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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掌櫃攻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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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1:29
  第10章

  轉眼到了六月底,這日吃完早飯,唐景玉跟順子一起去錢伯那裡領工錢。

  他們到的比較晚,櫃檯前已經圍滿了夥計,因為月底月初這兩日輪流放假,趕上今日放假的夥計們就拎著包裹過來了,領完錢直接回家探親去。

  順子也拎著包裹,不同於那些還會回來做活的夥計,他這一去就不回來了。

  相處了十來日,唐景玉跟順子混得也挺熟的了,排隊時就打趣他:「順子哥得空帶嫂子來城裡逛逛啊,讓我們也都看看嫂子,聽錢大哥說嫂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看姑娘呢,順子哥真有福氣。」

  順子不善言辭,被她說紅了臉。

  唐景玉嘿嘿笑了兩聲,也不再難為他。

  終於輪到他們了,錢伯瞧見順子,拿了三兩銀子給他,「這是這個月的工錢。」

  順子飛快收了起來,嘴角微翹。

  唐景玉看得清清楚楚,立即在心裡算了一下。只要她好好幹,年後肯定也能升到三兩銀子的工錢,她又不買花布裙子胭脂水粉,吃穿全用燈鋪的,一年至少也能攢三十兩銀子,那麼三年就能攢下買宅子的錢了,中間可能找到別的財路也說不定。

  就在順子準備讓開地方而唐景玉打算上前時,錢伯又把順子叫住了,另外拿出兩個五兩的銀錠子給他,笑瞇瞇地道:「你這幾年服侍的用心,掌櫃賞你十兩銀子算是喜錢了,你可得收好了啊。」

  順子大喜,瞅瞅正院的方向,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這,這,錢伯一定要替我謝謝掌櫃啊!」掌櫃大方,這幾年他不但攢夠了娶媳婦的錢,還有餘錢在鎮上開個雜貨鋪子,現在得了這十兩,他更有信心跟媳婦過好日子了。

  旁邊唐景玉也在心裡記了一筆,成親宋殊還會送喜錢呢,不過她大概用不著。她現在最想的是賺錢買宅子養活自己,婚事不在她考慮中,再說她這樣在男人堆裡混過的,應該也沒啥男人會喜歡她。

  順子高高興興地走了,唐景玉懷著滿心憧憬,沮喪地從錢伯手中接過她十日的工錢,三百多文,用條細繩子串著,倒是挺有份量的。

  「唐五臉色不錯啊,剛來那會兒蠟黃蠟黃的,現在白裡透紅,再養一陣子該比上小姑娘了。」錢伯瞅了少年兩眼,實話實說,又給她打氣,「別羨慕順子,現在這份好差事落在你手裡了,這半年好好伺候掌櫃,說不定年後就給你漲到三兩了。」

  唐五一聽錢伯也這樣想,那點被現實打擊的失落立即飛了,「多謝錢伯跟錢大哥把這份好差事留給我,今兒個下午我說好請錢大哥吃飯的,錢伯有啥想吃的沒,我們給你帶回來。」

  少年嘴甜會來事,錢伯笑得合不攏嘴,又跟唐景玉聊了一陣才放她走。

  唐景玉心情愉快地回了鶴竹堂。

  按理說今日她休假不用幹活,不過大夏天的,她也不想跑到街上受罪去,就跟錢進三人約好黃昏時出門,在外面用完飯再回來。

  燈房裡,宋殊正在給朱壽楊昌二人授課,清朗的聲音飄到院中,真是好聽。

  唐景玉悄悄走到牆根下的花叢後,躲在陰涼裡偷聽,但她並沒有隱藏身形,光明正大坐在靠門口的位置,有人從外面走進院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今日宋殊講的是燈籠的種類,按材料分有紙燈紗燈等等,講到紙燈時還會把各種紙做燈籠的優勢劣勢講清楚,所以那些在外行看來大概只需要一兩句話就能講完的事,宋殊能講一個時辰。這十來天他就是一直講啊講,根本沒有教二人做燈籠,下午還會教二人詩詞歌賦,留的課業則是描字帖。唐景玉看過,宋殊發給楊昌的字帖豪邁灑脫,朱壽的就清雋飄逸,顯然也是因材施教。

  或許是她閒著沒事幹,也可能是宋殊聲音好聽,講的也不呆板,雖然覺得這些對做燈籠沒有太大用處,唐景玉依然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她也在練字,紙用的是朱壽楊昌字帖的背面,墨從朱壽那裡分,至於臨摹的字,她用的是宋殊扔在竹簍裡的廢紙。

  唐景玉喜歡宋殊的字,飄逸淡然,有君子之風,看著能讓人心都跟著平靜下來。

  「好了,你們回去吧。」講完今日該講的,宋殊示意兩個徒弟離去。

  唐景玉聽到了,依然坐在花壇邊上。

  楊昌對她這樣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為唐景玉給自己找的理由是隨時準備聽候使喚,宋殊知道後也沒有趕人。

  只有朱壽信了唐景玉的借口,每次出來都會告訴唐景玉裡面不需要收拾。

  這次也不例外。

  唐景玉順勢站了起來,對著門口道:「這樣啊,那我走了。」聲音不高不低。

  「進來。」

  出乎意料的,裡面的人開口喊了她。

  唐景玉頓覺不妙,可她必須進去啊。

  朝朱壽擺擺手,唐景玉三兩步跨上台階走了進去,一邊關門一邊乾笑:「掌櫃叫我何事?」

  宋殊背對她站在桌子前,等唐景玉走到身前才問她:「為何偷聽?你應該知道,聽了這些也做不出來燈籠。」

  唐景玉看著桌上的一堆紙張,識趣地沒有辯解,而是老實回答:「可不聽這些肯定做不出來好燈籠啊。以前想著跟掌櫃學燈籠賣錢,掌櫃不肯收我為徒,我死心歸死心,就是忍不住想聽聽掌櫃給朱壽他們講什麼,沒想一聽就真的感了興趣。掌櫃不教我,我可以跟前面的師傅們學,也不用他們特意指點,我自己琢磨,萬一無師自通做出能賣的燈籠,好歹也能賺兩個錢不是?」

  「你這是偷師。」宋殊將手中的紙一一鋪在桌子上,「你就不怕我攆你走?」

  唐景玉自信搖頭:「掌櫃不怕我偷師,自然就不會趕我走。我看過了,那些複雜的燈籠,老師傅們都是在燈房裡做,我能學的只是一些基本功。而且外面做燈籠的有的是,宋家燈籠名氣高主要還是歸功於燈籠上的書法字畫水平遠高於其他制燈師傅。我呢,既沒有做好燈籠的手藝,也沒有精湛的書法字畫,最多做幾盞最普通的燈籠過過癮,掌櫃怎麼看都不像是連這個都容不下的小氣之人。」

  宋殊沒有否認,只是提醒她:「你這樣做出來的燈籠,最多十幾文錢,完全不用浪費時間聽我講課。」

  「我知道啊,我也說了,我是因為喜歡聽才聽的,以後做燈籠能用上最好,用不上我也不會生悶氣。」唐景玉隨口解釋,一副無所謂的語氣。

  宋殊看了她一眼,敲敲桌面上的幾張紙:「這些都是什麼紙,你能否分辨出來?有些東西光聽沒用,不過是浪費時間。」

  唐景玉撇撇嘴,走過去低頭看那些紙張,宣紙最好認了,小時候用的全是宣紙,她不用摸就拿了出來。剩下的幾種,澄心堂紙平滑緊密,玉水紙次之,藏經紙紙厚理粗,精細瑩滑,這些都是不易吸墨的,宣紙和剩下的幾種則容易吸墨,而不同紙張對下筆速度都有要求,做燈籠選紙也要考慮這些。

  她邊摸紙分辨邊講解,宋殊所說她記得幾乎一字不差。

  宋殊投給她訝異的一瞥:「看來你比我想的還要聰明。」

  唐景玉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父母均是才貌雙全,她沒有繼承父母出眾的外貌,幸好還算聰慧。

  但宋殊並沒有讓她得意太久,他利落地把幾張紙收了起來,整理好後神色淡漠地告誡她:「之前允許你偷聽是因為覺得你聽了也學不到什麼,現在……下次再讓我發現你來偷聽,我會給你換一份沒那麼閒的差事。」

  唐景玉氣結:「你……」

  「出去。」宋殊及時堵住了她尚未出口的話。

  唐景玉咬咬唇,氣呼呼地走了。

  虧她還以為宋殊為人大方,其實就是個自大的小氣鬼,先是看低她,如今惱羞成怒便斷了她的機會。

  唐景玉氣得夠嗆,回到屋裡把門一關,倒在床上睡悶覺,吃午飯時把自己那份端到屋裡便沒管堂屋師徒三人的,反正今天本來就該她休假,她不出去也不代表就要伺候宋殊。若是宋殊沒有氣人,她倒是不介意討好他一回的。

  下午也是在睡覺中過去的,醒來打盆水洗個臉,渾身清爽。

  唐景玉去拍朱壽的門:「走了,咱們去逛街了!」

  朱壽很快就走了出來,穿的跟唐景玉一樣,一身灰色的細布衣裳,雖然還是那個俊朗少年,卻少了一股富家公子的風流勁兒。

  「你去換身自己的穿吧,那套竹青色的袍子就挺好看的。」唐景玉好心勸他,人都這麼傻了,打扮得富貴些,旁人看他有錢態度多少會好一些。

  「不換,跟你們穿一樣的。」朱壽反身把門鎖上,難得不肯聽唐景玉的。

  唐景玉拿他的倔勁兒沒辦法,領著他去找楊昌,總不能請錢進朱壽吃飯單單落下楊昌一人啊。

  三人聚齊,就差錢進了,正猜測錢進人在何處時,錢進從宋殊燈房裡出來了。

  只是他身後還跟著一人。

  唐景玉看了一眼就別開眼,現在看宋殊就憋氣。

  宋殊卻跟錢進一起走了過來。

  錢進美滋滋跟三人解釋:「掌櫃今個兒也想出去散心,得知咱們要出去逛,掌櫃便跟咱們一塊兒走了。」說完還拍了唐景玉肩膀一下,故意打趣道:「唐五你運氣好啊,咱們掌櫃這麼大方,一會兒吃飯肯定掌櫃請啊,你又省了一頓。」

  唐景玉聽到一半本來挺鬱悶的,聽完後面就笑了。

  自己省錢的同時又能宰宋殊一頓,簡直是一舉兩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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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1:47
  第11章

  雖是黃昏,外面還是挺悶的,偶爾吹來陣風才稍微好點。

  宋殊是掌櫃,身份最高走前面,錢進跟在一旁陪掌櫃說話,順便給唐景玉三人領路。唐景玉是外地來的,朱壽楊昌也不是嘉定城裡的,對這裡都不熟悉。

  這算是唐景玉來嘉定後第一次真正的出來逛,對於這處小時候常常聽母親提起的江南小城,唐景玉心裡還是很嚮往的,對街上的一切都很好奇,因此聽得特別認真。

  從燈鋪出來拐一條街,中間便是一條四丈來寬的河流,岸邊清風徐徐,明顯比別處涼快了許多。

  錢進側身跟他們介紹:「這是橫瀝河,往南流入匯龍潭,每逢花燈會,城中百姓都會聚集到河邊放河燈,屆時兩岸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對了,中元節也放河燈,過幾天再領你們來看熱鬧。」

  朱壽呆呆的,錢進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很少提問題或表示驚歎。楊昌對這些景色也不是很感興趣,點點頭算是回應,唐景玉就不一樣了,興奮地走到岸邊朝北眺望,「匯龍潭裡面是不是還有座應奎山啊?聽說嘉定的花燈比試就是在應奎山上舉辦的,夜裡山上全是燈籠,在岸上看特別漂亮。」

  宋殊看了她一眼。

  錢進詫異地問她:「你怎麼知道?鋪子裡有人跟你提了?」應奎山在嘉定還算有名氣,蘇州那邊聽說過的人就不多了,更不用說山東那種遠地方。

  唐景玉撒謊都成了一種本能,聞言眼睛都不眨的,笑著回道:「是啊,我跟順子一起做活時他跟我講的。」說著看向宋殊,一臉討好:「掌櫃今年參加花燈比試,也帶我去山上開開眼界成不成?」

  「看你表現。」宋殊面無表情。

  「師父我也想去。」朱壽走到唐景玉身邊,也期待地問道。

  唐景玉拍了他肩膀一下:「你笨啊,掌櫃就你們兩個徒弟,那麼重要的場合會不帶你們去?專心學燈籠好了,有什麼熱鬧掌櫃不會忘了你的。」大傻子,果然傻人有傻福,她太聰明了,就只能當夥計討好宋殊。

  朱壽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傻話,立即閉上了嘴巴。

  唐景玉看了一下前面,正好錢進看過來,她悄悄指指那邊最顯眼的一家酒樓,再朝目視前方的宋殊揚揚下巴。錢進心領神會,轉身討好自家掌櫃:「掌櫃,你說請我們吃飯,那咱們去東盛樓?」

  上次赴席還是半個月前跟掌櫃在蘇州吃的,今日終於可以喝點小酒解饞啦。

  宋殊頓住腳步,回頭掃了一眼,目光落在唐景玉身上:「不是說唐五發工錢請客嗎?找家便宜點的吧。」

  錢進愣住,唐景玉更是差點跳腳,急著辯解:「掌櫃你別糊弄人啊,說好了你請客的!」

  宋殊問錢進:「我何時說過這話?」

  「你,你……」

  錢進支支吾吾半天,最終還是懾於掌櫃積威,咬牙認栽:「是我沒有解釋清楚,掌櫃只說跟咱們出來逛逛,唐五,這頓飯我請了,下次你再請。」唐五才哪麼點工錢啊,她記得叫上楊昌已經夠大方的了,如今因為他多了掌櫃一張嘴,他可不想為難唐五。

  唐景玉實在沒想到宋殊會小氣成這樣,不過看他給順子喜錢給的那麼大方,多半還是針對她的,因為她偷師不滿便故意給她不痛快。

  沒門,她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害錢進掏腰包,不就是一張嘴嗎,上次宋殊給她的五十文錢她還沒花完呢!

  「錢大哥你別這樣,說好了是我請的,走吧,這裡我不熟,錢大哥找家館子咱們馬上吃東西去,我肚子都快餓扁了!」唐景玉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大大方方地道。

  錢進還是過意不去,非要自己請,被唐景玉笑話囉囉嗦嗦像娘們他才不再堅持,然後挑了家餛飩鋪子。鋪子裡面有桌子,河邊也擺了幾張,宋殊領先在靠近河邊的一張桌子旁坐下,唐景玉幾人只好跟著他坐。

  桌子不大,是給四人準備的,錢進當然要坐宋殊身邊,這裡面也就他敢挨著掌櫃坐。朱壽已經坐在錢進對面了,唐景玉不想對著宋殊那張臉吃飯,準備讓楊昌坐過去,誰料楊昌料到朱壽肯定希望她坐那裡,先從隔壁搬了一把板凳過來,在錢進朱壽中間坐了,面朝河流:「吃飯人多才熱鬧,唐五你坐吧,我就在這兒了。」

  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妻,讓女兒給他們打下手,老闆娘早就瞧見宋殊了,連忙催女兒去招待客人:「如意,快去問問宋掌櫃他們點些什麼!」

  如意十三歲,穿了一條半舊的紅裙子,比唐景玉還要矮半頭,但是身段已經顯出來了,紅著臉跑過來:「宋掌櫃錢大哥,你們出來逛了啊?」

  宋殊並不認識他們,但嘉定城裡幾乎沒有不認識宋殊的,因此也都知道錢進,況且錢進以前也來過這裡。

  聽到問話,宋殊依然側目欣賞河景,錢進笑著點頭,替如意跟唐景玉三人介紹,除了餛飩,這家鋪子還有小菜賣。唐景玉做東,吃什麼當然由她開口:「餛飩來五碗,大碗的,其他小菜都來一樣吧。」

  錢進飛快在心裡算了一筆,五大碗餛飩五十文,小菜都是家常菜,花生米拌豆腐醬鴨爪什麼的,不算貴,但是加起來也有五六十文,這樣一下子就花掉了唐景玉三成工錢。算了,這時候再推來推去的不好看,一會兒吃完飯他搶著去結賬好了。

  「就這樣吧,快點做,我們都餓了。」

  「知道了,我讓我娘先緊著你們這邊的。」如意目光就沒從宋殊臉上移開過,得了囑咐,她戀戀不捨地最後看宋殊一眼,轉身跑了。

  唐景玉有心打趣宋殊兩句,轉念一想,宋殊畢竟是掌櫃,萬一把他惹怒了人家直接把她攆走,她往哪哭去啊?

  不敢得罪衣食父母,只能忍氣吞聲了。

  她扭頭跟錢進說話,五人裡面就他們倆話多……

  小菜都是早就備好的,餛飩下水一煮很快就熟,如意娘很快就端著案板過來了,上面五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楊昌讓開地方方便如意娘分碗,如意娘笑呵呵道謝,先把宋殊那碗端了過去。

  唐景玉飛快掃了一眼,怎麼看都覺得宋殊那碗的餛飩似乎要多一些。

  長得好又有錢,婚事八字還沒一撇呢,如意娘已經開始特殊對待宋殊了,不知道一會兒結賬時能不能便宜些……想到可以借宋殊的光佔點便宜,唐景玉心裡那些羨慕嫉妒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餛飩擺好,如意又把幾碟小菜送了過來,岸邊清風徐徐,感覺確實不錯。

  唐景玉吃得滿頭大汗,被黃昏晚風一吹,渾身通暢。

  她端起碗,把湯水也都喝了,放下碗正想打嗝兒呢,忽然發現錢進幾人都在看她。

  唐景玉試探著抹了抹嘴角。

  錢進撲哧笑了,「你嘴角沒東西,就是看你瘦瘦矮矮的,沒想到還挺能吃。」

  楊昌附和點頭:「看著比剛來那會兒胖了些。」氣色也好看了。

  朱壽最實誠,把自己的碗推給唐景玉:「我這兒還有,你吃不?」他已經吃飽了。

  唐景玉不由看向宋殊,就他沒說話了。

  宋殊早就放下勺子了,掃一眼唐景玉面前只剩幾片芫荽的大碗,好心提醒道:「胃不和,臥不安,晚飯吃七分飽便可。」也是說給錢進他們聽的。

  唐景玉撇撇嘴,也看向宋殊的碗:「我娘從小就教我吃飯不許剩下。」

  宋殊無動於衷,倒是朱壽聽進去了,見錢進楊昌果然都吃完了,確定唐景玉不吃後,連忙把自己剩下的都吃了。

  唐景玉剛想悄悄告訴他不用吃,餘光裡見錢進起身朝餛飩鋪子走去,她連忙追了上去,好說歹說把錢進勸回去了,自己去結賬。她沒說是自己請客,只說宋殊挺滿意的,以後可能常來,如意娘聽了高興啊,主動少收八文錢,一百文湊整。

  工錢一下子去了三成多,唐景玉心疼死了,回去路上都沒怎麼說話。

  到了鶴竹堂,天已經暗了下去。

  唐景玉準備跟朱壽楊昌一起去水房那邊拎水擦身。燈鋪裡面除了宋殊有人服侍,其他人幾乎都是自食其力過日子,衣裳自己洗,楊昌朱壽沾了宋殊的光直接去堂屋吃飯就行,不然也得跟唐景玉一樣跑去前面吃大鍋飯。

  只是她還沒走遠,宋殊隨口提醒了一句:「今晚我要沐浴,你把水備好。」

  唐景玉就跟遭雷劈一樣僵住了,回頭,只看見宋殊走向正房的身影。

  她怎麼把這茬忘了啊!宋殊這人夏日每天都要洗澡,而且還是坐在浴桶裡洗,之前都是順子提水伺候他,順子走後唐景玉只惦記著漲工錢,根本沒想過從此以後鶴竹堂裡所有活兒都是她的了!

  那麼大的浴桶,她得提幾趟啊……

  「唐五?」朱壽疑惑地喊她。

  唐景玉歎口氣,「沒事,走吧。」

  她知道,只要她開口,朱壽一定會幫忙,但她不可能每次都讓朱壽幫忙。天上不會掉餡餅兒,宋殊也不會平白無故給她銀子,想拿順子那樣高的工錢,她就得做同樣的活兒。

  朱壽腦袋簡單,唐景玉不開口請他,他也想不到她接下來要做的活兒可能需要他幫忙,因此拎了一桶水就回東廂房擦拭去了。楊昌呢,他又不知道唐景玉是姑娘,一個半大小子做這種事再正常不過,唐景玉要是開口求他,他只會認為唐景玉偷懶耍滑。

  於是唐景玉認命地在正房與水房來回跑,將最後一桶水倒進浴桶時,她後背衣裳都濕透了,拄著水桶氣喘吁吁。當了四年乞丐,她是能吃苦,可她沒有做過力氣活啊,一下子拎這麼多趟水,胳膊發酸小腿直打顫,那碗餛飩算是白吃了。

  「你要是覺得辛苦,我可以給你換份差事,你腦子聰明,跟錢伯學記賬也行。」

  宋殊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門口對她道。

  唐景玉看著水桶底下,裡面還殘留著一些水,被燈光照得水色浮動。

  當賬房先生?

  她當不了,最多給錢伯打打下手,工錢應該不多,而且每天困在屋子裡,枯悶無趣。

  她想留在鶴竹堂,抓住一切機會學做燈籠,賺大錢。

  「不辛苦,很快就能習慣了。」她慢慢直起腰,抬手抹了一把額頭汗水,順勢把垂下來的碎發撥開,跟著目不斜視往外走,「掌櫃慢洗,我一會兒再來倒水。」

  宋殊側身給她讓地方,等那單薄又狼狽的身影出去了,他推著門板準備關門。

  「掌櫃……」

  已經走下台階的唐景玉忽然轉身,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掌櫃,明天真的不許我偷聽了嗎?」

  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裡面好像噙著淚水,不知是因為累哭的,還是為不能偷聽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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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2:04
  第12章

  月初第一天,唐景玉早早就起來了,因為接下來要幹活,她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等忙完一圈再洗洗臉擦擦身子,換身乾淨的,把髒的那套洗掉。一共兩身衣裳,正好輪流穿。

  推開門,碰巧正房那邊宋殊也剛開門。

  靜謐的院子裡,兩聲吱嘎聲幾乎同時響起,唐景玉不由自主看向宋殊,宋殊也看向了她。

  昨晚唐景玉開口之後,宋殊什麼都沒說就把門關上了,過了一陣唐景玉去倒水時,宋殊已經回了臥室,沒給唐景玉再哀求的機會。現在又碰上,唐景玉忍不住就想再求一遍,宋殊卻彷彿料到她心中所想,帶上門後逕自朝竹林那邊而去。他側臉俊美,著一身鬆散的墨色夏袍,沿著走廊不急不緩行走,飄逸之極。

  唐景玉肩膀垮了下去。

  順子跟她說過,宋殊一年四季早上都會去竹林那邊練功夫,冬天還好,夏日回來又得沐浴……

  一個破書生練什麼功夫啊,想強身健體,四五十歲再開始練五禽戲也不遲啊!

  唐景玉氣不打一處來,既恨宋殊愛乾淨折騰人,又羨慕的眼睛發紅,她當官家小姐的時候也有過這種待遇啊,如今卻淪落到只能當伺候人的那個。

  氣歸氣,還得幹活。

  院子裡乾乾淨淨沒有什麼需要打掃的,唐景玉迅速將幾間屋子都擦拭了一遍,再跑去水房給宋殊提水。水房所在的院子裡有井,因是夏天,洗澡水不用太熱,唐景玉只需要最後兌一桶熱的就行了。

  「唐五起來的挺早啊。」水房一位婆子站在房簷下跟她聊天,「看你這細胳膊細腿的,一天三頓多吃點,早點把個頭長高,到時候提水就輕鬆了。」

  唐景玉乾笑兩聲,吃力往上提水時,昨晚被她放棄的那個念頭又冒了出來。

  如果她每月給這個婆子開一百文錢請她幫忙拎早晚兩趟水,這個婆子肯定願意,而她現在工錢有一兩銀子,一百文還是出得起的,這樣就能輕鬆許多。

  但她不敢,不敢在宋殊眼皮子底下耍小聰明。

  拎到一半的時候,朱壽起來了,見她累得後背衣裳都濕了,立即就要幫忙。唐景玉不肯讓他幫,朱壽纏得緊,唐景玉無可奈何把他罵了一頓,罵得朱壽眼裡都轉淚了他才垂頭喪氣地離開。

  唐景玉眼裡也有淚,走一步就掉一雙,好在很快又被她憋了回去。

  跟那四年的日子比,現在吃穿不愁有工錢拿,有什麼好哭的?

  不能因為有人關心就嬌氣了,她沒有那個資格。

  宋殊師徒三人吃早飯的時候,唐景玉剛剛洗漱完畢,倒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早飯端回來擺在桌子上也不想吃,最後實在是餓瘋了才坐了起來,手拿筷子時抖個不停。

  吃完飯,唐景玉把碗筷放回廚房去,回來就見宋殊正往燈房走呢,裡面楊昌朱壽已經等著了。

  唐景玉咬咬唇,等宋殊關好門,她不甘心地又悄悄躲到了牆根下。

  宋殊肯收留她,她不信他就真的那麼狠心不讓她聽,她就再試這一次,成功了最好,萬一失敗宋殊要趕她走,她再好好求求他,以後不再犯就是了。

  一堂課聽得她膽戰心驚,到了往常下課的時間,唐景玉不敢留在這裡,提前一會兒悄悄溜走了,下午午覺起來後繼續如此,快下課就躲起來,盡量不跟宋殊打照面。

  唐景玉不知道宋殊究竟有沒有發現她還在偷聽,反正準備洗澡水的時候宋殊都沒有再出現。

  但她隱隱覺得吧,宋殊應該是知道的,或許是他同情她可憐,所以假裝沒有發現?

  唐景玉很是竊喜,早晚提水的時候好像也沒那麼辛苦了。

  可惜好景不長,暗暗僥倖了七八天,這日半夜突然下雨了,雨還挺大,砸到地上濺起一片水霧。早上起來唐景玉站在屋門口,看著層層雨幕,一邊高興今天涼快宋殊不會洗澡,她可以輕鬆一日,另一邊又發愁這麼大的雨,她如何偷聽啊?

  今天要講各種竹子做燈籠的優劣,竹子是燈籠骨架,比紙還重要,她必須聽的。

  半個時辰後,等宋殊師徒都進去了,唐景玉打著傘偷偷溜到牆角,花壇邊角泥濘不堪,唐景玉看看門口,最終還是忍了,蹲在泥濘裡斜撐著傘聽。畢竟是偷聽,就算宋殊默許了,她還是收斂些吧。

  雨水連串砸到傘面上,啪嗒啪嗒特別響,有時候宋殊聲音會聽不清楚,不太重要的唐景玉沒管,實在不能漏掉的,唐景玉就把傘收了起來。

  一堂課聽完,唐景玉渾身都濕透了,狼狽不堪地逃回了自己的小耳房。

  下午又折騰了一回,晚上唐景玉倒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

  雨停了,宋殊照舊早起,開門時朝耳房那邊瞥了一眼才轉身。

  雨過天晴,晨光又變得跟往常一樣刺眼,從竹林回來,宋殊身上出了一層薄汗。耳房那邊門依然關著,看不出唐景玉到底起來沒有,宋殊先去側室,發現裡面根本沒有浴桶,蹙了蹙眉。

  據他這段日子的觀察,小姑娘並非懶惰之人,莫非昨日淋了兩次雨真的病了?

  錢進在前院忙活,宋殊讓朱壽去敲門,他站在正房屋簷下看著。

  「唐五,唐五起來了!」朱壽以為唐景玉睡懶覺呢,對著門縫大聲喊人。

  連續喊了好幾聲,裡面都沒有回應。

  朱壽茫然地看向宋殊:「師父,唐五是不是出去了啊?」

  「推門試試。」宋殊簡單地提醒。

  朱壽伸手推門,沒推開,門從裡面插上了。

  宋殊不等朱壽再問便催他繼續喊人。

  朱壽明白過來了,唐五果然是睡懶覺呢,因此叫的更大聲。

  裡面唐景玉皺皺眉,終於醒了,一看窗外明晃晃的,暗道糟糕,立即扯開被子坐了起來,只是沒坐穩呢,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轉,等她回神,人已經跌回了枕頭上。

  唐景玉摸摸額頭,果然很燙。

  怎麼又病了?

  外面朱壽還在叫魂,唐景玉歎口氣,這次慢慢坐起身,感覺沒那麼難受了才穿鞋。頭重腳輕,光是穿衣服身上就出了一層虛汗。唐景玉心知今日是做不了活兒了,慢慢吞吞往外走去,身體靠著半扇門板,只把另一邊打開,剛想探出頭解釋,朱壽突然用力一推,唐景玉這會兒哪有力氣啊,直接就倒地上了。

  「朱壽你混……」唐景玉頭暈目眩,只能看清門外有個人影,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

  朱壽嚇了一跳,愣在門外看著她:「唐五,你怎麼又睡著了?」眼皮都快合上了。

  「去前面找錢進,讓他請郎中過來。」宋殊從他身邊閃了進去,一把抱起唐景玉往裡走,走到內室門口頓住,見朱壽還愣在那兒,目光一冷,「沒聽見我的話?」

  朱壽瞬間回神,看看師父懷裡半死不活的同伴,轉身就跑了。生病才請郎中,唐五一定是生病了,想到這裡,他越跑越快。

  宋殊將唐景玉放到床上,起身時發現唐景玉已經昏了過去,眉頭蹙著眼眸緊閉,養白不少的臉龐紅撲撲的,配著她披散的凌亂長髮,難得現出幾分姑娘模樣,特別是那細密微翹的長睫毛,更添嬌俏。

  這樣子太容易引人懷疑了。

  宋殊扭頭打量唐景玉的臥房。

  桌子下面擺著一個木盆,裡面是換下來的濕衣服,頭巾也在。他走到梳妝鏡前,發現鏡子旁還有一塊兒乾淨的頭巾,然後除了梳子,再也沒有任何姑娘可能會有的飾物。宋殊掃了一眼抽屜,沒有去看裡面都有什麼,拿起梳子跟頭巾回到床邊。

  扶起唐景玉讓她靠著床頭壁板,宋殊幫她梳了個最簡單的男子髮髻,梳完再把人放躺下去。

  這樣看著,就只是一個容貌清秀的少年。

  宋殊將梳子放回原處,準備回自己房中洗手,轉身時視線無意掠過書桌,腳步就頓住了。他走過去,桌子上鋪著的確實是他之前丟棄的廢紙,雖然被人盡量壓平了,依然皺皺巴巴的。旁邊還有一張紙,宋殊拿起來看了看,發現正面是朱壽的字,背面的……

  跟他的字形似神不似,但短短半月就能練成這樣,足見天賦超凡。

  有天分,肯吃苦,有上進心,為人也算正派,如果是個男的,他倒是很願意收這個徒弟。

  ~

  郎中很快就來了,宋殊坐在一旁看郎中診治,錢進三人都站在他身後,朱壽想坐在床上守著唐景玉的,被宋殊喊了過來。

  老郎中號脈好半晌才收手,盯著唐景玉仔細看了看,有些困惑地看向宋殊。

  宋殊不易察覺地點點頭。

  老郎中明白了,當著錢進等人的面只說了唐景玉這次的病。宋殊讓錢進去買藥煎藥,又命楊昌朱壽二人回屋練字去,這才將老郎中請到外間,低聲詢問:「她身上還有別的不妥?」

  老郎中神色凝重:「這位小姑娘常年食不果腹,最近暴飲暴食,胃腸不堪重荷,繼續下去有性命之憂。此外,她脈象虛浮有體寒之症,若不是及時調養,將來恐怕難以受孕。」

  「常年食不果腹?」宋殊多問了一句。山東四月鬧災,到今日不過短短三個月。

  「是啊,看她的樣子,至少兩三年都是忍饑挨餓過來的。」老郎中很是確定地道。

  宋殊沒再多問,只請老郎中開調養方子,等老郎中叮囑完飲食起居上的忌諱,宋殊一邊送他出門一邊婉言相求:「她無家可歸才女扮男裝做工掙錢,此事還請老伯……」

  老郎中笑笑:「宋掌櫃客氣了,老夫只管看病治病,其他一概不管,倒是宋掌櫃體恤夥計,小姑娘能遇到宋掌櫃這樣的東家,實在是她的福氣啊。」今日這些補藥開下來,至少得吃半年才能徹底見效,診費藥費加起來,頂小姑娘兩三年的工錢。

  宋殊謙遜一笑,與老郎中拱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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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唐景玉沒睡多久就被朱壽叫醒了。

  「唐五你病了,要吃藥。」朱壽眼圈有點紅,見她終於睜開眼睛了,他連忙把藥碗端了過來,「不燙了,我餵你喝。」

  唐景玉腦袋昏昏沉沉的,不過端碗的力氣還是有的,她撐著床板坐了起來,背靠床頭道:「給我吧,我自己喝。」藥肯定特別苦,與其讓朱壽一勺一勺慢慢餵她,不如一口氣吞下肚。

  朱壽什麼都聽她的,乖乖把碗遞過去,只是怕她拿不穩,他依然小心翼翼托著碗底。

  深褐色的湯藥還冒著熱氣,唐景玉先嘗了嘗,確定真的不燙,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吞嚥。藥很苦,落入腹中帶起一股股熱往全身各處散去,一碗喝完,唐景玉身上出了一層虛汗,很舒服的那種,好像身體都有力氣了。

  「給我端碗水過來,我漱漱口。」喝完了,唐景玉張著嘴催道,不想讓舌尖碰到任何地方。

  朱壽馬上去了,藥碗放在桌子上,再倒一杯溫開水,小心翼翼端著送到唐景玉面前。

  唐景玉暫且壓下心裡的暖意,低頭漱口。

  生病的時候有個人在身邊照顧,多好啊。

  「給你吃棗。」等她放下茶杯,朱壽從口袋裡摸出兩個大紅乾棗,每個都有拇指大小,圓圓胖胖的,看得唐景玉口水直流,都忘了責問他為何剛吃完藥那會兒不拿出來了。

  「你從廚房偷的?」唐景玉抓起一個放進嘴裡,邊嚼邊問,嘴裡甜了,心裡也甜。朱壽傻歸傻,沒想到還挺會疼人。

  朱壽搖搖頭,指著桌子道:「師父讓錢進買的,買了好幾斤,說是給你養病用。」

  唐景玉詫異地望過去,果然看見一個小袋子,鼓鼓的放在桌子上。

  她應該是淋雨著涼了吧,紅棗能管這病?

  唐景玉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別的不說,藥錢宋殊肯定才得跟她要呢。

  「這個也給你,我去叫師父,師父說你醒了就讓我去叫他的。」朱壽把剩下的紅棗塞到唐景玉手裡,起身就要走。

  「等等!」唐景玉脫口而出。

  朱壽回頭看她。

  唐景玉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沉默片刻開口:「去吧去吧。」

  她這半天沒幹活,宋殊早晚都要跟她談談的。

  朱壽走後,唐景玉打算起身收拾時才發現頭髮已經束好了,她想了想,反正現在她生著病呢,就偷懶一次吧,而且即便她起來了,宋殊也不會因為她待客周到就不扣工錢不討藥錢了。

  於是唐景玉繼續靠著床頭,嘎崩嘎崩把另一個紅棗也吃了,剛吐完核兒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唐景玉莫名有點緊張,忙著準備起可能需要的應對之詞來。

  宋殊卻並沒有馬上進屋,轉身對緊跟在身後的朱壽道:「你回房練字去。」

  朱壽不願意:「唐五生病了,我想陪他說話。」

  宋殊對待這個傻徒弟還算有耐心:「現在她需要靜心休養,晌午你幫她把午飯端過來便可。」

  朱壽「哦」了聲,不太情願地下了台階,沒走兩步又疑惑回頭:「那師父等唐五休息好了再去找他吧?」

  屋裡唐景玉聽到這句,差點就笑出聲了,這個大傻子,宋殊會不會後悔選了這個徒弟?

  不知道宋殊如何答的,朱壽沒再糾纏。外面傳來關門聲,唐景玉情不自禁捏捏她一直藏在枕頭下面的小錢袋,總覺得下一刻錢袋不但要空了,她還得欠一屁股債。

  宋殊很快就走了進來。

  唐景玉歉疚地賠笑:「掌櫃我不是故意生病的……」

  宋殊抬手打斷她,走到床前將手裡兩頁紙遞給她:「你先看看這個,郎中知道你是女的,但他不會說出去,你大可放心。」說完折回桌子前,面朝唐景玉而坐。

  唐景玉乖乖閉了嘴,低頭看字。

  滿滿兩頁小楷,清雄雅正,靜氣迎人,空靈而平和,正是宋殊的字。第一眼是享受,只是等唐景玉看清上面寫的是什麼時,被宋殊一手好字帶來的靜謐心緒瞬間被打翻了。

  吃得太多再不節制就有可能暴斃?體寒之症不好好調養將來可能懷不上孩子?

  再看第二頁的兩則藥方,這次的小病用不了幾個錢,但是養胃滋身的那些,半年吃下來……瞧瞧,宋殊都好心地替她標上了,約莫四十兩銀子,這還是老郎中特意開了普通百姓人家能用得起的方子,否則人參燕窩加上來,四十兩一頓就吃完了。

  唐景玉第一反應是不治了,飲食上她每頓少吃點,不讓身體變得更差就好,至於孩子,她都沒打算成親,管她體寒不體寒呢。

  只是沒等她開口逞強,她就又後悔了。

  她才十四歲,以後的路還那麼長,沒有治病條件就算了,但凡有絲機會,她都應該抓住的。這世上幾乎沒有真正關心她的人了,朱壽那是傻,要是連她自己都不愛惜身體,將來就算她賺到足夠的錢,又有什麼用?

  沒什麼比身體更重要。

  唐景玉看向宋殊:「掌櫃願意借錢給我?」

  宋殊將她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裡,微微頷首道:「我是想幫你,但還需要你一句准話,你是否真的下定決心徹底治好自己一身病?如果不是,那我下面的話就可以省了。」

  「想,掌櫃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答應。」唐景玉毫不猶豫地道。

  小姑娘夠聰明,沒有因一時困窘捨本逐末,宋殊心裡又高看了她一分。

  「那好,我先給你算一筆賬。」

  宋殊指了指她手中的兩頁紙,「你的身體主要靠食補,上面的藥材食材按半年量算,一共是四十兩。因為你要女扮男裝,一來這份食補方子不好讓廚房的師傅知道,二來我也不可能吩咐廚房給你開小灶,所以我會把鶴竹堂的小廚房借給你用,你自己做飯刷碗,柴米油鹽柴禾連同借用費,半年算你六兩,如何?」

  唐景玉苦著臉討好:「多謝掌櫃如此替我著想。」一下子欠債四十六兩了。

  「既然你要修養,提水的活計我會交給旁人做。」 宋殊繼續道,緊接著不等唐景玉歡喜,他馬上補充,「但你的工錢以後也不會再漲,每月只有一兩。」

  唐景玉很想叫苦,偏偏這種算法無比地公平,她哭喪著臉接話:「這樣的話,我至少要在燈鋪幹四年才能還完所有欠債。」白幹四年啊,四年後才能攢錢買宅子……

  「四年後你的身份未必還能瞞得下去。」宋殊面無表情掃了一眼她胸口,四年後她十八歲,不可能還像現在這樣雄雌難辨。

  唐景玉並未注意到男人的視線,她心中一動:「掌櫃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殊站了起來,掏出另一張紙遞給她:「四年太久,我不想因你的身份惹麻煩,所以最多收留你兩年。從今日起,我會教你做燈籠,以你的天分,一年後做出的燈籠應該能放到鋪子裡售賣,那一年所得,既能還債,也能攢下一筆,夠你離開這裡所用,離開燈鋪後,你不得在蘇州府賣一盞燈籠,這是字據,你先看看。」

  他願意教她做燈籠了?

  唐景玉大喜,興奮地直接站到了地上:「師父,那你多收留我兩年行嗎?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人識破的。」多賣兩年燈籠,能多賺不少錢呢。

  宋殊淡淡看她一眼,轉身將字據放在桌子上,印盒都擺好了:「不用叫我師父,我只是為了讓你早點還錢才肯破例教你。這兩年裡你依然是鶴竹堂的雜役,既選擇學燈籠,那麼每月也沒有工錢拿。過來按手印。」

  唐景玉慢慢吞吞走了過去,猶不死心地道:「萬一我天分沒有掌櫃想的那麼好,一年賣的燈籠不夠還錢呢?我看掌櫃還是把期限改成三年好了,一年學,兩年做燈籠,肯定不會虧。」

  宋殊笑了一下,示意她看字據最後一行小字。

  唐景玉剛才只是簡單看了大概意思,見他笑得頗有幾分輕蔑,她忙俯身去看,小聲念道:「若兩年內無法還清所有欠債,畫押人甘願賣身為奴與宋殊。」

  好狠啊,這是逼她好好學呢,甚至都料到她用的是假名,整篇字據用的全是畫押人……

  「掌櫃你真精明,天生的生意人啊。」唐景玉徹底死心,伸手去沾紅色的印泥。

  宋殊沒有答言,只看著她手。

  眼看要按上去了,唐景玉忽然頓住,狐疑地打量他一眼:「掌櫃,你該不會為了給家裡添個手巧會做燈籠的奴婢,故意不好好教我吧?」

  「如果你不信我,那就不必畫押。」宋殊作勢要把字據拿開。

  唐景玉連忙摀住,一邊按手印一邊賠笑:「掌櫃別生氣,我是開玩笑呢,掌櫃對我有再造之恩,我不信誰也會信掌櫃啊。好了,掌櫃你看。」

  雪白的宣紙一角,多了一個紅紅的手印。

  宋殊將字據折好收入懷中,拾起印盒往外走,唐景玉跟在後頭送客。

  宋殊邊走邊囑咐她:「今日請郎中抓藥一共用了三兩銀子,病好後你到錢伯那裡支剩下的四十三兩,以後食材自己去菜場買,不會做飯自己想辦法。好心提醒一句,這些銀子剛好夠你養身體的,你最好按照紙上所寫調養,別在這上面省。你年紀小,現在補還來得及,耽誤了最好時機,以後再有錢也無法根治。」

  這是擔心她胡亂花錢呢,唐景玉笑道:「掌櫃放心,我心裡都有數的,絕不辜負您一片好意。」

  她打開門,恭敬地請宋殊出去,臉上是再誠懇不過的笑容。

  宋殊目光在她唇上停留片刻,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景玉笑嘻嘻目送他回了上房才關門進屋,本想繼續躺床上歇著的,不知為何腦海裡又浮現宋殊那片刻目光停留,她疑惑地皺皺眉,猶豫一會兒還是去了梳妝台前,拿起銅鏡照鏡子。

  裡面的男裝姑娘髮髻有點歪,頭髮有點亂,臉蛋是不正常的紅。

  確實邋遢了點,但也不值得宋殊多看吧?

  唐景玉盯著嘴唇瞧,心中漸漸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又回想了一下宋殊的眼神,最後苦著臉咧嘴呲牙。

  她牙齒還是很白的,正因為太白了,左邊門牙上那塊兒紅棗皮就顯得特別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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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唐景玉連續喝了兩頓藥,第二天就能下地走動了,因為今日便可去屋裡聽宋殊講課,她心情特別好,雖然腦袋還是有些不舒服,卻也沒有找借口偷懶,勤勤快快地收拾房間,早飯後跟朱壽二人一起進了燈房。

  對於唐景玉來聽課一事,朱壽沒什麼感覺,楊昌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問。

  楊昌不問,唐景玉自然不會把她跟宋殊的協議說出來。

  宋殊很快就到了,站在門口對三人道:「出來,今日在外面上課。」

  唐景玉三人疑惑地跟了出去。

  宋殊將三人領到前面放置竹子的偏院,院子很大,裡面橫著豎著擺的全是竹竿,一根根一排排一捆捆頗為壯觀,牆根陰涼底下五個夥計正熟練地削竹篾,連續不斷的刷刷聲反而襯得院子更加安靜。

  「師父要教我們削竹篾嗎?」朱壽早就想學了,一看這個忍不住問了出來。

  唐景玉小聲嘀咕:「咱們是做燈籠的,削竹篾做什麼?」沒看那邊幾個老師傅都只管做燈籠嗎,這種完全不需要任何技巧的粗活兒,請夥計做就是,他們幹純粹是大材小用。

  宋殊回頭看了她一眼,「這個下個月再教你們,今天教你們辨認各種竹子竹齡。」

  朱壽興奮得鳳眼亮如寒星。

  唐景玉苦著臉再次打量一眼那些夥計,還真要學這個啊?看起來就很累。

  同竹子打了一天交道,三人又跟著宋殊往回走,宋殊讓楊昌朱壽先回去,單獨把唐景玉叫到書房,「今日起你也要臨摹字帖,想學誰的?」

  「學掌櫃的行嗎?」唐景玉沒有底氣地問,「我喜歡掌櫃的字。」

  宋殊並未意外,從書架上拿過自己當年的練字冊子,走到書桌前道:「練也可以,但我先提醒你,我做的燈籠上面都有我的印章,就算你字寫得跟我一模一樣,沒有蓋印,旁人也不會高價買你的燈籠。」

  一番話,唐景玉的心就像是晃了一次鞦韆,正高興地飄著呢,忽然就沉下去了。

  她半是生氣半是委屈地看著他:「在掌櫃心裡我就如此不堪嗎?我是喜歡掌櫃的字才想臨摹的,絕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宋殊將冊子朝她推了推:「你怎麼想的你自己清楚,走吧,每天寫五張交上來。」

  唐景玉頓時笑了,抱起冊子翻幾頁,如獲至寶,而且宋殊確實猜對了一半她的心思,這樣說她也不算冤枉。

  「那我走了,掌櫃忙吧。」唐景玉心滿意足地告辭。

  宋殊鋪好一張宣紙,提筆寫字,寫著寫著記起一事,放下筆朝外走去,走到燈房正要推門而入,身後傳來推門聲。他回頭,就見唐景玉歡快地跑進了小廚房,沒過多久又跑了出來,看樣子是去前面廚房取經了。

  沒心沒肺的,怎麼看都還是一個孩子。

  宋殊抬腳進屋。

  剛進去不久,錢進快步跑了過來,見燈房門開著,直奔這邊:「掌櫃,莊夫人來了。」

  宋殊將昨晚才做好的兩盞蓮花燈放在桌子上,隨即領著錢進去外面迎人。

  ~

  莊家開設的南山書院,莊寅只是院長,偶爾去給學子們講講學,平日教書的是他的幾個無心仕途的弟子。莊寅今年五十六歲,他親自教授的學生並不多,每年只收四五個左右,都是天賦出眾的,而在他這些弟子當中,目前名氣最大才學最高的便是宋殊。

  宋殊自小聰穎懂事,加上他父母雙亡身世可憐,莊寅對這個弟子便格外照顧,常常留他在家裡用飯。莊夫人更是將宋殊視為己出,宋殊在莊家讀書的那些年,一年四季的衣裳幾乎都出自莊夫人之手,宋殊亦敬莊夫人如同生母。

  「師母怎麼親自過來了?」踏進鋪子,宋殊目光一掃,直奔側對自己賞燈的老夫人而去。

  莊夫人五十多歲,頭髮花白,氣色很是不錯,若不是那些白髮,看起來要年輕幾歲的。見宋殊來了,她和藹一笑,指著面前一盞盞燈籠道:「我最喜歡來你們家看燈籠了,看看這些字畫,一盞比一盞有靈氣,換我買回家,肯定都捨不得用。」

  「師母過讚了,這邊人多,師母隨我去後面坐吧。」宋殊熟稔地扶著老夫人胳膊道。

  臨近中元,來鋪子裡買河燈的人越來越多,三間鋪面人來人往。

  莊夫人點點頭,邊走邊跟他說話,問得都是宋殊的飲食起居,得知他收了徒弟,她也打聽了兩句。

  宋殊請老夫人到堂屋落座,想喊唐景玉備茶,又記起唐景玉跑前面去了,便讓錢進去燈房把兩盞燈籠拿過來,他打算親自動手。

  莊夫人笑道:「過來過來,你陪師母說話,讓迎春去弄。」

  話音一落,她身後圓臉的紅裙丫鬟朝宋殊欠身行禮,邁著小碎步出去了,因她隨莊夫人來的次數多了,對宋家院中情形早已十分熟悉。

  莊夫人不免又勸宋殊:「你看你,不著急娶媳婦,身邊準備兩個知冷知熱的丫鬟伺候著也行啊,如今連個使喚的小廝都沒有了,讓我如何放心?」

  宋殊有些頭疼地解釋道:「前陣子新招了一個使喚的,年紀小點,偶爾貪玩,趕巧讓師母撞上了。」

  「反正你總有話說。」莊夫人瞪他一眼,目光投向了門口。

  錢進提著一個竹籃走了進來,籃子是扁圓的,裡面裝著一對兒蓮花燈。

  「請夫人過目。」錢進將籃子放到桌子上,再把兩盞蓮花燈小心翼翼捧出來,擺到老夫人面前。

  兩盞蓮花燈,一大一小,底座是連著的,栩栩如生,宣紙做成的蓮花瓣上都提了一行小字。莊夫人認真地看,蒼老的手慢慢旋轉,口中喃喃自語:「又是一年了,不知她們娘倆在那邊過得如何。」

  宋殊沉默。

  師姐病逝的時候,他正在考場裡,出來時得知噩耗,師姐已經下葬了,他只來得及到師姐墳頭上香祭拜。後來他隨軍出征,再回京的時候,沒過幾天又得了唐景玉病故的消息,趕去唐府,只看到一副小小的棺木。他質問唐尚華為何沒有照顧好女兒,唐尚華一臉悲痛說不出話,而死者已矣,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再追究什麼。

  ~

  宋家廚房裡,唐景玉在看龐師傅炒菜呢,不停地吸鼻子:「真香啊,真不懂掌櫃為啥還要折磨我讓我學做飯給他開小灶,換我能吃龐叔做的菜就很滿足了。」

  龐師傅心寬體胖,並沒有被掌櫃冷落的尷尬:「知足吧,咱們掌櫃那是賞識你,你早日學成,我也省事了。」每天都要先給掌櫃做一份,然後再做大鍋飯,反正工錢沒啥區別,他巴不得掌櫃再開開恩,現在就吃唐五做的,別讓他做掌櫃那份了。

  唐景玉笑著拍他馬屁:「我笨,還得龐叔好好教我啊。」

  龐師傅痛快地答應了。

  炒菜其實很簡單,記住步驟就行了,唐景玉心思移到了別處,在廚房裡面溜躂起來,「龐叔,那我從你這兒舀點米回去啦,留著晚上給掌櫃煮粥喝。」她自己一個人蒸米飯不夠費事的,所以米飯唐景玉打算來大廚房盛,她吃的少,一碗就夠,倒是粥因為要加調補的東西,蓮子紅棗花生核桃什麼的,大廚房這邊肯定不會煮這種粥,得她自己弄。

  「你自己倒吧,我記得那邊好像有個空的米袋子。」龐師傅沒放在心上。

  唐景玉竊喜,舀了一袋子底白米,吃完了再來拿,宋殊就是發現了也不會跟她計較的。

  討了米,唐景玉又拿了一段山藥兩塊兒大姜和半斤紅糖,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她一個人用不了多少,凡是調養身體所需而大廚房這邊正好有的,唐景玉都打算來這邊拿了,能省一點是一點。

  一路上只遇到幾個夥計,到了鶴竹堂院門口,唐景玉貼著牆探頭往裡望,見上房幾間屋門都關著,院子裡也沒有宋殊的身影,她做賊一般悄悄朝自己的小廚房跑去。就算宋殊不會在乎這點東西,能不發現還是不發現的好。

  將東西放好,唐景玉徹底鬆了口氣,往外走時瞧見宋殊單獨走了進來,她樂呵呵跟他打招呼:「掌櫃,我今晚打算熬薑湯泡腳,郎中說那樣對身體好,要不要我給掌櫃也準備一盆?」

  宋殊想問她姜哪來的,開口之前又覺得不值得為了那點小事跟她計較,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走了。

  一片好意被無視,唐景玉撇撇嘴,又去廚房抱了些柴禾,開始準備自己的第一頓晚飯。

  山藥紅棗粥。

  「唐五,為啥要用薑湯泡腳啊?」

  門口忽然一黑,朱壽跨了進來。

  唐景玉一邊給山藥去皮一邊也不太確定地解釋:「姜能祛寒,熱水裡加薑湯大概能讓身子更熱乎吧。」

  「身子熱乎就能對身體好嗎?那我也要泡腳。」朱壽走到她身邊,低頭看她手裡的東西,「這是樹根?」

  「你才吃樹根!」唐景玉差點切到手,連忙放下刀給他安排活兒:「去幫我數五個紅棗,掰成兩半把棗核兒取出來。你是大男人,不用泡腳,不過我可以分你一點紅棗粥喝。」

  朱壽乖乖去幹活兒,掰了兩個突然記起來了,扭頭問她:「那你為啥要讓師父泡腳?」

  唐景玉嘿嘿笑,壓低聲音告訴他:「我那是逗他玩呢,知道他肯定不泡。」

  朱壽眨眨眼睛,茫然地追問:「你怎麼知道師父不泡?」

  唐景玉最煩朱壽問東問西的,回答一兩次是心情好,再多她就沒耐性了,放下菜刀準備訓他一頓,卻見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頭戴玉冠,身穿一身月白長袍,俊美清冷的側臉在夕陽餘暉裡恍然若仙,不是宋殊是誰?

  唐景玉心裡叫苦,「掌櫃,我……」

  「君子遠庖廚,朱壽,以後不得你再幫她幹活,出來,我有事吩咐你。」

  宋殊沒聽唐景玉的解釋,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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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朱壽被宋殊叫走後就沒再回來,估計說完話直接到堂屋吃飯去了。

  唐景玉自己忙活,坐在小板凳上添柴熬粥,沒一會兒就見大廚房那邊派人送飯過來了。她羨慕地咽嚥口水,繼續耐心地等著自己的山藥紅棗粥。

  錢進在前面用的飯,他吃飯沒那麼細緻,聽龐師傅說唐景玉要給掌櫃做飯,心思一轉就猜到唐景玉又偷偷占掌櫃便宜呢,跑過來看熱鬧,「聞起來挺香的啊,你往米裡加了什麼?」

  他站在灶台前,好奇地吸鼻子。

  唐景玉撓撓腦袋道:「我喜歡吃甜的,往粥裡加了紅棗,錢大哥吃完了?要不要再吃點?」

  錢進退到門口,側坐在門檻上,兩條腿一條放外面一條放裡面,微瞇著眼睛打趣她:「你下了我那份米?」少年嘴甜會哄人,他也總忍不住逗逗他。

  唐景玉早有準備,朝上房揚揚下巴:「本來答應給朱壽留點的,既然錢大哥來了,就不管他了。」

  錢進連忙搖頭:「算了吧,朱壽記性最好,沒準一會兒就來跟你要了,我可不想因為一碗粥惹他生氣,再說我也不愛吃甜粥。你先練練廚藝,以後會做的東西多了,咱們去湖裡釣魚去,回來燉魚吃。」

  「那敢情好!」唐景玉眼睛都亮了。宋傢伙食算不錯了,隔一兩天就弄兩條魚吃,可架不住夥計人多啊,盤子剛端上來就被人搶光了,唐景玉不想跟一堆大老爺們搶菜,每次都是一口氣挑些菜端回屋裡自己吃。

  熬粥費工夫,兩人就從釣魚隨意聊了起來,聊著聊著錢進想起一事,探頭瞅瞅上房那邊,小聲提醒她:「方纔莊夫人來,掌櫃想吩咐你備茶沒找著人,你去哪了啊?以後再離開鶴竹堂記得先跟掌櫃打聲招呼,免得他生氣。」

  唐景玉添柴的動作一頓,望著裡面跳躍的火苗道:「我去找龐師傅了,多謝錢大哥提醒,下次一定先跟掌櫃提。你說的莊夫人就是掌櫃的師母吧,她來這裡做什麼?」來嘉定這麼久,她已經清楚宋殊跟莊家二老的關係了。

  「來拿燈籠,說好了咱們給送過去的,莊夫人大概是想出來走走吧,親自過來取了。」錢進歎了口氣,「莊夫人的女兒跟外孫女都去了,她每年都會請掌櫃做兩盞河燈,中元夜一起放出去。」

  「都去了啊?」唐景玉低低地重複。

  「是啊,都好幾年了……啊,掌櫃吃完飯了,我先過去了!」錢進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三兩步跨下台階走了。

  唐景玉把才纔添進一半的柴禾都送了進去,看著那先是一暗隨即越來越旺的火苗,不知道該哭還是笑。當年負氣離家,她也想過父親會不會找她,也想好了就算被父親找到,她也不會再回那個家,哪想父親根本沒有找,甚至為了不讓她離家的事情影響聲譽,直接對外說她死了。

  幸好,外祖母還記得她們,每年都送燈給她們娘倆。

  早知道外祖母今日會來,她說什麼都不會去大廚房的。

  唐景玉後悔極了,只是很快又愁上心頭,外祖母已經認定她死了,日後她登門認親,外祖母憑什麼相信她是母親的女兒?她身上沒有任何信物,母親留給她的玉珮早被人販子搶走了……對了,她可以說些母親提過的那些事情,外祖母可能會信她。

  不論如何,她還是先掙錢吧,自己有了錢,就沒了假認親戚的必要,否則就算現在外祖母肯認她,她還是要寄居莊家,莊家不是外祖母的,是外祖父的,是他跟二房生的那兩個兒子的……

  「唐五,粥好了嗎?我今天特意少吃了半碗飯。」朱壽突然跑了過來,快進來時不知想到什麼,堪堪停住。

  唐景玉瞪他:「掌櫃不讓你進來你就不進來啊?」

  朱壽一臉為難地看著她。

  可憐巴巴的像只討主人歡心的大狗,唐景玉最受不了他這樣,沒好氣地道:「還要等會兒,你先回屋去吧,好了我叫你。」

  「我在這跟你一起等。」朱壽不想回屋自己待著,就在台階下面看著她。

  少年把燦爛的夕陽都擋住了,投了一條長長的人影進來,唐景玉卻覺得比方纔還要暖和,是那種從心底泛起的暖意。身邊有這樣一個單純的夥伴,總比一個人孤零零吃飯好。

  粥煮好了,唐景玉盛了兩碗,因為要控制食量,她用的都是小碗。五個紅棗她往自己的碗裡盛了三個,分朱壽兩個,擺到托盤上交給朱壽:「端到我屋裡去吧,我把鍋刷完了就過去。」

  白瓷碗裡是煮的發爛的白米,上面飄著紅棗,單看賣相還是挺誘人的,朱壽很高興,特別小心地端著走,從背後看過去,那小碎步走得像極了高門大戶裡的千金小姐。

  唐景玉偷偷地笑,利落刷完鍋,帶上廚房門追了上去。

  屋門開著,飯桌正對院子,因為粥還很燙,唐景玉就跟朱壽聊天:「快中元節了,那天鋪子夥計都放假,楊昌回家祭祖去,你要不要回去給你娘燒柱香?」

  朱壽搖搖頭:「我不知道怎麼回去,我也不想回去,以後就住在這裡了。」

  兩人都早早沒了娘,提起這個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但唐景玉不喜歡想太多傷心事,先嘗了口粥,發現還有點燙,便興奮地攛掇朱壽:「咱們去求掌櫃教咱們做河燈吧,先學最簡單的那種,等到十五晚上咱們一起去河邊放燈。」

  朱壽只是腦筋直,這些節日俗禮的意思他都知道的,輕輕地點點頭:「好。」

  「好了,可以吃了,嘗嘗我的手藝如何!」唐景玉笑著拍拍他肩膀,率先拿起勺子。

  米爛棗香,挺好吃的。

  唐景玉自己很滿意,朱壽也誇好吃,兩人很快就將兩小碗紅棗粥吃光了。

  唐景玉收拾東西要去廚房刷碗,朱壽大概是吃得太滿意了,忘了宋殊的吩咐,一直隨唐景玉走到了廚房。唐景玉知道宋殊那人面冷心熱,不可能真的禁止朱壽幫忙,就也沒提醒朱壽。這四年她孤單慣了,難得遇到朱壽這樣乖的朋友,她喜歡跟他一起做事。

  趁天還沒有徹底暗下去,兩人一起去宋家的小花園找宋殊。

  宋家花園確實不大,勝在佈局精緻,假山池水竹林涼亭小橋,應有盡有。

  宋殊站在木橋上,微風拂起衣擺輕輕曳動,彷彿跟夕陽晚景融為了一體。聽到遠處傳來少年清脆的嬉笑聲,他側轉過身,循聲望去,就見倆個穿灰衣的少年並肩走了過來,矮個子的貪玩,摘了朵花想往高個子少年頭上戴,可惜因為身高難以得逞。

  在他的記憶裡,這座宅子裡從來沒有過這種無憂無慮的笑聲,他跟兄長都不是喜歡玩鬧的人,而在他們之後,家裡還沒有過孩子。

  宋殊多看了唐景玉一眼,知道二人是找自己來的,他朝橋頭走了過去。

  「找我有事?」他站在橋頭,目光落在了唐景玉身上。

  唐景玉飛快打量宋殊一眼,見他跟平常一樣看不出來心情如何,她也只能鼓起勇氣開口:「掌櫃,快中元節了,我跟朱壽想放河燈,掌櫃能先教我們嗎?折最簡單的那種河燈就行。李師傅他們最近都挺忙的,我們不好去打擾他們。」

  宋殊看向朱壽,朱壽期待地看著他,至於唐景玉,不用看也知道她是什麼眼神,小姑娘太會裝可憐,假的都比真的更讓人動容。

  但宋殊還是答應了:「這幾日我也沒空,中元你們都不回去吧?那日上午我再教你們。」

  兩人的身世他都知道,唐景玉滿嘴謊言,說出來的話半真半假,但想想老郎中的話,就知道唐景玉確實過得很苦,父母多半真的過世了。宋殊也是從孩子過來的,到現在,他依然會像小時候一樣,親自折河燈給親人,只不過隨著兄長祖父的先後離世,祭文上又多了兩個名字。

  「天色不早,早點回去吧。」最後叮囑一聲,他下了橋,沿著青石小路越走越遠。

  唐景玉有些困惑地目送他,這人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

  朱壽突然扯住她袖子:「唐五你看,池子裡有魚!」

  「在哪兒在哪兒?」唐景玉立即撲到橋桿上,盯著水面找了起來,「大不大啊,大了咱們抓條魚回去,我給你燉魚湯喝。」

  朱壽有點擔心:「師父讓嗎?」

  唐景玉不以為意:「這有什麼不讓的,反正他養了也不吃,等魚湯燉好了咱們給他送一碗他就沒話說了。」

  朱壽全都聽她的,第二天晌午趁宋殊午睡的時候,兩人拉著錢進跑到這邊抓魚來了,三人一人拿著一個網魚兜子,錢進跟朱壽下水了,唐景玉忌憚身體,就讓他們把魚往岸邊趕,三人包抄。

  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真的讓他們抓住了一條。

  唐景玉偷偷將魚放進水桶,藏在小廚房,下午散了課便跑到大廚房找龐師傅取經,順便拿了燉魚要用的作料姜蒜等等,然後就躲到小廚房折騰起來了。

  可她沒料到燉魚最難的不是如何燉,而是第一步,殺魚。

  唐景玉當然不怕殺生,但她沒殺過魚啊,還是條不甘被宰的大肥魚,滑不溜秋的難抓。唐景玉試了幾次,最後豁出去了,擼起袖子用力按住魚身,飛快將魚挪到菜板上,一手緊緊按著一手去拿菜刀,對著魚腦袋狠狠拍了下去。

  結果魚就趁她鬆開左手的那一瞬竄跑了,菜刀砸到菜板發出一聲彭的悶響。

  堂屋裡宋殊正領著兩個徒弟用飯呢,聽到聲音,他皺了皺眉,示意朱壽去看看。

  朱壽馬上跑了出去。

  宋殊坐北,能看到院子裡大部分位置,小廚房在東廂房南側,他也能看到門口。

  於是他看著朱壽推開門,再眼睜睜看著一條肥魚從小廚房門口蹦了出來,砸在第二層台階上搖首擺尾,鱗片被夕陽照得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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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快點把魚抓回來!」

  唐景玉著急地催朱壽,她知道宋殊就在堂屋吃飯呢,所以不敢露面。

  朱壽挽起袖子就去抓魚了,那魚在廚房裡撲騰半天依然活蹦亂跳的,蹦來蹦去不肯被抓,朱壽又是頭一回做這種活兒,魚在他手底下一扭他受驚般立即鬆了手,傻乎乎站在那裡,滿臉嫌棄地盯著手心。

  「你就假乾淨吧,等著,做好了也沒有你的份!」唐景玉真是氣死了,朱壽不堪為用,她只好親自出馬,飛快跑出去把魚逮了回來,從始至終沒敢往上房那邊瞅,回到廚房「彭」的一聲關上門,朱壽也懶著理會了。

  「唐五……」朱壽扭頭喊她。

  「沒事沒事,你洗洗手吃飯去吧,給你吃的!」唐景玉沒想真跟他生氣,緩和了語氣。

  朱壽放心地回房了。

  堂屋裡,楊昌收回視線,悄悄掃一眼宋殊,笑道:「唐五手真巧,都學著做魚了。」

  宋殊沒應聲,見楊昌碗裡的米飯快吃完了,隨口問他:「你殺過魚嗎?」

  楊昌馬上道:「弄過,我家那邊河多,家裡常常抓魚吃,小時候就幫我爹收拾過。」

  宋殊點點頭:「那你吃完去幫她一把,她還小,別傷了手。」

  「行!」楊昌立即端起碗,三兩口就把剩下的吃完了,外面朱壽進來,他則直奔廚房而去。

  「魚是你們自己抓的?」宋殊放下筷子,等朱壽坐下後才問他。

  朱壽「啊」了一聲,對上師父平靜的目光,他不敢撒謊,看著碗道:「我跟錢進抓的。」

  宋殊看看他,沒再多問。

  姑娘太滑少年太傻,還有錢進那個膽大的,湊在一起肯定不老實,只要不闖禍,他懶得管了。

  「你慢慢吃。」宋殊起身道,照舊去花園裡散步。

  朱壽才沒心思吃呢,放下筷子就跑小廚房去了,跟唐景玉一起看楊昌殺魚。

  楊昌不但會殺魚,還會燉魚吃,都沒用唐景玉燒火的。唐景玉高興壞了,一口一個楊大哥喊得特別親熱,錢進過來看熱鬧時又喊錢大哥,不由就冷落了朱壽。

  朱壽在一旁聽著,有點不舒服,扯著唐景玉袖子將她拉到外面,「你怎麼不喊我大哥?」

  唐景玉被他逗笑了,叉腰反問:「楊大哥幫我燉魚,錢大哥幫了我很多忙,你幫我什麼了,憑什麼讓我叫你大哥啊?」

  「昨天我幫你抓魚了。」朱壽記得很清楚。

  唐景玉撇撇嘴,忽的仰頭朝他笑:「我就不叫你大哥,你能奈我何?」錢進十七了,楊昌身強體壯看著也有十七八歲,朱壽一個文弱書生似的,哪有半點兄長氣勢。

  不想看朱壽委屈的眼神,唐景玉折回楊昌身邊看他弄魚去了。

  朱壽孤零零站在門口,盯了唐景玉好半晌,見她真的不理他了,他趕緊又湊過去,不喊大哥就不喊大哥,不能惹她生氣。

  宋殊回來的時候,偌大的院子裡都是燉魚的香氣。他有些詫異,沒想到小姑娘真折騰出來了。

  唐景玉一直留意他呢,讓楊昌幾人繼續吃,她跑到廚房盛了一碗魚湯,穩穩當當端去堂屋。宋殊在裡面,她將湯碗放在桌子上,走到外間門口道:「掌櫃,我給你送魚湯來了,你嘗嘗?」

  宋殊正在解腰帶,聽到聲音重新繫好,走了出來。

  唐景玉討好地看著他:「掌櫃人真好,掌櫃放心,我們不會把池子裡的魚抓乾淨的,一個月最多抓兩條解解饞,然後買幾條小的放進去。」

  她剛喝了魚湯,小臉紅撲撲的像塗了上好的胭脂,飽滿的嘴唇也紅潤潤的,配著那一雙黑亮水靈的桃花眼,無形中多了三分姑娘的嬌媚,然被她吸引後再仔細去瞧,好像又只是個唇紅齒白的普通少年。

  宋殊看向桌子,魚香撲鼻,也是想確認一下小姑娘廚藝如何,他朝桌子走了過去。

  唐景玉跟在他身旁介紹:「這是楊昌做的,挺好喝的。」

  宋殊嗯了聲,走到桌前看看湯碗:「你喝吧,我飯後不再添食。」說完就進去了。

  唐景玉喊了兩聲都沒有得到回應,撇撇嘴,端起碗自己喝了,臨走前大聲道:「那下次我早點燉湯,飯前就給掌櫃端過來!」

  宋殊朝窗外看了一眼,將外袍搭在衣架上,拿本書去床上看。

  ~

  過了兩天便是中元節。

  這日燈鋪關門不做生意,宋家大部分夥計都回家祭祖去了,院子裡沒了前面傳來的各種忙碌喧囂,就顯得特別冷清,連天都是陰沉沉的,彷彿隨時可能都會下雨。

  唐景玉的心情卻半點不受影響,吃完早飯就迫不及待地拽著朱壽去燈房找宋殊。

  宋殊正在裁紙,修長白皙的手拿著剪刀,在淡黃色的毛邊紙下時隱時現。

  唐景玉站在一旁納罕地問他:「掌櫃就讓我們用這種紙做河燈啊?」這也太糊弄人了吧?

  宋殊目不斜視:「先練,練會了再用彩紙,你們兩個比,折的好的可以任意選顏色,差的那個就用最普通的紅紙。」

  朱壽馬上道:「讓唐五選吧,我用紅紙就行了。」

  唐景玉扭頭瞪他:「說得好像我肯定會輸給你似的,不用你讓著我。」

  宋殊嘴角不易察覺地揚了揚,示意二人落座,他開始教他們折燈:「我只教三遍,看了三遍還學不會,怪你們自己笨。」

  桌子一側貼牆,宋殊坐在東面,唐景玉為了看清他的動作,轉到他對面去了,上半身撐在桌子上,聚精會神盯著宋殊雙手。她會看人臉色,知道宋殊只是看著冷其實對人很大度,因此不是那麼怕他,朱壽就不一樣了,唐景玉那種隨意的動作他做不出來,乖乖站在宋殊一旁瞧著。

  宋殊坐在椅子上,眼前是手裡的紙,再前面就是唐景玉專注的臉龐。他知道唐景玉應該只是在看他手,但還是忍不住抬眼看了過去,確定唐景玉真的只是在看他折紙,他又垂下眼簾。

  只是總感覺有些不對,過了會兒他又情不自禁抬眼。

  唐景玉見男人動作頓了頓,有些困惑,一抬眼,正好跟宋殊的目光對上。她眨眨眼睛,好奇地問他:「掌櫃怎麼了?」

  「沒事,接下來的部分最難,你們好好看著。」宋殊又看了一眼朱壽,這才垂眸繼續。

  唐景玉本來就看得認真,這下更全神貫注了。

  宋殊也沒有再管她,折著折著忽的想起方才不經意瞥見的一幕,他有點拿不準,又飛快掃了一眼,發現對面小姑娘的圓領的確垂了下來,而裡面確實什麼都沒穿,儘管他及時收回視線沒再多看,心裡還是有些不自在。

  沒發覺也就罷了,發覺了,就該提醒她,他能做到不看,被朱壽瞧見怎麼辦?

  彷彿才發現唐景玉的姿勢一般,他命她站到自己左側來:「你那邊看的不順手,站到這邊學起來更容易。」

  唐景玉想了想,好像是有點道理,聽話地跑過去了,剛想繼續撐著桌子,宋殊冷聲斥道:「站直了看,站沒站相。」她就真不把自己當姑娘了嗎?

  他脾氣發得太突然,唐景玉嚇得打了個哆嗦,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悄悄抬手握拳,對準宋殊後背比劃了一下,然後偷偷朝朱壽笑。

  朱壽一心放在折河燈上,並沒發現她的小動作。

  沒人捧場,唐景玉撇撇嘴,繼續看宋殊折燈。

  宋殊確實是用心教的,折法他選了比較簡單的一種,折出來的河燈如池塘裡盛開的單瓣睡蓮,沒有鋪子裡賣的那些繁複,勝在自然靈動。

  「掌櫃手真巧啊,若是用彩紙,看起來就跟真的荷花差不多了。」唐景玉小心托起毛邊紙做的紙燈,真心讚歎道。宋殊的手好看,修長偏瘦卻不瘦骨嶙峋,做這種姑娘們更喜歡玩的玩意,動作裡不見半分陰柔氣,熟練利落,寧靜淡然。整個過程,不管是手還是燈,唐景玉都看癡了。

  宋殊給了二人捧燈賞玩的時間,覺得差不多了讓他們搬椅子過來:「這次咱們一起做,你們邊看邊折。」

  唐景玉忙把河燈放回桌子上,搬把椅子緊挨宋殊而坐,宋殊見她的椅子幾乎快碰到裡側的牆壁了,便沒有說什麼,等朱壽也坐過來後開始動手。

  折折停停,一盞燈用了大概一頓飯的功夫,河燈最難的就是蓮瓣,會一個其他的就容易了。

  唐景玉快做完時悄悄看向朱壽那邊,跟自己的比了比,發現好像她的要好一點,不免暗暗得意。朱壽是男的,她是姑娘,若是在這種姑娘應該更擅長的事情上輸給他,那就太丟人了。

  他們第二次折的時候,宋殊不再示範,仔細看兩人的動作,只提點他們如何將燈折的更好。

  「掌櫃,這裡怎麼弄啊?」唐景玉出了點小問題,等宋殊給朱壽講完,她把折到一半的蓮瓣遞過去,誠心請教。她自己試了好幾遍,做出來的都沒有宋殊那種渾然天成的圓潤感,折角太明顯了。

  宋殊接過來,簡簡單單就幫她弄好了。

  唐景玉看得很清楚,只是輪到自己的時候,還是做不出來。

  宋殊一直瞧著,輕聲提醒她:「小點力氣。」

  唐景玉聽他的,結果力氣一小,紙就翹起來了。

  宋殊提點幾次都不行,唐景玉再次嘗試的時候,忍不住伸手握住她雙手,控制她手指教她用力,心無旁騖:「這樣……」

  唐景玉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男人一雙手上。

  他的手是涼的。

  她慢慢抬眼,看見宋殊近在眼前的臉龐,嘴角抿著,眼睛盯著她手,像是師長,也像長輩。

  不知為何,心底湧上一股暖意。

  錢進朱壽楊昌,甚至看起來最冷漠無情的宋殊,他們都是好人,給了她很多照顧。

  察覺男人要偏頭,唐景玉倏然回神,認真感覺宋殊施加的力度。

  宋殊握著她折了一個完整的蓮瓣才鬆手,「再試一次。」

  唐景玉有點緊張,怕自己依然不會被他嫌笨,屏氣凝神慢慢折,真的折好了,她急切地喊宋殊:「掌櫃你看,我會了!」

  扭頭時才發現宋殊根本沒有換過姿勢,一直都看著她呢,眼神淡然,像她本就該會折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低頭弄。

  兩人越折越好,宋殊拿過硯台研磨,又教他們如何在燈上寫字。這活兒聽起來簡單,其實很講究技巧,畢竟蓮瓣不是平的,字很容易寫壞。

  整個上午,唐景玉跟朱壽就埋頭做燈了。

  最後唐景玉用紫色紙折了一盞河燈,然後同宋殊告辭,捧著燈去自己屋裡寫字。

  這麼多年,她都沒有好好祭拜過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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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3:32
  第17章

  上午做燈籠,下午唐景玉跟朱壽一起去街上逛了。

  放河燈是晚上的事,難得放假輕鬆,當然不能悶在燈鋪裡。

  橫瀝河兩岸是嘉定城裡最繁華的地段,各種商舖林立,唐景玉身上只帶了十幾文錢,肯定買不了什麼好東西,可她就是喜歡一家一家鋪子看過去,過過眼癮心裡也高興。

  路過綢緞莊的時候,她有點走不動了,拉著朱壽假裝在岸邊柳樹下聊天,眼睛不停往店裡瞄。

  「你看她身上的馬面裙多好看,那個是雲錦吧?真有錢。」唐景玉頗為羨慕地道。很多時候她都以為自己不在乎了,可是一看到這些漂亮裙子,她便發現她還是盼望有一天能恢復女裝的,穿好看衣裳,戴漂亮首飾……

  朱壽順著她手指看過去,看見一個頭上戴著白紗帷帽的姑娘,姑娘身邊跟著一個小丫鬟,大概是聽到唐景玉的話了,小丫鬟不高興地擋在姑娘身前,凶巴巴地瞪著他們。朱壽連忙也擋在唐景玉身前,背對那一主一僕,小聲勸她:「書上說君子不能盯著姑娘打量,你別看她們了。」

  唐景玉往後退了一步,背靠柳樹,手裡拉過一根柳條搖晃,吊兒郎當掃視來往行人:「我沒看她們啊,我只是在看她們身上的裙子,難道書上也說不許我看裙子了?」

  朱壽噎住了,書上好像沒有這樣說……

  他傻乎乎的,唐景玉哈哈一笑,折斷柳條晃悠著往前走:「走吧,咱們去別處看看。」

  朱壽立即跟了上去,寸步不離。

  前面有座石拱橋,唐景玉率先跑過去想站到橋上看風景。她在京城的時候,父親管教嚴格輕易不許她出門,她都沒有好好玩過,現在沒人管了,就想什麼有趣的地方都逛逛。

  「你去過杭州城嗎?我娘說那裡有座斷橋……」

  往橋上走時,唐景玉小聲跟朱壽說話,橋上人來人往,她拉著朱壽站在拱橋頂端,兩人並肩看風景。說著說著,唐景玉忽然察覺有人在看她,她好奇地看過去,就見拱橋另一頭盤腿坐著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瘦的只剩一把皮包骨頭了,臉上髒兮兮的,一雙渾濁的眼睛帶著幾分疑惑緊緊盯著她。

  是當初南行路上搭伴的李老頭……

  唐景玉在心裡暗暗罵了聲晦氣,但她並沒有表現出來,目光在李老頭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就自然地收了回來,繼續笑著跟朱壽說話,好像李老頭只是一個普通的乞丐,她並不認識他。

  或許是江南水土養人,也可能是她底子好,在宋家養了一個月,唐景玉臉蛋圓潤了不少,不是她自誇,她現在的肌膚白嫩嫩的,洗臉時稍微用點力氣,臉就紅撲撲的,顯得她人都好看了許多。錢進不止一次說過她跟當初剛認識時判若兩人,連錢進都這樣,只見過她髒兮兮模樣的李老頭就算心中生疑,也不敢確定就是她。

  唯一可能暴露身份的是她的聲音,只是現在馬上離開,豈不明擺著告訴李老頭她是柱子?

  橋頭,李老頭盯著少年白皙清秀的臉龐,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他試著喊了聲「柱子」。

  唐景玉假裝沒聽到,當李老頭對著她喊了第二聲時,她扭頭看過去,瞅瞅李老頭再看看身後,神情古怪地瞪了李老頭一眼,繼續跟朱壽說話。

  李老頭不甘心地又喊了第三聲。

  唐景玉脾氣上來了,轉過身朝他一頓大罵:「你喊誰柱子啊?想認親戚往你們家認去,窮鬼一個,再敢瞎喊看我不打你,別以為你老成這樣我就不忍心下手,老了照樣打!」

  李老頭嚇了一跳。

  他認識的柱子再膽小不過,從來都是被他欺負的份,何時敢頂嘴?

  應該是他認錯人了吧?

  唐景玉卻沒再理他,拉著朱壽下橋了,故意從李老頭身邊經過。

  朱壽防備地站在她一側,還好心解釋給李老頭聽:「他叫唐五,不叫柱子,你認錯人了。」

  「你理他做什麼?」唐景玉扯了他一把,拽著人走了,走出很長一段距離後她回頭看看,確定李老頭沒有跟上來,鬆了口氣。李老頭太過陰狠,唐景玉怕自己真的被他纏上,她終究是個姑娘,萬一被李老頭抓住機會堵住,誰知道會有什麼危險?

  她只盼著李老頭過陣子就會離開嘉定。

  日落之前,唐景玉領著朱壽返回宋家,兩人一起進了廚房,吃完飯再出門。

  今晚唐景玉打算煮餛飩吃,舀麵粉時她心中一動,跑到堂屋前問宋殊:「掌櫃,我們晚飯做餛飩,掌櫃要不要一起吃?你吃的話我就去跟大廚房那邊說一聲,讓他們不用準備掌櫃的了。」現在她用的大多數東西都是從大廚房拿的,還是孝敬孝敬宋殊吧,禮多人不怪,就算宋殊不稀罕,她這麼懂事,宋殊看她多少順眼些。

  「龐師傅是不是回家了?」宋殊從燈房走了出來。

  唐景玉轉身看他,笑道:「是啊,龐師傅明早才回來呢,要不我也不敢跟龐師傅搶著伺候掌櫃啊,那不是班門弄斧嘛。」今天大廚房只有龐師傅的兩個小徒弟。

  這話說得依然自大,好像她廚藝已經比龐師傅的徒弟好了般。宋殊看看迎著夕陽金光而站的小姑娘,想到這幾日她一直在努力討好自己,他點點頭:「好,做好了直接端到堂屋來吧,你跟朱壽一起過來。」

  習慣了跟兩個徒弟一起吃飯,中午自己獨食竟然有些不適應,倒是耳房那邊不時傳來小姑娘清脆的笑罵,聽得他莫名有些羨慕。好像,自從這幾個少年來了之後,院子裡就多了幾分生氣。

  終於得了肯定,唐景玉高興地去做飯了。宋殊答應就是明確表示不反對她佔他便宜了啊,以後順完東西回來也不用偷偷摸摸躲著宋殊了。

  宋殊回內室換了身衣裳,打算吃完飯直接出門。

  餛飩很快做好,唐景玉給宋殊朱壽一人盛了一大碗,她自己用的是小碗。朱壽先端餛飩去堂屋,她手腳利落地把廚房裡面收拾一下,解下圍裙洗洗手,紅著臉跑了過去。雖已七月半,嘉定這邊還是挺熱的,她穿的跟盛夏那會兒差不多。

  「掌櫃,出來吃飯吧!」碗筷都擺好了,唐景玉對著內室喊。

  宋殊很快走了出來,一身墨色長衫,腰繫同色錦帶,頭戴玉冠束髮,配上他清冷的面容氣度,彷彿一道晚風迎面吹來,只覺得這中元夜都因他而涼。

  「掌櫃一會兒要出門?」唐景玉幫他拉開椅子,好奇地問。

  「去放燈。」宋殊簡單地答,走到桌前落座,見碗裡的餛飩皮晶瑩剔透,詫異問道:「跟龐師傅學的?」小餛飩好做,但是能做得這麼好看,可見小姑娘真的心靈手巧。

  唐景玉嘿嘿笑,坐在朱壽旁邊道:「不是,我那天去跟餛飩鋪子的老闆娘學的,她知道我是燈鋪夥計,對我特別熱情,沒收我錢就教我了。掌櫃要不要加點醋?」

  宋殊擺手拒絕,見唐景玉放下醋碗就去拿舀辣醬醬,低聲提醒道:「你上次的病還沒有好利索,不宜吃這些刺激的東西。」

  唐景玉訕訕地收回手。

  她知道要忌辛辣啊,只是她喜歡吃辣,特別是這些湯湯水水的麵食,湯裡不放點辣椒吃得都不香,哪怕一點點也好解饞啊。算了,下次還是去自己房裡吃吧,偷吃也沒有人知道。

  小姑娘垂著眼簾就以為旁人看不到她眼裡的小算盤了,宋殊默默收回視線,舀了一隻餛飩送入口中,稍微有點鹹,總體還算好吃。連續吃了三個,他一邊慢慢攪拌湯水一邊隨意問他們:「你們晚上也要出門吧?打算去哪裡?城裡魚龍混雜,放完河燈早點回來,別在外面逗留太久。」

  她再機靈也只是個小姑娘,出了事情朱壽又難以倚仗,不叮囑兩句他不放心。

  聽他問這個,唐景玉匆忙把嘴裡的餛飩嚥了,吸了兩口氣才道:「嗯,我們放完就回來,勞掌櫃費心了,對了,掌櫃去哪裡放燈?」

  宋殊垂眸:「去處僻靜的地方。」

  唐景玉打量他神色,小聲問道:「掌櫃方便的話,帶我們一起去行嗎?河邊人太多了。」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有人在河邊佔地方了,唐景玉怕自己用心做的河燈還沒漂多遠就跟人家的撞上。

  宋殊動作頓了頓,略加猶豫便應了:「也好。」人在他身邊,他更放心。

  唐景玉嘴角翹了起來,悄悄朝朱壽眨了下眼睛。

  朱壽回她一笑。

  宋殊將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只覺好笑,他去的地方僻靜無趣,他們未必會喜歡。

  飯後等唐景玉刷完碗,三人各自提著一個小竹籃在院子裡碰頭,外面錢進已經備好了馬車,宋殊先上去,唐景玉第二個。她將自己的竹籃放在車板上,剛要撐著往上爬,宋殊朱壽二幾乎同時伸手要幫她。

  宋殊蹲立在車上,唐景玉覺得選他好借力,就把手放到了宋殊手中。

  朱壽真的很想幫忙,見好夥伴的手已經被宋殊握住了,他好心地蹲下去,毫無預兆地抱住唐景玉腿往上送。

  身體突然凌空,唐景玉嚇了一跳,上半身不由就朝宋殊撲了過去,宋殊及時接住她,掐著腰用力一提就把人提上來了。唐景玉站穩之後先看向她的竹籃,見竹籃在她右腳旁邊差點就踩到了,她又後怕又生氣,扭頭責怪朱壽:「你幹什麼啊?」

  朱壽瑟縮了一下,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你爬不上去,想抱你上去。」

  他可憐兮兮的,唐景玉滿肚子火沒處撒,繃著臉朝他伸手:「上來,我拉你。」

  朱壽立即笑了,伸手就要握住她手。

  「你力氣小,我來吧。」宋殊側擋在她身前,示意她先去裡面坐好。

  唐景玉沒往心裡去,提著自己的竹籃進去了,坐好後掀開燈罩檢查裡面的河燈。

  宋殊扶完朱壽折回車廂,他要坐主位,轉身時目光無意掃過唐景玉的河燈。

  河燈中間的蠟燭還沒點上,但馬車裡面裝了燈,藉著昏黃燈光,宋殊眼尖地掃到一行小字。

  「娘,阿玉到嘉定了……」

  他還想再看,燈罩忽然被放了下來,宋殊不動聲色坐到位子上,沒再往小姑娘那邊看。

  唐景玉並不知道自己寫的字被人瞧見了一行,將竹籃放在腿上抱著,她瞪著眼睛教訓對面的朱壽:「以後你想幫我之前記得先跟我打聲招呼,剛剛差點嚇死我。」

  朱壽乖乖認錯:「我記住了,你別生氣。」

  唐景玉故意逗他:「給我看看你燈上寫了什麼,我就不生你的氣。」

  朱壽馬上就把自己的竹籃遞了過去。

  「逗你玩呢,我才不稀罕看!」唐景玉扭頭,掀開窗簾往外瞧,不理他了。

  朱壽茫然地看著她,有點拿不準她到底有沒有生氣。

  宋殊則探究地盯著小姑娘俏皮狡猾的側臉,想到那短短幾個字,目光柔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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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3:52
  第18章

  中元這晚沒有宵禁,唐景玉看著馬車出了城門,一直沿橫瀝河岸邊往前走。

  天色越來越暗,岸邊行人越來越少,城裡的喧嘩漸漸模糊聽不清,周圍靜得出奇。

  唐景玉右胳膊搭在窗沿上,下巴墊著手背,望著遠近燈火無邊夜色,心不由自主靜了下來。

  這樣的日子,合該安靜些,安靜了,才能好好懷念逝去的親人。人不能活在過去裡,不能總想著那些傷心事,每年挑幾個日子專門用來緬懷,當然要心懷思念,而不是一堆人圍在岸邊,看似是在給親人放河燈,其實是在湊熱鬧,比比誰的河燈好看,趁機見見平日裡難以窺見的姑娘少年……

  遠處有小小的村莊,昏黃燈光點點散佈,像螢蟲。

  唐景玉呆呆地望著那些光,想到了小時候。

  京城裡也有燈會,父母曾經帶著她去賞燈,回來時她困得不行,抱著父親脖子喊困,父親會挑開車簾,指著前面宅子門口懸掛的大紅燈籠告訴她,馬上就要到家了。如今她忘了家門口的樣子,但她記得夜晚那種昏黃的光,記得她靠在父親懷裡,手裡攥著母親的手,一家三口一起往她的小院走,一起從黑暗走進溫暖的內室,他們把她哄睡著了才會攜手離去。

  現在呢,城裡的燈光明亮璀璨,小村的燈光昏暗柔和,那麼多人家,沒有一處是她的,沒有一盞燈是為她點的,沒有一個人在家裡等她。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輕微的顛簸,有什麼東西奪眶而出。

  唐景玉悄悄將淚蹭在袖口,低垂眼簾轉過身,見宋殊起身了,她便坐著沒動,讓他先走。

  宋殊將竹籃交給錢進提著,回頭對唐景玉道:「籃子給我,我扶你下來。」

  唐景玉迅速調整情緒,抬頭時臉上又是歡喜笑容。馬車外面也掛了燈籠,地上一片昏暗,唐景玉遞過籃子後想要自己跳下去的,只是手忽然被人握住。她抬眼,對上宋殊平靜淡然的面容,一身黑衣快要跟夜色相融,孑然獨立。

  淡淡暖意從男人寬大的掌心傳到她身上,唐景玉穩穩跳了下去,幾乎雙腳才沾地,宋殊便鬆開手,繼續扶朱壽去了。

  這人還挺貼心的。

  相處久了,唐景玉越發覺得宋殊是個大好人,只是大多人都被他冷漠的外表嚇到了,輕易不敢跟他談笑吧?

  都下了車,唐景玉從錢進手裡接過自己的籃子,問宋殊:「掌櫃,咱們,咱們在這裡點燈還是到岸邊再點?」因為周圍太靜,她不自覺放低了聲音,大概是剛剛哭了會兒,一開口她自己都嚇到了,詫異於聲音裡的可憐味兒。

  「先點上吧。」

  宋殊將竹籃放到車板上,錢進主動上前,拿出火折子點燈。

  蠟燭亮了起來,照的蓮瓣上的字跡隱隱若現,宋殊不由看了一眼唐景玉抱在懷裡的河燈,猶豫片刻,等自己的燈點好了,他還是端起燈退到一旁,沒在車旁停留。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她不想讓人知道,他就不該窺視,儘管他困惑為何她說自己父母雙亡,祭文上卻只寫了母親。至於她的小名,玉字在姑娘家姓名裡很常見,倒沒什麼稀奇的,師母喚外孫女也用的是阿玉。

  可惜同名不同命,那個他按理該喊聲外甥女的孩子已經去了。

  「錢大哥給我吧,我自己點。」

  嬉笑的聲音,宋殊側目看去,就見小姑娘從錢進手裡搶過火折子,又把人推開幾步遠,這才將她的燈擋得嚴嚴實實的開始點燈。他站的比較遠,恰好能看見她側臉,火苗靜靜燃燒,映得姑娘臉龐柔媚靜美,長長的眼睫毛微微捲起,目光專注認真。

  這樣懂事的女兒,她父母在天上見了,是心疼多,還是欣慰多?

  宋殊又看向朱壽。

  朱壽低頭看懷裡捧著的河燈,鳳目低垂掩蓋了平日的呆滯,俊秀臉龐文雅寧靜。

  都是可憐人。

  「走吧,岸邊地勢不平,注意腳下。」餘光裡見小姑娘熄了火折子,宋殊平靜開口。

  錢進手裡提著燈籠,領著朱壽在前頭照亮。

  唐景玉這才發現前面岸邊停了一艘小船,她有些興奮,湊到宋殊跟前問他:「掌櫃,咱們要去船上?」她還沒坐過船呢。

  她語氣活潑,像是孩子見到新奇物就忘了傷心委屈似的,快得讓大人羨慕。宋殊不自覺也彎了唇角,邊走邊道:「岸邊放燈燈容易被擋住,在河中心放飄得遠些,怎麼,你沒坐過船?」眼睛看著前面,並沒有看身邊的小姑娘。

  唐景玉點點頭,「沒坐過,我們家那邊水不多。」

  因為太過好奇,她說完就加快了腳步,如果不是擔心懷裡的燈被吹滅,她肯定要跑起來的。

  宋殊擔心她絆倒,也放大了步子。

  上船時,宋殊攥住唐景玉手腕,「船有些晃。」

  短短四個字,沒有別的言語,唐景玉低頭看一眼他手,心頭升起一種異樣情緒。

  這是今日宋殊第四次主動碰她。

  對於男女接觸,唐景玉早就麻木了,只要不是別有目的的碰觸,男人碰她她毫不介意,比如錢進楊昌拍她肩膀,朱壽怕跟丟了牽住她手,甚至是跟朱壽睡一張床上。她呢,她不會閒得沒事天天去碰他們,但遇到事情需要拉扯一把或玩鬧時,她也會碰的。

  可是不知道為何,之前宋殊握著她手指教她做燈,還有上下馬車時他拉她扶她她都沒覺得何處不對,現在他扶著她上船,她就有點困惑了。

  在她看來,宋殊這種人,明知道她是姑娘家,就算是有心照拂,也不會多次碰她吧?她再怎麼說也十四了,馬車車板太高沒辦法,可上船這麼簡單的事情,他真的覺得她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滿腦子胡思亂想,人已經被宋殊牽到了船上,昏昏暗暗的,宋殊將她帶到一側坐好後才放開她,確定朱壽也坐好了,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面朝前方吩咐船夫:「走吧。」

  船夫頭上戴著斗笠,夜色裡看不清面容,只見他撐著竹蒿動了幾下,小船就往河中心去了。

  唐景玉盯著宋殊側臉,看了好半晌,忽然失笑。

  如果不是好心幫忙,還能是什麼?輕.薄她,佔她便宜?

  這個念頭一起,唐景玉先忍不住鄙夷自己,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以宋殊的才學品貌家財,真想成親,回京當官娶皇上的妹妹皇上都願意,只要他想,各種美人應有盡有,豈會看上她一個才貌雙缺的窮丫頭?

  想通了,唐景玉又自在了,等船一停,宋殊讓他們隨意找個地方放燈時,唐景玉抱著自己的燈走到船尾。朱壽想湊到她這邊來,唐景玉把他趕跑了,自己捧著燈撐著船舷,默默看了許久許久,才小心翼翼將河燈放入水中。

  流水淙淙,河燈很快就漂出了一段距離,快得出乎她意料。

  唐景玉情不自禁追著燈看,想看它會漂到什麼地方。

  宋殊剛放完自己的燈,餘光裡漂過來一盞紫色的,來不及思索,目光自作主張投了過去。

  「娘,阿玉到嘉定了,一切安好。這是我親手折的燈,娘覺得比外祖……」

  水動燈轉,露出更多的字,可惜河燈漸去漸遠,更多的他是看不清了。

  ~

  中元過後,宋家燈鋪又開始忙碌起來。

  宋殊每月要做三對兒燈籠,七月他忙著教徒弟,才做好一對兒,加上中秋眼看就要到了,他要準備花燈比試的燈籠,接下來沒有多少時間講課,便決定讓唐景玉三人練一項無需他時刻看著練的基本功。

  「做竹篾燈籠,分竹篾是最根本的一步,選好竹子後,接下來陸續經過破竹、泡竹、破篾、起篾、劃篾、盤篾踏底、分篾,然後才是編織骨架糊紙做燈籠。明年三月前你們要學的就是分竹篾,每個步驟必須做到我認為熟練時才能繼續往下學。」

  夥計們做活的院子裡,宋殊拿起一根長竹對唐景玉三人講解:「這個月你們先學破竹泡竹,破竹包括量砍截……」

  此時此刻,他不再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文人書生,而是一個熟練的劈竹匠,手中拿的東西從筆墨變成了砍刀,手起刀落如行雲流水,瀟灑俊逸。

  唐景玉看傻了。

  之前宋殊說要教他們削竹篾的時候,她以為宋殊打算讓夥計教他們的,他自己絕不會做這種粗活,沒想到他動作比鋪子裡的夥計還要熟練。他是狀元郎啊,只要他會用竹篾做燈籠,會提筆寫字,根本不用親力親為,那些達官貴人誰在乎他會不會削竹篾?他何必如此認真,樣樣都做到精通?

  唐景玉盯著宋殊的手,越看越覺得暴殄天物。

  那麼好看的手,天生就該持筆寫字,而不是拿把砍刀……

  「你們一人去選根竹子。」

  唐景玉所有的惋惜不忍,都在聽到宋殊這句話時消失殆盡,趁朱壽楊昌二人去選竹子時,唐景玉湊到宋殊身邊,仰頭哀求:「掌櫃,你也說了,我只是做燈籠還債的,不用每一步都學精吧?」

  她的手剛養回來啊,白白嫩嫩的,唐景玉捨不得再弄粗,而且聽宋殊的意思,接下來的大半年他們都要跟竹子打交道,天天劈竹子磨竹子,那時候手該粗成啥樣啊。唐景玉不是不能吃苦,只是覺得這份苦沒有必要非吃不可。

  越想越心疼,唐景玉求得越發可憐:「掌櫃……」

  小姑娘桃花眼水濛濛的好看,宋殊態度卻沒有半點鬆動,只將手中砍刀遞向她:「知道竹篾來得辛苦,做燈籠時才會越發小心,就像寫字,紙名貴了,你下筆時也會慎重。你想做好燈籠,就必須學全套。」

  大道理都講出來了,擺明了沒有商量餘地,唐景玉看著那砍刀,咬咬唇還是接了過來,目光追隨著宋殊落回去的手。她仔細看了看,小聲跟他打聽:「掌櫃,你以前也練過這些?」

  宋殊「嗯」了聲,念在她小,他多解釋了一句:「如果此事對你學燈無益,我不會逼你。」

  唐景玉想問的才不是這個,悄悄指指他手,嘿嘿笑道:「那掌櫃的手用了多久養回來的?有用什麼好東西護手嗎?有的話能不能借我點用用?」

  那眼神,那語氣,好像他是她閨中密友,兩人談論的不是做燈籠,而是胭脂水粉。

  宋殊目光冷了下來,一言不發看著她。

  唐景玉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僵硬,最後實在堅持不住了,灰溜溜拎著砍刀去選竹子。

  什麼人啊,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直接告訴她不就行了?

  她身後,宋殊聽著小姑娘含糊不清的嘀咕抱怨,第一次後悔最近對她太過照顧了。

  嚴師出高徒,果然有道理,特別是對付這種最會得寸進尺的,更不能輕易寵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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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4:12
  第19章

  宋殊開始閉關了,每日除了黃昏時分出來透透氣,看看唐景玉三人劈竹子的熟練程度,晚飯後再分別檢查三人讀書練字情況,整個白天幾乎就悶在燈房裡做燈籠。

  跟朱壽楊昌相比,唐景玉過得還算挺舒服的。

  雖然那日宋殊神情冷漠看似不肯通融,真正分派任務時,他還是給唐景玉放了水。三人上午都不用劈竹子,在屋裡好好讀書練字便可,午睡之後呢,楊昌朱壽要跟夥計們一起劈竹泡竹,夥計們歇息了他們才能休息,唐景玉就輕鬆多了,每日只需劈三根竹。

  對這種安排,唐景玉感恩戴德,宋殊只道她身體有恙需勞逸結合,他不想借她更多藥錢……

  管他什麼理由,能輕鬆就好。

  只是真正練起來後,唐景玉還是覺得很辛苦,看夥計們劈竹輕輕巧巧,親自動手才知道竹子有多硬。劈竹不比劈柴,要講究技巧,不能劈歪了毀了竹子,總之連續劈了三天,唐景玉手心就起了一層薄繭。

  楊昌朱壽都流血了,手指頭被竹刺扎的,唐景玉幹得少幹得慢,小心翼翼倒是沒有破過皮。

  這日一鼓作氣劈完三根,唐景玉拍拍朱壽肩膀給他鼓勁兒,自己撒腿跑了,洗完手臉後脫掉外袍扔在桌子上,只穿中衣倒在床上睡覺。

  七月底秋老虎還沒走,唐景玉又累又熱,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唐五,唐五!」

  外面有人拍門,唐景玉揉揉眼睛,聽出是朱壽的聲音,她慢吞吞爬了起來,一邊穿外衣一邊往外走:「來了來了,你們收工了?」她好像沒睡多久啊,時間過得真快,又得做飯了。

  「不是,我手上扎刺了,你幫我挑出來。」門外朱壽著急地道,白皙臉龐因為勞累紅撲撲的,活脫脫一個落魄公子,讓人心酸。

  「你怎麼不讓楊昌幫你啊,大老遠跑過來,我還沒睡醒呢。」唐景玉瞪了他一眼,一邊埋怨一邊拉著他手坐到台階上,低頭看他手,「在哪兒呢?」屋子裡面沒有外頭亮,既然朱壽特意過來找她幫忙,那刺肯定特小,還是在外面找吧。

  「他手沒你巧。」往下坐時朱壽跟她解釋,然後用左手指了指右手食指一側,「就在這,看見了沒?」

  唐景玉托著他手舉到眼前,眼睛都快貼上去了,終於找到一根小刺,特別短。她看看朱壽乾淨整潔的短指甲,知道他自己肯定挑不出來的,她的好歹比他長一些。唐景玉沒有回話,直接捏指過去幫他。

  被她腦袋遮擋了視線,朱壽只能看見她一邊側臉,她剛剛睡覺應該就是這邊臉龐貼著枕頭的,上面還有枕頭印兒呢,白裡透紅,肌膚細膩的像玉。朱壽盯著她,摸摸自己的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抬手去摸唐景玉的。

  唐景玉嚇了一跳,腦袋往後退,疑惑地看他:「你摸我臉做什麼?」

  「你臉好看。」朱壽老老實實地答,又摸了摸自己的,「比我的細。」鏡子模糊,他看不清自己的臉到底是不是跟唐景玉的一樣,只是看著唐景玉的,情不自禁就想摸一摸。

  唐景玉臉熱了一下,長大後,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誇呢。

  有點高興還有點小得意,唐景玉拍了朱壽手腕一下,故意冷著臉訓斥道:「好看也不能摸,哪有男人摸男人臉的,真想摸就早點娶媳婦,你媳婦臉蛋肯定比我好,私底下你怎麼摸都沒關係。老老實實呆著,再敢亂動我不幫你了。」

  朱壽乖乖閉了嘴。

  唐景玉費了好長一番功夫才把那根磨人耐性的小刺拔了出來,習慣地替朱壽吹吹手指頭,她拍拍衣裳後面站了起來,「好了,你去幹活吧,小心點,別再扎到手。」

  朱壽試探著摸摸手指,確定真不疼了,心滿意足地離去。

  唐景玉目送他走出鶴竹堂,準備回去繼續睡覺,誰料一轉身就見宋殊站在燈房門口,目光相對,男人朝她招了招手。

  唐景玉以為他有活兒要分派,沒有多想就過去了,「掌櫃有何吩咐?」

  她停在台階下,仰頭看他。

  目光在她明顯歪了的髮髻上停頓片刻,宋殊冷聲問道:「方纔你和朱壽在做什麼?」

  他聲音一直都差不多,唐景玉沒聽出差別,隨口道:「朱壽手扎刺了,讓我……幫他挑出來。」說到一半困意來襲,禁不住捂嘴打了個哈欠,不修邊幅不注意儀態,根本不像個姑娘。

  可她也知道愛惜雙手……

  宋殊知道他不提醒她可能會繼續下去,沉默片刻後他低聲告誡:「男女有別,即便你男裝打扮無人明曉身份,言行舉止還是要注意避諱。你總要恢復女裝嫁人,將來不小心被你夫家知道你曾經這樣與旁人親近,於你有害無益,日後朱壽知道了,他見到你也會不自在。」

  唐景玉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像是有人指著她鼻子說她不知檢點。

  腦子裡有片刻空白,臉上火辣辣的,等那股突然湧上臉龐的熱退下去,唐景玉迅速冷靜了下來。

  她知道宋殊是好意,可她就是不愛聽。

  礙於身份之差,唐景玉不敢給宋殊臉色,她低下頭,小聲為自己辯解:「我跟朱壽是朋友,他請我幫忙,我總不能不幫吧?」

  宋殊盯著她緊抿著的唇角:「你可以讓他去找楊昌。除此之外,如果你需要幫忙,可以讓朱壽去小廚房幫你,但單獨待在一間房內吃飯或是一起讀書寫字這種事,最好別再有。」

  「掌櫃不許嗎?」唐景玉看著男人衣擺問,「如果掌櫃不許,我以後絕不再做。」她現在的一切都是宋殊給的,只要他不許的事情,她都會聽他的。

  宋殊皺了皺眉,「不是不許,只是提醒,女子名聲……」

  唐景玉笑了,仰頭看他:「原來掌櫃是為了我好,那掌櫃恐怕不知道,我這一路上跟乞丐們一起討飯一起睡覺一起在河裡洗過澡,來到嘉定後,跟錢大哥睡過一間房,跟朱壽躺過一張床,甚至還被掌櫃抱過一次,若要講究那些規矩,隨便挑一件都夠我懸樑自盡的。」

  在宋殊複雜的注視下,唐景玉越說越順:「跟朱壽他們稱兄道弟,是因為我早不把自己當姑娘看了,也沒有想過會嫁人,真要嫁,那定是嫁一個明知道我的那些過往卻依然願意娶我的人。不過掌櫃別誤會,禮義廉恥我懂,太過分的事情我不會做,只是平時過日子,我還是喜歡怎麼自在怎麼來,反正我早沒了講究規矩的資格。現在突然講究,我自己都覺得假,掌櫃你說是不是?」

  小姑娘滿嘴歪理,她自己覺得是自在,實則是破罐子破摔,宋殊直接問出最關鍵的:「按你所說,此時講究規矩是虛偽,莫非你打算一直這樣跟他們親密下去?」

  唐景玉認真想了想,「說不准啊,要是哪天遇到自己喜歡的了,應該會改的,不能讓他誤會嘛,要是一直碰不到,那就我怎麼舒服怎麼來好了。嗯,說不定我攢夠錢後會搬到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那時候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乖乖做好姑娘。」

  說完了,唐景玉等了會兒,見宋殊只看著她不說話,她也不想留在這裡跟他爭執:「既然掌櫃不是不許,那我在此謝過掌櫃一片好心,掌櫃還有別的吩咐嗎?沒有我回房練字去了。」

  練字?

  睜著眼睛說瞎話。

  宋殊冷聲叫住她:「你有你的道理,只是你不在乎,我卻無法看我的徒弟跟你過分親密。講道理你不聽,那麼從現在開始,不許你再跟燈鋪裡的人獨處一室,也不許有身體接觸。朱壽等人不知你身份,我沒有理由告誡他們,特別是朱壽心性單純,只能由你主動避諱。」

  「好啊,我記住了,掌櫃看好吧,不會再有下次了。」

  唐景玉笑著應承下來,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小耳房走去。

  宋殊看著她關門進屋,繼續在屋簷下站立片刻,才轉身回了燈房。

  耳房裡面,唐景玉把自己的小錢袋翻了出來,裡面裝的是她六月份的工錢。上次從錢伯那裡支來的四十三兩銀子她還沒動過,偶爾跟龐師傅一起去菜場買菜用的都是從這點工錢裡面拿的,沒用多少……

  唐景玉捨不得花,只是經過今日這番談話,她是再也沒有臉繼續貪大廚房的東西了。

  宋殊再好,他都是掌櫃,他會看她不順眼,心情好的時候不在乎被她佔便宜,誰知道哪天不高興了就會如今天一樣拿她的短處撒火?與其被他提醒,不如徹底斷了把柄。

  日漸黃昏,唐景玉去小廚房做飯,做到一半聽到朱壽跟楊昌說話聲。她放下菜刀走到門口,笑著對已經跨上一步台階的朱壽道:「做兩個人的飯太累了,以後你還是跟掌櫃他們一起用吧。」她的錢並不多,不夠兩人吃。

  朱壽愣了愣,跟著笑道:「我幫你燒火,你就不累了。」掌櫃用飯時不愛說話,三個人坐在那裡各吃各的,不如跟唐五吃飯說說笑笑的自在。

  他眼神純淨,唐景玉不忍心再說下去,可她供不起他的一日三餐,也不想動用朱壽的銀子,「不用你幫,咱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好了,你們要開飯了,你快去換身衣裳過去吧。」

  說完關上門,不再聽他哀求。

  朱壽似懂非懂站在那裡,直到確定裡面的人是真的不想跟他一起吃了,他才悻悻地回房換衣裳,再去堂屋用飯。

  宋殊聽見兩人的對話了,順便讓夥計重新把朱壽的碗筷端過來。

  他們師徒三人默默用飯,外面微風吹歪了小廚房上方的裊裊炊煙,朱壽眼巴巴望著小廚房門口,只覺得龐師傅做的飯菜沒有唐五做的好吃。

  宋殊視若不見,男女有別,本該如此。

  飯後去竹林溜躂一圈回來,宋殊照例檢查三人的課業。

  唐景玉排在最末,朱壽楊昌走後,她把五張字帖交過去,垂眸斂目等著。

  宋殊也沒有看她,看過字帖點評兩句,又聽唐景玉背了一段文章,就讓她走了。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打趣討好,他也沒有無奈好笑。

  次日早上,唐景玉起得特別早,跟龐師傅一起去菜場買一天要用的菜,米面也各買了半袋子,拎進鶴竹堂時碰巧撞見宋殊早起開門。唐景玉假裝沒看見,一手拎著一袋子低頭進了小廚房。

  白日裡她依然會跟錢進朱壽等人說笑,只是會特意站得遠一些,不給他們拍她肩膀的機會。至於朱壽,唐景玉怕他多想,每隔幾頓還是會分他一點,讓他拿去堂屋吃,吃完自己刷碗。朱壽有吃的就滿意了,並沒察覺什麼不對。

  如此幾日過去,除了宋殊,唐景玉跟燈鋪其他人的關係同以前似乎並沒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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