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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掌櫃攻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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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4:28
  第20章

  宋殊躺在床上,默默聽外面的開門推門聲,好像能看見男裝小姑娘輕輕帶上燈房的門,再推開書房門去裡面打掃。

  自從上次說了她一頓,她就變勤快了。以前兩個人差不多同一時間起來,現在她會提前半個時辰,先把其他房間收拾好,再跟龐師傅一起出門買菜,回來的時候他差不多剛起來,她會趁他晨練時將他的屋子擦拭一遍,等他歸來,她已經忙著做早飯了。

  宋殊閉上眼睛,準備再睡一會兒。昨晚忙到三更才將十五比試的花燈做好,他以為自己會稍微睡會兒懶覺的,沒想到還是早早就醒了。

  眼睛閉上了,隔壁書房輕輕的腳步聲好像更明顯了。

  宋殊腦海裡又浮現小姑娘最近的變化。

  以前見到他,她會笑著跟他打招呼,一雙桃花眼水亮亮的,讓人看了情不自禁想回她一笑,每次學會新菜式她都會跑過來問他要不要嘗嘗她的新手藝,想盡辦法討好他。宋殊知道她想求什麼,無非是少安排她劈一根竹子,可三根已經夠少了,他知道她身子弱,都考慮在內的。

  現在呢,她跟鋪子裡其他夥計差不多,偶爾見面低頭喊聲掌櫃,該行的禮都行,只是多一句話都不肯再說。等他一走,她又繼續跟錢進朱壽等人說笑,聲音爽朗活潑,語氣自然親近。

  宋殊明白,她是生他的氣了,嫌他管她,如果不是需要靠他過活,她可能連招呼都不打。

  對此,宋殊有幾次生出了些許不快。

  他自認是個冷情人,結交的朋友不多,朋友遇到難題他會提點一二,對方無不當做金玉良言鄭重聽之。除了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宋殊未曾對旁人多加關心,這次若不是因為她還小,因為她身世可憐,因為她心性善良堅強能吃苦,他不會收留她,更不會浪費精力教她提醒她,未料一時心軟,竟第一次嘗到好心幫人卻換來埋怨的滋味兒。

  但宋殊也沒有多生氣,更多的還是無奈吧,到底只是個小姑娘,不懂忠言逆耳。

  隨她去吧,不影響正事就好。

  隔壁傳來她關門的動靜,宋殊閉著眼睛試了試,發現自己沒有半點睡意,索性起身。

  吃早飯時,宋殊對楊昌道:「這兩日我比較空閒,早上你們來燈房聽課吧,記得叫上唐五。」

  楊昌跟朱壽都很驚喜。

  唐景玉得知後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刷完鍋休息一會兒便帶上書本去了燈房。

  今日宋殊教的是作畫,講完一些基本技巧,他讓三人照著一盆蘭花畫,然後他到下面看他們提筆,再加以指點。

  這裡面楊昌讀過私塾,但他沒有學過作畫,因此最生疏,宋殊在他身邊提點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走到朱壽身邊時,朱壽已經畫了一半了,他顯然是練過的,技巧熟練,可惜少了意境,宋殊跟他講的就更深奧了,楊昌側耳聽了半晌,很快就放棄了,他明顯還在臨摹形狀的層次。

  唐景玉心無旁騖,也沒有看擺在窗台上的蘭花,隨心作畫。

  宋殊走了過來,目光落到她的畫紙上,面現驚訝。

  因為小姑娘畫了一處峭壁,崖頂有松,蘭花生在半山腰,剛剛畫上,但蘭葉那種逆風而動的意境已經躍然紙上了。或許畫工還需要精進,但才高如宋殊,也不得不承認小姑娘於作畫上極有天分。

  男人來了身邊卻不說話,唐景玉也就裝作沒有察覺,自己畫自己的。

  唐景玉並不知道自己畫的好不好。讀書寫字作畫,父母都教過她,那時她還小,不怎麼喜歡學。後來母親去了,父親心思更多用在繼母身上,唐景玉多數時間都待在自己的小院裡,除了看書練畫還能做什麼?不管好賴,不求才氣,只是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不過被才高八斗的狀元郎瞧著,唐景玉有點心虛,就像是班門弄斧。

  宋殊看出來了,小姑娘佯裝平靜,但筆風已經沒了之前的自然,反而變得束手束腳。

  他想到年少讀書的時候,練字時恩師靠近,他也會緊張。

  「畫技易練,意境難求,你天分不錯。」他由衷地誇讚道,眼睛盯著她唇角,並不意外地發現小姑娘唇角翹了翹,雖然很快就被她掩飾了過去。

  「掌櫃過譽了。」唐景玉很是謙虛地道。

  宋殊知道,如果他多誇幾句,小姑娘說不定就不生氣了,可惜能誇的他都誇了。

  他不會故意哄人,伸手敲敲她畫的那顆松樹,指出她在佈局用色上的不足。因材施教,如果楊昌能畫出這樣的,他或許會多誇幾句,至於她這種天分高的,誇讚太多反而會導致她輕浮自負,多指出缺點,她才能真正提高畫技。

  他越說越多,唐景玉剛飄起來的心很快就被打壓下去了。

  說不沮喪那是不可能的,好在唐景玉聽得明白,宋殊說得都是大實話,不是雞蛋裡挑骨頭。

  對著畫紙仔細想了想,唐景玉又在空白的地方試了幾筆,然後換一張紙重新開始。

  宋殊已經走了。

  ~

  下午繼續劈竹子。

  竹竿太長,所以唐景玉三人中間隔了一定距離。

  唐景玉依然慢條斯理地劈著,腦子裡想的全是上午宋殊的提點。朱壽瞅了她好幾次,見她又在發呆,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喊她:「唐五你想什麼呢?」他最喜歡跟唐五一起幹活了,聽她說話他都不覺得累,現在她一聲不吭,好像少了點什麼。

  唐景玉回神,剛要解釋,卻見宋殊一身青衫從院門口走了進來。

  她遞給朱壽一個眼神,不說話了。

  宋殊是來檢查他們劈竹子進度的。

  中元節後開始劈,到現在連續劈了二十多日,楊昌做的最熟練,朱壽也不錯,至於唐景玉……

  宋殊看著唐景玉劈完一根,想想她畢竟不是要靠做燈籠為生,決定在這些粗活上不太苛求她了。

  「過來,今天開始教你們破蔑。」

  宋殊從牆邊拿起一根曬乾的竹節,走到竹椅前坐下,一抬手,露出了他拿在手裡的蔑刀。這種活兒需要說的不多,完全就靠看的,宋殊簡單講解兩句便動起手來,「剛練的時候容易傷到手,你們動作慢點,不要急於求成。」

  將竹子分成又薄又細的竹篾絕非易事,篾刀不用說,剛割開的竹篾同樣鋒利,一不小心就會受傷。宋殊再三強調要謹慎,然後讓他們輪流嘗試,確定最基本的動作都會了,才讓下一個動手。

  輪到唐景玉時,宋殊坐到她旁邊,鄭重無比地警告:「破蔑必須一心一意,稍有失神便會傷手。」最不喜歡幹活的才最愛走神,她最近表現得再老實他都不信她徹底改了性子,對於這些她不喜歡做的事,私底下肯定還是那副憊懶性情。

  唐景玉心裡叫苦,因為決定不再給宋殊機會抓住她錯處,現在她連討好求情都不行。

  不過宋殊為人公正,這次應該也會給她放水吧?

  唐景玉悄悄瞥了宋殊一眼,這才拿起一片竹節。泡過水的竹節沒那麼硬了,拿在手裡兩端會自然地彎下去,唐景玉左手把著竹節上部分,空出一指左右距離,右手緊握蔑刀對準頂端,估摸好距離後試著往下切。

  第一下沒切動……

  唐景玉臉上發熱,沒敢看宋殊是什麼表情,她又加大了力氣,這次蔑刀陷進去了一點。

  她小心翼翼,宋殊在一旁看得心驚膽顫,起身站到她身後,雙手分別握住她手,聲音低沉:「你初次弄,我教你掌握好力度。」男子與女子到底不同,他怕她一時大意真的傷了手,疼哭了怎麼辦?手留疤怎麼辦?那些男子不用擔心的問題,換成姑娘就是大事了。

  他彎著腰,腦袋就在她旁邊,唐景玉不用扭頭也能看見他相隔不遠的側臉。她咬咬唇,在宋殊準備發力時掙開了他,「謝掌櫃好意,不過我自己來吧,朱壽他們都能學會,我也沒問題。」

  是他提醒她男女之別的,現在這樣算什麼?敢情只許他碰,不許朱壽碰嗎?他是出於教授的目的,沒有惡意,朱壽也沒有惡意啊,為何就把她跟朱壽的碰觸想得那樣不堪?

  宋殊身體一僵,聽出小姑娘的疏離反感,他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遂起身道:「好,慢點來,你一日只需破一根竹節。」一根竹節就需要下好幾刀,今日他先看看,實在不行她也可以省了這一步。

  唐景玉沒理他,重新擺好姿勢弄了起來。

  她緊緊盯著蔑刀跟竹節,但她能感覺到,宋殊正不錯眼珠地盯著她。

  那一瞬,唐景玉都分辨不出宋殊對她到底好不好了。說好,他是想教她學會做燈籠的全套,也擔心她受傷。說不好,她是姑娘家,又不是真要一輩子都做燈籠,他不必如此較真的。

  蔑刀陷入竹子就卡住了,唐景玉使勁兒往下壓,不知道是分神了,還是第一次做這個沒把握好力氣,這一壓蔑刀一下子往下移了很長一段距離,等唐景玉在一陣銳利的疼痛中回神時,才發現蔑刀陷進了拇指與食指中間,她第一時間扔開竹節蔑刀,攥緊手,不知是血流的太多還是太疼,她低頭哭了。

  疼,被乞丐踢打都沒有現在疼。

  「讓你小心你怎麼不小心?」宋殊臉色難看極了,迅速拿出帕子裹住她手,「走,先回房,錢進馬上去請郎中!」

  院子裡很靜,所以唐景玉那一聲驚叫大家都聽到了,錢進三人跑過來時,只見宋殊的帕子被染紅了大半邊,唐景玉低著腦袋只能瞧見她臉上全是淚。錢進最鎮定,宋殊才開口他就火急火燎地跑了,楊昌善意地訓斥唐景玉粗心,朱壽則急得眼裡轉了淚,「唐五你疼不疼?你別哭啊……」

  唐景玉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了,眼裡只有那塊血紅的帕子,有人攥著她手示意她站起來,她就站了起來,跟在對方身後走了好幾步才算冷靜了些。

  「掌櫃我沒事,你放開我吧,我自己捂著。」

  宋殊腳步一頓。

  趁他愣住,唐景玉猛地收回手,低頭朝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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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4:44
  第21章

  唐景玉不想讓宋殊幫忙,不是避諱男女授受不親,只是單純地不想他碰她,在被他冷聲要求不許跟朱壽等人接觸之後。

  可是才走開幾步,她就後悔了。

  宋殊的帕子紅了,還有血在順著手腕往下流,多得她都不敢看。

  唐景玉被人欺負過,大多時候都是胳膊腿上撞青一塊兒地方,偶爾擦傷破皮流點血,但今日這種刀傷這樣多的血,她從來沒有經歷過。手上的溫熱黏膩,虎口鑽心的疼,都讓她害怕,怕得眼淚不斷,只想找個人求助。

  跟她最親的人是朱壽,可朱壽那樣,他懂嗎?

  唐景玉也不敢回頭,不想讓那些夥計看見她哭成這樣。

  「唐五,給我看看你手!」

  朱壽追了上來,擋在她身前要看她手,唐景玉伸手給他,自己卻不敢看。

  「是不是很疼?」朱壽顫抖著手拿開帕子,沒看見傷口,先看到血不斷外冒,趕緊又把帕子壓回去,著急地問她:「怎麼止住血啊?你在流血……」

  「你去鋪子外面等錢進,郎中來了直接領到上房。」宋殊一邊吩咐一邊走了過來,攥住唐景玉手腕提高,另一隻包住她手裹緊,又派遣楊昌去打盆水。

  他鎮定冷靜,楊昌馬上去了,朱壽擔憂地看唐景玉,見她只是低頭落淚,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心疼又難過地去前面等郎中了。

  「走吧,先把傷口洗乾淨,不深的話應該沒有大礙。」宋殊掃一眼小姑娘哭得髒兮兮的臉,示意她隨他往前走,同時低聲解釋,「單論年紀,我幾乎大你一輪,是你的叔伯輩,你完全不必胡思亂想,我只是想幫你。」

  「我沒胡思亂想。」唐景玉抹了一把淚,小聲辯解,她當然知道宋殊不是那種隨便對姑娘動手動腳的人,更沒有自負到認為宋殊會瞧上她。

  怕她總想著手,宋殊有心轉移她注意力,側目問道:「那為何不讓我教你破篾?」

  唐景玉瞧一眼被男人緊緊包著的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沒那麼怕了,扭頭吸了下鼻子,鼻音濃重:「朱壽他們都沒用你手把手教,我怕被他們笑話。」

  「肯自強是優點,但若只是嘴上說說,行動起來依然粗心大意,只會適得其反。」宋殊毫不留情地訓誡道,「這次算是教訓,以後無論做什麼,都不可一心二用。」

  唐景玉理虧,老老實實受教。

  宋殊見她鎮定了不少,眼淚也止住了,便沒有再說。

  腳步匆匆到了堂屋,宋殊讓唐景玉自己攥著手坐在椅子上,他去內室翻了些紗布出來。正好楊昌端水過來了,宋殊示意楊昌把水盆放在旁邊,再拿個空盆放在唐景玉腳前,他則拉著唐景玉蹲下,「我幫你洗傷口,你最好別看。」流了這麼多血,傷口肯定不小。

  唐景玉確實不敢看,緊緊閉上眼睛。

  宋殊把沾滿血的帕子拿開扔到空木盆裡,楊昌看了一眼也側轉過身,他看著都疼,唐五得疼成啥樣啊。

  宋殊隨軍上過戰場,斷胳膊斷腿都見過,面對這點小傷面不改色,連續撩水幫她沖洗。只是感受著小姑娘緊繃的手腕和不時的顫抖瑟縮,再看看她咬唇隱忍的模樣,心頭不免生出一絲憐惜。

  還是懂事的時候多吧,傷成這樣也只是哭了一會兒,連聲疼都沒喊。

  「還好,傷得不深,養養就好了。」他輕聲安撫道。

  唐景玉試著看了過去。

  看到男人撩水落到她虎口,衝散了剛剛漫出來的血,血水再落到下面的盆子裡,發出碎響。

  依然疼得厲害,但唐景玉徹底不怕了,宋殊簡簡單單一句話,化解了她所有憂慮。說來也怪,宋殊不是郎中,可她就是莫名的信任他。唐景玉抬眼,悄悄打量神色認真的男人,想到了小時候碰上他中狀元騎馬遊街的那一幕,想到了他隨軍凱旋戰甲披身的英挺身影。

  如何能不信?他就像是個神人,能文能武,連做燈籠都做得天下第一。

  能夠得他照顧,她運氣還是挺好的吧?

  或許那日他只是出自好心才提醒她與朱壽相處時注意避諱,並非她想的那樣是他遇到煩心事故意拿她發火的?

  看著細心幫她清洗傷口的男人,唐景玉心中憋了好幾天的郁氣都消了。

  宋殊根本不是那種無故遷怒的人,他心性淡泊,不管她嬉笑討好還是恭敬有禮,他對她都是一副樣子,不喜不怒,只做他該做的事。

  「多謝掌櫃。」唐景玉低頭道,嘴上道謝,心裡道歉,為錯把君子當小人。

  宋殊抬眼看她,在她抬起眼簾前收回視線,默默做事。

  錢進朱壽領著郎中趕過來的時候,唐景玉的血已經止住了。

  老郎中細心給她上藥裹紗布,「傷在虎口最難癒合,平時略不注意就會扯開傷口,你這幾日一定要小心,別用左手幹活,別讓傷口沾水,拇指食指更不能分開太大,記得按時換藥。」

  唐景玉一一記下,想問藥錢,宋殊先開了口,讓錢進領郎中去賬房結賬。

  「我幫你打水洗臉。」郎中走了,朱壽走到唐景玉身前,小聲安慰她,「你左手不能動,以後我幫你端飯,幫你穿衣服,衣服髒了我也幫你洗,還幫你擦澡……」

  「不用!」唐景玉連忙打斷他,悄悄看一眼還在對面椅子上坐著的男人,她尷尬地臉都熱了,「你幫我把水端到屋裡就行了,其他的我可以自己做。」宋殊千萬不要誤會啊,她可沒讓朱壽幫忙擦過澡。

  朱壽不願意,執著地看著她:「那你怎麼洗衣服?一隻手怎麼洗澡?現在還挺熱的,你別想又不洗澡就睡覺。」

  「閉嘴,我說不用就不用!」若不是不敢亂動,她真想撲過去堵住朱壽的嘴。

  朱壽認定她想偷懶,再說她傷成這樣他必須幫忙,因此就算挨瞪了朱壽也要堅持,「我……」

  「朱壽,」宋殊突然開口,「唐五養傷期間,早晚洗漱用水你替她端過去,她的衣服我會讓洗衣婆子幫她,其他的事情她自己能做。好了,我有話要單獨囑咐唐五,你跟楊昌繼續破篾去吧,注意別傷手。」

  朱壽不想走,小聲求他:「今天不做行嗎?我想陪唐五說話,他流了那麼多血,肯定很難受。」

  宋殊看向唐景玉。

  唐景玉莫名地心虛,想了想,笑著勸朱壽:「我一會兒就睡覺了,你不用管我,等我睡醒了去那邊看你們做事。」

  朱 壽一片好心,她真的感激他,可惜朱壽再傻也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郎,兩人單獨在屋裡說話確實不妥。曾經她不把這個當回事,經宋殊這一提醒,她想明白了,做乞丐 時沒資格講究,現在她有了新的生活,自然不能還像從前一樣大大咧咧,雖不至於跟真正的名門閨秀般連與外男說話都不行,但獨處一室這種事,還是算了吧。

  「那我等你睡著了再走。」朱壽低下頭,看著地面道。

  宋殊皺眉:「唐五隻是受了一點小傷,你擔心什麼?是不是想借此偷懶?」

  「不是……」朱壽馬上抬頭解釋,「我沒想偷懶。」

  「那就馬上幹活去。」宋殊冷著臉道。

  楊昌趕緊過來拉朱壽,朱壽回頭看唐景玉,滿眼不捨。

  唐景玉擔心朱壽光惦記她走神,忍不住提醒他:「專心幹活,別跟我一樣傷了手,我還等著你幫我端水呢!」

  而朱壽已經被楊昌拉走了。

  聽著外面楊昌刻意壓低的訓斥以及朱壽的小聲嘀咕,唐景玉忍俊不禁,過了會兒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人。唐景玉連忙站了起來,試探著開口:「掌櫃有何吩咐?」

  屋子裡的血水還沒有收拾下去,宋殊起身去了外面,唐景玉跟過去,低頭聆聽。

  「這次你是因為做活才受的傷,藥錢由我出,你手好之前,一日三餐到堂屋跟我們一起用,白日裡自己看書也好,去那邊看他們做活也好,你自己決定,鶴竹堂我暫且安排旁人打掃,你安心養傷就是。」

  唐景玉慚愧極了,誠心認錯:「掌櫃,是我自己粗心才受傷的,藥錢還是我出吧,飲食洗衣之事多謝掌櫃好心照顧,等我傷好了,我會好好幹活的。還有破篾,掌櫃放心,吃了這次教訓,我一定不再犯錯。」

  「你還想學破篾?」宋殊意外地問,他以為她會借受傷一事徹底躲懶。

  唐景玉點點頭:「掌櫃既然讓我學,肯定有必須學的道理,唐五不怕吃苦。」

  宋殊看她兩眼,拿不準她是一時扮乖還是真心要學,其實他也不敢再讓她動手了,乾脆給她時間考慮,「這個不急,等你傷好了再說。你回房休息去吧,我去看看朱壽他們。」說著下了台階。

  「掌櫃……」唐景玉情不自禁喊住他。

  宋殊頓足回頭,面帶疑惑。

  想到當日她回宋殊的那些話,唐景玉很是難為情,不過還是慢慢吞吞說了出來,「掌櫃,上次,你提醒我男女有別,我,我想過了,確實是我言行不妥,以後會注意的。」

  來燈鋪之後,她跟宋殊認錯過好幾次,但都是隨口說說的,今日算是幾年來第一次真心認錯,唐景玉很不習慣,說完臉都紅了。

  她如此乖巧,宋殊也不太習慣,沉默片刻才道:「其實我那日也只是提醒,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絕非輕浮之人。」這幾日他也反思過,她畢竟是個小姑娘,他直接提出來,怪不得她惱羞成怒。

  唐景玉震驚非常,抬眼,正好望進男人平靜的漆黑眼眸裡。

  她剛哭過的桃花眼水色浮動,裡面訝異歡喜接連閃過,想到自己剛剛也算是道歉了,宋殊有些不自在,率先移開視線:「我走了,你留心別碰到手。」

  唐景玉呆呆地站在台階上,目送男人快步離去。

  他那算是道歉嗎?

  宋殊竟然跟她道歉了?

  唐景玉慢慢抬起左手,眼前不知為何又浮現宋殊攥著她手腕幫她清洗的樣子,想著想著,突然覺得手好像沒那麼疼了,繼而傻笑出聲。

  早知宋殊根本沒有看她不順眼,她何必賭氣自己買菜呢?

  真是笨死了,白花了那麼多錢買米買面。

  宛如雨過天晴,唐景玉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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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5:03
  第22章

  心情好了睡得就香,唐景玉一覺睡到黃昏,還是門口朱壽的聲音將她喚醒的。

  唐景玉慢慢坐了起來,她和衣睡的,走到鏡子前照照,扶正歪掉的髮髻,再單手打濕巾子抹把臉就開門去了,「朱壽你們回來了啊?」

  朱壽都換過衣裳了,一身灰衣,身上帶著淡淡皂香。他緊張地看她手:「還疼不?」

  唐景玉笑笑:「有點疼,沒事的,那個,我睡過頭了忘了去找你,明天再看你幹活去啊。」朱壽單純地像個孩子,她必須解釋清楚,不能讓朱壽誤會她故意失言。

  她笑得輕鬆好看,朱壽一顆心落了地,端詳她片刻,指著她眼睛道:「哭腫了。」

  「我那是睡腫的。」想到自己在楊昌等人面前哭得那麼丟人,唐景玉氣勢不足地辯解道,怕朱壽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她三兩步下了台階,跟剛剛出門的楊昌打招呼。

  八月初,黃昏時分不冷不熱剛剛好,三人就站在院子裡聊天,等著一會兒吃晚飯。

  錢進從書房回完話,出來看見他們三個,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快跑過來直奔唐景玉而去,伸手要拍她肩膀。唐景玉手上有傷,本能地想躲,朱壽已擋在了她身前,皺眉對錢進道:「唐五不舒服,你別拍他。」

  「就是就是,錢大哥這幾天可不能跟以前那樣了,你勁兒大,我擱不住。」唐景玉躲在朱壽身後,笑嘻嘻地道。

  錢進便狠狠拍了朱壽一下,眼睛瞪著唐景玉:「你,你真是太命好了,不就虎口留了點血嗎?你知道咱們掌櫃讓龐師傅買了啥?」還沒說先嚥了下口水。

  唐景玉呆住了,「買啥了?」

  錢進又嫉妒又羨慕地給她說:「買了八隻乳鴿養著,一天燉一隻,還有豬蹄鱸魚蜂蜜木耳黑豆,凡是郎中說的利於你補血養傷的,掌櫃都列了單子給龐師傅,你說你命不命好?還有你們倆,都跟著唐五沾光了!」

  楊昌大喜,看向唐景玉,想笑又強忍著:「唐五你看看,咱們掌櫃對你多好!」燉乳鴿啊,他還沒吃過呢,這下撿便宜了。

  唐 景玉也沒想到宋殊會如此大方,不過見錢進楊昌都眼紅地看著她,她迅速壓下心頭歡喜,抬起左手晃了晃,盡量隨意地道:「我是幹活時受了傷啊,咱們掌櫃善待伙 計在嘉定都是出了名的,不僅是我,換成你們任何一人,掌櫃肯定會同樣吩咐下去。錢大哥既然眼饞,那下次你受傷好了,我也想沾沾這種光。」

  「你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是?」錢進忍不住給了她一爆栗,故意笑話她:「那不行,光受傷沒用,還得會哭,楊昌你也看見了,當時唐五哭得那叫一個可憐啊,小姑娘都沒他哭得好看,要不咱們掌櫃怎麼不忍心了呢?」

  楊昌見唐景玉眼睛瞪得圓圓的,乾笑兩聲沒有接話。

  錢進還想再說,唐景玉瞅瞅上房,小聲提醒他:「掌櫃出來了,錢大哥再胡說八道小心……」

  這話管用,錢進連回頭確認都沒敢,匆匆跑了。

  唐景玉對著他背影笑。

  那邊宋殊真的走了出來。

  楊昌見了,對唐景玉二人道:「走吧,馬上開飯了,咱們先去堂屋坐著。」

  唐景玉「嗯」了聲,一回頭,才發現宋殊跨進堂屋的背影。想到錢進說的那些話,唐景玉臉上有點熱,跟在朱壽一側慢慢往前走。

  其實乳鴿豬蹄這等東西,唐景玉小時候常吃,並不饞,可宋殊這份體貼讓她心裡暖融融的。

  兩人毫無關係啊,她還欠他錢呢,他卻如此大方,真如宋殊所說,他對她簡直就像是個長輩,嘴上再怎麼訓斥她嚴厲教導她,她真的出事時,他都會給予無微不至的照顧。或許宋殊對鋪子裡的人都會這樣好,但吃過那麼多苦再遇到這樣好的一個人,唐景玉真心感激他。

  三人陸續進屋,楊昌朱壽本來分坐宋殊兩側的,這次朱壽習慣地坐了自己的老位置,楊昌已經走到宋殊身邊了,見宋殊似乎有話想對唐景玉說,他識趣地坐了南面。

  唐景玉沒有多想。她只在堂屋用過一次飯,此時四四方方的桌子只剩下一個空位,她就坐了過去。坐好了,見楊昌朱壽二人都看著桌子不說話,她便也低頭看桌子。

  上次來的時候是中元,她跟宋殊還沒有鬧不快,她做了餛飩討好他,主動說話打趣。這次吧,她已經很久沒有那樣沒心沒肺地跟宋殊說話了,即便已經化解了那點不快,她還是不好意思一下子變回原樣。

  宋殊冷冰冰的,她討好他是為了佔他便宜,現在他對她那麼好,她繼續阿諛奉承,宋殊會不會覺得她貪得無厭?

  「手上感覺如何?」廚房夥計擺菜時,宋殊主動開口。

  唐景玉鬆了口氣,抬起左手給他看:「挺好的,沒再出血,勞煩掌櫃掛念了。」

  宋殊頷首,對著剛剛端上桌的燉乳鴿道:「吃鴿利於傷口癒合,也能強身健體,唐五受傷需要調補,朱壽你們整日幹活也挺辛苦的,一起補補吧。」

  「多謝師父替我們著想。」楊昌大方道謝,朝唐景玉笑道:「剛剛唐五還跟錢進說師父對夥計們最大方呢,這事要是傳出去,以後師父再收徒,來報名的人肯定更多。」

  有人開頭,唐景玉自然會跟著奉承:「就是就是,掌櫃給的伙食都快比上知縣老爺家了,天底下上哪找這麼大方的掌櫃啊,我命好被掌櫃收留,你們倆更是走了大運。」

  朱壽盯著那盆燉乳鴿,也點頭道:「師父好。」會幫唐五止血,還買好吃的給唐五養傷。

  「吃飯吧,以後用心學做燈籠。」面對三人連番誇讚,宋殊只是笑笑,率先提起筷子。

  三人紛紛動手。

  宋殊細嚼慢咽,夾了幾口菜發現沒有人碰那盆乳鴿,略微想想就明白了,吩咐朱壽:「唐五夾菜不方便,你把燉鴿分好,你們夾著也方便。」這個徒弟雖然傻,言行舉止依然保留著富家少爺的習慣,這種精細活他做最合適。

  朱壽馬上放下筷子,拿起公筷,起身份菜。

  唐景玉嚥了嚥口水,龐師傅做飯可好吃了,聞著真香。

  楊昌也直勾勾地盯著鴿子,只有朱壽沒有露出饞樣,分好了想都沒想就把最大的一塊兒肉遞給唐景玉:「這個給你吃。」

  楊昌哈哈笑了,唐景玉瞪了朱壽一眼,擋住碗讓他先給宋殊,「這是掌櫃請咱們的,當然要請掌櫃先嘗。」

  朱壽為難了,低頭看看,有點後悔夾了最大的。

  宋殊難得也被他逗笑了,「先給唐五吧,傷者為大。」

  朱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欣喜地盯著唐景玉:「給你吃,養傷用的。」

  唐景玉看看宋殊,紅著臉接了。

  桌子上備了湯碗,朱壽又給唐景玉盛了八分滿鴿湯,這才坐下。

  楊昌在宋殊夾過之後才夾了一塊兒不大不小的,之後就沒有再動筷子。師父話說的好聽,但他明白,如果不是唐五可憐噠噠的,師父才不會特意添這種大補的菜。

  朱壽一塊兒都沒吃,唐景玉吃完,他就給她夾新的。

  「我自己動手,你快吃吧,別管我了。」唐景玉攔著不要,朱壽這樣她有點吃不消,她知道朱壽對她好,可菜是宋殊請的啊,她都吃了不好看。

  「朱壽楊昌你們也吃,別客氣了,唐五一個人吃不完。」宋殊突然開口,示意朱壽收回筷子。

  他話說還是很有份量的,朱壽沒再堅持,看唐景玉兩眼就低頭吃飯了。

  鴿子肉不多,宋殊親自給兩個徒弟又各自夾了一塊兒,然後把最後一塊兒放到唐景玉碗裡,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今日是第一次,你們彼此謙讓就當是客氣了,以後若繼續等著我幫忙分菜,那我就吩咐龐師傅把剩下的東西分給其他夥計吃。」

  唐景玉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扭頭看他:「真這樣錢大哥該高興壞了,方才一直羨慕我們呢。」

  她眼眸清澈勝過秋水,被鴿湯潤過的唇紅嫩似櫻桃,彎起俏皮的弧度,宋殊多看了一眼才收回視線,「他不用羨慕,你也不用高興,手傷了沒法幹活,接下來幾天我會教你作畫技巧,若是傷好後畫出來的東西不能讓我滿意,這些添的菜錢都會算在你賬上。」

  「咳……」楊昌直接嗆到了,知道宋殊愛乾淨,他飛快跑到外面盡情地咳去了。

  「掌櫃,你這樣也太不講道理了吧,你看楊大哥都聽不下去了。」唐景玉剛拿起的勺子又放下,無比可憐地看著他,「那我寧可不吃了。」她就知道宋殊不會白白對她好!

  宋殊神色不變:「不吃也要學畫,畫的不好照樣要罰。」

  唐景玉氣得說不出話,看看湯碗,猛地端起來一口氣都喝了,起身離去。

  「唐五!」朱壽吃驚地喊她。

  「不用管她,她已經吃完了。」宋殊叫住朱壽,不讓他去追。

  朱壽愣住,看向對面,果然瞧見一個吃得乾乾淨淨的白瓷碗。

  ~

  吃過飯,宋殊照例檢查三人課業。

  唐景玉站在朱壽旁邊,一直瞪著宋殊,朱壽背完了要走,她隨口提醒他:「你現在就幫我把水端到屋裡去吧,明早再幫我潑掉。」當著宋殊的面說清楚了,免得他懷疑兩人又獨處一室。

  朱壽擔心地看著她手:「你一隻手能擦身子嗎?我幫你吧。」

  唐景玉畢竟是個姑娘,提起這種私密事禁不住臉熱,急著催他:「能洗,說了不用你幫忙。」

  朱壽不太高興地走了。

  書房只剩兩人,唐景玉不敢看宋殊,耷拉著眼皮背上午宋殊佈置的課業,聲音比往常要小。

  宋殊聽出來了,餘光裡掃一眼小姑娘腰帶,腦海裡剛冒出來一點荒唐浮想馬上就被他揮了出去。

  「那掌櫃早點休息,我回房了。」背完書,唐景玉轉身要走。

  宋殊目送她,在她快要踏出門口時忽的想起一事:「你早上如何梳頭?」

  「啊?」唐景玉回頭看他,眼神茫然,「我自己……」不對啊,一隻手好像沒法梳啊。

  「我起得早,暫且幫你幾日好了。」宋殊起身,拿著三人交上來的字帖走向書架。

  唐景玉愣愣地盯著他側臉,好半晌才回神,「好,好啊。」

  宋殊沒有回話。

  唐景玉受寵若驚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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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5:23
  第23章

  天微微亮,唐景玉就起來了。

  小心翼翼穿完衣服,唐景玉將銅鏡放到窗台上,借外面的微光打量自己。

  頭髮披散下來,顯得她臉小了些,曾經的蠟黃早已變成細膩瑩白,不知是不是她看自己太順眼,竟覺得在宋家養了兩個月,她好像比以前好看了不少,難道這就是一白遮百醜的道理?

  算了,美醜又如何。

  唐景玉抓起梳子通發,都通順了,她試著用左手完好的三根手指扶著頭髮,只是剛托了會兒就牽動了傷口,唐景玉立即不敢試了。歎口氣,將銅鏡放回桌子上,唐景玉走到水盆前,打濕帕子準備先擦把臉。

  上房那邊突然傳來輕微的推門聲,唐景玉心提了起來,很快就判斷出宋殊應該是去了燈房。

  去燈房等她嗎?也對,總不能在他的內室梳頭。

  唐景玉不敢耽擱,單手飛快刷牙漱口,擦乾臉後再理理頭髮,趕緊去了。

  燈房門是開著的。

  唐景玉跨上門前台階,站在門口往裡望,見宋殊正對她坐在桌子前,低頭看什麼呢,她輕聲喊了聲「掌櫃」。

  宋殊抬頭,瞧見小姑娘白淨的臉龐,因為她歪著腦袋,長髮垂了下來,被初秋早上的微風輕輕拂動,像河邊垂柳。

  「進來吧。」他垂下眼簾,將畫卷收了起來。

  屋子裡太安靜,唐景玉莫名地緊張,進去後想了想,轉身將門虛掩上了,這才輕步走過去,佯裝鎮定地跟男人打招呼:「掌櫃今天起得好像比平時早一點啊?」

  「坐這裡吧。」宋殊站了起來,把位子讓給她。

  「麻煩掌櫃了。」唐景玉低頭坐了下去,將梳子束頭巾都放在桌子上,眼睛四處亂看,豎著耳朵聽身後男人的動靜。

  宋殊拿過梳子,梳了一下一通到底,知道小姑娘已經先理順了,便將她頭髮握在左手心裡,慢慢地將所有碎髮梳攏過來。肩頭的長髮沒了,露出她緊繃的肩膀,宋殊看看小姑娘側臉,輕聲跟她說話:「頭髮比剛來的時候黑了些。」

  唐景玉最不習慣沉默,宋殊一開口她就沒那麼緊張了,嘿嘿笑道:「是啊,都是掌櫃安排的伙食好。」剛來那會兒頭髮又乾又黃,現在依然有點黃,但摸起來柔順了很多,看著也有光澤,透著股精神勁兒。

  「自己換藥方便嗎?」不想她太緊張,宋殊主動找話說。

  「還行吧。」唐景玉小聲道。幸好傷的是左手,若是右手,做事更不方便了。

  「一會兒我幫你換藥,免得扯開傷口。」宋殊略加猶豫便道。

  唐景玉點點頭。

  宋 殊將她頭髮往上盤,不算濃密的頭髮抬上去,露出小姑娘白皙的脖頸和耳垂。宋殊沒有多看,伸手去拿束頭巾,收回手時目光無意從唐景玉領子那裡掃過。小姑娘坐 得端正衣領緊,他只看到單薄的鎖骨,剩下的就看不見了。宋殊也沒想看什麼,就是有點擔心,他沒碰過女人,卻也知道女子長大後都會穿肚.兜,她是捨不得花錢 買還是不懂這些?

  上次老郎中說她挨餓至少兩三年了,宋殊真的好奇她到底是什麼出身,到底都經歷過什麼。

  只是那種事無論如何也不該由他提醒。

  不提醒他又總無法放心,就算她覺得胸口平不用戴那個,好歹裹上紗布啊,否則哪天不小心彎腰時又被人瞧見。再平,跟男子總有差別吧?

  「去把傷藥拿過來。」梳完頭,宋殊囑咐道。

  唐景玉高興地去了,說實話她挺樂意讓宋殊幫她上藥的,因為那傷口她越看越疼。

  宋殊望著她單薄的背影,皺了皺眉。按理說她是好是壞都跟他沒關係,可或許是她太可憐又太懂事,他無法坐視不管。他只有師母一個異性長輩,師母也可靠,要不請師母過來提點提點她?姑娘家到底如何養,他也不懂。

  唐景玉很快去而復返,宋殊邊幫她上藥邊跟她說話:「你真的十四了?」看她個子不高,會不會謊報年齡了?

  唐景玉詫異他為何問這個,點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宋殊就如同跟她講課一般淡然地道:「上次老郎中說你身體可能還有一些隱疾,都是姑娘家的事,我不好打聽。你女扮男裝,也不好冒然找個婆子洩露身份。這樣吧,我有位長輩待人和善,你願意的話,我介紹你給她認識,若你們投緣,以後你有什麼疑問都可以找她請教。」

  他說得平靜,唐景玉心中卻起了驚濤駭浪。

  就她所知,宋殊只有一位異性長輩……

  「那人是誰?」唐景玉情不自禁地問,問完了覺得不妥,忙補充道:「掌櫃待唐五恩重如山,只是唐五身份低微,貴人未必願意照顧我,太麻煩的話,掌櫃不必為了唐五求人的。」

  此事宋殊還得去莊家走一趟,沒有得到莊夫人應允前,他確實不好說太多,免得小姑娘空歡喜一場,便道:「我知道,今日我去問問她的意思,如果她願意幫你,改日我帶你過去拜會。」

  唐景玉低頭,本意是不想讓宋殊看見她眼裡的淚,未料這一低頭那淚就掉了下去,正好砸在宋殊手背上。唐景玉嚇了一跳,知道宋殊愛乾淨,忙用袖口幫他擦掉,扭頭道謝:「唐五失態,讓掌櫃笑話了,只是自從我父母過世後,從來沒有人對唐五如此好過,唐五真的很感激掌櫃。」

  投奔宋殊,是趕巧碰上他收徒,她只想借他立身,沒想竟有機會通過宋殊跟外祖母見面。

  「舉手之勞,你不必如此。」宋殊不知該如何安撫她,幫她綁好紗布後站了起來:「我去竹林那邊練功,你回去再睡會兒吧。」

  唐景玉低頭應下。

  早飯的時候,唐景玉已經恢復了正常,見飯桌上擺了一盆紅花黑豆鯰魚湯,就知道這是特別為她添的菜了。湯是暖的,喝到肚子裡就更暖了,唐景玉朝宋殊感激地笑笑,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外祖母了,嘴角笑容就沒有斷過。

  小姑娘如此期待,宋殊就更想快點落實下來了,上午教課,午飯過後便去了南山書院。

  南山書院佔地極廣,裡面亭台樓閣雅致清幽,莊家人住在書院後頭。

  「豫章今日怎麼想著過來了?」莊寅在走廊裡逗鳥呢,見馮管家引著得意門生過來了,笑著招呼道。他頭髮也白了,跟莊夫人一樣鶴髮童顏,精神矍鑠,一身杭綢長袍加身,儒雅氣盡顯,眉眼裡又有一股歲月沉澱下來的威嚴,含蓄內斂。

  豫章是宋殊的字。

  他笑著道:「前陣子忙著做燈籠,昨天剛忙完,想到許久不曾看望恩師師母,特意過來拜訪。恩師近來可好?」

  「我好得很。」莊寅將鳥籠掛了起來,跟宋殊並肩往上房那邊走,「馬上就十五了,今年做了什麼燈籠啊?」

  宋殊淺笑:「十五那晚恩師就能看到了。」

  莊寅笑他:「還跟我賣起關子來了,不過咱們嘉定這邊你的手藝是頂尖的,這種小比試也不用太費心,倒是明年中秋蘇州府的比試……聽說蘇州祝家揚州劉家各出了一位翹楚,無論手藝還是字畫都不遜色於你啊,那場比試關係到宋家能否代表蘇州去京城比燈,你可不能掉以輕心。」

  「恩師說的是,豫章都記住了。」宋殊謙遜受教,轉而問起莊夫人:「師母呢?上次師母想做一盞仕女燈,豫章畫了兩幅,想請師母挑選。」

  莊寅看向身邊的小廝:「去看看夫人在何處。」

  小廝領命去了,回來稟報道:「夫人與二姑娘三少爺去湖邊垂釣了。」

  「她倒是會享受。」莊寅情不自禁笑了,拍拍宋殊肩膀道:「你自己過去吧,我去前面看看。」

  今日該他給學子們講課,宋殊拱手送人:「改日學生再聽恩師講學。」

  目送莊寅走遠,他才領著錢進前往莊家後花園。

  ~

  莊家宅院頗多,莊寅夫妻佔了正院,柳姨娘住在怡風堂,大爺三爺也都分了院子。

  其實柳姨娘為莊寅生了三個兒子,二爺生下來體弱,沒多久就去了。

  大 爺莊文恭出生時,莊寅想把長子放在正妻身邊教養,莊夫人不願柳姨娘母子分離,拒不肯受,她不樂意,莊寅只好作罷。不過眼看著長子讀書上沒有天分,柳姨娘也 不懂如何教兒子,等三爺莊文禮出生後,莊寅硬是把他抱到了莊夫人身邊。南山書院必須有個品德兼備的子孫繼承,而子嗣成才既需要父親栽培,也需要母親提點, 柳姨娘不行,只有正妻配得上賢母一名。

  莊寅拿南山書院說事,言辭懇切,莊夫人不好再拒絕,同意將莊文禮記在自己名下。莊文禮幼時 活潑可愛,莊夫人真心喜歡,又因養他第二年她便生了女兒莊盈,莊夫人更加看重這個領養的兒子,待其如親生。莊文禮亦不負莊寅期待,才思敏捷品行高雅,恭敬 嫡母善待嫡妹,根本不受生母親兄挑唆,後來與宋殊成了好友。

  莊家如今共有三位少爺兩位姑娘,二少爺三少爺二姑娘乃莊文禮所出,子肖父,三個孩子都更加親近莊夫人,平時很少去生祖母柳姨娘那邊。柳姨娘心懷怨憤,大爺莊文恭心疼母親,不滿親弟,導致大房三房看起來和順,實則常有罅隙。

  此時的怡風堂裡,柳姨娘正在跟大兒媳母女聊天,外面一個小丫鬟快步走了進來,「姨娘,大奶奶大姑娘,宋公子來了。」

  十六歲的莊寧不由喜上眉梢。

  她生母張氏同樣喜形於色,知道婆母也樂意女兒與宋殊結親,她主動問道:「人在哪裡?」

  「夫人與三少爺二姑娘在湖邊垂釣,宋公子聽說後去湖邊尋人了。」

  柳姨娘點點頭,打發小丫鬟退下後,她笑瞇瞇地對孫女道:「你妹妹比你小,都知道孝順嫡祖母,你也該學學她才是。」

  莊寧馬上站了起來,笑盈盈道:「孫女曉得,這就過去陪嫡祖母,釣了魚親自給您熬湯喝。」

  「去吧去吧。」柳姨娘擺手趕人,宋殊難得過來,不能耽誤功夫。

  莊寧腳步輕盈地走了,先回自己閨房換身衣裳,這才快步朝湖邊趕去。

  莊家兒孫不得入朝為官,祖父亦不喜她們嫁到官宦人家,既如此,宋殊才貌雙全又有家財,便是最好的相公人選了,雖然年紀稍微大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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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5:43
  第24章

  「祖母,魚怎麼還不咬鉤啊?」

  景色宜人的湖邊,莊讓嘟起小嘴,不高興地道。

  莊夫人好笑地看了一眼孫,輕聲告誡他:「別出聲,做任何事都要有耐心,怎麼能剛坐下就盼著魚兒上鉤?那些魚又不傻,總要確定安全才肯過來吃東西。現在它們就在水裡瞧著呢,你先動了,就是說你還沒有它們穩重。」

  莊讓眨眨眼睛,不說話了,大眼睛盯著湖面。他已經八歲了,是大孩子,不能輸給魚。

  淘氣的孫子老實了,莊夫人扭頭看向另一側,就見莊樂雙手握著魚竿,額頭搭在手背上,晃晃悠悠的一看就是打瞌睡呢,憨態可掬。莊夫人喜歡又無奈,小姑娘都十二歲了,還是這麼憊懶。

  「啊,宋二叔來了!」

  遠處傳來腳步聲,莊讓隨意瞅了一眼,看清來人後一下子跳了起來,扔開魚竿跑了。雖然祖母說得很有道理,可他就是不喜歡一動不動坐在那兒,他想跟宋二叔學做燈籠。

  他這樣一鬧,魚是徹底釣不成了,莊夫人瞅瞅睡眼惺忪抬起頭的莊樂,喊幾個丫鬟把魚竿魚桶收拾起來,她替莊樂理理髮髻,小聲囑咐道:「你二叔來了,不許再迷迷瞪瞪的,讓人笑話。」

  莊樂朝祖母吐了下舌頭。

  莊夫人捏捏她睡得紅撲撲的小臉,轉身朝走到近前的宋殊打招呼:「終於有空過來看我了?」

  宋殊賠笑告罪:「前陣子忙糊塗了,今日特意過來給師母賠罪,沒想擾了師母雅興。」

  莊夫人擺擺手,牽著莊樂朝不遠處的涼亭走去,「什麼雅興啊,哄兩個孩子玩玩罷了,既然你來了,就幫我管管三郎,真是越來越淘氣,照他二哥差遠了。」

  「三郎還小,過陣子就懂事了。」宋殊摸摸莊讓腦袋,低頭教他:「不過三郎也要聽祖母的話,你祖母那都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二叔坐。」莊讓慇勤地請宋殊落座,他就站在旁邊看著他,「二叔十五比試的花燈做好了嗎?可不可以讓我跟二姐先看看?」

  男娃子狡黠,知道把二姐也帶上。

  莊樂瞪了他一眼:「你想看就只說你想看,別拿我當幌子。」

  莊讓不甘心地回嘴:「那你不想看嗎?好,下次我去二叔家你別跟著!」

  莊樂嗤了聲,討好地看著宋殊道:「那是二叔的家,我想去就去,你管得著嗎?」

  「好了好了,越有客人越是喜歡鬥嘴,也不怕你們二叔笑話。」莊夫人佯怒打斷兩個孩子,無奈地對宋殊道:「瞧瞧,有這兩個活寶在身邊,我想清閒清閒都不成。」雖是埋怨,眼裡都是寵溺。

  宋殊很是欣慰,有小輩們陪著,師母過得也開心些。

  「師母,我畫了兩幅圖,您看看喜歡不。」寒暄過後,宋殊示意錢進把兩張畫鋪在石桌上,莊夫人的丫鬟搶先又把桌子仔仔細細擦拭了一遍,要知道宋殊的字畫旁人想買都買不到的。

  桌子擦好了,錢進將畫軸放到桌子上,正要展開,亭子外忽有人嬌聲笑道:「祖母不是在教三弟跟妹妹釣魚嗎?怎麼這麼快就到亭子裡歇著了?害我的魚竿都白準備了。」

  笑聲剛落,莊家大姑娘莊寧身姿輕盈地轉了過來,白衫紅裙拾階而上,短短幾步愣是讓她走得搖曳生姿。進了亭子,像是剛瞧見宋殊一般,她忙忙行了一禮:「原來是二叔到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二叔,隨口叫叫也沒關係,真談婚論嫁時沒人會介意這個。

  宋殊目不斜視。

  莊樂撇撇嘴,小聲嘀咕:「每次二叔來她都會過來,耳朵怎麼就那麼靈啊。」家裡庶務都是大伯打點,準是哪個下人故意巴結,早早把信兒遞過去了。

  莊夫人回頭看她一眼,隱含斥責,然後對莊寧道:「你二叔給我送畫來了,一會兒再去釣魚。」

  莊寧驚喜地走到莊夫人另一側,「二叔的畫啊,我今天來的真巧,祖母快展開給我們看看吧。」說話時眼睛偷偷瞄著宋殊,男人生的俊秀,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論相貌,整個蘇州府恐怕都沒有人能出其右。

  莊夫人並不怎麼喜歡這個孫女,但她也懶得管教,誰真心對她,她就照看幾分,那些虛與委蛇的,好壞她都不上心,只要莊寧做得不太過火,她也不會太給她沒臉,左右宋殊心裡有數,否則他來這邊的次數不會越來越少。

  親手接過畫軸,莊夫人緩緩展開。

  一幅是仕女賞花圖,一幅是仕女放鳶圖,畫中姑娘一看就是同一人,細眉杏眼,嫻靜溫柔。

  「這個人好像祖母啊。」莊樂喃喃地道。

  莊寧點頭附和:「祖母年輕時肯定特別好看。」

  莊讓仔細瞅了兩眼,好奇地問宋殊:「這真是祖母嗎?二叔又沒見過祖母小時候。」

  宋殊神情淡淡,只盯著莊夫人。莊夫人很是滿意,將兩幅畫收好交給大丫鬟迎春拿著,便打發三個孩子:「我有話要跟你們二叔說,你們自己玩去吧。」

  莊樂乖順地去牽弟弟,莊讓捨不得走,期待地問宋殊:「二叔,明天我們去燈鋪找你,行嗎?」

  宋殊點點頭。

  莊讓心滿意足地跟姐姐走了。

  莊寧不想走,依然站在莊夫人身邊,柔聲道:「孫女留下來服侍祖母吧?」

  「知夏,送大姑娘回去。」莊夫人掀開茶蓋,對著茶水冷聲吩咐。

  莊寧俏臉瞬間變得通紅,瞅瞅宋殊,在知夏上來攆人前屈膝行禮:「既然祖母不需要人服侍,孫女這就走了。」聲音頗有幾分委屈,看宋殊的時候更是楚楚可憐,「二叔慢坐,改日我再跟二叔請教作畫。」

  宋殊垂眸看茶,恍若未聞。

  等莊寧走了,兩個丫鬟跟錢進去了亭外,莊夫人親暱地問宋殊:「說吧,到底有什麼事。」如果沒事,宋殊肯定不會親自登門,也就打發錢進跑一趟。

  她 不把莊寧放在心上,宋殊自然也不會再提那種人,低聲道明來由:「師母,上次收徒時有個女扮男裝的小丫頭投奔我,想留在燈鋪做活,我聽她身世可憐,又肯自強 自立,便收留了她,相處後發現她品行純善,有點愛貪小便宜,但也無傷大雅。前陣子她生了場病,郎中說她有些姑娘家的隱疾,我不好開口,她又沒有長輩關照, 看起來什麼都不懂,師母得空的話提點她幾句?」

  莊夫人詫異地盯著他,「小丫頭,多大了?」

  宋殊假裝沒察覺師母眼裡的深意,平靜道:「十四,她自己說的,真假我也不知。」

  「你分不出真假?」莊夫人真是好奇了,「連年紀都判斷不清,那她所謂的可憐身世你能確定是真的嗎?」

  宋殊正色道:「就算不是真的,她過得也不容易,母親去了,一人在外面乞討為生。師母,豫章自信不會看錯人,她確實值得我幫一把,師母不必懷疑她為人。」

  莊夫人長長地「嗯」了聲,喝過一口茶後才語重心長地解釋給他聽:「你是男子,再有見識那都是大見識,可是說起姑娘家的心思,只有女人才懂。你覺得她好,可能是她故意讓你看見她的好,女人演戲的功夫啊,那是天生的,而且越是可憐人,越會演戲。」

  宋殊垂眸想了想,「師母言之有理,是豫章輕信了,待我再觀察一段時日再說吧。那師母慢坐,我先回去了。」起身要走。

  「坐下。」莊夫人故意瞪了他一眼,「瞧瞧,我也沒說她不好,你就不高興了,豫章啊,這可是我第一次見你為了一個姑娘沉不住氣,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對人家動心了?」

  宋殊落座,無奈地看著她:「您想哪裡去了?她才十四……」

  「那她要是再大點,你是不是就沒有顧忌了?」莊夫人笑得更開懷了,「好啊好啊,能讓你動心的姑娘肯定差不了,我剛剛是隨便說說的,走,現在我就隨你過去看看!」

  這次換成宋殊不許她走了,將人按坐下去,面對老人含笑的眸子,宋殊只覺得頭疼:「您真誤會了,我只是可憐她無依無靠,絕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師母,您要是願意,我帶她過來拜會您,您見了就知道了。」

  「真沒動心?」莊夫人緊緊盯著他。

  「沒有。」宋殊坦坦蕩蕩地給她看。

  莊夫人恨鐵不成鋼地訓他:「害我白歡喜一場,那你到底打算何時成家?都二十五了!」

  宋殊比她還無奈:「等新收的兩個徒弟出師再說吧,師母放心,三十之前肯定成家的。」

  莊夫人只當沒聽到,起身道:「先不管你,咱們這就去你們家,這邊烏煙瘴氣的,我平白無故跟一個小夥計聊半晌也不合適,你那裡人少清淨。」

  宋殊的眼光她當然放心,剛才就是想試試臭小子有沒有動春心。十四又如何,莊寧十四那會就惦記上宋殊了,他耽誤這麼久,也只能找十四五的,真要年齡相配,二十多歲還嫁不出去的姑娘宋殊能看上?

  「現在就過去?」宋殊意外地道,「是不是太急了?」

  莊夫人一邊往亭外走一邊回他:「急什麼?你不是說她身體不好嗎?反正我在家裡閒著也沒事,早點過去瞧瞧吧。」雖然宋殊一再否認,她還是覺得這事未必沒有希望,天底下可憐人多了,怎麼沒見宋殊同情旁人?

  她堅持要走,宋殊當然沒有理由拒絕。

  ~

  鶴竹堂,唐景玉坐在花壇邊上假裝賞花,其實心已經跟著宋殊一起飛去莊家了。

  她特別想知道宋殊此去的結果,想知道外祖母到底肯不肯見她。

  外祖母啊,她母親的母親,是父親之外她血脈上最親的人了。母親說小時候外祖母抱過她,她一點印象都沒有,母親便讓她看她,說是她容貌像極了外祖母。

  真的很像嗎?

  唐景玉又緊張又興奮又期待,還有一點點害怕,怕外祖母不喜歡她這個陌生人。

  她望著院門口,腦海裡各種念頭閃過,以至於那邊領頭走來二人,她明明看見了,卻又好像沒看見,就那樣呆呆地瞧著,眼裡只有兩個模糊人影。

  「唐五,你在那裡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拜見莊夫人。」眼看他們快走到跟前了小姑娘還傻傻地坐著,宋殊皺眉喊道。

  莊夫人不以為忤,笑著打量小姑娘。嗯,長得挺秀氣的,一雙桃花眼猶如點睛之筆,最為靈動。

  而唐景玉也終於回神,呆呆地望著台階下的老婦人。

  母親去世多年,她已經記不太清母親容貌了,可是看著外祖母,她突然就想起來了。

  真的好像,像是母親又站在了她面前,只是容顏老了。

  那一瞬間,從京城到嘉定的這一路艱辛,那些忍饑挨餓提心吊膽的日子,那整整四年時光又在眼前晃過。唐景玉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以為自己可以很堅強,在看到親人時也能淡定自若,可是在看清外祖母酷似母親的慈愛面容時,唐景玉忍不住哭了。

  淚如泉湧,她低頭埋進雙膝之間,嗚嗚哭出了聲。

  娘啊,阿玉真的見到外祖母了……

  她哭得發抽,小小的身影坐在花壇邊上,肩膀抖個不停。莊夫人不知所措,宋殊同樣震驚,連忙將身後錢進跟幾個丫鬟打發了出去,正想去扶小姑娘出來,莊夫人先走了過去。

  「你,你就是唐五?為何哭啊?」莊夫人蹲在花壇邊上,低頭去扶小姑娘,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誰哭得這麼慘,哭得她無端端心疼。

  最親的人卻不認得自己,唐景玉再也忍不住,轉身撲到莊夫人身上,緊緊地抱著她,不顧左手傷口疼痛,痛哭出聲:「外祖母,我是阿玉啊,我是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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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6:01
  第25章

  紅日西斜,鶴竹堂裡一片寂靜。

  宋殊站在唐景玉的小耳房屋簷下,靜靜地聽屋內談話,眼睛望著遠處碧空,古井無波。

  屋內,莊夫人替唐景玉重新包好紗布,一抬頭見姑娘大眼睛裡還在往外冒淚,她疼愛地替她擦掉,然後坐到唐景玉身旁,握著她手道:「你身上可有什麼物件證明你是阿玉?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僅在阿玉三歲的時候抱過她一回,光憑你一面之詞,我實在不好分辨。」

  唐景玉搖搖頭,眼淚又落了下來:「我有一塊兒玉珮,娘說那是她出嫁前您給她的,只是我離開京城時被人販子抓住,他們把我的東西都搶走了。外祖母,我真是阿玉,您不信可以問我任何關於母親的事,我都知道的!」

  「別 哭別哭,哭得我都心疼了。」莊夫人溫柔地給她擦淚,捧著她小臉仔細端詳,「你長得不像你娘,眼睛隨你爹,眉毛有點像阿盈……唉,你要是不介意的話,讓我看 看你後背吧,阿玉左邊肩胛骨那裡有塊兒胎記,淺淺一塊兒,我看著像蝴蝶,你娘還笑話我眼神不好,你給我看看,如果有,你就是我們家阿玉了。」

  什麼都可以弄假,胎記是弄不了假的。

  唐景玉不知道這事,不過她還是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右手抽開腰帶,主動將衣衫褪了下去。她就是唐景玉,就是外祖母曾經抱過的那個孩子,她沒什麼需要怕的。

  褪下了,她安靜地等著。

  等來一聲哽咽,還有溫熱的淚落到她脊背上。

  莊 夫人手指摩挲那塊胎記,很快又挪到旁邊一處傷疤上:「這裡是怎麼弄的?阿玉,我可憐的阿玉,你這些年到底都受了什麼苦啊……」莊夫人淚如雨下,又擔心外孫 女身體,哭著哭著抹了淚,認真檢查外孫女身上。背後有幾處小疤,她小心翼翼轉過唐景玉,見她瘦骨嶙峋的,還是在宋家養了兩個月的結果,當即再也忍不住,摟 著人失聲痛哭。

  宋殊就在外面聽著,聽她們祖孫倆哭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才平靜下來,再聽唐景玉抽搭著提起當年京城舊事。

  「你娘臨去前是那樣囑咐你的?」莊夫人一怔,不可置信地問。

  唐景玉紅著眼圈點頭:「是,可是大舅……那人來京城時,我求他帶我走,他說我是唐家的女兒。外祖母,父親續娶之後我給你們寫了兩封信,你們都沒收到嗎?」

  「沒,外祖母一點都不知道你的處境,知道的話早就去接你了,都是外祖母不好,害你吃了那麼多苦。」莊夫人摟緊懷裡的人,沒讓她看清眼裡的恨意。

  女兒去時阿玉還小,她聽不懂母親話裡的深意,後來顛沛流離也沒有心思回想,哪像她,一下子就聽出了端倪。唐尚華定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女兒的事,女兒料到她死後唐尚華不會好好撫養阿玉,才這樣教她的啊,甚至女兒年紀輕輕早逝都與唐尚華有關!

  莊夫人咬緊唇,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刀,刻骨鑽心的疼。

  她 好悔,悔當初不該錯看唐尚華,讓他花言巧語騙了女兒的心,悔女兒病逝後她只想著女兒大病一場,莊寅不放心她,碰巧老三媳婦臨盆在即,才使喚莊文恭那個黑心 肝的去了京城。她本以為莊文恭接管莊家庶務後已經滿足了,沒想他們連一個小小的孩子都不肯照拂,至於京城來信……

  到底是被唐家的人截住了,還是在莊家這邊出了差錯,她還不能確定。

  「阿玉,外祖母對不起你啊……」莊夫人哭得肝腸寸斷,阿玉十歲離家,十歲,如果不是她命大,她都難以想像孩子現在是什麼下場。京城到嘉定千里迢迢,她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唐景玉哭夠了,見老人家如此傷心,她反而不忍了,抬起頭幫老人抹淚,笑著安撫道:「外祖母別哭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那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得知外祖母還記著我,我就滿足了。往後阿玉有外祖母疼,掙錢了可以孝敬外祖母,阿玉很知足了。」

  「你這樣也叫好好的?」莊夫人渾身都疼,看看唐景玉包著紗布的手,抹抹眼睛道:「好了,你說的對,過去的事咱們先不管了,走,收拾收拾跟外祖母回家去,以後外祖母照顧你,一定把你身體調理好。」

  窗外宋殊不自覺地蹙眉。

  唐景玉也愣住了,見到外祖母后,她一直在哭,根本沒有想過相認過後的事情,甚至是這場相認,都不是她計劃之中的。

  「外 祖母,我,我不想搬過去。」唐景玉用右手拉住莊夫人,低頭解釋:「外祖母,阿玉想陪在外祖母身邊,可那裡畢竟是莊家,我過去了是表姑娘,不管旁人喜不喜歡 我,我都得守一個表姑娘該守的規矩。外祖母,這幾年阿玉懶散慣了,不想再束手束腳的。我想留在這裡掙錢,等我買了宅子,我再跟外祖母走親戚,那時我住在自 己家裡,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她的話有道理也沒有道理,卻提醒了莊夫人一件事。

  她慢慢坐回床上,沒有說話,只將唐景玉摟到懷裡,一邊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一邊認真思考起來。

  不行,她不能認唐景玉。京城唐家怕影響名聲謊稱阿玉死了,她現在告訴大家阿玉千里尋親,旁人定會問這四年阿玉去了哪裡。一個姑娘家在外面漂泊四年,就算沒事也會被人猜忌指責,她不能毀了阿玉的名聲。

  莊夫人把這個道理講給唐景玉聽,末了柔聲道:「阿玉,外祖母認你當乾孫女吧,這些名頭都是虛的,咱們祖孫倆一起過日子才是真的,將來外祖母給你找個好人家,你父親那樣對你,唐家嫡女的身份不要也罷,你只當他死了。」

  唐家既然宣佈阿玉死了,肯定也不會再自扇嘴巴認回阿玉的。

  乾孫女還是外孫女,這些對唐景玉而言都不重要,她在乎的是世上還有一個真心疼愛她的親人,只是……

  「外祖母,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真的不想去莊家住,我就想有個自己的宅子,不用看人臉色。去了莊家,外祖母對我再好,在旁人眼裡我還是寄人籬下的啊,阿玉想靠自己過活。」

  莊 夫人摸摸她腦袋,慈愛地訓道:「這是什麼話,真想買宅子,外祖母給你買,別跟外祖母客氣,外祖母自己有嫁妝,給你的錢都是外祖母的,跟莊家無關。阿玉,外 祖母就你娘一個嫡親骨肉,本來外祖母的東西都是留給你娘的,現在你娘沒了,就都是你的了。還有你娘的嫁妝,回頭我馬上派人去取回來,那都是你的。」

  「外祖母,我……」

  莊夫人點點小姑娘嘴唇,笑道:「你不喜歡束縛,好,外祖母這就給你置辦一處宅子,花的是外祖母的錢,你不用擔心旁人說。你娘是我千嬌萬寵養大的,你也不能差了,外祖母給你挑丫鬟侍奉。」

  就像是天上掉下來一塊兒大餡餅,砸得唐景玉暈乎乎的。

  她想要的那些,如今都可以有了?

  可是,她就是不想走。燈鋪裡有傻朱壽,有聰明卻常常照顧她的錢進,有兄長般關照她跟朱壽的楊昌,有教她挑菜做菜的龐師傅,還有……神仙一般的掌櫃。

  跟一座空空的宅子比,唐景玉更喜歡現在的生活。

  唐景玉低下頭,絞盡腦汁給自己找留下來的借口,「外祖母,我,我還是想自食其力,對了,我還欠掌櫃四十六兩銀子呢,畫了押的。我知道外祖母願意幫我還,可君子一言,答應的事情就要做到,我不想讓掌櫃看不起,以為我攀上富貴親戚就一步登天了。」

  「你們畫押了?」莊夫人掃一眼窗外,故意大聲道。

  宋殊臉上莫名一陣發熱,不好再聽下去,大步去了堂屋等候。

  屋裡唐景玉點點頭,把放在竹蓆底下的字據拿了出來,「掌櫃可小氣了,命我用心學畫,若是無法讓他滿意,這次給我買的補品錢也要算進債務裡。」

  莊夫人飛快看完字據,小聲附和道:「是啊,他那人一直都很小氣,給你買的補品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聽外祖母誤會宋殊,唐景玉忍不住又替他辯解:「也不是,今早還燉了鯰魚湯。」

  莊夫人眼神一下子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說實話,讓外孫女自己住在外面,她確實不太放心,方才不過是想破掉外孫女心裡的隔閡,她的一切都是外孫女的,給她什麼她都可以坦然接受。

  那就繼續留在宋家?

  宋殊她太瞭解了,不知道阿玉身份時就破例對她好了,這下子知道了,還不把阿玉捧到手心裡啊?她外孫女聰明懂事招人疼,近水樓台先得月,說不定真就把宋殊的心偷過來了。

  就是這身份她得好好想想,首先要恢復姑娘家裝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更容易讓男人動心。

  莊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字據最後一行小字上。

  「來,外祖母給你擦擦臉,咱們找他商量去。」莊夫人收好字據,親自打濕帕子替外孫女擦臉。

  「外祖母答應我留下了?」唐景玉茫然地問。

  莊夫人捏捏她小臉:「當然要答應,從今往後,阿玉就是外祖母手心裡的寶貝疙瘩,阿玉想做什麼,外祖母都答應,不過外祖母叮囑你的,你也要聽,知道不?」

  「外祖母真好!」被人如此寵著,唐景玉真是死也瞑目了。

  莊夫人放下巾子,牽著人去找宋殊。

  宋殊一直留意那邊的動靜呢,聽到開門聲趕緊走出堂屋,過來迎二人。

  進了堂屋,莊夫人牽著唐景玉的手,笑著對宋殊道:「豫章啊,你可是幫了我大忙了,若不是你,我跟阿玉恐怕還不能團聚呢。」

  宋殊看看低頭不語的唐景玉,自責道:「師母這話實在讓我慚愧,這兩月苛待阿玉很多,還望師母莫怪我。」

  莊夫人連忙擺手,「不怪不怪,算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就不跟你客套了,其實師母還有一件事想求你幫忙,不知豫章方不方便啊?」

  宋殊馬上應道:「師母但說無妨。」

  唐景玉困惑地看著自己的外祖母,她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要求什麼。

  莊 夫人將對唐景玉身份的憂慮說了一遍,歎道:「阿玉不願跟我回去,我又不放心讓她一人住在外面,想來想去還是留在你這邊妥當。豫章,我是這樣想的,讓阿玉以 丫鬟的身份待在你身邊,往後你去看我時把阿玉帶上,我再認她當乾孫女,日後也有名義為她安排親事。二來呢,阿玉這丫頭重信守諾,非要完成跟你的那個約定, 如此你就替我照顧她兩年?」

  宋殊汗顏,起身朝莊夫人拜道:「師母,立字據時我不知阿玉身份,現在知道了,那字據自然作廢,師母再提就是存心羞辱豫章。」

  唐景玉低頭偷笑,為何有種自己找了個大靠山來欺負宋殊的感覺?

  莊夫人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再把唐景玉叫到身旁,仰頭問宋殊:「那你願意幫我照顧阿玉兩年不?這丫頭受了那麼多苦,她喜歡自在喜歡做燈籠,我都想隨她,你只管替我看著她別胡鬧就行,還有阿玉的穿衣打扮飲食起居我會安排人伺候,不用你費心的。」

  宋殊有些為難:「燈鋪裡都是男子,阿玉一個姑娘會不會……」

  莊夫人笑道:「她明面上是你的丫鬟,她自己也不在意這個,不礙事,再說我會叮囑阿玉老老實實跟在你身邊學本事,不許她亂跑。」

  宋殊看向唐景玉:「你,你願意留下?」

  他的腦子不太夠用了,如果唐景玉留下來,他該如何跟她相處?當夥計還是當晚輩?

  唐景玉有點不太好意思,看著他腰帶道:「我跟掌櫃畫了押的,掌櫃不必顧忌外祖母,如果我犯錯,掌櫃還像以前那樣管教我就好。」她從來沒想借莊家的名頭換宋殊特殊對待,也不想讓宋殊誤會她「仗勢欺人」。

  「阿玉真懂事。」莊夫人慈愛地誇道,笑著看了宋殊一眼。

  宋殊越發覺得頭大了,看看鶴竹堂,先給唐景玉安排住處:「那好,你,你先搬到後院去住,白日裡無聊可以留在前院,照舊跟朱壽他們一起學做燈籠。一日三餐……」

  莊 夫人接話道:「阿玉恢復女兒身份,就不好再跟你那兩個徒弟一起用飯了,我會派知夏過來,明面上給你當丫鬟,私底下伺候阿玉。知夏廚藝好,以後你們倆的飯菜 都由知夏做,豫章啊,按輩分阿玉可以叫你一聲舅舅,以後飯桌上你可得替我看著阿玉不許她挑食,瞧她瘦成啥樣了,樂丫頭看著都比她大。」

  「這,也好。」宋殊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能應下。

  莊夫人滿意地笑了,再三道謝。

  若宋殊無心,她斷然不會強行撮合二人,眼下宋殊已現端倪,接下來每日朝夕相對,能忍得住?

  都說苦盡甘來,此話果然不假,她家阿玉一來就撿到個乘龍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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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6:30
  第26章

  宋殊做好安排後,莊夫人馬上讓帶過來的兩個丫鬟迎春知夏去收拾後院。

  若是別人家她當然不好如此行事,可是宋殊,七歲就拜莊寅為師了,她照看了他十年,若非女兒莊盈長他五歲,她都想把宋殊當女婿看的。現在好了,外孫女婿也不錯,左右都是一家人,她客氣什麼呢。

  天色尚早,莊夫人想跟失而復得的寶貝外孫女說些貼己話,便對宋殊道:「你先忙去吧,我跟阿玉說說話。」

  宋殊頷首:「那好,我去前面鋪子裡,錢進在院門口守著,師母有何需要儘管使喚他。」

  他敬莊夫人如母,並未有被人鳩佔鵲巢或喧賓奪主之感。

  目 送他出了堂屋,莊夫人握著唐景玉手暫且回了她的小廂房,聊聊女兒莊盈,問問唐景玉一路上的辛苦,末了跟她介紹起莊家的事情來,「你外祖父那個人啊,對我也 算不錯了,是我肚子不爭氣一直沒能給莊家生下子嗣,他才納的姨娘,即便如此對我依然敬重,沒做出寵妾滅妻的事。對你娘,你外祖父是真心疼愛的,後來你娘喜 歡上你父親,他雖然不喜,還是允了婚事,早知今日,我當初就該跟他一起勸你娘的啊……」

  說到悔恨處,又淚如雨下。

  唐景玉拿起帕子幫她擦淚,「外祖母別哭,人心易變,您也不知道父親會變成那樣。」小時候的事情她記不清了,只記得父親曾經對她很好很好,以至於後來繼母進門,她都懷疑繼母是不是給父親灌了什麼藥,才會那般疏遠她。

  「好,不哭不哭,那阿玉啊,你想認你外祖父不?」莊夫人平復下來,柔聲問道。外孫女主意挺大,她想聽聽她的想法。

  唐景玉抬頭,看看外祖母滿頭花白頭髮,看看她佈滿皺紋的眼角,搖頭道:「不認了,您也說了,我的身份不好暴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外祖母,您疼我,我做什麼您都願意寵著,外祖父未必,阿玉不想被人管著。再說了,他有親兒親孫,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都無甚差別。」

  外祖父再敬重外祖母,都沒有給她最好的生活。

  莊夫人這把年紀,早就不在乎那些情情愛愛了,只是她也有過在乎的時候,也有長夜難眠的時候,後來不過是想通了,才不在乎了,所以她聽出來了唐景玉話裡的怨,也很是欣慰,外孫女知道心疼她呢。

  「那 就不認。」莊夫人不想勉強外孫女跟莊家那些人親近,「莊文恭陰奉陽違害你孤苦無依,阿玉放心,外祖母不會讓你白白受這份苦,你等著瞧好了。莊文禮是我養大 的,是真正的君子,他跟宋殊也是好友,阿玉你敬他疏遠他都隨你。他有二子一女,莊誠十五歲,莊讓八歲,莊樂十二歲,都是好孩子,阿玉喜歡將來見面時就認識 認識,不喜歡外祖母也不勉強你。」

  「他們真的對外祖母好嗎?」唐景玉靠在老人懷裡,小聲問。

  「是啊,得 知你娘跟你的死訊,我差點也挺不過來了,是他們一房日夜照顧我逗我開心,外祖母才熬過來的。」莊夫人摸摸小姑娘腦袋,語重心長地開解道:「阿玉,看人不能 看人的出身,要看這個人,你如何選擇外祖母都不管,但咱們要做心胸寬廣的,這樣日子過得才舒坦,知道嗎?」

  唐景玉點點頭,「外祖母放心,阿玉都懂的,只是大房那邊,還是算了吧。」莊文恭到底是莊寅的長子,老頭子那麼看重子嗣,豈會因為一個已故的女兒和外孫女就跟長子決裂?外祖母在莊家的地位全靠莊寅的態度,她不想連累外祖母。

  莊夫人笑了,「傻丫頭,外祖母還用你指點?心裡都有數的,再說外祖母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當初我叮囑莊文恭照看你,發現唐家對你不好便接你來嘉定,可他回來時說你好好的……他如此欺瞞我,我豈能當沒有發生過?」

  唐景玉還想再勸,外面丫鬟忽然叩門道:「夫人,姑娘的屋子收拾妥了,熱水也備好了。」

  莊夫人便牽著唐景玉站了起來,「走,今兒個讓外祖母幫你擦身子,好好彌補這些年的虧欠。」

  唐景玉臉紅了,「不用了,我自己洗……」

  「你左手不能動,怎麼自己洗?」莊夫人低頭笑她,「莫非害羞了?不用羞,你娘小時候我也幫她洗過。」之前只看了外孫女的後背,她還想看看她別處有沒有傷,只要不是太重,用點好藥應該能去掉。

  唐景玉推辭不過,只得乖乖跟著老人家往外走。

  宋家祖上是賣燈籠的,祖宅並不大,加上子嗣一直單薄,家境變好後正房這邊也沒有擴建,只在旁邊擴了花園引水弄景,再把鋪面和前院改造了一番,庫房粗工燈房分工整齊。

  正因為沒有多餘的院子,宋殊只能將唐景玉安排在鶴竹堂後院。

  到了後院,莊夫人狀似無心地對唐景玉道:「幸好豫章還沒成親,成親了,一來人家主母未必願意收留你,二來阿玉就只能住兩邊的廂房了,哪像現在,豫章直接把主屋給你收拾出來了。阿玉啊,豫章對你真不錯,你在這邊可要聽他話,別給他闖禍。」

  唐景玉撓撓腦袋,並不怎麼喜歡如此特殊對待:「其實我還住在耳房就行啊,外祖母也不用派丫鬟給我……」

  「那怎麼行!」莊夫人立即打斷她,「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我許你繼續跟他們一起學燈,旁的事情你得聽我的,否則馬上跟我回去,甭指望跟以前那樣假小子似的。」

  「您真霸道!」唐景玉討好地抱住老人胳膊,滿心歡喜。她不喜歡被人管,可來自至親的管束,四年來沒有嘗到過的滋味兒,再多她都樂意聽。

  祖孫倆走到堂屋門口,西側間裡迎出來個紅裙丫鬟,滿臉帶笑:「夫人,姑娘,水好了,現在就沐浴嗎?」

  唐景玉看向莊夫人。

  莊夫人始終握著她手,此時把那丫鬟叫到身前,對唐景玉道:「她就是知夏,跟她娘學了一手好廚藝,我那邊她娘管著廚房,知夏一直沒機會展示身手,現在開始,知夏就是你的人了,還有一個擅長梳妝打扮的品冬,外祖母一把年紀用不上,明天我過來時再把品冬領過來。」

  唐景玉沒有再客氣,只抱緊了外祖母的胳膊。

  莊夫人又對屋裡兩個丫鬟道:「迎春知夏,你們四個丫頭從小跟在我身邊,表姑娘的事我不瞞你們,但你們心裡清楚便可,日後阿玉只是宋公子身邊的丫鬟,我跟她投緣認了乾孫女,記住了嗎?」

  知夏跟站在一旁的迎春當即跪了下去,朝二人鄭重磕頭:「奴婢們記住了。」

  知夏又朝唐景玉磕頭:「今日起姑娘就是知夏的主子,知夏定會用心伺候姑娘。」

  唐景玉笑著請她起來:「外祖母如此倚重你們,只要你們忠心,我也會好好待你們的。」

  她現在還是夥計打扮,但此話一出,知夏心中原有的一點點懷疑頓時沒了。若不是從小身邊就有奴僕伺候,哪裡能說出這種恩威並施的話?

  莊夫人也很滿意,外孫女雖然過得落魄,骨子裡的氣魄並沒丟,懂得在丫鬟們面前擺譜。

  「你們在外面候著吧。」認完丫鬟,莊夫人領著唐景玉進去沐浴了。

  脫衣服的時候,唐景玉臉紅紅的,自己這副身板,實在有點不好見人。

  莊夫人看得眼圈又紅了。

  小姑娘正是花般年紀,不用特別保養肌膚也如玉般白皙細膩,只是這塊美玉經歷過太多顛簸,胳膊腿上好幾處都留了疤痕,零星散佈。是走山路時不小心撞到的?是跟人搶吃的被人打的?是夏日裡蚊蟲叮咬忍不住撓的?

  更不用說那才微微鼓起來的兩顆青果,看得她心酸。

  「坐進來吧。」察覺小姑娘的為難,莊夫人及時移開視線,等唐景玉坐好了,她打濕巾子溫柔地給她擦拭,擦到前面時,她又心疼了:「瞧你瘦的,你娘這個年紀時,至少也有一手之握……阿玉啊,你月事來了沒?」

  唐景玉尷尬地搖頭:「還沒。」其實她挺慶幸的,真來了,一路上多麻煩。她沒經歷過那個,只知道要戴東西,那時候她外衣尚且不能蔽體,哪有東西管下面。

  莊夫人扭頭拭淚:「沒事,明天我把郎中也請來,再好好看一看,咱們一定能養好的。」

  ~

  難得重聚,莊夫人捨不得走,只是紅日將垂,她必須走了。

  唐景玉跟宋殊一起出去送她。

  馬車離去,宋殊看唐景玉一眼,低聲道:「走吧。」

  唐景玉乖乖跟在他身後。

  錢進瞅瞅二人,湊到唐景玉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一眼,納悶道:「唐五,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怎麼變成姑娘了,還認了老夫人當祖母?你說你,太能糊弄人了,把我們瞞得好苦!」朱壽楊昌在前面幹活不知道鶴竹堂的事,錢進沒聽到祖孫倆的私密話,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唐景玉跟他相處還是很自在的,故意落後幾步,指指前面的男人道:「我不是故意瞞錢大哥的啊,那會兒我不是沒錢嘛,我要不裝作小子,掌櫃能收留我?嘿嘿,錢大哥不要生氣了,不管我是男是女,你都是我最敬重的錢大哥!」沒有錢進,她不可能如此順利。

  她穿的還是男裝,跟平時看起來差不多,錢進忍不住撥了她腦袋一下:「屬你嘴甜會說話,哼,別光說好聽的,這下你撞了大運了,改日請我去東盛樓吃飯!上次那頓餛飩不算數!」

  唐景玉剛要應下,宋殊忽然回頭,「錢進,你去做事。」

  錢進朝唐景玉眨眨眼睛,灰溜溜跑了。

  宋殊繼續往前走,進了鶴竹堂才對唐景玉道:「你,今晚暫且在前面用飯吧,我將你的新身份介紹給朱壽他們,明日起你我在後院用飯,你恢復女裝後也要離錢進他們遠些……」

  唐景玉低頭,看著地面道:「跟以前那樣只是說話也不行嗎?掌櫃,我喜歡跟他們相處,一起聽課做燈籠,不可能見面不說話吧?而且我現在只是你的丫鬟啊,又不是千金小姐,太過講究豈不讓人懷疑?對了,外祖母也答應我了。」

  「師母答應了?」宋殊不太相信。

  唐景玉抬頭看他,目光坦蕩:「是啊,掌櫃不信明天可以問問她的。」

  宋殊盯著她看了幾瞬,轉身道:「隨你,不要太逾矩便可。」

  唐景玉無聲偷笑,正要跟上去,宋殊輕飄飄添了一句,「以後私底下相處,你喊我二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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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6:39
  第27章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南山書院後宅,一大家子人吃完晚飯,莊寅跟妻子回了內室,脫外袍時好奇問她:「你把知夏品冬送給豫章,他真的肯要?」這些年妻子一直頭疼宋殊婚事,說親不成就想安排丫鬟伺候,一次都沒成功過,怎麼這次就送出去了?

  莊夫人正在看明日準備帶到宋家的衣裳首飾,聞言有些得意地道:「他是不想要,誰讓他誤打誤撞收了個小丫鬟在身邊?是他自己先破例的,那再多兩個也沒什麼,我送他,他敢不收嗎?」

  「豫章也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偏他避如蛇蠍。」

  莊 寅笑著走過來,看她忙活,本想湊湊熱鬧,意外發現妻子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了。莊寅大為驚奇,拿起一支羊脂玉玉蘭花簪子,打量兩眼道:「這是岳母留給 你的那支吧?阿盈出嫁時你送她,她沒要,現在竟然要給那個小丫頭?」回房路上妻子跟他說了認乾孫女一事,他沒當回事。

  莊夫人搶過簪子放進首飾盒,頭也不抬地道:「阿盈她們娘倆都沒了,我這把年紀也用不上這些,不送人作甚?」

  「看來你是非常喜歡那個小丫頭啊,她叫什麼?」莊寅終於對妻子收的乾孫女上了心,坐在旁邊看她收拾東西,越看越不捨。這些都是妻子年輕時候戴過的,件件都是回憶,可誰讓他們倆子女緣薄?如今只能送給外人,樂兒是好孩子,但畢竟不是她親孫女……

  「叫阿玉,我給她起的。」莊夫人淡淡地道,「她眼眉像阿盈,年紀恰好與阿玉相當,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阿玉那孩子可憐,我只見過一回,現在遇到個像的,我就當阿玉疼一場吧,補償在阿玉身上的遺憾。」

  莊寅歎口氣,「改日帶過來瞧瞧,我也看看那丫頭,她若願意,接到你身邊住吧。」

  「我 提過了,那丫頭有骨氣,不願攀咱們家的高枝,寧可當丫鬟。」莊夫人簡單地解釋道,轉而提起另外一事,「當年阿玉過世,我顧念唐尚華跟阿盈情投意合,便沒有 想過把阿盈的嫁妝要回來,今日看到那丫頭,我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兒。我好好的女兒外孫女都死了,就算是她們不幸染了病,那也是唐尚華照顧不周,現在他嬌妻 在側,兒女雙全,想來早忘了阿盈母女,那我何必再顧念當年的情分?過幾天你派文禮去趟京城吧,拿著嫁妝單子,把東西都要回來,少一樣讓他們按時價賠。」

  外孫女離家出走,就是因為繼母娘家侄女想搶她的東西,唐尚華不為女兒做主反扇她一巴掌,這幾年說不定用了多少嫁妝討好他人,她不會讓他白佔便宜。

  嫁妝乃出嫁女的私產,夫家無權干涉,像莊盈這種,死後唯一女兒也死了,無人繼承嫁妝,娘家人是可以討回嫁妝的。當然,婚嫁乃是為了結兩姓之好,只要女婿家沒有大錯,娘家人一般不會要回東西,特別是名門望族,要了顯得他們捨不得那點家財。

  莊寅就皺了眉頭:「這樣不妥吧?生老病死,尚華也沒辦法,他年紀輕,膝下又沒子嗣,續娶合情合理……」

  「生 老病死?」莊夫人眼圈一下紅了,流著淚質問他:「我女兒嫁人前好好的,怎麼到了京城身子就敗了?唐家說得好聽,誰知道是不是因為阿盈一直生不出兒子才故意 害她的?怪我,怪我啊,我自己生不出兒子,害阿盈也生不出,只是我比她命好,你沒想害我性命給旁人騰地方,我可憐的阿盈啊……」

  說到傷心處,莊夫人再也站不住,踉蹌著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背對男人抹起淚來。

  莊寅已經很久沒有看過老妻落淚了,又是因為早逝的女兒,他聽著也難受,呆坐片刻走過去拍拍妻子肩膀,「罷了罷了,既然你心裡難受,我就讓文禮走一趟。」

  妻子子嗣艱難,苦了一輩子,他虧欠她太多,如今年近花甲,怎麼順心怎麼過吧。

  ~

  宋家這邊也剛用過飯。

  飯後散散步,回來宋殊照舊檢查三人課業,楊昌背完文章要走,宋殊沒讓,等朱壽背完,他邊收拾桌子邊淡然地道:「唐五其實是個姑娘,以後她就是鶴竹堂的丫鬟了,你們平日與她相處注意些,不可再像之前那樣沒有規矩。」

  他語氣太尋常,以至於楊昌朱壽一時沒能理解他的意思,直到宋殊起身朝書架走去,楊昌才最先回神,猛地扭頭問唐景玉:「你,唐五你是姑娘?」

  唐景玉朝他狡黠一笑,熟練地撒謊:「是啊,我怕掌櫃嫌我是女的就不收留我,所以一直瞞著你們,沒想今天還是露餡了。」

  楊昌實在是難以置信,沒忍住朝唐景玉胸口看去。

  唐景玉惱羞成怒,指著朱壽道:「你看你們倆,都是男的,一個清瘦一個壯實,難道不許我跟旁的姑娘有差別嗎?我知道我聲音沒有別的姑娘柔,可我就是女的了,你們愛信不信!」說完懶得理會二人,繞過朱壽往外走。

  「唐五!」朱壽一把拉住她袖子,半是茫然半是著急地道:「我信你是姑娘,你別生氣,你聲音也比外面的人好聽。」

  這 話再傻也是奉承,唐景玉虛榮心得到了強大的滿足,剛要誇朱壽慧眼識珠,忽瞧見那邊宋殊轉了過來,目光清冷地盯著朱壽拽著她袖子的手。知道宋殊最講究這方面 的避諱,唐景玉連忙掙開朱壽退後幾步,笑道:「還是朱壽好,好了,你們也別太驚訝,以後除了不能一起吃飯,咱們還跟以前一樣,沒什麼區別的。」

  「你回自己屋裡吃了?」朱壽看一眼斜對面的耳房,不是很吃驚地問。

  宋 殊替唐景玉做了回答:「唐五搬到後面住,你們這就搬到前面去,錢進已經把房間收拾好了,一日三餐跟幾位老師傅一起吃用,平時耳濡目染,於你們做燈籠受益匪 淺。」認了親,師母定會常常過來,身邊帶著丫鬟,兩個少年住鶴竹堂廂房不方便,前面一人一個房間,伙食也不差,他們沒什麼不滿意的。

  「知道了。」楊昌最先應道,在哪住對他而言都一樣。

  朱壽不願意跟唐景玉分院子住,又不敢反駁宋殊,只可憐巴巴地看著唐景玉。

  唐 景玉也是剛知道宋殊對二人的安排。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但她沒有反對的理由,而且這個安排確實合理。她朝朱壽笑笑,哄孩子般親暱地開導他:「沒事啊,咱們 白日裡還是一起上課做燈籠,你有什麼捨不得的?又不是再也見不著了。走吧走吧,你們忙了半天挺累的了,早點搬好東西早點休息,我也走了。」

  「你留下,我有事吩咐你。」宋殊沒讓她走。

  唐景玉有些吃驚,看宋殊一眼,重新站到了書桌前。

  朱壽不想走,楊昌將他拽出去了。

  唐景玉扭頭目送他們,很快東廂房接連響起兩道關門聲,她收回視線,驚覺宋殊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前。

  唐景玉情不自禁往旁邊挪了一步。

  說 來奇怪,按理說現在她跟宋殊的關係應該更親近了,她卻總覺得有點彆扭,既無法將宋殊當成長輩,也不好看成一個全無關係的冷臉掌櫃,特別是下午聽宋殊跟外祖 母說話時喊她小名,她心頭就會浮起一種陌生的異樣感覺。阿玉,除了父親,除了小時候出去串門時的幾個年齡相近的男娃子,沒有男的如此喊過她。

  宋殊重新落座,指指旁邊的椅子:「你也坐。」

  唐景玉從善如流,垂眸看桌子。

  片刻靜默,宋殊問她:「來嘉定前,你聽人提起過我嗎?可否知道我跟你外祖父家的關係?」

  唐景玉眨眨眼睛,回想自己來燈鋪後的表現,說了實話:「知道,我娘跟我說過,說掌櫃是蘇州第一才子。」

  「叫我二叔。」宋殊糾正道。她一個姑娘家,只有以長輩的身份,他照顧她才不會被人詬病,他自己也心安理得,而且他本來就是她長輩。

  唐景玉摳摳桌子下面,沒有說話。他算什麼二叔啊,她叫不出口。

  宋殊繼續詢問:「既然知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你的身份?」

  她若早說,他不會特意觀察她品行,間接連累她淋雨生病,後來更是傷了手。她若早說,哪裡用靠做燈籠謀生?至於她還是乞丐攔路的時候,她只是聽說過他卻沒見過他,單憑跟錢進打聽到的應該無法判斷他就是宋殊,那裡倒不必追問。

  唐景玉腦袋垂得更低了:「我說過啊,我不想借莊家的光,如果告訴你,還不如直接去莊家認親。反正掌櫃……反正你人好,對待夥計大方體貼,那般照顧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她聲音低低的,帶了三分討好的味道,特別乖巧,宋殊看著聽著,眼前突然浮現小姑娘問他為何不肯收她為徒的倔強臉龐,她辛苦拎水的狼狽模樣,她為了幾文錢在餛飩攤旁與老闆娘說笑的側臉,還有中元夜馬車裡她悄悄擦淚的小動作,最後是她見到師母時埋頭痛哭的可憐身影。

  突然就特別心疼。

  她那麼聰明那麼喜歡佔便宜,自然知道表明身份後可以得到什麼,但她倔強地選擇隱瞞,一心打算靠她自己買宅子走親戚。如果不是他因為憐惜主動請了師母過來,她情難自已,那她恐怕還會一直瞞下去。

  是不想過好日子嗎?

  不是,她只是怕莊家不要她,怕他不肯信她不肯幫她,怕最後連個夥計都當不成。

  因為唐尚華的忽視莊文恭的冷漠拒絕,因為一路上吃的苦,她不敢輕易信人了。

  看看小姑娘低垂的眼簾,宋殊不想再追究了,跟他不被信任的那點不快相比,她更苦。

  「好,你有你的苦衷,以前的事咱們不提了。」

  宋 殊緩和了語氣,見唐景玉肩膀瞬間放了下去,像被長輩饒過的孩子,他忍不住笑了笑,然後在唐景玉抬眼之前收起笑容,看著她道:「唐……阿玉,我在莊家讀書的 時候,你娘照顧我頗多,我一直將她視為長姐,今後你完全可以把我當成長輩看待,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提,別把我當外人,懂嗎?」

  唐景玉狐疑地盯著他。

  男人面容跟以前一樣,清冷淡然,但他看她的眼神變了,確實多了幾分親近。

  可唐景玉還是不習慣這樣,被宋殊教訓多了,總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像他。

  「真的可以當成長輩?」唐景玉小心翼翼地問。

  宋殊點頭:「難道我會騙你不成?」

  唐景玉仔細想了想,試探著道:「若是長輩,你訓我我也不怕了,你能保證不生氣?」

  宋殊冷笑:「你大可試試。」

  唐景玉悄悄撇撇嘴,起身道:「不是親的,怎麼可能跟親的一樣,你喜歡怎麼做都隨你,我只管我自己。天色不早,掌櫃早點休息,我走了。」說完沒再看宋殊,快步離去。

  書房裡,宋殊看著門口,良久之後,無奈一笑。

  剛剛那番話真是多此一舉,她最會看人臉色行事,得寸進尺,何曾真的把他當掌櫃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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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6:56
  第28章

  一夜好眠,次日早上,唐景玉是在一陣濃郁的飯香中醒來的。

  現在鶴竹堂後院只住著她跟知夏,唐景玉左手不便收拾,便只穿中衣披頭散髮地出了屋門。

  「姑娘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看 見她來廚房,知夏很是吃驚,瞅瞅唐景玉亂糟糟的頭髮,她起身在圍裙上擦擦手,著急地道:「我以為姑娘要多睡會兒,就打算先做好早飯再伺候姑娘穿衣洗漱, 這,姑娘你再等會兒?現在這邊走不開,一會兒我再去幫你。」老夫人再急著見姑娘也得早飯後才能領著品冬跟小丫鬟們過來,今早她只能自己忙活。

  唐景玉擺擺手,笑著勸她忙自己的,「不用不用,我習慣早起了,跟你沒關係,這邊忙完你再幫我也不遲。鍋裡熬得是鴿子湯?好香啊,比龐師傅做的還香。」一邊說一邊吞口水。

  她態度隨和懶散,知夏忍不住笑:「姑娘喜歡就好,哎呀,廚房裡煙灰多,姑娘先回房去吧,我再添幾把火就能過去伺候姑娘了。」

  唐景玉沒再打擾她,乖乖回屋了。

  沒過多久,知夏就把洗臉水端來了,還是溫的,「姑娘身子虛,即便現在天不冷也要注意點。」

  唐景玉全都聽她的,闊別四年再次享受了一番大小姐的待遇。

  梳頭時,唐景玉見知夏想給她梳姑娘髮髻,忙攔道:「昨天那樣就好。」

  知夏看看她身上的男裝,沒有勉強,散了髮髻重新為她通發:「今兒個老夫人肯定早早過來,等姑娘換了女裝,再讓品冬幫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品冬手可巧了,同樣的髮髻,她也梳得比旁人更新鮮好看。」

  唐景玉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想像不出來換上女裝後會是什麼樣。

  「姑娘先去堂屋吧,我去前面請宋公子,一會兒就用飯了。」

  收拾妥當,知夏端著水盆出去了。

  唐景玉這才想起從今以後她要跟宋殊單獨用飯了,想到外祖母請宋殊看著她不許挑食的語氣,唐景玉就忍不住納悶,她都多大了啊,外祖母怎麼把她當七八歲孩子看待?

  沒有急著進去,唐景玉就在院子裡看花。

  院子東西兩側各栽了一顆桂花樹,黃色小花一簇簇毫不起眼,香味兒卻能傳出去好遠好遠。唐景玉仰頭看花,再瞅瞅地上,想著過陣子也在下面鋪上布,把落下去的桂花都收起來泡茶或做桂花糕。

  宋殊領著知夏走過來時,就見一個清瘦灰衣少年在桂花樹下晃悠呢。

  不知為何,他鬆了一口氣。

  他還真擔心一過來就看到一個女裝小姑娘,習慣的東西忽然變了樣,是人都會有些不自在吧。

  「公子姑娘先去堂屋稍坐,我這就把飯菜端上去。」知夏直接轉去了廚房。

  唐景玉聽到聲音,瞅瞅宋殊,站在桂花樹下一動沒動,想等宋殊進去後她再跟過去。

  宋殊卻朝她走了過去,對著桂樹問她:「在看什麼?」

  「桂花啊。」唐景玉古怪地看他一眼,這問得不是廢話嗎,難道桂樹上有鳥窩給她看?

  宋殊嘴角抿了抿,沒再理她,轉身去了堂屋。

  唐景玉三兩步跟了上去,在宋殊下首落座,趁知夏放完粥碗回廚房拿旁的東西時小聲跟他商量:「掌櫃啊,我外祖母關心我,把我當小孩子看,可你知道啊,我對自己身體很看重的,不用你們管著我也會好好吃飯……」

  「有話直說。」宋殊將白瓷勺子放進唐景玉面前的粥碗,面無表情地打斷她。

  唐景玉被他如此體貼的動作嚇了一跳,連被人打斷的不快都顧不得了,低頭轉轉勺子道:「我的意思是,掌櫃不用聽我外祖母的,你還跟朱壽他們用……」

  「我已經安排他們跟制燈師傅們用了。」宋殊吹了吹勺子,細細品粥。

  「那掌櫃可以在前面用啊。」唐景玉聲音越發低了,宋殊這人吃飯不愛說話,跟他一起用飯還不如自己吃自在呢。

  宋殊放下勺子看她,皺眉問:「你不想跟我一起吃?」

  唐景玉哪敢承認啊,連忙搖頭辯解:「不是,我就是挺過意不去的,吃住都在掌櫃這兒,還要勞煩掌櫃照看我吃飯,我……」

  「誰說我是陪你吃飯來的?」宋殊看一眼端菜過來的知夏,聲音不高不低:「師母派知夏過來照看你我二人,不是單伺候你的,再說龐師傅那邊事情多,既然鶴竹堂這邊廚房單獨起火了,我何必勞煩夥計再跑一趟?」

  唐景玉立即沒話說了。

  知夏悄悄瞅瞅兩人,不動聲色擺好兩菜一湯,端著托盤退了出去。

  「吃飯吧。」宋殊低聲說了一句,拿起筷子將湯盆裡的乳鴿分開,再夾一塊兒放到唐景玉的菜碟裡,「鴿子肉補血,你多吃點。」

  「多謝掌櫃。」唐景玉隨口道謝,抬眼時發現宋殊用的是他自己的筷子,她心中一驚,再看桌子中間,卻見上面並沒有擺著公筷。

  唐景玉有點納悶。

  宋殊愛乾淨,上次在外面吃餛飩時唐景玉就發現了,那幾道小菜他一口都沒動,在自家跟徒弟們吃飯也吩咐夥計擺上公筷。現在他用自己的筷子給她夾菜,是覺得她不會嫌棄他嗎?

  好吧,唐景玉確實不嫌棄,她沒宋殊那麼多講究。

  可他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怎麼就讓她不太舒服呢?

  默默吃完宋殊給她夾的鴿子肉,唐景玉偷瞄一眼旁邊神仙似的男人,決定投桃報李,伸手夾了一塊兒肉遞給宋殊,親暱笑道:「掌櫃也多吃點,你最近忙著做燈籠挺累的。」禮尚往來嘛,她倒要看看宋殊會想什麼借口拒絕,或是用何種痛苦神色吃下旁人給他夾的菜。

  宋殊詫異地看她,愣了片刻才把碗送了過來。

  唐景玉將他的短暫怔愣當成猶豫,忍笑把東西放進他碗中,然後假裝吃飯,只用餘光觀察宋殊。

  宋殊沒注意她的眼神,他看著碗裡的鴿子肉,真的很意外小姑娘會如此對他。

  飯桌上,她不止一次給朱壽夾過菜,兩人躲在耳房一起用飯時,肯定更是親密,剛剛聽她不情願與他用飯,他莫名地有些不快,不懂她為何不願,現在看看,難道是他誤會她了,她真的只是在跟他客氣?

  夾起肉塊兒送入口中之前,宋殊忍不住看向小姑娘。

  一直偷偷觀察他反應的唐景玉連忙垂下眼簾,因為粥有點燙,她小臉紅紅的。

  難為情了?

  宋殊淺淺一笑,再無猶豫,品嚐起小姑娘的好意來。

  於是唐景玉震驚地發現宋殊非但沒有生氣她擅自給他夾菜,反而又給她夾了好幾次,看她的眼神也更柔和了,真的很像……一個關心侄女的二叔。

  看來當年母親確實很照顧宋殊啊。

  因著這層關係,唐景玉很快就適應了宋殊的關懷。

  飯後唐景玉想隨宋殊一起去燈房聽課,宋殊沒讓,「師母很快就過來了,你在這裡等她。還有你的手,之前你想靠賣燈籠還錢謀生,不能耽誤功夫,現在不必了,那就徹底養好傷後再跟他們一起學。」

  剛跟外祖母團聚,唐景玉現在確實沒啥心思學畫,因此沒有糾纏他,乖乖在後院等莊夫人過來。

  莊夫人來得很快,除了大丫鬟品冬,還帶了兩個繡娘兩個燒火婆子四個粗使小丫頭,連同幾人的賣身契也都帶來了,一下子就把後罩房屋子佔了一大半。

  「走,咱們去屋裡說話,讓外祖母好好打扮打扮阿玉。」莊夫人握著唐景玉右手往屋子走,笑容滿面,「本來樂丫頭姐弟倆也想過來的,我嫌他們打擾咱們祖孫倆說話就沒帶他們來,等我稀罕夠了再領他們過來給你認識。」

  唐景玉抱著老人胳膊撒嬌:「那您什麼時候能稀罕夠了啊?」

  「這輩子都稀罕不夠。」莊夫人拍拍她手,笑鬧過後吩咐丫鬟們把衣料首飾都搬進來。

  唐景玉也有愛美之心,又是親外祖母送的,她不想假客氣,高高興興地陪老人家一樣一樣看,熱鬧非凡。莊夫人特別稀罕打扮外孫女,又戴首飾又比劃衣料,問丫鬟們好看不好看,丫鬟們當然都撿好聽的說,小院子裡鶯歌燕語,說笑聲都傳到了前面。

  宋殊正指點兩個徒弟學畫呢,見二人頻頻走神往後窗那邊看,一人打了五戒尺手心。打完了,楊昌再也不敢分神,專心作畫,朱壽說傻也傻,說聰明也聰明,既然師父不讓他畫畫時走神,他就一心作畫,畫完了再對著後窗發呆。

  「把畫拿過來。」宋殊坐在書桌前喊他。

  朱壽從命,把畫紙鋪到宋殊身前時忍不住小聲問他:「師父,唐五今天怎麼沒來聽課?」

  「她手上有傷,養好後才會過來。」怕他胡思亂想,宋殊淡淡解釋道。

  朱壽放心了,回頭畫第二幅時再也沒有分神聽後院的聲音。

  宋殊將他的變化看在眼裡,隱隱明白了什麼。

  散課後,朱壽楊昌回了前頭,宋殊去了書房。

  日近晌午,莊夫人打發身邊丫鬟請他過去用飯。

  宋 殊放下書跟了過去,一進後院,便見堂屋裡坐了兩個人,莊夫人面南坐於主位,旁邊一個白衫綠裙的小姑娘正側頭跟她說話,左耳掛著的碧玉耳墜兒輕輕搖晃,襯得 她膚色越發白皙。大概是莊夫人跟她說了什麼,小姑娘忽的扭頭看向他這邊,明眸皓齒,嘴角笑容未消,恍惚連天碧葉中粉荷初綻,明麗動人。

  宋殊腳步微頓,沒想到她換了女裝還挺好看的,少了吊兒郎當勁兒,多了明媚俏皮味兒。

  察覺男人幽幽的注視,唐景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男裝穿久了,乍然換上裙子她自己看著都彆扭,不知道宋殊等人會不會笑話她。

  莊夫人笑瞇瞇地看看兩人,招呼宋殊坐她左手邊,等宋殊落座,她笑著問他:「阿玉一直嫌她這副打扮看著奇怪,豫章你看如何?」

  唐景玉更尷尬了,垂著眼簾不敢看對面的男人。

  宋殊也沒多看她,朝莊夫人道:「挺好的,男裝時不顯得,這樣看阿玉倒更像師母了。」

  沒有直接點評好看與否。

  唐景玉頓覺自在了很多。宋殊真若誇她好看,那也是礙於情面奉承老人家呢,還不如這樣敷衍更順她耳。

  莊夫人笑笑,沒再逼宋殊說更多。

  菜上齊了,三人說笑著用起飯來。

  莊夫人上了年紀用的不多,慢條斯理的,順便觀察兩個晚輩,很快就發現宋殊一眼都沒朝唐景玉那邊看過,即便是兩人說話的時候。

  莊夫人心情大好,舀了一勺湯喝。

  好端端的,他若心裡沒鬼,何必不敢看她家阿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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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7:11
  第29章

  唐景玉跟宋殊一起出去送莊夫人時,才算是真正以女裝樣貌在燈鋪眾夥計們面前露面。

  她性子活泛,又嘴甜會說話,來燈鋪後從錢伯到幾位制燈師傅到各種夥計她都混了個臉熟,所以那些夥計們看到她都紛紛側目,一個個目瞪口呆的,彷彿此時才相信唐五真的是個姑娘。

  唐景玉不是很在意這些人的打量,只有錢進的態度讓她胸口攢了一團火!

  莊家馬車一走,唐景玉便狠狠瞪了錢進一眼:「剛剛你那眼神什麼意思?」

  錢進往宋殊旁邊躲,故作不解:「我什麼眼神啊?」

  唐景玉氣得找不到詞形容,指著他質問:「那你為何一看到我就背過去偷笑?別說沒有,我都看見了!」

  「我沒偷笑啊!」錢進頗為委屈地辯解,「我沒想到你換了裙子還挺好看的,扭頭是怕你見了我驚……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怕你看到我驚艷的眼神太臭美了!你可別冤枉我,你是女的,姑娘家穿裙子天經地義,我有啥好笑的。」

  錢進說的是實話,他真覺得唐景玉這樣打扮好看,他也不知道那會兒為啥就忍不住想笑。

  怕唐景玉糾纏不清,錢進撒腿跑了。

  唐景玉越發覺得他心虛,對著他背影大叫:「你就笑吧!別指望我請你去東盛樓吃飯,請誰也不叫你!」

  「好了,姑娘家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宋殊低聲訓斥道。

  唐景玉跟他說不到一塊兒去,氣沖沖回鶴竹堂了,故意走得很快,把宋殊落了一大段距離。

  走到鶴竹堂院門前,想到朱壽楊昌,唐景玉又折向了分竹篾的院子。

  此時已近黃昏,這邊也散工了,唐景玉過去的時候恰好撞上楊昌朱壽並肩從裡面走了出來。

  唐景玉豁出去了,昂首挺胸站在一簇翠竹前等他們發現自己,眼睛在二人臉上轉圈。

  鋪子裡突然多出來個姑娘,不少夥計都看到她了,認出是熟人,猜到她是來找誰的,夥計們打聲招呼也就走了,只有楊昌朱壽朝她走來。

  楊昌驚訝過後就笑了,「唐五,你,你穿裙子挺好看的啊,差點認不出來了。」

  他笑得和善,一聽就是真心話,唐景玉被錢進激起的羞怒順了些,「還是楊大哥好,知道誇我,錢大哥只會笑話我,氣死我了。」

  楊昌哈哈笑,「別理錢進,他故意欺負你呢。怎麼樣,今天手好點了沒?」

  幾 人裡面他最像兄長,唐景玉晃晃手,人也放鬆下來了:「好多了,你們呢,這兩天沒傷到手吧?傷了的話找我,我那裡有藥。」今天外祖母請了郎中過來,給她補身 子的養手的祛疤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藥,臨走之前還給她留了五百兩銀票說是先花著,往後她成親再給她添一大筆嫁妝。

  唐景玉現在哪 裡有花錢的地方啊,衣食住行全被莊夫人宋殊包了。宋殊那邊,他沒給她銀子花,但各種調補食材都被他攬了過去,若不是莊夫人堅持,他連藥材也想替她出錢。這 是母親留給她的人情關係,唐景玉不好拒絕,再說宋殊有錢,既然外祖母都勸不住,他想照顧她就照顧好了。至於莊夫人那邊,老人家說了她用的全是私房錢,跟莊 家沒關係,唐景玉就更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了。一下子變成有錢人,唐景玉不會大手大腳的花,但力所能及之處,她願意幫幫她的朋友。

  楊昌笑著拒絕了她的好意:「我皮糙肉厚的,劃破手也沒啥,朱壽皮嫩,你問問她吧,我先回去了啊。」知道朱壽跟她關係更親,楊昌瞅瞅傻愣愣的朱壽,識趣地讓他們說說悄悄話。

  唐景玉沒看出楊昌眼裡的深意,瞅瞅朱壽的手,仰頭問他:「那你用不用啊?」

  朱壽就跟沒聽見一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臉。

  恢復女裝後第一次被個男的如此盯著,眼裡的驚艷又毫不遮掩,唐景玉臉皮再厚也有點受不住,偏偏還壓不住心裡的得意和歡喜,便扭頭往回走,小聲嗔他:「看什麼看啊,又不是沒看過,不就是換了身衣裳嗎?」

  「唐五你這樣真好看。」朱壽呆呆地跟著她,過了會兒才由衷誇讚。

  唐景玉知道他不會說假話,可還是忍不住轉身問道:「真的好看嗎?」

  她想知道別人眼裡的自己到底如何。外祖母喜歡她,當然會誇她好看,幾個丫鬟那是奉承,楊昌說的是客套話,只有朱壽,他就跟孩子一樣,他絕不會撒謊故意討好她的。

  「真的。」朱壽走到她跟前,低頭看她,從她頭頂的赤金彩蝶簪子看到她耳朵上的碧玉墜子,再看她明亮如水的桃花眼,最後盯著她微微泛紅的細膩臉龐喃喃道:「原來你是姑娘,所以臉才這麼細的。」

  唐景玉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事,撲哧笑了,指著他臉道:「你臉也細啊,不信你回屋照照鏡子去,這個可不分男女的。」

  朱壽不信:「我照過了,沒你的好,還有你手也比我的好看。」他抬起手,舉到唐景玉右手旁,「你看,你的比我的小,手指也……啊,師父來了。」

  他面朝鶴竹堂那邊站著,因此最先看到宋殊。

  唐景玉背後一涼,急忙放下手,趁腳步聲靠近之前小聲叮囑朱壽:「一會兒你別說話,都聽我的!」

  朱壽習慣聽她的了,受她語氣感染,他也很輕很輕地「嗯」了聲。

  唐景玉這才轉身跟宋殊打招呼:「掌櫃來看朱壽他們幹活嗎?我也想看看的,可惜他們都幹完了,我只好問問朱壽他練得如何了。」

  朱壽吃驚地看她側臉。

  唐景玉一心對付宋殊,並不知道同伴的表情拆了她的台。

  宋殊停住腳步,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

  腦海中卻是剛剛轉過來時透過稀疏翠竹看見的一幕。

  那邊的夥計們都走了,周圍一片靜寂,翠竹下年紀相仿的少年姑娘含笑對立,一大一小兩隻手快要挨上了,不知道在說著什麼。

  她還跟他撒謊。

  是喜歡朱壽不想讓他知道嗎?怕他管她?

  「說完了嗎?說完了隨我走,要開飯了。」宋殊沒有多問,轉身走開。

  唐景玉長長舒了口氣,她跟朱壽問心無愧,就是怕宋殊誤會又來管她。

  她轉身跟朱壽道別:「我走了,你也回去吧,明天我就去書房了。」

  「你手好了?」朱壽疑惑地攔住她,低頭看她手,「師父說你手好了才能繼續上課的。」

  「學畫畫一隻手就行了,沒關係的。」唐景玉晃晃右手道。她才沒把宋殊的話放在心上,今天外祖母過來,她不必反對他,明天外祖母不來,她不去燈房還能做什麼?

  朱壽很高興,目送唐景玉轉彎,他才走了。

  那邊宋殊走得並不快,唐景玉很快就追上了他,但唐景玉沒有上前,保持五步距離走在宋殊身後,暗暗琢磨如何勸宋殊准許她明日便開始聽課。

  一直走到後院堂屋落座,兩人都沒有說話。

  很快小丫鬟們就把飯菜端上來了,知夏在一旁看著,等所有的菜都擺齊了,她也走了,只留兩個主子單獨用飯。老夫人的心思再明顯不過,她跟品冬心中有數,當然不會在跟前礙眼,可惜她家姑娘好像還沒開竅呢,這要是換成莊家那位姑娘,早就慇勤給宋公子夾菜了。

  不過知夏還是料錯了一件事。

  她們一走,唐景玉一改之前沉悶,熱絡地跟宋殊說起話來:「真香啊,知夏手藝就是好,把龐師傅都比下去了,掌櫃你說是不是?」

  宋殊淡淡應了一聲。

  他始終都是這副冷漠樣,唐景玉習以為常,掃一眼桌子上的菜,給他夾了一個燉豬蹄:「四個豬蹄啊,掌櫃咱們一人兩個,我吃不了太多,大的你吃。」

  宋殊剛把米飯送到口中,聞言迅速以手掩嘴,雖極力隱忍,還是咳出了聲。

  第一次郎中開食補方子的時候就提過,豬蹄不但補氣血,更有豐胸之效,輔以黃豆燉之效用極佳。師母顯然也是知道的,因此囑咐知夏每天都上一次這道菜。

  只有她沒心沒肺,姑娘家該懂的都不知道,竟然還勸他吃。

  「不用,你自己吃,吃不完的剩下。」好不容易平復了,宋殊將碗裡的豬蹄挪到了唐景玉碗裡。

  唐景玉小心翼翼看他兩眼,見他嗆得臉都紅了,可見是有多不想吃這個,便沒有再勸,低頭自己啃了起來。啃著啃著明白了,豬蹄啃起來吃相太不雅了,宋殊連吃魚都專揀沒有刺的地方挑,又怎麼會在她面前自損儀態?

  「那掌櫃吃塊兒排骨。」幹掉一個豬蹄,唐景玉又給宋殊夾菜。

  這次宋殊沒有拒絕。

  唐景玉便連續給他添了好幾次菜。

  宋殊看她一眼,又給她夾了一個豬蹄,然後看她專心啃著吃,小姑娘毫不介意吃相,他也不覺得難看,心裡反而有種奇怪的感覺,送入口中的飯菜都好像比平時好吃了。

  「說吧,有什麼事求我。」用過飯,宋殊照舊去花園裡散步,唐景玉有事求他,厚著臉皮跟了過去。宋殊假裝不知道,站到木橋上後才對著水面問。

  既然他都看出來了,唐景玉也沒有必要裝了,撐著欄杆小聲問他,「掌櫃,你看我外祖母明天不來了,我自己在後院帶著沒趣,掌櫃讓我去燈房行不行?掌櫃指點朱壽他們,我聽著也能受教啊。」

  宋殊淡淡一笑,「不必,你作畫底子比他們好,現在我指點他們的你都懂了,聽了也沒多大用,還是好好養傷吧,別讓長輩擔心。」說完繼續往前走。

  唐景玉不甘心地跟著他:「溫故而知新,就算懂了的再聽一遍也好啊。再說掌櫃講課有趣,聲音也好聽,我喜歡聽掌櫃說話,比聽人彈曲子還享受。」是人都愛聽好話,好言相求不管用,她就多誇他兩句,而且這話也確實是大實話。

  這話其實有些輕浮了,宋殊想訓她,回頭對上她真誠無比全然不似作偽的眸子,不知為何又把話嚥了回去,只冷聲道:「奉承也沒用,養好傷再說。」

  他軟硬不吃,唐景玉又氣又恨,除了自己想聽,一來她都跟朱壽說好了,又食言豈不是顯得她很沒信用?二來這次她被宋殊管了,以後還有翻身之日嗎?

  又不是親長輩,她都不擔心自己這點小傷,他那麼重視做什麼?

  「你……」

  剛想繼續糾纏,忽然想到一事,唐景玉低頭偷笑,快跑幾步攔到宋殊身前,在男人不悅地注視下咬咬唇,醞釀片刻後討好開口:「二叔,我真的想聽你講課,明天你就讓我過去吧?」

  宋殊怔住。

  她紅臉咬唇的樣子,她別開眼喊她二叔的樣子,她習慣後仰頭求他的樣子,又嬌又……讓他情不自禁想再看一遍,或是馬上畫到紙上。

  這聲二叔唐景玉本就喊得不容易,見宋殊盯著她不說話,她惱羞成怒,低頭看他腰帶:「是你讓我喊你二叔的,是你說我有什麼要求都能跟你提的,你到底答不答應啊?不答應就別再說那些好聽的糊弄人。」

  幾 句話將宋殊的神智拉了回來,意識到方纔的念頭不太合適,宋殊有些尷尬,不敢再看她更多嬌態,轉身道:「我是為了你好,只要你乖乖在後院養傷,中秋那晚就算 你傷口沒有痊癒,我也會帶你去看花燈比試。如果你非要馬上聽課,中秋那晚就必須乖乖待在家裡,到底如何你自己選。」

  唐景玉犯難了,「我……」

  「只能選一樣,而且你不用指望選聽課然後讓師母帶你去,為了你的手著想,只要我勸阻,師母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縱容你。」宋殊冷聲補充道,不許她貪心都選,也不許她在他面前耍小聰明。

  他面面俱到,唐景玉能有什麼辦法,賭氣道:「好,那掌櫃說話算數,那晚一定要帶我同去。」

  這就又變成掌櫃了……

  望著小姑娘不滿離去的背影,宋殊心中瞭然,以後再想聽她喊聲二叔,恐怕只能是她有求於他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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