波動的情緒,起到安撫和緩解作用。所以我想,S必然也擅長一門專業技術。並且很可能將其作為自己的身份偽裝。

     第二,S能讓這麼多的成員信服並且忠誠,還能精湛地設計犯罪。他必然是聰明的、博學的。具有很強的個人魅力。

     第三,S能將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加以培養,必然需要一定的財力才能做到。」

     講到這裡,眾人都看向桌前的白板。剛才講述的過程中,蘇眠已經寫下了關於S的六條畫像:

     1、現年25-35周歲,男性;

     2、曾經遭受過嚴重家庭創傷。長期虐待或發生過弒親案件;

     3、高學歷,成績十分突出,博學;

     4、富家子,能夠自由支配相當數量的資金;

     5、當年曾經是警務系統或相關專業工作人員。或者曾在相關專業求學過;

     6、擅長一門專業技術,並將其作為職業。

     「五年前的案件,警方必然審訊過大量的嫌疑人、證人或者涉案相關人員。還有當年參與辦案的所有刑警、民警……」蘇眠說道,「首先在那些人裡尋找S,說不定會有收穫。」

     這時,沉默許久的韓沉看她一眼,開口:「我也來畫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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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S的畫像(下)

     他也來畫像?

     蘇眠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瞅著韓沉。其他人也頗有興致地看著他。韓沉沒有蘇眠那套犯罪心理學家的講究,做個簡報還非得站著、還昂首挺胸、還得畫白板。他就垂眸沉吟片刻,椅子一轉,看著眾人。

     「還記得T策劃的一系列犯罪嗎?」他問道。

     眾人微愣。

     「T的作案,有四個顯著特點:

     一、做餌。他先狙殺了名單上的人,讓警方以為,他的目的就是懲罰這些人。當然,這是他的目的之一,卻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二、善用輿論。通過前期丟出的餌,他的犯罪獲得媒體輿論的高度關注。這就讓他在後期實施真正的那次懲罰時,產生最大的社會影響力;

     三、時間的精確控制。就像蘇眠剛才所說,這一點,是基於他們對警務系統的了解,對我和蘇眠的了解。當時在進山參加CS真人比賽前,我們已經查找到他的住所、車輛,就快追查出他的身份。他卻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差,在兩天時間內,集中完成了犯罪。而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他前期進行了極為周密的策劃。」

     他講到這裡,眾人都紛紛點頭。回想起來,T流水行雲般的犯罪過程,的確讓人記憶猶新。這時韓沉的表情卻越發淡漠,道:「第四,他的真實目的,始終隱藏得很深,不露任何端倪。直至最後一刻,才大白於天下。而那時,他的目的也已經達成,大局已定。」

     眾人都是一怔。蘇眠也是一愣。她望著韓沉那烏黑沉凝的眉目,腦海裡像是模糊捕捉到什麼,心跳也加快了。

     這時韓沉話峰一轉:「再看辛佳,對犯罪的策劃能力雖然遠不如T,但也有異曲同工之處。那天她利用蘇眠的事為餌,將我誘到深山中。一路不斷製造假象,想讓我以為她已萬念俱灰瘋瘋癲癲。卻將她的真實目的,隱藏到最後——想要誘我進毒氣室,成為植物人。」他抬眸看著眾人:「按照T的背景資料,他年少離家後就音信全無,應當是進入了S的犯罪集團。所以他的犯罪能力,很可能如蘇眠所說,也是S培養的、受S影響。辛佳也一樣。所以…… 」

     他嗓音一頓,蘇眠已經接口:「……所以A、L和R,很可能也是這樣的風格。」

     韓沉看著她,漆黑的眼宛如墨色渲染,點了點頭。

     一旁的嘮叨,若有所思地開口:「也就是說,現在他們三人所做的一切:爆炸、蠟像、綁架小篆和法醫,都只是餌。因為之前的挑釁信,我們都以為他們的目的是和黑盾組決戰、為死去的團員報仇。這是他們的目的之一,卻不是他們最真實最主要的目的?!」

     冷面沉思片刻,也抬頭:「利用輿論,時間控制。」他的話語雖然簡潔,但其他人都聽明白了:這兩點,他們跟T也是一樣的。現在他們三人完全是輿論、媒體、網絡最關注的話題,接下來他們無論做什麼,都將是舉城矚目。而現在雖然獲得了一些身份線索,但還需要些追查時間——這與數月前,T案件中途的情況,何其相似!

     「所以……」韓沉看著眾人,下了結論,「他們還有個真實的目的,隱藏得很深,並且從未透露,根本不是我們看到的那些目的。那才是他們進行這一系列犯罪的初衷。而他們真正的作案,即將開始。」

     已是上午八、九點鐘,冬日的陽光終於從雲層中露出少許。會議室裡有些清冷,一時間也沒人說話。韓沉端起茶,低頭抿了小口。蘇眠望著他那寒意逼人的眉峰,再聯想到他剛才的話,心中更是寒意瀰漫

     這時小篆撓了撓頭,問道:「老大,那我們怎麼辦?怎樣才能把他們的真實目的找出來?」

     大家都看著韓沉,蘇眠卻略低著頭,兀自有些出神。

     韓沉看她一眼,答:「T前期做的那些懲罰,是為了後來進行更嚴厲的懲罰。同樣,他們三人前期做的事,儘管是餌,跟後面的犯罪,必然也存在某種聯繫。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種聯繫找出來。小篆,把他們迄今為止的所有犯罪行為,整理一遍。」

     「好吶!」小篆點了點頭,站起來,大步流星走到白板前。這些他都快倒背如流了,一邊書寫一邊說道:

     「6日晚11點-12點,A闖入老大和小白家中,跟小白以姐弟相稱,留下致黑盾組的挑戰信;

     7日7時7分,第一次作案。市區同時發生爆炸案、蠟像案、人魚案。三人正式登場;

     9日7時7分,第二次作案。炸死市民一人,破解L幫A所寫的「男孩歌謠」;

     9日下午3點,小白收到一段視頻。L獻舞,A和R出現在背景中;

     11日,老大從視頻找到線索,追殺L,槍擊重傷;

     11日晚間,小白再次收到A的消息,聲稱要殺死兩人報仇;

     12日早晨,兩名市民被綁上炸彈化妝為小丑。破解R所寫「數字歌謠」,小白推理出A留下的第二個密碼——蘇眠的生日。警方成功營救兩市民;

     同樣12日早晨,周小篆和徐法醫被綁架,讓小白做出選擇。最終兩人均獲救。

     A、L、R就此銷聲匿跡,長達一個星期。」

     大家都看著白板上的一行行文字,韓沉靜默片刻,道:「立刻聯絡北京警方,按照蘇眠所做畫像,搜索S這個人;同時對7號以來的所有線索,重新進行徹查——所有的受害者之間,是否存在聯繫;所有的案發地點,是否存在聯繫;調查所有參與案件調查的民警、刑警、相關警務人員。」

     ——

     會開完了,黑盾組開始分頭忙碌。周小篆的任務是深入調查受害者之間的聯繫。這也是他最擅長的事。他乾脆找了間安靜的小會議室,幹勁十足地將所有檔案資料都搬過去,打算大幹一場。

     資料比較多,他在辦公室和會議室之間跑來跑去。結果經過走廊時,卻遠遠瞧見,蘇眠一個人推門進了間儲物室,他眼尖,居然叫他瞥見蘇眠手裡還有盒煙。

     這還得了?老大可是不許她抽煙的啊!小篆立馬將資料放回會議室,就悄悄地又溜到那間儲物室門口。

     門半掩著,沒開燈,陰陰暗暗,堆滿東西,還有點發霉的悶味兒。小篆皺眉:她抽煙也不找個好地方。

     他探頭進去,一眼就瞧見坐在窗前,一堆箱子上的蘇眠。

     小篆卻愣住了。

     窗簾拉開了一半,有光線透進來。蘇眠盤腿坐在箱子上,手裡夾著支煙,低著頭,一口又一口地抽著。她的頭髮被抓得更亂了,臉似乎有些白,又有些紅。

     小篆怔怔地推開了門:「小白……」

     蘇眠也抬頭看著他。夾著煙的手沒動。

     黑盾組裡,最了解蘇眠的人,不一定是韓沉。而是周小篆。他看到她這個樣子,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你害怕?你在害怕什麼?」

     否則,怎麼會一個人躲在這裡抽煙?

     要知道,他印像中的小白,從來是天不怕、地不怕。即使有時候會焦躁、會發脾氣,會為韓沉擔心受怕。但是小篆真的沒看她,懼怕過什麼。雖說恐高,但若為了抓犯人,多高的樓她都能把自己摔下去。她不怕死,七人團再兇殘,她也沒怕過。

     周小篆立馬帶上門,跑到她身旁,也擠到她身邊坐著:「你到底怎麼了?要不要叫韓老大來?」

     「不要!」蘇眠立刻否定,她靜了靜,又抽了口煙,抬頭望著景色氤氳的窗外。

     要怎麼解釋她的心情呢?本來,第七人S,對於她,只不過是個模糊的存在。昨天受到啟發,今天做出他的畫像,而那個原本模糊的輪廓,卻似乎在她心中,變得具體起來。

     他極其聰明而殘忍,他淵博而好學。他對警方很了解,對她也很了解。他能讓所有變態殺手俯首貼耳,他曾經意氣風發,現在卻按兵不動。

     她失去了記憶,被他的組織藏在江城數年。如果不是韓沉的堅持,她永遠也不會再恢復蘇眠的身份,永遠只能做白錦曦。而很多人隨之死去:白錦曦、她的雙親、蘇眠的母親、許慕華……

     現在,韓沉又推理得出,他手下的A、L和R三人,做這一系列案件,還有個真實目的,隱藏其中。

     蘇眠又抽了口煙,慢慢說:「小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曾經夢到另一個人吻過我。」

     小篆一呆,又聽她輕聲說道:「我怕的,是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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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我的恐懼

     蘇眠的確一向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她不怕對手的兇殘,也不懼危險與傷害。A、L和R殘忍張狂到這個地步,也只能更加激起她的執拗和血性。害怕他們?怎麼可能!

     可是,當S的那幅畫像,在她心中誕生。某種似曾相識的、彷彿在她身體裡沉眠已久的感覺,卻突然就侵襲了她的心。

     那感覺就是恐懼。

     對S的恐懼。

     他就像一片深淵。安靜、神秘、強大、冷酷。你無法回頭,一回頭,可能就會身陷其中。

     「我怕的,是S。」講完這話,蘇眠的一隻手就苦惱地插進長髮裡,低頭繼續抽著悶煙。小篆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彎,才喃喃道:「所以……你覺得他們的終極目標是你?」

     蘇眠沉默了一會兒,答:「嗯。韓沉說,要找前面那些案件之間的聯繫。其實他沒說,還有一個聯繫,就是我。戰書是下到我手裡的;歌謠必須有我才能破解——因為只有我了解他們;舞是跳給我看的,你還記得L跳舞那段視頻中,A和R都站在畫面左側,右側的大片空位都留了出來?那是給誰留的?我和S。」

     小篆倏地睜大眼,話也說不出來。卻聽蘇眠繼續焦躁地說道:「最後,在你和徐法醫之間的選擇,也由我來做。解密方法是右手無名指指紋,這代表什麼?而他們打算殺掉的,也是喜歡我的徐司白,而不是你。」

     小篆失聲:「我明白了!所以他們三個搞這麼多,是想讓你去做他們的壓寨夫人?」

     蘇眠默了片刻,說:「你給我閉嘴!這種時候能不能不要犯二!我覺得他們之前做的這些,與其說是在作案,更像是在傳遞訊息。」

     小篆奇道:「傳遞什麼訊息?」

     蘇眠望著指間纏繞的煙氣,伸手捋了下頭髮,看著窗外:「讓所有人和我,都看到七人團的存在,和七人團的精神。讓世人感到恐懼,而對我,恩威並濟,折磨我的意志、摧毀我的精神。」頓了頓,她又說:「也許,我曾經的臥底生涯,讓他們覺得,我終究還是會回到他們的中間,成為S的女人。這一切,也許都可以理解成,他們對我的召喚,他們自以為的召喚。」

     她講得平靜,小篆卻是聽得全身寒意頓生。但蘇眠這樣解釋,邏輯上的確就全通了!

     「不行!他們簡直是瘋子!痴心妄想!你是黑盾組的一員,你和韓沉不會分開!關他們屁事!」他吼道。

     蘇眠看著窗外,又抽了口煙,沒說話。

     小篆想了想,又問:「那……那個S,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什麼角色?會是策劃者嗎?」

     「應該是。」蘇眠輕聲答,「你看五年前的案子,他也從未露面、不直接作案。只站在他們的身後。」

     「可是這麼多年,他們都不露面,他也不對你下手。為什麼現在……」小篆遲疑道。

     這個問題,蘇眠也無法完全解答。她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答道:「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清楚。不過現在他們決定出手……也許是因為,我不再按照他們安排好的身份生活;也許是因為,他們又有三個人,因我們而死;又也許是因為,我和韓沉終於再次走到了一起,黑盾組決意追查當年的真相。」她抬眸看著小篆:「所以這一戰,終究是來臨了。」

     小篆頓時也說不出話來。

     蘇眠丟掉煙頭,雙手抱著膝蓋,也不再看他:「小篆你先走吧,我靜一會兒就好。剛才跟你說的這些話,不要告訴韓沉。我不想讓他擔心。」

     「 ……哦。」小篆默默點頭,退了出去。

     ——

     小篆離開後,蘇眠又發了一會兒呆,這才從一堆箱子上跳了下來。又打開窗戶通風。等確定身上沒有明顯煙味兒了,這才朝門口走去。

     她拉開門,門外是空蕩蕩的走廊。已經中午一點多了,外頭沒什麼人。她剛往外邁了半步,忽然就愣住了。

     門外牆邊,靠著個人。

     韓沉雙手插在褲兜裡,轉頭望著她,漆黑的眼眸,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海。

     不知道他已經在這裡站了多久。

     蘇眠腦子一轉就明白過來。說讓小篆不要告訴韓沉,可那貨現在對韓沉死心塌地,轉頭肯定就一五一十匯報了。

     蘇眠一時沒說話,他也沒講話。

     想起剛才小篆跟他復述的每一句話:她對S的恐懼;她對S的意圖的解讀;她躲到陰暗的小房間裡,一根又一根抽著悶煙,害怕又難過……

     韓沉只覺得一股紊亂而冰冷的氣流,在胸口迴盪。他站直了,伸手就將這個倔強又柔弱的女人,拉進懷裡。

     蘇眠的手輕抓著他胸口的襯衣,感覺著他的氣息和溫度,沒吭聲。

     「五年前我22歲,丟了你。是我韓沉年輕蠢笨,對不起你。」

     這話他說得又低又狠,蘇眠立馬抬頭,心疼地望著他:「你說什麼,這怎麼能怪你?我從來沒怪過你。」

     黑色夾克襯得他的臉更加白皙冷峻。他的脖子修長筆直,低著頭,直直地盯著她。

     「我怪我自己。27歲的韓沉,不會再失去你。」他伸手扣著她的下巴,「什麼別怕,有我。我會將S繩之於法,我會讓七人團不復存在。什麼都不會令我們倆再分開,韓沉這輩子都會守在你身邊。我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蘇眠一下子就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眼眶也濕了:「韓沉……韓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怕了!怕什麼啊我!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但就是想要道歉。韓沉低頭就吻住了她,堵住她所有話語。

     青天白日的這個瞬間,整個寒冷的城市彷彿寂靜無聲。韓沉摟著她就這麼站在城市的一角,一如之前每一天,一如之前每一年。

     ——

     兩人回到辦公室時,還是午休時間,沒有上班。小篆還躲在小會議室裡沒出現,冷面在低頭專注地看資料,嘮叨手裡捧著卷宗正在打盹兒。一個不留神頭磕在電腦上,又立馬振作看卷宗。

     韓沉和蘇眠剛回座位坐下,就有個行政科的文員走了進來:「韓組,有你的快遞。」

     所有人都抬頭望去,包括蘇眠。因為韓沉很少收快遞,除了公事往來。

     韓沉也看著文員手中的東西。那是個長方形的紙盒,還挺大的。他從文員手裡接過簽收,就瞥見快遞單上,並沒有填寫發件人的信息。而收件人的信息是手寫的,那字跡歪歪扭扭,似曾相識。並且是同城快遞。

     他眸色微斂。

     「嘮叨,拍照。冷面,拿刀過來。」

     這話一出,其他人全站了起來。蘇眠走到他身旁,看到字跡就臉色微變:「是A的字。」

     因為爆炸案發生,所有進入警局的物品都必須經過安檢。所以這裡頭肯定不是炸彈。韓沉輕輕掂了掂,還挺沉,沙沙作響,不是液體。

     他和嘮叨兩人戴好口罩和手套,其他人往後退開。刀輕輕劃過,紙盒被劃開。嘮叨再用一根細細的金屬棍,將盒蓋挑開。

     所有人看到盒子裡的東西,都是一怔。

     並沒有有毒或者有害的東西漏出來。而是滿滿一盒子的……

     辛佳的照片。

     嚴格的說,不是照片。而是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密封小塑料袋,跟感冒沖劑極為類似,塞得滿滿登登,至少有百餘袋。而袋子表面,全印的是辛佳。照片上她穿著長裙、長髮披肩、面帶笑容,竟是栩栩如生。而滿滿的全是同一張照片,就給人一種詭異而毛骨悚然的感覺。

     蘇眠立馬皺起眉頭。雖然不明白七人團這麼做的用意,但是將這些印著辛佳的東西,指名道姓寄給韓沉,她有點被噁心到了。而韓沉眸色沉黑,沒有說話。

     嘮叨戴著手套,拿起其中一袋,搖了搖,在耳邊聽了聽:「裡面像是顆粒狀的東西,還真像是藥。」

     「立刻送去鑑定科。」韓沉說道。

     ——

     七人團終於再度出手,卻做出這樣毫無章法的舉動。他們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到了這天晚上,就有了答案。

     鑑證科首先傳來消息:那些真的是藥劑,並且成分檢驗出幾種常見解毒劑。但具體是針對什麼毒藥、有什麼功效,還需要進一步鑑定。

     而到了晚上八九點鐘,始終關注著網絡的周小篆,最先發現問題:「出事了!城北的北宸小區,發生集體中毒事件,已經有五十多名市民中毒送醫院,中毒原因不明!」

     他將電腦屏幕轉過來,朝著大家。韓沉等人全都低頭盯著。

     「這是什麼意思?」嘮叨最先罵道,「難道先把解毒劑寄給我們,再下毒,讓我們去解毒?玩我們呢?」

     韓沉站得筆直,眼神冷冽,沒說話。而蘇眠轉頭看著他的輪廓,也沉默著。

     不,不是玩黑盾組,不是戲弄。

     直接毒死幾十個市民這種事,七人團大概沒興趣也不屑於做。而將解毒劑寄給韓沉,那麼韓沉就會用印著辛佳照片的解藥,拯救市民。

     這是……這難道是……

     對辛佳的祭奠!?

     只有變態者,才能想出這種祭奠方式。

     所以,他們的終極大案開始了。

     以對死者的祭奠開始。

     蘇眠怔怔出神,腦海中響起今天韓沉說過的話:T前期的懲罰,是為了後期更嚴厲的懲罰。前後犯罪,必然存在聯繫。

     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怎麼做。是製造更大的爆破,還是下毒危害更多性命作為對警方的要挾,還是像當年一樣展開血腥密集的謀殺?

     但前期,A、L、R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對大眾和她製造恐懼。所以,蘇眠可以肯定的是,接下來,無論那種手段,他們都會給市民,給這個城市,給她,帶來前所未有的更巨大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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