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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掌櫃攻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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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7:50
  第40章

  莊家園地極大,處處是景,但在這十月初冬時節,最值得觀賞的還是那一片燦爛木芙蓉。

  美人愛花,文人亦愛花。晴空萬里暖陽融融,在園子裡閒庭散步般逛了逛,遠遠望見那一片或紅或粉的木芙蓉,莊寅眼裡不由帶了笑,捋捋美髯對宋殊道:「咱們去那邊瞧瞧?」

  宋殊欣然應允。

  師徒倆慢慢踱了過去,分開幾步各自賞花。

  宋殊有些心不在焉。

  莊家園中景色確實好,如果師母她們也出來逛逛就好了,唐景玉好動,這裡木芙蓉開得燦爛明媚,她肯定喜歡瞧的。

  念頭剛落,餘光裡瞥到一抹淡紫裙擺,正是唐景玉今日穿的顏色,可惜轉瞬就消失在了木芙蓉花樹之後。那裡離他這邊隔了一段距離,宋殊不受控制朝那邊眺望過去,莫非師母真的帶她來了?

  可惜就是來了,師母沒有發話,他也不好冒然過去。

  宋殊默默跟在莊寅身後,目光卻不時往那邊瞥,走著走著那邊突然傳來一道柔婉聲音:「你來瞧瞧,我這幅畫得如何。」

  是莊寧。

  莊寅也聽到孫女說話了,朝那邊喊了一聲:「是寧丫頭嗎?」

  而宋殊在聽到莊寧聲音時就猜到那紫裙姑娘是誰了,眼底重新歸於平靜,站在莊寅一側等待對方回應,眼睛卻望向了來路。

  腳步聲響,很快花樹後就轉過來一對兒主僕,莊寧白襦紫裙,頭上簪了朵粉色木芙蓉,貌美如花。雙方對上眼,她面露驚訝,待到了近前,她朝宋殊淺淺行了一禮:「方纔聽祖父詢問,還當祖父自己來的,沒料二叔也來了,二叔近日可好?」

  宋殊淡淡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你也來賞花了?」莊寅接話道。

  莊 寧笑著站到他身邊,親暱地道:「不是賞花,孫女是來作畫的,晌午老姨奶奶沒怎麼吃飯,我跟母親擔心不已,再三勸她請郎中看看,老姨奶奶不願費事,早早就睡 了。孫女想著老姨奶奶最愛木芙蓉,常常拿一幅木芙蓉圖看,就也想畫一幅送她,這樣一年四季就能天天都瞧見了。對了祖父,我已經畫好了一幅,祖父二叔幫我瞧 瞧?祖父二叔都是書畫大師,若能得你們提點,我肯定受益匪淺。」

  她口中的老姨奶奶就是柳姨娘,莊寅重規矩,不許幾個孫子喊柳姨娘祖母,所以莊寧兄妹只敢私底下喊,在莊寅面前萬萬不敢犯錯。

  莊寅略微遲疑,點點頭。

  一 來他喜歡這個孫女,樂丫頭出生之前,莊家只有莊寧一個小姑娘,他對兒孫要求嚴格,對女兒孫女卻都是嬌養的,特別是莊寧,生在他年老清閒時,他平日沒事就會 抱抱,莊寧又乖巧孝順,常常給他做襪子荷包等小件,唯一可惜的是大房孩子都沒什麼天分,才學平庸。二來孫女的話也勾起了他的一絲回憶,剛納柳姨娘那會兒, 兩人也曾花前月下,那幅木芙蓉就是他畫給她的……

  「多謝祖父!」得了應允,莊寧高興地喚小丫鬟把她的畫紙拿過來,等小丫鬟過來時又有些忐忑地問宋殊:「二叔也幫我看看可好?」

  「你祖父已經答應提點你了,你還要你二叔幫忙,莫非是不信任你祖父?」莊夫人領著唐景玉走了過來,笑容和藹地勸莊寧,「祖母知道你好學,可你也要照顧你祖父的心情啊,孫女居然不信任自己,你祖父定要傷心啦。」言罷打趣地看向莊寅。

  她這明顯是玩笑話,莊寅但笑不語。

  莊寧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聽出了莊夫人話裡的深意,那是在諷刺她接近宋殊的借口呢。不過她在祖父面前向來懂事,因此假裝沒有聽明白,反而驚喜地去牽唐景玉的手,「阿玉也來了啊,你看咱們多巧,竟然穿了差不多的衣裳,祖父祖母二叔,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親姐妹?」

  莊夫人暗暗皺眉,自家外孫女哪都好,但她不能否認,論容貌,外孫女差了莊寧許多。正因為如此,她也更加厭惡莊寧,想勾引宋殊也就罷了,竟然還故意穿了身同色衣服來踩她的外孫女!

  唐景玉不以為意,躲開她手退後一步,客氣道:「大姑娘真會說笑,我這副打扮站在大姑娘跟前簡直是東施效顰,只能襯得大姑娘人比花嬌,如何敢跟大姑娘姐妹相稱?」

  莊寧尷尬地紅了臉,委屈地辯解:「阿玉你怎能這樣想,我從來沒有瞧不起……」

  「恩師,既然您要指點大姑娘畫藝,豫章先陪師母去別處逛逛。」宋殊突然打斷她的話,神色冷淡。

  打 斷人語本就極為冒犯,他又擺出這樣一張冷臉,分明是不高興了,莊寅不由自主看向那個名叫唐五的小姑娘。他聽妻子說過,宋殊非常看重她,那麼現在他替小姑娘 撐腰也就說得過去了,但莊寅不太明白,衣裳之事分明是意外,是唐五自卑誤解了莊寧的話,一個丫頭不講理也就罷了,宋殊怎麼也跟著遷怒莊寧?

  「也好。」莊寅頷首,同時決定宋殊離開時他再提醒他不可因為遠近生了偏頗。

  宋殊便走到莊夫人身邊,站定後悄悄看向唐景玉,想讓小姑娘明白,在他看來,莊寧根本無法跟她相提並論,雖然他也無法解釋為何他就篤定只要唐景玉看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唐景玉卻故作未曾察覺,依然不看他。她氣莊寧,也氣宋殊,莫名其妙的氣他。

  莊 夫人挺滿意的,一手牽著唐景玉,一邊笑著跟宋殊說話:「豫章往後再來看我,直接去閒雲堂找我好了,這園子人來人往的,那些小丫頭見了你個個都丟魂,那不是 害人嗎?哎,也怪不得你,誰讓那些丫頭們眼皮子淺,見男子好看就以為是良人,更有甚者,仗著自己臉蛋好就找個借口來擾你,好像你跟她們一樣,看人只看 臉……」

  她聲音不高不低,加上還沒走遠,莊寅跟莊寧聽得清清楚楚。

  莊寅臉色難看極了。

  他第一次聽妻子如此諷刺人,諷刺的還是他莊家的孫女。

  等三人走遠了,莊寅猛地看向面前莊寧的大丫鬟:「把畫拿來!」

  一句怒斥,嚇得那丫鬟渾身一顫,更是將莊寧未出口的委屈之詞堵了回去。後者緊張又害怕地打量莊寅,不懂他為何突然要看畫,莊夫人話說的那樣明顯,老頭子竟然還有心思看畫?

  莊寅並沒心思看畫,他只是有了懷疑。

  宋殊是他的愛徒,妻子是他相處了幾十年的枕邊人,一個是如竹君子,一個是賢妻良母,如果今日只是宋殊反常,他還可以說宋殊一時糊塗,但妻子跟著反常,那就只能是莊寧這邊的問題了。

  畫上的確是一幅木芙蓉,論水平根本入不了莊寅的眼,但他還是細細看了,跟著一把將畫擲到地上,狠狠扇了莊寧一個耳光:「誰教你來勾人的!莊家女兒的名聲都被你糟蹋了,馬上給我滾回去,年前不得出門半步,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他雖年邁,勝在身體康健,全力之下莊寧直接被扇倒在地,右臉高高腫了起來,嘴角流血。

  莊寧完全懵了,她無法相信平時寵她的祖父竟然會出手打她!

  「祖父,祖父我冤枉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眼看莊寅要走,莊寧再沒心思懷疑,哭著抱住莊寅小腿痛哭哀求:「祖父為何打我啊,我何時壞過莊家的名聲?如果我真的做了錯事,祖父怎麼懲罰我都行,可我什麼都沒做啊!」

  她是真哭了,疼哭的,怕哭的,若祖父認定她輕浮,她這輩子就完了。祖父最看重的就是莊家的名聲,在這方面,那是不容任何人犯一點點小錯的。

  「你 還敢狡辯!」莊寅一腳將人踢開,指著被他扔到地上的畫怒罵:「你以為我老糊塗了是不是?那畫墨跡早已乾透,至少是三日前畫的!分明是你得了豫章過來的消 息,故意用畫親近他,還有你這身衣裳,你以為你比唐五好看豫章就會喜歡你?你把豫章當什麼?我告訴你,你這是自取其辱,辱了你也辱了莊家,混賬東西!」

  莊 寅是真的氣壞了,回到正房後先派他最信賴的馮管家去查莊寧是如何得到的消息。馮管家專管外院,從宋殊進門時迎接他的門房開始,到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下人,一 處蛛絲馬跡都沒有放過,很快就提了三個小廝三個丫鬟到莊寅身前,「老爺,這裡有四人為姨娘做事,剩下兩人是大太太的眼線。」

  莊寅一看抓來了這麼多人,就料到今日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聯想到宋殊剛回嘉定時每月來自家至少三次,很快便兩三個月一次,想必就是大房那邊煩的,只覺得一張老臉都被柳姨娘等人拉了下去。

  「都賣了,吩咐下去,以後府上來客,無論是誰,再有人膽敢給她們傳半句消息,一律發賣。」

  他說得很平靜,彷彿怒氣已消,馮管家卻知道,老爺這是恨透大房那邊的人了。

  前面收拾妥了,莊寅去了柳姨娘的怡風堂,又命人去叫大太太張氏過來。

  柳 姨娘早得知了莊寧的事,她明白此事再也無法辯解,所以莊寅一來,她便哭著跪了下去,連連磕頭:「老爺,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您怎麼責罰我都行,只求您饒了 寧兒吧,她人小不懂事,為情所困才求我給她做主的啊……老爺,都是我的錯,是我鬼迷心竅,看宋殊人好便想幫寧兒嫁他,兩家親上加親……」

  她多年小心謹慎,唯有此事有把柄可抓,莊寅會怪她,但絕不會徹底厭棄了她。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將事情推在她愚笨上,而不是讓莊寅懷疑她從前的柔順都是假的。

  她砰砰地磕頭,很快額頭就見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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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8:15
  第41章

  離開木芙蓉林子後,宋殊很快提出了告辭。

  莊夫人知道丈夫肯定要查人的,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宋殊應該也不想趟這裡的渾水,便沒有多留,親自將兩人送到門外,約好改日再聚。

  「您快進去吧。」唐景玉挑開窗簾,依依不捨地望著車外的老人,心裡頗為愧疚。外祖母那番話替她出了氣,可莊寧到底是莊寅的親孫女,外祖母當著宋殊的面掃了莊寧莊家的顏面,莊寅會不會遷怒她老人家?

  「別擔心,我心裡都有數的,誰也欺負不了我。」莊夫人笑著拍拍唐景玉小手,跟著將窗簾放下來,扭頭對宋殊道:「你也上去吧。」

  宋殊點點頭,上了車。

  馬車慢慢走了起來,唐景玉側對宋殊趴在窗邊,透過簾縫看外面街道,一動不動。

  宋殊只能瞧見她側臉,長長的睫毛垂下去,有種難以形容的落寞。

  他的目光慢慢落到她身上。

  白色的短襦,淡紫色的長裙,是她出門前特意新換的,笑眼盈盈,嬌嬌俏俏看得他有片刻失神。可是現在她不笑了,是不是因為被人比下去了,不高興了?

  是莊寧的錯,也是他的錯,畢竟莊寧目的在他。

  「在想什麼?」宋殊輕聲問。

  唐景玉恍若未聞,眼皮都沒動。

  宋殊頭疼了,她一生氣就不愛搭理人。宋殊不習慣哄人,但想到她因為他受的委屈,宋殊還是開了口,「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是我連累你了。」

  唐景玉眼皮動了動。

  連累她?看來宋殊也覺得莊寧比她好看了?覺得她因為被人比下去受了委屈?

  唐景玉知道這是事實,她自己不怕承認,但宋殊這樣想,她忍不住惱火。

  她換了個姿勢,抬起右手托住下巴,順便擋住自己側臉,很無所謂地道:「掌櫃客氣了,是我自己長得不如人,跟掌櫃無關。若我比她好看,她也不敢這樣對我。」既然覺得她沒莊寧好看,何必盯了她半天?

  她就露一個後腦勺給他,宋殊明白這是更生氣了,只是他不懂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一路默默無語,馬車停下之後,唐景玉率先跳下馬車,直奔鶴竹堂後院,換身男裝後去找朱壽一起做活。距離黃昏還早,足夠她收拾三根竹節了。

  「你怎麼不穿裙子了?」朱壽盯著她坐下,不解地問。

  唐景玉用蔑刀刮刮竹節斷面,氣呼呼地道:「不穿了,穿了也不好看。」

  「好看啊,我就喜歡看你穿裙子。」朱壽見她嘟著嘴,趕緊走了過去,蹲在她身邊看她,「誰惹你生氣了?」眉毛都皺起來了。

  除了偶爾玩在一起的莊樂,唐景玉並沒有什麼閨中密友,外祖母是她唯一的親人,但這種小委屈唐景玉又不好拿來去惹老人家擔心,更不可能跟宋殊說,她只能朝最袒護她的朱壽抱怨:「剛剛我去莊家,莊家大姑娘故意穿了身跟我幾乎一模一樣的裙子,比我好看多了。」

  朱壽沒見過莊寧,但莊寧惹唐五生氣了,他就厭惡她,「她沒你好看,就算穿一樣的衣裳,也沒你好看。」

  唐景玉撇撇嘴,一點一點劈竹篾:「你沒看見,看見了,就知道她比我好了。」

  她再三強調,朱壽有點信了,可是好看又如何?

  他盯著唐景玉細白如瓷的臉蛋,盯著她紅紅的嘴唇,無比認真地道:「唐五最好看,就算她比你好看,我也不會看她,所以唐五最好看。」

  唐景玉驚訝地停了動作,抬頭看朱壽,對上他明亮坦誠的鳳眼。

  心裡突然就暖融融的。

  這是她希望從宋殊口中聽到的話,哪怕明知道是假的,她也想聽,可宋殊沒說,朱壽說了,果然還是朱壽對她最好了,那她憑什麼因為宋殊不喜就冷落朱壽呢?

  「朱壽你真好,晚上我做酒釀丸子給你吃。」朱壽喜歡吃甜食,上次知夏給唐景玉做了一次,唐景玉不怎麼愛吃,派人給朱壽送了一碗,結果朱壽吃得乾乾淨淨,第二天見面一直誇她。

  朱壽聽了,眼睛立即變得比星星還要明亮。

  宋殊過來的時候,就見朱壽跟唐景玉並排坐在一起,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臉上都帶著笑。

  他遠遠看著唐景玉,胸口堵得慌。

  為何她跟他生氣,在朱壽麵前就笑得那樣好看?

  宋殊沒有過去,在眾人注意到他之前走了。

  天色漸暗,外面丫鬟叫他,宋殊放下手裡雕了一半的燈架,揉揉額頭站了起來。

  路過廚房,宋殊聞到淡淡酒味兒,他微微頓足,很快又繼續前行。

  「為何換了男裝?」落座後,宋殊問旁邊的小姑娘。

  唐景玉隨口道:「穿著舒服。」說完低頭吃飯。

  宋殊知道她還在生氣,他也氣,氣她無理取鬧,所以也閉了嘴,掃一眼桌子,卻發現桌上並沒有帶有酒味的菜餚。換做平常宋殊自然會問,但此刻他只是抿了抿唇,沒有主動說話。

  他吃飯細嚼慢咽,唐景玉心情不好,這次就沒陪他,飛快吃完飯,放下碗筷去了內室。

  堂屋只剩下自己,宋殊突然沒了食慾,望著門口發呆。

  從何時起,她一言一行都能左右他心緒了?

  她跟他笑,他會在心裡跟著笑,她冷漠對他,他面上毫不在意,但他知道,他不舒服。

  宋殊不喜這種不能自控的感覺,他想找出原因解決這種牽絆,可他找不到。

  完全陌生的感覺,他束手無策。

  她呢,她是否知道她的厲害,所以故意用這種手段折磨他?

  他一直坐著不動,屋子裡漸漸暗了下去,裡面也沒有半點聲響。品冬知夏躲在外間竊竊私語,最後知夏輸了,鼓起勇氣走了出來,提心吊膽地問宋殊:「公子,飯菜都涼了,要不要拿去廚房熱熱?」

  「為何廚房會有酒味兒?」宋殊低聲問。

  知夏猶豫了。公子姑娘顯然又鬧彆扭了,若是讓公子知道姑娘親自下廚給朱壽做了酒釀丸子,公子會不會更加生氣?

  「說。」宋殊語氣冷了下來。

  知夏再不敢隱瞞,小聲道:「姑娘,姑娘做了酒釀丸子。」

  宋殊忽的想笑。

  怪不得今晚她用的少,原來自己偷嘴吃了,可是她好像不愛吃甜食,怎麼做了那個?

  罷了,不是偷偷喝酒就好。

  宋殊起身離去,跨出院門時一個小丫鬟提著食盒走了過來,瞧見他立即避到一側,低頭喊人,「公子。」

  宋殊盯著她手裡的食盒,心中沒來由冒出一個念頭,他沉著臉走過去,撥開蓋子,裡面是一隻被吃得乾乾淨淨的大碗,有淡淡的酒氣飄了出來。

  這個鋪子能讓這邊專門送飯過去的,只有朱壽。

  而朱壽跟他一樣,都愛吃甜食。

  宋殊慢慢放下蓋子,走了。

  小丫鬟鬆了口氣,匆匆回去覆命。

  宋殊卻沒有表面上那般平靜,他心裡翻騰著一股子火,燒得他想折回她身邊問問她到底在想什麼,跟他生氣就生氣,何必又如此氣他,她明明知道他不願看她親近朱壽的。

  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宋殊去找朱壽了。

  他不想跟個少年似的陪小姑娘耍氣,他想知道她究竟在氣他什麼,知道了,他重新賠句不是,總好過這樣胡亂猜測。她是他的晚輩,他哄哄她又如何?

  「下午唐五都跟你說了什麼?」被朱壽茫然地請進屋後,宋殊假裝沒有聞到酒釀丸子的香氣,平靜地問,「從莊家回來時她一路上都不高興,你知道緣故嗎?」

  朱壽「哦」了聲,想也不想就氣道:「唐五被人欺負了,那人故意穿一樣的裙子跟她比,唐五說那人比她好看,她再也不想穿裙子了。」

  「那你怎麼說的?」宋殊知道唐景玉在為這個生氣,他困惑的是朱壽是如何哄她的,一下子哄得她心花怒放,還給他做丸子吃。

  朱壽就把他跟唐景玉的對話學了一遍。

  宋殊神色複雜地盯著面前憨傻的少年。

  若不是熟悉朱壽為人,他都懷疑這小子故意甜言蜜語想討唐景玉歡心了。

  原來唐景玉想聽這樣的話?

  叮囑朱壽不要將他過來一事說出去,宋殊心事重重地走了。

  ~

  「姑娘,你真打算一直穿男裝了?」早上服侍唐景玉穿衣裳,品冬憂心地問,「老夫人不知何時就會過來,被她瞧見姑娘這副打扮,定會氣姑娘不懂事的。」

  唐景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搖搖頭:「不用,這樣挺好的。」

  品冬勸不住她,只好給她挽了男子髮髻。

  收拾好了,唐景玉去堂屋準備用早飯,一出內室碰巧撞見宋殊迎面走了進來。目光相對,唐景玉別開眼,看著窗戶道:「掌櫃怎麼進來了?」

  宋殊沒看她,對品冬道:「你先出去。」

  品冬忙不迭躲了。

  宋殊這才看向唐景玉:「去換身衣裳,除非出門,不許再穿男裝。」

  他頤指氣使,唐景玉不愛聽,哼道:「掌櫃管得未免太寬了。」

  「你是覺得自己女裝不如莊寧好看,便打算再也不穿裙子了?」宋殊走到唐景玉身前,低頭看她:「何必跟那種人計較?就算是同樣的衣裳,在看重你的人眼裡,也是你比她好看,難道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你便不再打扮自己,因噎廢食?」

  他挨得太近,氣勢逼人,唐景玉不願對他承認自己的小心思,退後兩步道:「誰說我在跟她比?我就是喜歡穿男裝,她不是想踩我嗎,那我換身男裝,看她學不學。」

  「她為何非要踩你?」宋殊追著問。

  唐景玉一愣,忍不住抬眼看他,「還不是因為你……」

  宋殊盯著她眼睛:「因為我什麼?」

  唐景玉說不出口了。

  宋殊對她太好了,莊寧那麼喜歡宋殊,定是看出來了些,嫉妒她,所以想在容貌上把她比下去,讓宋殊注意到她的美。這道理唐景玉明白,但她不能直接說出來,說出來就顯得她知道宋殊對她好,顯得她的耍氣沒有道理。

  「換回去吧。」宋殊轉身往外走,快到門口時添了一句,「莊寧人品不端,我沒有正眼看過她,不知她是否好看,但是你,絕對更適合女裝。」

  唐景玉呆呆地站著。

  宋殊這話什麼意思?

  「姑娘,飯都備好了,姑娘快點換回去吧。」宋殊一走,品冬趕緊閃了進來,小聲求道,「你看連公子都誇姑娘女裝好看了,你何必非要這樣穿啊。」

  唐景玉回神,原來宋殊真的是誇她好看了嗎?

  她跟著品冬進了內室,品冬在衣櫃前翻了翻,拿出一件大紅色繡芙蓉花的褙子。唐景玉還沒穿過這件,想到宋殊就在堂屋等著,她有點臉熱:「是不是太艷了?」好像她故意打扮給他看似的。

  小姑娘臉紅那是害羞呢,品冬笑著又選了件白底長裙,一邊服侍唐景玉更衣一邊低聲誇道:「姑娘這是什麼話,姑娘才十四歲,正是花樣的年紀,穿這個最襯臉色了。」

  唐景玉默認了。

  一盞茶的功夫,唐景玉已梳妝完畢,頭上戴了金鑲玉翅蝶步搖,耳上墜了珍珠耳環,白裡透紅的小臉無需脂粉塗抹,已是秋日裡最好看的顏色。

  聽到腳步聲,宋殊抬頭看去,看她飛快垂下眼簾,紅唇輕抿,俏臉上羞紅如霞雲。

  如此嬌態,誰又比得上她?

  宋殊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在唐景玉落座後,給她倒了杯茶,「先潤潤口吧。」

  她若接了,就是不生氣了。

  眼看小姑娘垂眸端起茶杯,宋殊忽覺渾身輕鬆。

  不知何時起,她越來越像宋家的龍王,他心裡是晴是陰是霜是雨,全因她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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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8:37
  第42章

  唐景玉慣會轉移話題,宋殊又處處慣著她,因此一頓早飯下來,兩人又恢復了平日相處模式,彷彿昨日不曾鬧過那點小彆扭。

  「今早你隨我去趟書院,我找恩師,你去看看師母。」一起散步消食時,宋殊對唐景玉道。莊寧的事,他得跟恩師解釋清楚,莊寧不代表莊家,此事不會影響他眼裡的莊家家風,宋殊不想恩師難堪。而師母那邊,就得由唐景玉去打聽打聽了,看看兩位長輩有沒有起爭執。

  唐景玉確實擔心外祖母呢,聽宋殊都安排好了,她就直接跟在他後頭了。

  側門門口馬車已經備好,宋殊瞅瞅唐景玉,正猶豫要不要扶她一把,小姑娘很自然地將手伸了過來。宋殊立即熟練地握住她手,虛扶她腰將人送了上去。

  唐景玉長睫輕顫,盡量掩飾自己的愉悅,她喜歡宋殊的手,更喜歡被他握著,只是再喜歡,也只有這短暫的功夫,貓腰進了車廂,唐景玉低頭看手,心想什麼時候能正大光明地握著就好了。

  如何才能正大光明?

  唐景玉看著男人彎腰從眼前走過,看他撩起衣擺落座,再看他搭在膝蓋上的手。

  得他承認喜歡她才行吧?

  到底是喜歡,還是純粹的照顧她呢?

  唐景玉垂下眼眸,心中有些不確定。

  「別擔心,恩師對師母一向敬重,不會有事的。」見她一直垂著腦袋不說話,宋殊輕聲安撫道。

  唐景玉胡亂點點頭,想了想,試探問他:「掌櫃,你說我外祖父喜歡我外祖母嗎?如果喜歡,為何後來還要納妾?」

  她想知道宋殊對男女之情的態度。

  宋殊沉默了。

  莊 寅夫妻都是他的長輩,如父如母,平時二人相敬如賓,家裡雖然有個姨娘,卻沒有傳出過妻妾不合之事。他跟莊寅學的是天文地理治國之道,在這方面他敬佩莊寅, 後院,莊寅只有一個姨娘,在如今這世道已屬罕見,而這一個姨娘也是因為師母難孕才納的。至於莊寅心中所想,他身為弟子晚輩不該胡亂猜測。

  「長輩的事你我不好多說,我只知道恩師是為了子嗣才納的妾,他老人家這些年對師母愛護有加,不曾慢待。」在小姑娘水汪汪大眼睛的注視下,宋殊聲音更輕了,彷彿擔心自己的回答會惹她難過。

  唐景玉依然看著他:「那掌櫃呢?如果,我是說萬一,萬一將來掌櫃的妻子生不出兒子,掌櫃也會納妾嗎?」

  他的妻子?

  宋殊怔住了。

  他 知道總有一日他會成親,但他到底會娶什麼樣的妻子,他沒有特意設想過。妻子,那是要跟他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的人,宋殊不喜歡跟人太過親近,他覺得,能找到一 個他願意與之攜手的人都很難了,又怎麼會在找到一個之後再費心思找另一個?如果他都願意娶對方為妻了,又怎會惹她傷心?

  書上說賢惠的妻子不應妒忌,甚至在丈夫需要的時候要主動給丈夫納妾,宋殊對此嗤之以鼻,書上還說兄友弟恭君臣父子呢,可手足相殘臣子謀逆的事情還少嗎?

  他不覺得恩師納妾有錯,但這不代表他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不會,真若生不出,我會認養一個,或是有了女兒後為女兒招贅。」他只需保證宋家的手藝能傳承下去就夠了。

  想的真夠長遠啊……

  唐景玉很信任宋殊,所以他說不會納妾,她就信了,然後情不自禁想像了一下宋殊的女兒,宋殊跟她的女兒……

  臉上有點熱,唐景玉不敢看宋殊了,故作隨意地追問道:「那掌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啊?莊寧,雖然脾氣差了些,長相也還不錯啊,又是莊家的姑娘。」

  「與其關心我,你還是想想自己吧,十四五歲正是姑娘說親的好時候,你把你對男方的條件列出來,我和師母都會替你留意人選。」宋殊壓下心頭莫名的不快,盯著唐景玉臉龐道。

  唐景玉沒有試探出來,自然不會讓宋殊如願,扭頭道:「掌櫃不用我關心婚事,我也不用掌櫃操心,咱們誰也別管誰。」伸手挑起窗簾,偷偷打量外面。

  宋殊氣結。

  ~

  同一時刻,莊夫人得了丫鬟通傳,莊寅來了。

  自從莊盈過世後,除了出門會友夜不歸家,莊寅再也沒有去找過柳姨娘,晚上都是在閒雲堂過夜的,但是昨晚,他自己歇在了前面。

  莊夫人知道丈夫的心思,將丫鬟們打發出去,她依然坐在榻上賞那盆開得正好的菊中名品,玉麒麟。

  莊寅一進屋,先聞到清幽的菊香。

  花 香靜心,再看看旁邊鬢髮半白的老妻,莊寅心中那淡淡不滿也變成了無奈,在妻子對面落座後,他長長歎了口氣,看著那盆玉麒麟雪白的花瓣道:「我知道你對大房 一點都不上心,不挑他們的錯,也不需要他們對你好,旁的我都不介意,只是,寧丫頭糾纏豫章的事你早知道了吧?為何不早早提醒我?也不知她在豫章面前到底丟 過多少次人。」

  「我提醒你,不就有了挑撥是非之嫌?」莊夫人漫不經心地道,「昨日若非她故意欺辱阿玉,我也不會在你面前揭穿她。你們是親骨肉,跟她比我反而是外人,都快入土了,何必給你的子孫添不快?豫章那邊你不用多慮,他明辨是非,你看他對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敬重的。」

  莊寅眉頭皺的更深了,「你……」

  可是面對平靜從容的妻子,他又說不下去了。

  子不教父之過,是他自己納的妾,是他自己沒有留意孫女的教養,他如何能怪她不提醒?莊家兩房子嗣,沒有一個是她親生的,妻子肯幫他教導二房,他該知足了。

  事 情已經發生,多說無益,莊寅轉而說起他對此事的處置,「寧丫頭舉止輕浮,我罰她閉門思過,年前不得出門。柳姨娘張氏明知故犯,罰她們去莊子上悔過半年,你 看如何?」孩子不懂事是大人縱容的,柳姨娘不說,張氏乃莊家長媳,未來的當家太太,必須嚴懲才能讓其記住教訓。

  「你做主便可。」莊夫人對他的決定沒什麼興趣,只淡淡提醒道:「我是把阿玉當阿盈女兒看待的,在我心裡她比你還重要,如果莊家再有人想欺負她,我絕不會袖手旁觀,你最好管好你的那些子孫。」

  莊寅歎口氣,沒有說話,只尋思著明年早早給莊寧定下一門親事,只等長孫媳婦進門就把莊寧嫁出去,免得她不死心,繼續折騰。

  夫妻倆相對無言,外面丫鬟道宋殊主僕來了,兩人互視一眼,出門迎客。

  犯錯的人領了罰,宋殊與莊寅師徒倆冰釋前嫌,唐景玉得知外祖母無事,徹底安了心,此事便揭了過去。

  月底的時候,唐景玉給宋殊的襪子也差不多縫好了。

  她是悄悄縫的,兩個大丫鬟誰都不知道,這日晌午吃完飯,唐景玉獨自進了內室,打算一鼓作氣縫完最後幾針。

  今日莫名腰酸,上午聽課時還勉強能坐穩,現在是真的受不了了。唐景玉將針線筐搬到床上,脫了鞋靠在床頭迎枕上,縫一會兒躺下去待一會兒,唉聲歎氣。

  莫非是昨晚沒有蓋好被子,凍著了?

  終於縫完最後一針,唐景玉將襪子藏到枕頭下面,躲到被窩裡歇晌。

  到了下午練活兒的時候,品冬進來喊她,唐景玉懶著動,蒙住腦袋攆她出去。品冬當自家姑娘又犯懶了,沒當回事,只派小丫鬟去跟宋殊說了一聲。

  唐景玉一覺睡到後半晌,醒來時感覺舒服了不少。

  她看看天色,將襪子藏到袖口,去前院找宋殊了。

  宋殊在燈房編燈架呢,聽到唐景玉的聲音,抬頭喊她進來,見她臉色有些泛白,不像以前睡懶覺後那樣紅潤,不由問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唐景玉搖搖頭:「之前有點腰酸,現在已經好了。掌櫃在忙啊?」關上門,她慢慢吞吞挪到宋殊身前,盯著燈架道。

  「有事?」宋殊手中動作一頓,好奇問她,怎麼一副做了錯事的樣子?

  「沒事沒事,掌櫃先忙吧。」唐景玉看得出來,宋殊這個燈架馬上就要編好了,便拉一把椅子在宋殊旁邊坐下,托著下巴看他弄。

  宋殊習以為常,雙手食指靈巧動作,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將燈架做好了。順手將燈架放到桌子上,宋殊一邊用帕子擦手一邊用目光示意唐景玉開口。

  唐景玉已在腦海裡排練過無數次,所以她很痛快地從袖中拿出襪子遞給宋殊,笑著道:「掌櫃照顧我頗多,我想了想,掌櫃有的是錢,不缺什麼好東西,我就親自縫了雙襪子送給掌櫃,聊表一番心意吧,多謝掌櫃收留我。」

  宋殊震驚地忘了擦手,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的白綾長襪。

  她居然親手給他繡貼身之物?

  男人遲遲不接,唐景玉故作天真道:「掌櫃不喜歡嗎?」

  聽到她忐忑的聲音,宋殊連忙接過襪子,「喜歡,只是我受師母之托照顧你,你不必客氣的。」她是晚輩,他是長輩,送襪子也不算什麼,再說她大大咧咧的,想來並不知道送男子貼身衣物不太妥當。

  想到這裡,宋殊正色提醒她:「我是你二叔,你送我沒關係,不許送朱壽……你做什麼?」

  唐景玉奪回襪子迅速起身離去,宋殊本能地去攔,擋在門前不讓她走:「好端端的怎麼又生氣了?」

  「我說過不許你再自稱二叔的。」唐景玉繃著臉道,扭頭不看他,「想當二叔去找莊寧啊。」

  後面那句說得特別小聲。

  宋殊馬上明白了,小姑娘多半是不想跟莊寧一樣喊他呢,真是孩子脾氣。

  「好,不叫二叔,就叫掌櫃好了。」宋殊無奈地笑笑,伸手將襪子搶了回來,意外發現上面繡了兩盞大紅燈籠,幸好燈籠都不大,只有龍眼大小。見小姑娘還抿著嘴,宋殊笑著誇道:「不錯,燈籠挺好看的。」

  唐景玉面色緩了緩,瞪他一眼,轉身往回走,「掌櫃這個燈籠是要賣的嗎?」托起燈架打量。

  遲遲沒有人回她。

  唐景玉納悶回頭,卻見宋殊愣愣地盯著她呢,唐景玉越發不解了,「你怎麼不說話?」

  宋殊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能開口,只有一張俊臉慢慢紅了。

  他養了快半年的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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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唐景玉今日穿的是件白色繡梅花的褙子,那塊紅色印記恰好落在沒有梅花的地方,因此她一轉身,宋殊就瞧見了。剛看見時宋殊驀然一驚,幸而他夠沉穩, 先從唐景玉言行舉止中斷定她沒有受傷,然後馬上就想到了女子月事,這也多虧郎中跟他提起過,否則他一個獨自生活的大男人,哪能懂這個。

  只是宋殊無論如何都不好直接告訴小姑娘的,那樣只會徒增尷尬。

  見她對自己新做的燈籠很感興趣,宋殊走過去道:「這是給江浙總督崔家的燈籠,做完這一對兒,下個月再做四對兒,臘月就可以一直休息了。」

  「這麼快?」唐景玉驚訝地問。

  宋殊點點頭,將燈架從唐景玉手中拿了過來,看看她,低聲道:「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別去做活了。」

  唐景玉揉揉腰,覺得沒有早上那麼難受了,便笑道:「掌櫃不是說做任何事都要持之以恆嗎?跟朱壽他們相比,我已經很輕鬆了,只弄三根還要偷懶,我自己都不好意思。那掌櫃忙吧,我去了,對了,回頭你試試襪子,若是不合腳跟我說一聲。」襪子是她偷偷觀察宋殊鞋子估摸的。

  宋殊看看被他放在桌子上的襪子,再看看已經快要走到門口的小姑娘,一時竟找不到不惹她懷疑的勸她回房的借口,眼看唐景玉就要出去了,宋殊情不自禁喊道:「等等!」

  唐景玉困惑回頭,「怎麼了?」

  宋殊忽的靈機一動:「禮尚往來,你送我襪子,我也該送你一樣禮物,有什麼想要的嗎?」

  「你不是……」唐景玉本能地想說宋殊已經送過她一盞奪了魁首的寶塔燈了,可她臨時改了主意,認真打量宋殊兩眼,涎著臉問:「我要什麼,掌櫃都會答應?」難得宋殊主動開口,她怎麼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她眼睛亮亮的,裡面閃爍著宋殊熟悉的狡黠,讓人一眼就知道她提出的要求絕不簡單,但宋殊現在想攔住她,惟有答應,「只要我能做到。

  唐景玉樂了,興奮地折回男人身邊,仰頭求他:「那掌櫃教我竹雕行嗎?我想學雕竹子。」之前她求過宋殊一次,被他以學藝應循序漸進為由斷然拒絕,唐景玉一直惦記著呢。

  還真會抓住機會。

  宋殊頭疼地提醒她:「竹雕最耗耐性,你確定真的要學?」

  唐景玉連連點頭。

  宋殊想了想,吩咐她在這裡等他,他去書房走了一趟,回來時遞給唐景玉一本書:「這是介紹竹雕歷史的,你先看看,看完我再給你講,有不懂的地方隨時都可以過來問我。」

  宋殊愛書,書房裡的書輕易不給他們看,如今得以拿回房中閱覽,唐景玉如珍似寶地接過書,隨手翻了兩頁,書籍特有的書卷香便傳了過來。她輕輕吸了一口,簡直比吃了一頓飽飯還要滿足,「掌櫃放心,我一定會用心……」

  話未說完,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絞痛,疼得唐景玉匆匆將書放到桌子上,捂著肚子蹲了下去,雙手緊緊攥著衣衫,想要緩解那難以忍受的痛苦。

  「阿玉!」她動作太快太突然,宋殊心都提了起來,俯身去扶她,聲音焦急:「怎麼了?」

  唐景玉眉頭緊緊皺著,說話都沒有力氣,低頭不讓宋殊看她臉上的糾結痛苦:「肚子疼。」那四年她常常餓得肚子疼,現在這種疼她完全沒有感受過,如果是餓的,她這樣勒肚子應該會緩解些,如果是吃壞了東西,那她應該想要去茅廁才對,可她什麼都不想,只想求它別疼了……

  宋殊猜到她的疼應該跟月事有關,但他不懂到底有何聯繫,更不知道如何幫她,扶她起來她又雙腿無力的樣子。宋殊急了,顧不得其他,一把將小姑娘打橫抱了起來,「我先送你回房,你別急,我馬上派人去請郎中,沒事的。」

  眼前是男人寬闊的胸膛,可惜唐景玉無心感受這樣的親密是什麼味道,她埋在他懷裡,緊緊抓著他衣衫,眼淚慢慢流了出來。

  她想到了一件事。

  郎中說過,她的胃餓出了病,還說調理不好有性命之憂,現在肚子疼,是不是就是這個緣故?

  真的快要疼死了。

  這個念頭讓她的眼淚流得更洶,宋殊將她放到床上時,唐景玉緊緊抱著他腰不想下去。來到嘉定後,她得了兩樣寶貝,外祖母是一個,宋殊是另一個,她捨不得死,她還沒有好好孝敬外祖母,還沒有好好感受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滋味兒。

  她陷在深深的絕望裡,哭得一塌糊塗,宋殊問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宋殊被她哭得莫名心慌,他不懂小姑娘的心思,只當她疼壞了。

  「你先出去。」宋殊頭也不抬地對守在屋子裡的品冬道,知夏安排下人去請莊夫人跟郎中了。

  品冬看看哭得一塌糊塗的姑娘,又著急又擔心地出去了。若不是信任宋殊,她真怕姑娘是受了宋殊欺負。

  屋裡只剩兩人,宋殊一手抱著唐景玉,一手輕輕拍她後背,低頭哄她:「別哭了,是不是肚子疼得厲害?沒事的,郎中開點藥就好了,別怕。」

  「我疼,掌櫃,我是不是要死了?」唐景玉在宋殊衫子上抹把眼淚,終於歪過腦袋,露出一張蒼白小臉絕望地望著他,鼻頭眼圈都哭紅了。

  見她似乎平靜了些,宋殊試著將人放到床上,誰想小姑娘馬上又抱緊了他。宋殊只好暫且放下男女避諱,好笑又心疼地替她抹去新滾落下來的一對兒淚珠,「胡說什麼,好好的怎麼會死?」到底有多疼,竟讓她想到了死?

  他手背細膩,指腹卻有薄薄的繭子,擦過臉龐的感覺是那樣清晰。唐景玉望著他近在眼前的俊美臉龐,望著他溫柔的如墨黑眸,有那麼一瞬忘了疼痛。

  被她這樣凝視,宋殊放在她臉上的手忽的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抽了帕子出來替她拭淚,略微收起情緒道:「真的不會出事,阿玉,一會兒郎中師母都會過來,你先忍忍,我跟你保證,你不會死的。」

  許是說話時肚子沒那麼疼了,唐景玉也意識到自己可能小題大做了,再看看兩人的姿勢,即便心裡喜歡,唐景玉還是尷尬極了,這回不用宋殊放她,她自己飛快滾了下去,扯過被子蒙住腦袋,不肯讓宋殊看見她的窘迫。

  她嬌憨可愛,宋殊不自覺對著蠶繭似的被團笑,「那好,我出去等師母,讓品冬進來陪你。」

  唐景玉沒吭聲。

  宋殊突然生出一絲不捨,不捨離開她床邊,但她必須換衣裳了,宋殊安撫般拍拍她被子,起身走了出去,低聲對候在門外的品冬道:「你們姑娘說肚子疼,我不便細問,你去看看吧。」

  肚子疼?

  想到唐景玉早上念叨過腰酸,品冬若有所悟。

  宋殊站在外間等了會兒,直到裡面傳來唐景玉震驚的驚叫,他才安心離去。

  至少不用擔心她再胡思亂想了。

  ~

  「外祖母,您就別說了!」

  換 了一身新裡衣喝過鎮痛湯藥的唐景玉蒙著腦袋側躺在被窩裡,聽著老人家善意的打趣,真是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得了。品冬說她衣服後面有血她還不相信,親眼確 認過後最先想到的就是宋殊一定看見了,他那麼聰明,肯定猜到了些,偏偏她笨,竟然想到了死,還哭得那麼丟人……

  莊夫人明白小姑娘 的羞澀,可她忍不住啊,側坐在床頭,她將外孫女的小腦袋扒拉了出來,摸著她因為害羞紅撲撲的臉蛋道:「跟外祖母還有什麼害羞的,阿玉啊,月事一來就是大姑 娘了,我心裡歡喜啊,你不知道我之前有多擔心……好了,以後好好調理,不會一直都疼的,阿玉啊,天越來越冷了,姑娘家最怕涼,你給我穿暖暖和和的待在屋子 裡,不許再去弄竹子,三根也不行,我會跟豫章說,反正什麼都沒有你身體重要。」

  老人家一片好心,唐景玉不跟她辯解,乖乖地聽著。

  小姑娘乖乖巧巧,莊夫人越看越喜歡,從眉毛到下巴愛憐地摸了一遍:「我們阿玉長大了,會越來越好看的,女大十八變,你娘小時候也不出挑,慢慢的就像柳條抽了芽,花骨朵綻了瓣兒……」

  「外祖母好看,我跟娘當然都好看了。」唐景玉厚著臉皮討好道。

  莊夫人愛聽,點頭附和道:「就是就是,所以我們家阿玉也會長成大美人的。」

  祖孫倆膩歪了會兒,天色漸暗,莊夫人必須走了,唐景玉想出去送送的,莊夫人沒讓。

  丫鬟都跟著送人去了,唐景玉一個人躺在床上,摸摸肚子,總有一種做夢似的感覺。

  外祖母說,姑娘家來月事就表示可以生孩子了。

  剛來嘉定時她還是個假小子,現在,她是被人嬌養著的大姑娘。

  「姑娘,公子來看你了。」門簾挑起,品冬去而復返,輕聲稟報道。

  唐景玉一下子臉紅了。

  鬧了那樣大的笑話,她不敢見他,可是,她又很想很想看看他。

  朝品冬點點頭,唐景玉趁品冬出去請人的空隙迅速躺好,理理頭髮,等宋殊進來時,她一動不動躺在被窩裡,只露出半張臉看著男人進屋,再朝她這邊走來,最後坐在了床邊的繡凳上。

  「還疼不疼?」宋殊關切而不過分親暱地問,面容平靜坐姿端正,儼然一個長輩。

  唐景玉強迫自己不去想宋殊換衣裳的理由,紅著臉點點頭,「好多了,那會兒我,給掌櫃添麻煩了。」

  「你我之間何必客氣。」宋殊不願增加彼此的尷尬,將手中書側遞給她,「無聊時看看,累了就跟丫鬟們說話解悶,其他的等身體好了再說。明早我會跟朱壽楊昌說你病了,免得他們擔心。」

  他體貼入微,唐景玉真心實意道謝:「掌櫃真好。」

  宋殊淡淡一笑:「那我先走了,你安心歇著吧。」言罷不再耽擱,起身離去。

  唐景玉眼巴巴目送他,心中十分不捨。

  跟這個舉止得體進退有度的宋殊相比,她更喜歡那個溫柔為她抹淚的男人……

  是不是只有她出了事,他才會暫且忘記他的「二叔」身份?

  唐景玉眨眨眼睛,腦海裡忽的冒出一個讓她臉紅心跳的念頭。

  那樣做,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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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9:16
  第44章

  夜幕降臨,宋殊坐在床上,對著屏風上搭著的長衫發呆。

  那上面有她賴在他懷裡時留下來的痕跡,那麼明顯,送到洗衣房,那些婆子們會不會猜出來?

  這事不能讓旁人知道。

  外面傳來動靜,是熱水房的人把水送來了,待來人離去,宋殊先去沐浴,擦拭時看看面前的水盆,宋殊略加思索,將那件衫子拿了過來,親自動手洗衣裳。血跡難洗,宋殊搓著搓著想到這血是哪裡來的,手不由一鬆,東西掉到了盆子裡。

  宋殊呆呆地坐在矮凳上。

  他跟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一個大男人,竟然要洗姑娘家的這個?

  髒嗎?宋殊一點都不覺得髒,腦海裡全是她抱著他腰絕望哭泣的可憐模樣,是她嬌小的身子,那麼輕,他都難以想像當初她是怎麼拎兩桶水的。

  回頭看看浴桶,宋殊苦笑,那時他能冷漠對她,現在,他只想嬌養著她,把她身體養得好好的,不再受一點苦累。

  洗完衣裳,宋殊回了內室,坐在床上看小姑娘給他繡的襪子。

  第一次有師母以外的女子送他繡件,宋殊摸摸襪子上的小紅燈籠,心裡暖融融的。小姑娘真的長大了,廚藝不錯女紅也不錯,生的又好看,想來只要師母把消息傳出去,來提親的人應該不少吧?

  師母會給她挑什麼樣的男子?

  宋殊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現在是孤女身份,師母健在時她婆家看在莊家的面子上也會優待她,師母百年後呢?少了倚仗,她夫婿還會對她好嗎?對方如果知道她的過去,會不會輕視她?她那樣耿直的脾氣,不會刻意隱瞞的,到時候糟了夫婿厭棄她該怎麼辦?

  他不願看她受半點委屈。

  但她過完年就十五了,婚事可謂迫在眉睫。

  宋殊托著兩隻白綾長襪,清雋的眉毛深深皺了起來。

  ~

  昨晚宋殊睡得不好,早上還是準時起來了。

  新的一天,他一如既往去竹林旁邊晨練,卻又迫不及待想早點去看看她,看她是不是好受了些。

  「公子,姑娘不大舒服,早飯就在屋裡用了。」

  堂屋桌上只擺了一副碗筷,品冬在宋殊進門時小聲解釋道。

  「不舒服?」宋殊皺眉,朝內室看了一眼,「你去通傳一聲,我進去看看。」她是他的晚輩,又身體有恙,他進去看看合情合理。

  品冬快步走了進去,很快就挑起簾子,請宋殊進屋。

  「肚子疼?要不要再喝一碗藥?」宋殊目不斜視地在床邊坐下,見唐景玉面容憔悴小臉蒼白,擔憂地問。郎中說喝一碗藥差不多就管用了,宋殊為了以防萬一,多備了幾份藥材。涉及女子私事,他沒有多跟郎中打聽,只是覺得月事既然要好幾天,怎麼可能一副藥就能治了幾日的痛?

  唐景玉靠坐在床頭,目光自宋殊進屋後就沒有離開過他。喜歡他這件事真的奇怪,沒動心前一日不見宋殊也不覺得如何,現在呢,一會兒不見她都想,就像昨天外祖母來的時候宋殊離開了,她就很失望,說句不孝順的話,那會兒她甚至寧可宋殊在身邊陪著她的……

  「不用,就是渾身無力,懶得動彈。」唐景玉小聲道,也不算是假話,身體真的很虛,懶洋洋的只想在被窩裡躺一整天,再說馬上就要冬月了,內室點了銀霜炭,比堂屋暖和多了,她現在特別怕冷。

  「真的不用?」宋殊怕她逞強,不放心地重複道。

  望著男人關切的臉龐,唐景玉笑了:「真的,我那麼怕疼,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瞞你?」

  她病中更添柔弱,但這展顏一笑就像是一縷陽光穿透雲霧照進了他心間,瞬間安了他的心。想多陪陪她,又不知道能說什麼,宋殊藏在袖子裡的左手暗暗敲了敲膝蓋,然後站了起來,「那好,我去外面用飯了。」

  唐景玉咬咬唇,眼巴巴地看著他,隨著他的動作仰起頭。

  她五官裡眼睛最是好看,靈動得像一泓清泉,能清晰地表達出她心中所想。被她用這種欲語還休的可憐眼神瞧著,宋殊哪裡還挪得動腿,不受控制地輕聲問她:「還有事?」

  「我,我……」唐景玉結結巴巴地冒出兩個字,臉漸漸紅了。

  她昨晚輾轉反側良久,全用在琢磨如何親近宋殊上了,勉強想了個不是那麼突兀的借口,可事到臨頭,她又說不出口了。她敢冒出這種念頭,是因為她覺得宋殊多半是喜歡她的,現在不敢開口,既有羞澀的原因,又怕宋殊拒絕,證明她只是自作多情。

  偷偷瞥一眼男人頎長的身影,唐景玉沒有膽子了。

  她貪戀宋殊的溫柔,卻實在怕他冷硬拒絕。

  小姑娘吞吞吐吐的,分明有話要說,宋殊正好不想走,便重新坐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易近人些,「到底怎麼了?需要什麼儘管跟我說,不用客氣。」

  他出奇的溫柔是種誘惑,誘惑她變得更貪婪,唐景玉定定地瞧著宋殊,是不是,若這一次宋殊依然肯順著她,就表示他確實是喜歡她的?就算不是喜歡,也不討厭陪她?

  唐 景玉畢竟不是普通閨閣女兒,說好聽點是膽子大,說難聽點就是臉皮夠厚。她瞅瞅站在門口的品冬,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掌櫃,我,我就是有點不習慣一個人吃 飯,總覺得一個人吃飯特別冷清,不如身邊有人陪著吃得香。讓知夏品冬陪我,她們都不肯……」說到最後扭頭看向床裡側,忐忑地等待男人回應。

  宋殊立即就信了這話,因為以前她住在前面耳房時,就喜歡跟朱壽一起用飯。

  不習慣一個人,那她的意思是,想讓他進來陪她用飯?

  宋殊感覺不太合適。

  長輩可以來看看生病的晚輩,哪能長時間留在屋裡,更何況是陪她吃飯?

  正猶豫如何拒絕,忽見小姑娘黯然垂下眼簾,失望溢於言表,宋殊猛地意識到他有理由拒絕,但她一個姑娘家,委婉求他留下肯定都費了極大勇氣,一旦遭到拒絕,她面子上會不會承受不住?

  「我,那我讓她們把飯擺到屋裡?」宋殊不太自在地道,聲音低了很多。

  「會不會太麻煩掌櫃了?」唐景玉紅著臉問,強忍著不讓嘴角翹起來。

  宋殊搖搖頭,盡量隨意地道:「不過是換個地方用飯,有何麻煩的?品冬,一會兒廚房把飯菜端到堂屋後,你跟知夏再端進來。」

  品冬神色如常地去了。

  唐景玉興奮地使喚宋殊:「掌櫃把茶几往這邊拉拉吧,留著放碗筷用。」

  宋殊起身去挪茶几,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樣吃飯,簡直就像小孩子胡鬧,他怎麼就答應了?

  丫鬟們往裡擺飯時,宋殊只能面無表情端坐來掩飾心中的尷尬。

  早飯做的是山藥紅棗粥,另有豆沙包跟鹹花卷。

  「碗燙不燙?」見唐景玉捧著碗一直沒放下,宋殊放下勺子問道。茶几太矮,可他做不來捧著碗吃飯的動作,只能半勺半勺舀粥喝,免得灑了。

  唐景玉笑嘻嘻把碗遞給他。

  宋殊看她一眼,不懂她到底在歡喜什麼,反正好像只要誰對她好,她都會很滿足。放了碗,宋殊把她的碟子遞過去,再夾了一個鹹花卷給她。

  唐景玉瞅瞅碗裡的紅棗粥,笑著道:「幸好掌櫃愛吃甜的,否則知夏還得多給掌櫃做一份。」

  「你要不是吃一個?挺好吃的。」宋殊指著盤子裡剩下的三個豆沙包道。

  唐景玉點點頭,然後在宋殊把豆沙包遞過來時,她直接探頭去接。

  宋殊筷子一頓,但瞅瞅小姑娘紅潤嘴唇,他馬上又遞了過去,心跳好像亂了。

  包子小小的一個,唐景玉一口咬掉半個,宋殊看看筷子中間剩下的半個,只好繼續抬著胳膊等她來吃。包子皮薄餡兒多,唐景玉去咬另一半時嘴角不小心沾了點豆沙,宋殊一直盯著她嚼動,見她遲遲沒有察覺,忍不住指了指。

  唐景玉眨眨眼睛,明白了,舔了舔嘴角:「還有嗎?」

  宋殊搖搖頭,低頭吃飯。

  可腦海裡小姑娘探出舌尖舔嘴唇的樣子卻揮之不去。

  那一瞬,他真的想知道究竟是她嘴角的豆沙甜,還是她……

  宋殊咬了下嘴唇內裡,借那股疼強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

  到底是怎麼了,換旁人做出來定讓他厭惡的動作,怎麼輪到她時總能亂了他心?

  早飯結束,宋殊如避猛獸般迅速離去。

  唐景玉不懂男人心中所想,自己躺在被窩裡偷樂。果然生病就是好啊,宋殊不但破天荒在她屋裡用飯,還餵她了,下一次她再膽大點,會不會……

  可是,再膽大又能做什麼?

  唐景玉沒有喜歡過人,也沒有人喜歡過她,她不懂情投意合的男女該如何相處。按理說既然喜歡了,就該告訴對方然後商量婚事了,可宋殊都沒有對她說過喜歡,這種事情,總不能由她開口吧?

  等宋殊主動嗎?

  唐景玉轉個身,試著想像宋殊跟她訴情的情景。

  然她絞盡腦汁,卻只記起宋殊皺眉訓她的冷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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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9:32
  第45章

  唐景玉月事結束的時候,莊夫人收到了莊文禮來自京城的書信,信上說他九月底到的京城,交涉半個月唐家終於答應歸還嫁妝,這封信就是在得到准信兒時寫的,但莊文禮預計唐家至少需要半個月才能把東西如數交給他。

  這算是四年來,唐景玉第一次得到跟父親有關的一點點消息。

  或許母親的嫁妝就是她跟唐家唯一的牽絆,等嫁妝回到莊家,她跟那邊也徹底斷了。

  當年她離家時,繼母已經懷孕八月,也不知最後生了兒子還是女兒。不論是兒是女,父親大概都忘了她這個離家出走的長女了吧?

  唐景玉有些低落。

  顛沛流離時,活下去是唯一目標,除了努力活著什麼都懶得想。現在吃喝不愁,閒工夫多了就容易多想。那是她父親啊,把她捧在手心裡疼了六七年的父親,四年未見的父親……

  「唐五,你怎麼又發呆了?」朱壽從前面轉過來,小聲問她。

  唐景玉食指抵唇,示意他不要說話,瞅瞅前面,見宋殊果然在看這邊,唐景玉連忙推朱壽肩膀讓他轉回去。

  直到下課,唐景玉才將朱壽叫到屋簷下曬日頭。天冷了,宋殊不許她再幹活,她跟朱壽只有上午能碰著,上課的時候不好說悄悄話,也就午飯前可以聊聊,宋殊見過他們說話,似乎沒有不高興。

  「給你吃。」朱壽從袖口摸出幾個東西,遞給唐景玉。

  唐景玉接過來,發現是幾個堅果,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好奇問他:「這是核桃嗎?好像不太像啊?」果子殼上有裂紋,唐景玉靈巧的掰開,裡面露出的很像核桃仁,但核桃是圓的啊。

  朱壽驚訝地望著她:「你沒有吃過山核桃?」

  唐景玉翻了個白眼,一邊吃一邊哼道:「吃過我會不認識?嗯,挺好吃的,你從哪兒得的?」

  看她喜歡吃,朱壽高興地笑了,「劉師傅買的,給了我幾個,你喜歡吃我也給你買點吧?」

  唐景玉很久沒有出去溜躂了,便道:「好啊,今天咱們出去逛街去,晚上我請你吃飯。」一會兒她去問問宋殊,宋殊有空就請他一起去,他不去就算了,反正她跟他打聲招呼,他應該不會生氣。

  約好出發的時間,朱壽去前頭了,唐景玉吃午飯時把這事說了一遍。

  「你沒吃過山核桃?」宋殊愣了一下,轉而記起京城附近的確沒有這種東西,便道:「想吃我讓錢進去買幾斤給你,何必自己出去買?街上人來人往,你到底是……」

  「可我想出門逛逛啊,掌櫃你到底去不去吧,不去我跟朱壽一起去,你不放心的話再叫上錢進。」唐景玉不高興地打斷他,宋殊什麼都好,就是規矩太多了,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

  宋殊不喜歡逛街,但他更不喜歡她跟朱壽單獨出門,只好道:「也好,正好我想買點東西。」

  唐景玉當然希望宋殊同去,因此見宋殊點頭她特別高興,下午特意換了身白色錦袍,越發烏黑亮澤的長髮用跟白玉簪子簡單固定,桃花眼顧盼生輝,怎麼看都是個偏偏佳公子。

  只是跟半年前相比,胸口沒那麼平了。

  「姑娘,要不要綁一下?」品冬翻出一條白綢,興奮地道。來到這邊後,宋家沒有長輩管束,因唐景玉愛玩,兩個丫鬟也活潑了許多,願意給唐景玉出主意。

  唐景玉瞅瞅鏡子,感覺不是特別明顯,冬天衣服穿得多,加上馬上就黃昏了,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到她這點異樣,便沒有綁,歡快地跑了。

  朱壽已經在那等著了,一身夥計粗衣。

  「上次給你做的新袍子呢?」唐景玉站在他身前不滿地嘀咕,「趕緊去換新衣服,還有鞋子,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浪費一副好相貌。」

  朱壽拗不過她,匆匆去了。

  剛走不久,宋殊來了。

  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繡雲紋的長袍,緩步從宋家這座江南小園子走出來,像幅雋永的畫卷。

  唐景玉看得挪不開眼。朱壽同樣好看,但跟宋殊相比,朱壽就是河邊新長出來的小樹苗,清新稚嫩,讓人忍不住關心他或逗逗他,而宋殊就是山頂屹立的青松,不言不語就讓人心生敬畏,只可遠觀不敢靠近。

  唐景玉倒是敢靠近,可惜不是她希望的那麼近。

  「掌櫃,你看我這身打扮如何?」唐景玉特意張開雙臂,好讓宋殊看個清楚。

  「不倫不類。」宋殊飛快掃了她胸口一眼,淡淡地道。「以後每月只許出門一次,逢年過節可以寬限一次。」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免得她玩瘋了。

  唐 景玉撇撇嘴,看他沒有那麼賞心悅目了。默默等了會兒,朱壽回來了,穿的同樣是白袍,少年這個年紀長得快,朱壽現在看起來比初遇時還有出眾,少了一分傻氣, 多了寧靜。唐景玉笑著誇他:「你就該這樣穿,以後每個月我帶你出去逛一圈,很快嘉定城就該都知道宋掌櫃有個貌比潘安的俊徒弟了。」

  朱壽知道唐景玉是在誇他好看,他很高興,也真心地誇她:「唐五也好看,穿裙子更好看。」

  姑 娘家哪有不愛聽人誇的,唐景玉心裡美.美的,因為還氣宋殊定的新規矩,她故意走在朱壽一側,邊走邊跟他聊天,跟朱壽說她新學會的菜餚。她說什麼朱壽都感興 趣,聽得特別認真,這也是唐景玉把他當最好的朋友的原因。做的菜他愛吃,戴新耳環朱壽誇好看,還有比他更會哄人開心的夥伴嗎?最重要的是,朱壽說的全是真 心話,唐景玉剛學菜時他也會說難吃,從不違心誇她。

  兩人說個不停,宋殊只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他聽著小姑娘獨特的清朗聲音,納悶為何她從來不跟他說這些瑣碎卻有趣的事情。按道理,於她而言他應該比朱壽更親吧?

  「從前面那座橋過去,沿河走不遠有家乾果鋪子,去那裡看看?」眼看兩人快要說得沒完沒了,宋殊冷聲插話道。

  「好啊。掌櫃最熟地方,我們都聽掌櫃的。」唐景玉抽空看了他一眼,見他面有不快,心想以後還是不叫他了,到底是個大人了,不像他們喜歡熱鬧。

  宋殊在她眼裡看到一絲不知因何而起的遺憾,看得他胸口越發窒悶,完全猜不透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到了乾果鋪子,老掌櫃認識宋殊,笑呵呵跟他說話。宋殊小時候就在這裡買東西,對老人很是尊重,含笑應對,餘光卻一直留意那一對兒嘴饞的少年男女,每當唐景玉伸手扯朱壽袖子,他眉頭便會不自覺地蹙起。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唐景玉就挑了好幾樣乾果,都是她跟朱壽共同喜歡的。

  「給,這是上次買布剩下的錢,夠嗎?」眼看著要去結賬了,朱壽從袖口摸出一塊兒碎銀子遞給唐景玉。

  「我來吧,我比你錢多。」唐景玉小聲道,邊往櫃檯走邊叮囑他,「這個碎銀子給你當零花錢,你留著給自己買東西,不用擔心我的。」

  朱壽有點不高興,指著剛剛離去的一家三口道:「都是男人付錢。」他想買吃的給她,怎麼能花她的錢?

  唐景玉也不想花他的,兩人小聲爭辯,宋殊聽在耳裡,得知唐景玉還幫朱壽收著三十兩銀子,莫名火起,轉身問他們:「挑好了就拿過來結賬,在那磨蹭什麼?」

  唐景玉埋怨地瞪了朱壽一眼,小聲嗔他:「都怪你囉嗦,惹掌櫃生氣了吧?都聽我的,不許你再說話。」

  朱壽瞅瞅宋殊,不敢堅持了,跟受了氣的小媳婦般走在唐景玉後頭,然後就見宋殊在唐景玉出手錢將一塊銀錠子放在了櫃檯上。

  朱壽立即滿意了,不是唐景玉付錢就好。

  幾包乾果,宋殊又讓夥計每樣多添兩斤,加起來足有十幾斤。老掌櫃問宋殊要不要他派夥計送去宋家,他們好繼續去別處逛。宋殊笑著道謝:「不必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唐景玉跟朱壽在那邊看夥計包果子呢,並沒聽見宋殊低低的聲音,所以當宋殊將幾包果子分給他們拿著並勸說改日再逛時,唐景玉只能認命。

  「我幫你送到房裡去?」到了宋家,朱壽熱情地道。

  宋殊馬上替唐景玉回了,「晚飯應該好了,你先去吃飯吧,東西給我。」

  朱壽沒有多想,遞完東西跟兩人告別,趕緊去吃飯了,怕去晚了廚房沒給他留飯。

  唐景玉經他提醒,想到一事,對宋殊苦笑道:「知夏肯定沒做咱們的,晚飯吃什麼啊?」

  宋殊漫不經心道:「小餛飩吧,有段時間沒吃了,別看你大大咧咧,廚藝還不錯。」

  唐景玉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震驚地回頭看他:「掌櫃想吃我做的?」

  「如果你不想麻煩,吩咐知夏也好。」宋殊目不斜視道,大步超過了她。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唐景玉快步追了上去,因為興奮臉蛋紅撲撲的,「做那個很快的,正好我也想吃了。」

  他喜歡吃她做的飯,她怎麼會嫌麻煩?

  宋殊偷偷看一眼嘴角高翹的小姑娘,悶了一路的胸口忽然就不悶了。待他發現小姑娘不但做了餛飩還做了他饞了許久的酒釀丸子,特意給他做的,宋殊第一次嘗到了飄然欲仙的滋味兒。

  她果然也很親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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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進了臘月,燈鋪裡的老師傅們格外忙碌起來。過年是除舊迎新的時候,各家但凡有些條件的,都會添置些新物替換舊的,自然也包括屋裡屋外各種用途的燈籠,甚至連元宵節要用的花燈都早早訂下了。

  唐景玉抱著手爐坐在宋殊身邊看他做燈籠。他臘月要做的三對兒都已經派人送貨去了,現在做的是送給莊家的。

  「這邊屋冷,你還是回後院去吧。」看她抱著手爐縮著肩膀,小臉快被領口上的雪白狐毛遮住了,宋殊再次勸道。燈房太大,擺了炭盆也不怎麼暖和,只比外面稍微強點,他從小在嘉定長大,早習慣了江南冬日的濕冷,唐景玉就不行了,京城那邊屋裡都燒炕,要暖和不少。

  「不去,我喜歡看掌櫃做燈。」唐景玉盯著桌子上的燈籠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天冷成這樣,她早就不幹活了,上午跟朱壽他們一起上課,下午就跟宋殊待著。

  宋殊勸不動,低頭忙自己的。

  兩人都坐在陽光裡,宋殊面朝窗外偏西的紅日,整張臉如美玉無瑕,白皙修長的手在金色的陽光裡靈巧動作,有光線在他指縫之間跳動閃爍。瞧久了,唐景玉都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看燈還是看宋殊的手了,然後又情不自禁地盯著他俊美臉龐。

  挨得這麼近,宋殊當然知道小姑娘在打量自己,只是次數太多,他已經習慣了,唯獨猜不透她究竟在看什麼。

  「掌櫃,咱們是不是也該置辦年貨了?」宋殊收尾的時候,唐景玉熱絡地道,「掌櫃以前是怎麼過年的?昨晚我自己列了一張年貨單子,都是後院要用的,前面的掌櫃想好了嗎?」

  宋殊動作不停,眼睫扇了扇。

  過年啊,好像跟平時沒什麼兩樣,除了無家可歸的夥計們,燈鋪大多人都回家團聚了。他無所事事,只需寫兩幅對聯,其他的鞭炮茶果人情宴席都由錢伯打理,他做的事情並不多。

  她還小,難得可以過個好年,所以花花心思就多吧。

  「單子拿來給我看看。」宋殊頭也不抬地道。既然她有興致,他就幫她出出主意。

  品冬就在外面守著,唐景玉讓她去拿。

  單子很快落到宋殊手裡,宋殊看看上面的整齊小楷,心裡還是比較滿意的。再看內容,多是吃的玩的,宋殊想了想,抬眼問她:「你不用做新衣裳?」好像小孩子都喜歡穿新衣裳。

  唐景玉看著他笑:「做啊,外祖母早把布料送來了,繡娘正在做,四身呢。掌櫃呢,你有新衣裳嗎?」

  「師母每季都會送我。」宋殊將東西放到一旁,聲音裡多了幾分感慨,「從小到大,師母對我最好。」

  他神色平靜,唐景玉卻莫名地心疼,忍不住小聲道:「我,我閒著無事,也給掌櫃做了套衣裳,過幾日就能拿給掌櫃試試了。」

  「送我?」宋殊不可置信地問。

  唐 景玉想佯裝鎮定,但她自己都感覺到臉蛋越來越熱了,總覺得說什麼借口都能被他一眼看穿,可她不能不說啊,哪怕自欺欺人呢,也不能先承認自己喜歡他,因此唐 景玉低下頭,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摳手爐上的雕花紋絡玩,「在學做衣裳,女人裙子繡樣太難,就想先學男袍練練手,掌櫃看入眼了就穿穿,不喜歡的話改日做 力氣活時再穿也行,別浪費旁的好衣裳。」

  她聲音越來越輕,臉蛋羞紅似池塘裡最先綻放的荷花,纖細的眼睫比平常眨動地更快了。宋殊定定瞧著,突然一陣心跳加快,心慌不安。

  她最近跟他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長時間的注視,送衣裳的體貼,羞紅臉的嬌態,莫非……

  宋殊不敢再想下去。

  師母將最親的外孫女托付給他照看,若是師母得知唐景玉對他動了心……

  他見過她母親,師姐出嫁時他也去赴宴了,他比她大了整整十一歲,單單年齡他們就不合適,師母肯定不會希望唐景玉喜歡自己的,到時候師母誤會是他勾的她,該會多失望?

  她呢,怎麼會喜歡他?

  宋殊飛快回憶了一下最近兩人相處的情形。

  確實怪他,是他因為憐惜再三寵著她縱著她,她一個沒有嘗過情滋味兒的豆蔻少女,第一次遇到對她體貼照顧的男子,難免生出依賴。或許她還沒有喜歡上他,只是想答謝他的好,但她又臉紅……

  宋殊感覺到了危險。

  即便她只是最初的悸動,長此以往,早晚她會變成另一種心思。

  他不能將她引入歧途,她小,他不小了,既然想明白了,就該引導兩人的關係。

  「不必,我衣裳很多,你想練手不如改成給恩師做身外袍。阿玉,如今你明面上是師母的乾孫女,恩師對你也頗有好感,你送二老一人一身衣裳最為合適,且恩師終歸是你親外祖父,將來說不定有相認之時,你還是表示表示,別寒了恩師的心。」

  唐景玉依然摳著手爐玩,好一會兒才垂眸道:「掌櫃真的不要啊?那是上次我跟外祖母出門時親自挑的杭綢,天青色的,外祖母說你最喜歡這種顏色,改的話,外祖父穿了也不合適啊。」

  「那你改小一點,留著以後男裝出門自己穿也好。這幾日來訂燈的人多,我去前面看看,你回屋暖和暖和去吧,這裡冷。」不想再說更多拒絕的話,也不想聽她平靜聲音下的小心翼翼,宋殊匆匆出門了。

  腳步聲遠了,唐景玉才抬頭看向門口。

  他走了,照在身上的光好像也沒那麼暖了。

  好好的,他怎麼突然這麼客氣了?是嫌棄她手藝不好,做出來的他肯定穿不出去嗎?

  還是,他看出了她的貪婪親近?

  若是前者,她先把衣裳做好給他看,讓他知道她繡活沒那麼差,他應該就會要了吧?那雙襪子他還誇她手巧來著。

  若是後者,她繡的再好他都不會收,是不是也說明,他不喜歡她對他動心?

  唐景玉心事重重回了自己的房間。

  打開衣櫃,裡面放著她快要縫好的男人長袍。

  眼前浮現男人端坐的背影,她故意站在一側假裝請教問題,另一手藏在後面悄悄丈量他肩寬,還有他在燈房裡走動時,她故意跟在後面,悄悄對著他的腰比劃……

  她喜歡宋殊的才,喜歡宋殊的貌,喜歡宋殊對她的好,各種喜歡加起來,她已經喜歡到會在無人時遐想宋殊衣衫下的身體了,又羞又好奇。

  可他未必樂意接受這種喜歡。

  唐景玉猶豫了,她拿不準要不要繼續送他,要不要試探他的心思,她怕結果是自己不想要的,宋殊對她那麼好,她不敢想像他心裡其實沒她,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但唐景玉很快就察覺到了宋殊的變化。

  他變冷了,飯桌上不再給她夾菜,下午不許她再去他燈房或書房,但他沒有冷落她,提點畫藝講解竹雕時都很認真。

  唐景玉心裡一片苦澀。宋殊定是看破她心事了,他不許她過分靠近,藉以提醒她收心,但又耐心教她,該關心的時候也關心,來表明他並沒有厭煩她。

  還真是體貼啊。

  唐景玉平躺在床上,胸口悶悶的,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了。

  「姑娘,公子來了。」品冬的聲音從外間傳了過來。

  唐景玉噌地坐了起來,本能地先去照鏡子,見髮髻有些歪,她伸手要正正,然轉瞬又想到宋殊的冷淡,唐景玉冷笑,非但沒正,還故意把頭髮散了弄亂了,就這樣出去見人。

  女為悅己者容,她要讓宋殊知道,她不稀罕他的喜歡,不在乎他眼裡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挑開外間簾子,唐景玉一邊打哈欠一邊掃了一眼,對站在門前的男人道:「掌櫃找我做什麼啊?睡得正香呢。」

  宋殊瞅她一眼,還沒開口,品冬急得攔在唐景玉身前就想把她往裡推,「姑娘還是先回屋梳梳頭吧。」旁人家姑娘要見心上人恨不得把自己打扮得跟天仙似的,她家姑娘倒好,蓬頭垢面的,就差往臉上抹泥巴了。

  「不用,掌櫃有話快說,我還要回去睡覺呢。」唐景玉不高興地掙開品冬,一屁.股坐到了北面的太師椅上,沒骨頭似的癱在那兒。

  宋殊忍住差點脫口的訓斥,冷聲道:「師母剛剛派人傳話,你娘的嫁妝已經拉回來了,讓我帶你過去看看。」

  唐景玉一下子站了起來,看看宋殊,轉身去裡面梳頭。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兩人已經上了馬車。

  她側頭看向窗外,安靜地出奇,宋殊低聲提醒道:「到了那邊你要冷靜,別讓人瞧出不對。」

  唐景玉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看出她不欲多說,宋殊也就沉默了下來。

  馬車穩穩停在莊家門前,宋殊先跳了下去,習慣地轉身去接她,唐景玉看都不看他手,自己跳了下去,微微低著頭站到宋殊一側,十足的丫鬟模樣。

  宋殊在心裡歎了口氣,正要往裡走,拐角又轉過來一輛馬車。

  「豫章來了啊!」莊家大爺莊文恭遠遠地打招呼。

  出於客套,宋殊只好等他。

  馬車裡除了莊文恭,還有他的兒子莊家長孫莊謙,十七歲的少年,已經定親,明年就要成婚了。

  「二叔。」莊謙笑著朝宋殊行禮,低頭時眼睛卻瞄向了宋殊身邊的丫鬟,妹妹口中那個勾了宋殊心的狐媚丫鬟。

  他目光灼灼,唐景玉感覺到了,因她本來就不喜大房的人,此時被人如此打量,她毫不客氣地瞪了莊謙一眼。

  偏偏就是這一記帶著狠勁兒的眼刀,勾走了莊謙半個魂。

  小丫頭乾癟癟的,容貌也不算特別出彩,可那雙眼睛裡的潑辣勁兒,實在太有味道了。

  「師母叫我,恕先行一步。」宋殊熟知莊謙為人,本就防著他,此時見莊謙居然真敢對唐景玉放肆,臉上當即冷了下來,叫上唐景玉逕自進了莊府。

  「爹,這丫頭眼睛生的真好。」莊謙挺直腰板,盯著唐景玉的背影輕笑道。

  莊文恭掃他一眼,邊往裡走邊訓斥道:「再好也是宋殊的人,你最好少打她的主意,走吧,去看看你祖父打算如何處置那筆嫁妝,當年你姑母出嫁,陪嫁的有好幾處莊家最賺錢的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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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莊寅自認這一生行得正坐得端。教書育人,他無愧於一眾弟子,傳宗接代,他無愧於莊家祖先,兩個兒子因材施教,一個專管庶務一個潛心修學,他也無愧於他們。

  他只對不起他的妻女。

  當年求娶妻子時,岳丈年邁,已經快要不行了,他跪在岳丈床前承諾會照顧好妻子。新婚時,他也做到了,只是妻子三年不孕,他又是家中獨子,父母逼得緊,他跟妻子都壓力重重,最後妻子勸他納一房妾室。納了,一切就都變了,妻子跟他相敬如賓,再無柔情蜜意。

  有得必有失,莊寅不敢奢求魚與熊掌兼得,只盡量彌補妻子。

  然後他們終於有了個女兒。

  可他也對不起女兒,沒有給她選個良人。

  妻 子懷疑女兒死得蹊蹺,應該是她太過傷心了,必須找個人怪責才能好受些。莊寅體諒妻子,卻不相信女婿是那種人,畢竟莊家雖然沒有人當官,憑著那麼多的子弟, 在朝廷上還是有影響的,旁人不說,單單宋殊就是天子身邊的紅人,女婿沒有道理害妻。但莊寅依然覺得對不起女兒,如果他能早早給女兒挑個嘉定附近的人家,女 兒也許不會那麼早就去了?

  逝者已矣,追悔莫及。

  跟妻子並肩坐在主位上,莊寅目光接連掃過下面前後站著的兩個兒子三個孫子,還有他特意請過來的宋殊,也看了一眼宋殊一側的小丫鬟,若有所思。

  三子返程前寫了一封信告知他們大概歸期,妻子看過之後,第一次開口求他。

  求他把女兒的所有嫁妝都給她。

  莊寅應了。

  他知道妻子不是愛財之人,她要這份嫁妝定是已經想好了用途。做什麼用?如果打算留給莊家子孫,妻子不必開口,將來他們兩個老的去了,東西自然全是莊家的,而妻子跟娘家那邊已經遠了,所以妻子多半是想把這份嫁妝送給唐五,她取名阿玉的乾孫女。

  他們都老了,只要妻子高興,莊寅什麼都願意答應她,況且如果不是妻子開口索要,這份嫁妝還留在唐家呢,跟莊家子孫也沒有關係。反正都是外姓人,與其留給沒能照顧好他女兒外孫女的唐家,不如給這個能哄妻子真正開心的小丫鬟。

  念頭飛轉,莊寅終於開口,言簡意賅將嫁妝歸在了莊夫人名下,而他請宋殊來,便是讓他做個證人。這樣萬一將來他先妻子而去,有宋殊這個半子在,也不怕柳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子不敬嫡母。

  在場的除了八歲的莊讓年紀小聽不懂這話裡的深意,其他幾個皆是聰慧之人。莊文禮莊誠父子面色如常,莊文恭也沒什麼異樣,只有莊謙到底年歲不高,尚未練得其父的城府,眼裡閃過一道不滿。

  老太太要了嫁妝,想送誰?

  「好了,都散了吧。」莊寅站了起來,領著宋殊等男子走了。

  「走,祖母給你看點好東西。」莊夫人笑瞇瞇地招呼唐景玉,牽著她手親暱地朝閒雲堂去了。

  莊寅等人也才剛走出門口不遠,聽到莊夫人的聲音,莊謙皺眉回頭,見莊夫人對小丫鬟比家裡的兩個妹妹還要親,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嫁妝全歸嫡祖母,自然要搬到閒雲堂去,嫡祖母又這樣說,莫非是想把東西給那丫頭?

  是啊,嫡祖母一直不喜歡他們一家四口,對三叔一家看著親近,卻也隔了一層,怎麼可能把好東西留給他們?

  想到這裡,莊謙忍不住埋怨起祖父來。

  那麼一大筆財產,祖父竟然就這樣縱著嫡祖母白白送人!

  ~

  唐景玉在閒雲堂陪莊夫人用的午飯,飯後兩人繼續清點嫁妝。

  母親嫁妝有多少,唐景玉也不清楚,母親在的時候她太小,不可能跟她說這個,等母親去了,嫁妝由父親打點,沒有她的事,直到今日,她才明白母親的富有。

  「你 三舅跟我說,他提出拿回嫁妝時那人答應得倒也痛快,剛剛我仔細看過了,除了一些擺在明面上的小物件衣裳布料等用過的破了的那邊補了新的,大多數都沒有動 過,那些鋪子的收益,賬本上寫的清清楚楚,一併都送了過來。」莊夫人坐在榻上,摟著唐景玉輕聲細語地說話,「阿玉啊,這樣看那人不是貪財之人,不像是為了 嫁妝或前程就害你娘的,你仔細想想,家裡可還有別的不對?」

  或許女兒真的是病逝的,但女兒臨終前叮囑阿玉來這邊,擔心唐家苛待阿玉,肯定也有原由。

  「我不知道……」

  唐景玉泣不成聲。

  那時她太小了,七歲之前,記得的全是父母對她的好。七歲之後,她不願看見佔了母親位置的繼母,幾乎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因為守孝,她也很少出門做客。最初父親常常哄她開心,後來就淡了,然後她得知那個女人懷了父親的孩子。

  她 離家出走是因為父親打她,父親不喜歡她了,這些年她想像裡的父親也是一個壞父親。如今唐景玉寧可聽說父親貪財不肯歸還母親的嫁妝最後礙於名聲礙於莊家的威 脅不得不歸還,可他還的這樣痛快,跟記憶裡的君子重合,既然是君子,那他為何打她啊?她又沒做錯什麼,繼母侄女搶她的東西,她就該罵她!

  她寧願父親是小人,喜新厭舊所以不在乎她了,也不希望有別的緣由。

  「不哭不哭,外祖母不問了,咱們跟那邊再無關係,以後好好過,不再想從前的事了。」小姑娘哭得她眼睛都酸了,莊夫人憐愛地替唐景玉拭淚,把心中的疑問嚥了下去。不是女婿的問題,那便只能是親家母……

  確定了又如何,無憑無據的,徒惹外孫女難過而已。

  吩咐丫鬟備水,莊夫人親手拿巾子給外孫女擦臉。

  有親人在身邊,唐景玉思母之痛疑父之恨漸漸平息了下去。

  「這些銀票地契外祖母先替你管著,等你嫁人了,外祖母一併給你。」莊夫人拍拍她肩膀,幽幽地道。

  唐景玉心不在焉地點頭,勾起另一樁心事來,馬上又咬咬唇,把宋殊的身影從腦海裡趕了出去。

  但終究還是要見面的。

  天色暗了,唐景玉告別外祖母,跟宋殊一起上了馬車。

  她眼圈是紅的,顯然哭過了,宋殊擔心問道:「師母都跟你說什麼了?」

  唐景玉扭頭看窗外,「沒什麼,一些舊事罷了。」

  她無心說話,兩人最近又生疏了很多,宋殊只能保持沉默。

  接下來的兩天,莊夫人總是叫唐景玉出去一起置辦年貨,唐景玉明白老人家是怕她思慮過多,便把那些煩惱拋到一旁,笑著陪老人家逛,回到宋家也是一臉輕鬆模樣。

  下午不用幹活,又不能往宋殊身邊湊,唐景玉便給朱壽縫新衣裳。

  過年嘛,當然要喜慶了,唐景玉不敢把自己的喜好加諸宋殊身上,對朱壽就沒那層顧及了,特意裁了大紅色的杭綢,圓領窄袖衫,衣擺上繡幾枝梅花,領口袖口用金線繡了雲紋。朱壽的尺寸就更好量了,她讓他站著別動,朱壽就乖乖不動。

  燈 鋪小年前一日放假,朱家又來接人了,朱壽早得了唐景玉的叮囑,以專心練手藝為由堅決不肯回去,朱家人委婉的用孝壓他,唐景玉在一旁聽了差點笑出聲。朱壽都 傻到任由朱家將他送到燈鋪來了,還會在乎那些虛名?主母做出這種苛待庶子的事情都不怕被人指點,朱壽又何必怕?朱家街坊們又不是瞎子,誰對誰錯心裡自有公 斷。

  這一放假,宋家就清靜了下來。

  楊昌也回家了,朱壽所在的小院裡只剩下他自己,唐景玉做好衣服後堂而皇之地去看他。

  「這是你給我做的?」朱壽高興壞了,看新衣的眼神好像那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唐景玉的虛榮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連心底被宋殊拒絕的憋悶之氣都散了大半,把衣裳塞到朱壽手裡,她坐在椅子上催他:「快去裡面換了,哪裡不合適我趕緊改改,過年了你好穿。」

  「好!」朱壽喜滋滋地去了。

  唐景玉悠哉地打量朱壽的堂屋。

  「姑娘,公子過來了。」品冬在門外提醒道。

  唐景玉沒有理會,她跟朱壽光明正大,外祖母來了她也不怕。朱壽把她當最信賴最親的人,她亦將朱壽當做親人,送件衣裳又怎麼了?更何況這事只有她跟身邊的人知道,外人只當是繡房做的,跟她的名聲有何關係?

  巧的是,宋殊跨上台階要進門的時候,朱壽也興奮地出來了。

  唐景玉根本沒往門口瞧,注意力全被朱壽吸引過去了。朱壽過完年十六,個子比同齡人要高出不少,他小時候應該也是嬌生慣養的,舉手投足一直有股貴氣,這半年穿粗布衣裳不顯得,可一旦換上好衣裳,那長眉鳳眼清貴氣度,立即就能奪人視線,如鶴立雞群。

  宋殊都看愣了一瞬。

  朱壽出來見到宋殊挺意外的,此時見男人盯著他身上的衣裳,他半是歡喜半是羞澀地道:「師父,這是唐五給我做的新衣裳,我穿上試試合不合適。」

  他雖然傻,卻也沒傻到什麼都不懂,他愛乾淨,人也偏內向,不願師父誤會他臭美。

  宋殊點點頭,站在門口沒動。

  唐景玉已經到了朱壽身前,圍著朱壽轉一圈,扯扯袖子再抬抬少年胳膊,笑著誇道:「不錯,你人好看,穿紅衣裳更好看,比新郎官還俊。」唉,這樣好的相貌,要是不傻該多好,太可惜了。

  朱壽被誇得紅了臉,看看衣裳,小聲跟唐景玉道謝:「唐五你真好,都會縫衣裳了。」

  他鳳眼明亮,裡面滿滿都是感激滿足歡喜,唐景玉心裡也舒坦,朝他眨眨眼睛告辭:「掌櫃找你有事,我先走了。」

  「嗯。」朱壽將她送到門口,目送唐景玉主僕繞過走廊,朱壽才想起宋殊,忙把人往裡面請:「師父進來坐吧。」

  宋殊不想跟傻徒弟發脾氣,可朱壽身上的紅衣實在刺眼,刺得他胸口郁氣翻騰。

  「不了,我還有事。」話音未落,人已下了台階,快步離去。

  朱壽不解地望著他,納悶師父到底做什麼來了,不過很快他就忘了此事,迅速折回屋去照鏡子。換完衣裳怕唐五等得著急,他自己都沒好好瞧瞧。

  他對鏡傻笑時,宋殊獨自坐在書房發呆,一直坐到天黑,知夏過來叫他用飯,他去了。

  男人出乎意料沒有訓她,唐景玉便心安理得地吃飯,胃口很是不錯。

  宋殊筷子也沒停,但一頓飯下來,他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夾過什麼。

  他想睡覺,睡不著,閉上眼睛腦海裡便是唐景玉如新婚妻子般替朱壽看衣裳的樣子,她笑得那麼好看,桃花眼亮晶晶的,觸碰朱壽的手白皙如玉,圍著朱壽打轉的身影纖細可人,像百花叢中的一隻粉蝶。

  男女有別,不是不可以訓她,可她對朱壽非同一般,她不會聽的。

  睡不著,宋殊起身穿衣,提著燈去了燈房。

  年後的訂單錢伯已經給了他,現在提前做幾對兒,八月去蘇州比燈時就能多些時間琢磨。

  連續三晚,燈房的燈都是亮的,只有做燈,宋殊才沒時間想她又跟朱壽一起做了什麼。

  「姑娘,昨晚我忘了關窗,半夜凍醒了,去關時發現前面燈房是亮著的。」這日早上,品冬給唐景玉梳頭時,小聲說了出來。

  唐景玉驚訝地挑了挑眉,「亮了多久?」

  品冬搖搖頭,「那就不清楚了。」

  唐景玉心中生疑,早飯時忍不住多瞥了宋殊幾眼。

  可能是這陣子她都沒有好好打量過他,這一看,唐景玉竟覺得宋殊瘦了,眼睛下面有淡淡青黑。

  在男人看過來之前,唐景玉垂眸,舀了一口粥放在嘴邊吹。

  不是說元宵前都不用做燈了嗎,他大半夜的去燈房做什麼?

  算了,他做什麼跟她有什麼關係。

  唐景玉不想管宋殊的事,但她晚上失眠了。明日是除夕,這幾晚已經有放鞭炮的了,遠遠近近此起彼伏,唐景玉煩躁地翻個身,最終還是挑開三重紗帳,裹上狐毛披風走到窗前。

  推開窗子,前面燈房果然亮著。

  唐景玉茫然地望著燈房的窗戶,一直到晚風捲來夜晚的濕冷。

  她打個哆嗦,匆匆轉身,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終於暖和了,唐景玉冒出腦袋望向窗戶,窗戶沒關,她能看見對面的燈。

  夜晚靜的出奇,她沒有半點睡意,宋殊疲倦消瘦的臉讓她心疼。

  他不是最會養身嗎?怎麼輪到自己就熬夜了?

  他到底熬了幾晚?

  唐景玉暗暗罵自己沒骨氣,卻還是迅速穿好衣裳,悄無聲息出了門。

  外面比她想像的還要冷,唐景玉裹緊披風快步走到前院,靠近燈房時才放輕腳步。耳朵靠近門板,什麼動靜都聽不到。

  是忘了關燈,還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唐景玉想喊人,可夜晚太靜,她竟然發不出聲音,便抬起手,輕輕推了下門板。

  「吱嘎」一聲,門開了。

  唐景玉提著心往裡看,看見宋殊抬頭看她,如墨黑眸平靜似水,握著竹雕和刻刀的手穩穩當當。

  兩人就這樣默默對視著。

  他太平靜,停頓的動作好像無聲譴責她的打擾,唐景玉有些尷尬,剛要說點什麼,忽見宋殊白玉般的手指上多了一抹紅。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男人低頭,緊跟著就把手放了下去,冷聲問她:「有事?我很忙,沒事你走吧。」

  「你手流血了。」唐景玉茫然地提醒道。

  「與你無關。」宋殊起身朝北面的櫃子走去。

  他聲音臉色比晚風還冷,唐景玉滿腔關心都變成了怒火,轉身就走,結果不知是因為走得太急,還是外面太黑,亦或是腦海裡全是那緩緩下流的血紅,唐景玉踩空了,連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人就倒了下去。

  一聲悶響。

  台階只有三層,但在這樣沉寂的夜裡,那聲音傳到宋殊耳中,無異於驚魂雷鳴。

  驚得他心頭狠狠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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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51:43
  第48章

  唐景玉趴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往下掉。

  手心疼,胳膊疼,腿疼,最疼是的腳脖子。

  可她不是因為疼哭的,她沒那麼嬌氣,她委屈。

  如果不是擔心他,她何必大半夜睡不著覺過來看他,結果宋殊冷冰冰地攆她走。

  算了,不怪他,是她傻,把他的照顧當成喜歡,她沒才沒貌沒品行,哪裡值得他喜歡了?

  「不用你管我!」推開男人伸過來的手,唐景玉撐著地面想自己起來。

  「別動,先讓我看看有沒有摔傷。」宋殊按住她肩膀,藉著燈房透出門的光亮去捏她小腿,兩條腿都摸過,確定沒有骨頭錯位,這才鬆了口氣,一把將低頭落淚的小姑娘抱了起來。

  「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唐景玉正惱他呢,不想再受他半點好。

  只是夜深人靜,她本能地放低了聲音,本就哭著呢,這樣一低,就更顯委屈了,像是跟親人鬧彆扭。宋殊如何忍心讓她這般離開,更何況她沒有摔斷骨頭,不代表沒有別的小傷,他必須看看的。

  不顧唐景玉推搡反對,宋殊抱著她進了燈房。

  他將唐景玉放到椅子上,唐景玉腳一沾地便往外衝,沒料左腿使不上力氣,竟直接撲到了急著阻攔的男人懷裡。熟悉貪戀的懷抱,裡面有淡淡的竹香,有夜晚沁涼的寒意,唐景玉眼淚流的更凶了,拚命忍下賴在這懷裡不走的衝動,伸手推他:「我不用你扶,我要回房了。」

  宋殊摟著人沒動,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幾瞬,他將人重新按下去,半蹲在她身前,強硬扯過她手道,「給我看看,沒有大礙你再走。」

  唐景玉剛想拒絕,無意撞見他左手拇指上的血,那裡有道口子,不深也不淺,至少現在血都沒有止住。想到這傷口極有可能是因為她突然推門造成的,唐景玉心中浮上淡淡愧疚,緊緊攥著的拳頭也鬆了開來。

  手心沾了土,宋殊輕輕拍了拍,看完左手,再去抓她右手,對自己的傷卻視若無睹。

  唐景玉左手沒事,右手掌心擦破了一點皮,好在沒有出血。

  「疼不疼?」宋殊低頭問。

  「有點,你先管你自己吧。」唐景玉別開眼,不太高興地道。

  宋殊看看自己的手,血淋淋的的確不好看,便道:「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燈房裡備著水,留他做完事情洗手用的,紗布更是不少,洗過之後,宋殊抽出一條乾淨紗布把拇指纏上,回頭見唐景玉扶著桌子站著,連忙走了過去:「左腿不能動?」

  唐景玉害怕地搖搖頭:「能走了,就是特別疼,掌櫃,我腿沒事吧?」

  宋殊沒說話,扶她重新坐下,捏捏她腳踝道:「多半是扭到了,應該沒有大礙,你先等等,一會兒還疼的話,我拿跌打藥給你塗塗。」

  他這樣說,唐景玉沒那麼怕了,瞅瞅桌子上的竹雕,小聲問他:「掌櫃怎麼半夜做這個啊?你不是說年前都沒事幹的嗎?」

  宋殊拉過一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一邊繼續雕竹一邊解釋道:「新接到一筆單子,熟人托的,時間急,只能熬夜做。」

  他神色平靜,只是回答前沉默了一瞬,唐景玉一直盯著他,敏銳的注意到了。想了想,她隨口問道:「我怎麼沒聽錢進說過啊,今天接的單子?」

  宋殊「嗯」了聲,「你歇晌的時候接到的。」

  唐景玉根本不信。

  如果是今天接的,為何昨晚他也熬夜?她在他身邊待了半年,宋殊說過,制燈籠時一直低頭坐著,對身體很不好,他要求他們每日鍛煉身體,自己更是以身作則,連晚飯都不會吃太飽,又怎麼會無故熬夜?

  到底為了什麼才撒謊呢?

  看著男人疲憊的臉龐,唐景玉心疼了。

  她也想他,想跟他好好待著,想他放下燈籠,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對了,他說要幫她塗藥的……

  唐景玉咬咬唇,低頭看自己的手。

  察覺她移開了視線,宋殊悄悄看了過來,見小姑娘垂著眼簾,可憐兮兮的樣子,想到她趴在台階前的慘狀,心頭湧上一股自責,輕聲問道:「現在試試,還疼嗎?」

  唐景玉點點頭,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馬上皺了眉。

  宋殊坐不住了,起身去內室把傷藥拿了過來,剛要蹲下去,意識到男女有別,他皺皺眉,轉身道:「我去喊知夏品冬照顧你。」

  「別!」唐景玉急著攔道,在宋殊疑惑回頭時扭頭,微紅著臉道:「我,我是看這邊亮著燈偷偷溜過來的,你去喊她們,萬一她們誤會了,半夜三更的,我也解釋不清楚。」

  宋殊猛然意識到方纔的思慮不周,有些尷尬。

  唐景玉動了動手指頭,到底沒好意思請他幫忙。

  她這樣,宋殊更不好意思自己動手,猶豫片刻,把傷藥遞了過去,「你自己試試?」

  唐景玉不可置信,抬頭看他,羞澀為難全都化成了委屈。

  他真的再也不想對她好了嗎?

  眼裡浮上盈盈淚水,化成淚珠滾了下去。

  「你……」

  她一哭,宋殊就急了,想想自己是她長輩,俯身道:「算了,你動作不方便,我幫你吧。」

  唐景玉撇撇嘴,卻主動將左腿伸了出去。

  她只穿了軟底睡鞋,腳上都沒有穿襪子,一片細白腳背露在外頭。宋殊見了忍不住斥責:「怎麼不穿襪子?你不怕凍著?師母不是叮囑過你嗎,不能受涼。」

  「我又不知道會在這裡耽誤這麼久。」一提這個,唐景玉好像突然知道冷了般,打了個哆嗦。

  宋殊自知理虧,不敢耽誤功夫,一手攥著她鞋面,一手將褲腿往上提了提,才露出腳踝就止住了,「你提著褲腿,我幫你塗藥。」

  他規規矩矩,唐景玉也不敢做什麼輕佻動作,只是在宋殊抹藥時低低叫了聲。

  宋殊動作一頓,抬眼看她。

  唐景玉也看他,桃花眼裡水色浮動:「疼……」

  宋殊沒有說話,替她塗藥的動作更輕了。

  一個人在燈房裡坐了那麼久,他手是涼的,一圈一圈摸著她腳踝,將她微微發紅的腳踝抹成了跌打藥的紅棕色。起初疼得緊,但唐景玉盯著宋殊的手,漸漸就感覺不到疼了,反而有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從他指端傳到她身上,一直傳到胸口,驅散了之前的冷。

  「好了。」輕輕替她吹乾,宋殊將她腿放了下去。

  「多謝掌櫃。」唐景玉細聲道。

  宋殊將東西放到桌子上,看看她,想到剛剛摸到的細膩與清涼,皺眉道:「你再試試能不能走。」燈房太冷,她光著腳,受涼了怎麼辦?

  唐景玉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左腳才著地,馬上就抬了起來,「還是疼。」

  她側對他站著,不知是因為疼還是冷身體微微發抖,宋殊不忍,走近一步問:「那,我送你回去?這邊太冷了,你回屋睡一晚,明早若還是不好,我再請郎中來看。」

  唐景玉看著桌子,聲音低低的,「怎麼送?抱我回去嗎?被品冬她們瞧見怎麼辦?」

  宋殊頭疼了。

  唐景玉慢慢坐了回去,輕歎道:「沒事,掌櫃你繼續忙吧,我再旁邊看著,或許一會兒就好了。」說著緊了緊披風領口,又把腳往裡面縮了縮,一雙手也藏到了袖子裡,整個人好像小了一圈。

  宋殊哪裡敢讓她在這裡受凍?她身子本就虛,好不容易調養好了些……

  後院不能去,那……

  有些話難以啟齒,可是跟她的身體相比,尷尬又算什麼?

  宋殊抿抿唇,隨即平靜地道:「我屋子裡暖和,你先去那邊等?能走了我再送你回去。」

  唐景玉心跳一下子就亂了,甚至好像都聽到了那咚咚的跳動。

  她只想多跟他待待,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宋殊的臥房嗎?

  「方,方便嗎?」她頭垂得更低,不想讓男人瞧見她發熱的臉,還有眼裡可能洩露的興奮歡喜。

  宋殊以為她忌諱自己,忙解釋道:「我把你送過去就回來。」

  誰嫌棄他了?她巴不得他不走呢。

  唐景玉在心裡罵了他一句,然後慢慢點點頭。

  短暫沉默,宋殊走過去想攙扶她起來,唐景玉誤會他要抱她,閉上眼睛乖乖等著,臉蛋紅紅。宋殊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想解釋,又怕她尷尬,只好臨時改了動作,穩穩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之前沒注意,現在抱著,似乎比那次她來月事抱她的時候重了點。

  宋殊不知該欣慰還是苦笑。她頓頓好吃好喝,被他疏離好像也影響不了她胃口,他呢,明明是他主動冷她,卻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他不希望她喜歡自己,因為他們不合適。

  可是疏離了,他就沒法開口勸她,她本就不往他身邊湊了,他一勸誡,定會惹她生氣吧?

  難道就縱著她跟朱壽越來越親近?朱壽根本不能照顧好她,非她良配。

  「掌櫃,你怎麼不進去啊?」已經到了宋殊屋門前,男人遲遲不動,唐景玉不得不小聲提醒他。

  宋殊回神,連忙推門而入。

  他雖然不睡覺,屋裡卻點著銀霜炭,比燈房暖和了不少。唐景玉悄悄掃一眼屋中陳設,雅致整齊,跟他的人一樣,只是眼看宋殊想把她放到椅子上,唐景玉不樂意了,指著床道:「我想躺著,蓋上被子暖和,地上太冷了。」

  「……好。」

  人都抱進來了,放到椅子上跟床上區別也不大,宋殊沒有過多猶豫,朝床前走了過去。

  他將她平放到床上,等著她自己鬆手。

  唐景玉如何捨得松?

  她喜歡被他抱著,被他憐惜,被他寵著。

  不 鬆手,不看他,唐景玉緊緊埋在他懷裡,將心中無法排遣的疑問問了出來:「掌櫃,你對我這麼好,只是因為外祖母母親的關係嗎?沒有一點點喜歡?」喜歡他,歡 喜的時候睡覺都是笑著的,煩惱的時候翻來覆去睡不著。如今他只肯給她煩惱,唐景玉實在受夠了這種煎熬,到底喜歡不喜歡,她想得個准話,至少免了那份猜測。

  她是打算徹底不要臉皮了,可心裡還是怕的,說著說著就抽搭起來。

  宋殊呆住了。

  他疑她對他動心,因而防患於未然,沒想到她真的動了心。

  她在他懷裡哭,他心疼,卻也有難以自欺的喜,還沒來得及浮上嘴角,又變成濃濃苦澀。

  如果他跟朱壽一樣是個少年郎,與她毫無關係,被她這樣喜歡,定會欣喜若狂吧?

  他怎麼會不喜歡?

  不喜歡,又何必連續數夜難以安寢?哪怕從前不明白,經過這幾晚,也夠他明白了。

  但他不能告訴她,她還小,現在抽身還來得及,以後會遇到更適合她的。

  「胡思亂想什麼,我跟師姐同輩,一直把你當侄女照顧的,何談喜歡?」宋殊一手撐床,一手去扯她環著他腰的手,「你別這樣,你還小,不懂什麼叫喜歡,年後我跟師母就會給你相人……」

  「什麼人?比你還好的嗎?」唐景玉緊緊抓著他腰,不顧腿疼越發往他懷裡拱,「我就喜歡你,你們找誰我也不會看!」

  「可我不喜歡你。」拉不開,宋殊不動了,對著床裡側冷冷地道。

  唐景玉身體一僵,「我不信,你不喜歡我,為何對我那樣好?」

  「因為我是你二叔。」

  「那你現在怎麼不對我好了?」唐景玉在男人退後之前重新抱緊他,「既然你自認是我二叔,那不管我什麼心思,你都該對我好才是,怎麼能因為我喜歡你就冷淡我?」

  「你……」

  「我不聽!」

  唐景玉狠狠咬了他一口,「我不用你喜歡我,只要你還對我好就夠了,等你有了心上人,我立即搬走,絕對不給你惹麻煩,可你沒喜歡上旁人之前,我賴定你了,誰讓你把旁的男人都比了下去?反正我不管,我就要你像從前那樣對我,不許再冷著我。」

  宋殊頭大如斗:「阿玉,你講點道理……」

  唐景玉悶聲打斷他:「我不講!」

  他是狀元郎,論口才她說不過他。說不如做,如果宋殊決定徹底疏遠她,再也不關心她,她馬上搬走,但只要宋殊還在乎她,她就絕不死心,誰讓是宋殊勾得她動了心?若沒有他那千般好,她這只癩蛤.蟆也沒有膽量妄想他,現在他勾得她心動了才想抽身,沒門!

  她賴定他了,臉面算什麼?問出口的時候,她就不在乎了。

  兩人誰都不說話,床邊陷入了沉默。

  宋殊不扶她,唐景玉屁.股腿都在床上,只抬著上半身勾著他,這種姿勢一點都不舒服。擔心自己撐不住被宋殊跑了,唐景玉在宋殊懷裡蹭了蹭,把臉上的眼淚都抹乾淨了才抬頭看他:「我腳疼……」

  宋殊一動不動,良久才低頭。

  懷裡的姑娘蠻不講理,偏還可憐兮兮,不信吧,她眼裡的淚水做不了假,宋殊無奈看向她腳:「真疼?」

  「真疼,你再給我揉揉。」聽出男人語氣裡的鬆動,唐景玉得寸進尺,乖乖躺到床上,躺好了發現左腿在裡面,唐景玉又坐了起來,在宋殊疑惑的目光中抓起枕頭扔到床腳,然後掉個兒躺下去。毫不客氣地拉過被子蒙住自己,唐景玉把左腿伸了出去,滿眼期待地望向宋殊。

  宋殊有點搞不清楚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樣。

  他拒絕她了,她沒有傷心落淚,沒有負氣離去,哭了一會兒後竟然變本加厲了?

  想走,徹底讓她死心,可是她像個孩子似的躺在他面前,桃花眼巴巴地瞧著他。宋殊不敢再看她眼睛,怕越看越心軟,然目光下移,心毫無預兆地更軟了。

  她左腿伸了出來,褲腿因被子阻攔比較靠上,露出一段光潔纖細的小腿,往下是塗了藥的腳踝,是一隻恐怕還沒他手掌大的小腳丫,五個腳指頭上竟然塗了紅色蔻丹,白的地方如玉,紅的地方宛若寶石……

  「掌櫃,我真的疼,你幫我揉揉,那樣挺舒服的。」見他呆呆地盯著自己左腳,唐景玉晃了晃腳丫子,軟聲哀求道。

  宋殊看看她,轉身走了。

  唐景玉失望地忘了挽留。

  但宋殊只是去了衣櫃,很快又提了椅子折回,落座後開始替唐景玉穿襪子,面無表情道:「這是你上次縫的襪子,我還沒穿過,你先穿上,免得著涼。」穿好了,托起她腳給她捏腳踝。

  再多的爭吵委屈懷疑,在這樣的溫柔體貼前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還肯對她好,是喜歡是照顧又有什麼關係?

  唐景玉目不轉睛地盯著宋殊側臉,心軟軟的,「掌櫃,那天你看到我給朱壽做的衣裳了,你覺得繡工如何?」

  宋殊抿了抿唇。

  她還好意思提?既然,既然喜歡他,為何又給朱壽做?分明還不懂喜歡的意義,孩子而已。

  他擺了一張臭臉,嚇唬別人威力十足,唐景玉卻是不怕的,厚著臉皮道:「我給掌櫃的那身也做好了,掌櫃要是看得上眼,明天我拿來給你試試?過年嘛,總要穿新衣裳的。」

  宋殊依然面無表情。

  「不說話就是默認,那就這樣定了。」唐景玉自顧自作了決定。

  宋殊終於瞥了她一眼。

  唐景玉卻早早把被子拉了上去,掩蓋所剩不多的羞澀。

  她不說停,宋殊也沒問,默默地一直替她揉捏。腳下是男人的溫柔,身邊是男人身上獨有的氣息,唐景玉一顆心像是要融化在這樣的甜蜜裡,眼皮也漸漸重了起來。打個哈欠,她含糊不清地求他:「掌櫃,你別走了……」

  她眼睛半睜不睜的,宋殊看看她,輕輕「嗯」了聲。

  唐景玉安心睡了過去。

  睡著了,人不老實了,嫌棄被人打擾,轉身就把腿縮進了被窩裡。這還不止,過了會兒又嫌穿衣服睡覺熱,迷迷糊糊自己把外衣都扒了。宋殊早就熄了燈,看不見就不用避諱,等她老實下來,他替她掩掩被角,然後趴在床邊睡了。

  連續三晚夜不能寐,她一來,他就困了。

  其他的,明早再想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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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52:58
  第49章

  除夕一大早,天還黑著,外面已經有了隱隱約約的炮竹聲。

  唐景玉慢慢睜開了眼睛。

  屋子裡很暗,但也能看清是陌生的房間,唐景玉悄悄往下看,看到一人坐在床前,上半身趴在床上,臉對著她這邊。

  正是她的掌櫃。

  原來這不是夢……

  唐景玉心裡甜滋滋的。宋殊願意把床給她,願意守著她睡一晚,這樣的好,只要她堅持下去,早晚有一天這個男人會喜歡上她的。畢竟他不喜歡她又能喜歡誰呢?身邊連個姑娘都沒有。

  他冷她,唐景玉心裡就沒啥底氣,他一讓步,唐景玉頓時自信十足。

  很想一直這樣躺下去,可這事被人發現到底不好,唐景玉輕輕掀開被子,把左腳上她給宋殊縫的燈籠襪褪下去放到一旁,這才下地穿鞋,抓過外衣披風去屏風後換了。都收拾好了,唐景玉躡手躡腳重新繞回床邊,歪坐在床上居高臨下地打量宋殊。

  上次看宋殊睡覺,還是中秋路上,他喝了酒,面色泛紅,醉眼朦朧。

  眼前的宋殊,臉瘦了,蒼白一片,看了直叫她心疼。

  真不知他這兩晚究竟在忙什麼,還拿燈籠單子當借口,真有單子,他捨得浪費時間陪她?

  好奇也好,埋怨也好,想到他昨晚的溫柔,唐景玉就忍不住笑,笑著笑著就饞了。

  想親親他。

  早就想了。

  牽過手,抱過懷,只想更親近一些。

  鬼使神差的,唐景玉慢慢俯身。其實最饞他的唇,但他側躺,只能碰到唇角,頭湊到那裡太低太累,唐景玉臨時改了主意,舔舔嘴唇,稍稍去了些緊張,她頭垂得更低了,直到唇輕輕碰著男人沉睡的臉龐。

  他的臉比她的唇涼。

  才得了這點感想,唐景玉就興奮歡喜地逃了,怕他醒來斥她,也怕耽誤太久不好跟身邊的丫鬟們交待。

  房門輕輕打開又關上,腳步聲徹底聽不到了,宋殊睜開眼睛。

  臉上濕潤柔軟的觸感彷彿還在,他心跳如鼓。

  本以為她只是偷偷看看他,沒想到她膽子那麼大,竟然……

  她怎麼可以親他?

  ~

  唐景玉悄悄回了房,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只是躺在床上,她徹底醒了,反覆回想那片刻滋味兒。時間太短,並沒有什麼值得回味兒的,於是便勾得她心癢癢,如果有下次,一定要好好嘗嘗。

  不過,自己這樣行事對嗎?

  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從來只聽說風流公子輕薄良家女子,如今變成她輕薄宋殊了。

  可誰讓她喜歡他呢?

  唐景玉向來注重實惠,轉瞬就把那點羞恥心丟下了。

  早上吃飯時,宋殊來得比平時晚一些。

  唐景玉做賊心虛,不敢看他。

  宋殊開始也沒說話,丫鬟們撤下去了,他才喝了口茶,問她:「腳踝還疼嗎?」

  唐景玉搖搖頭:「不疼了。」昨晚那會兒就不怎麼疼了,故意騙他的。

  「那就好,吃飯吧。」

  宋殊拿起筷子,默默用飯。

  唐景玉心不在焉地喝了幾口粥,眼睛一直往宋殊那邊瞄,只盯著胸口以下看。看他這副沒事人的樣子,是打算無視她昨晚的訴情了?

  隨他怎麼想,她只做自己想做的。

  「掌櫃多吃點,看你忙得都瘦了。」唐景玉夾起一塊兒甜饅頭送到他碗裡。

  自從他拒絕她那件衣服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互相夾菜了。

  宋殊看看碗裡的饅頭,低聲道:「你還小,我不跟你鬧脾氣,但你要明白,就算我接受你的東西,也是因為不想惹你不高興,我心裡始終都把你當侄女看,沒有別的心思。開春之後,師母多半就會開始替你相看了,你懂事點,別讓師母擔心,她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掌櫃放心吧,只要外祖母挑的人好,我就嫁過去。」唐景玉也不想跟他吵,乾脆順著他話說。

  宋殊點點頭。

  飯後不久,唐景玉抱著衣裳去找他,宋殊在書房呢,唐景玉笑著將衣裳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掌櫃去試試?」

  「你知道我不會穿的。」宋殊頭也沒抬,低頭翻看賬本。

  「不穿就不穿,反正我給你了。」唐景玉扭頭就走。

  宋殊一動不動。

  唐景玉走到門口卻停下了,扭頭跟他商量:「掌櫃,過年哪家都熱熱鬧鬧的,就咱們這邊冷清。咱們兩個還好,多少也算個伴,朱壽就可憐了,一個人在那裡孤零零的,不如讓他暫且搬回鶴竹堂吧,這幾天跟咱們一起吃飯,等楊昌回來了再讓他搬回去,行嗎?」

  「……你跟錢進要鑰匙,還住原來的廂房。」宋殊沒有反對。

  這答案在意料之中,唐景玉高興地去了。宋殊面冷心熱,不僅僅是對她好,對兩個徒弟也是很上心的,特別是朱壽。而且宋殊真的很君子,她跟他因為朱壽鬧過幾次彆扭,宋殊會勸她注意分寸,卻從不給朱壽臉色,這樣的男人,她如何不喜歡?

  有錢進幫忙,朱壽很快就搬回了東廂房。

  朱壽不好去後院,午飯就擺在前院堂屋,很豐盛的一頓,因為朱壽在,氣氛活躍了不少。

  「下午我包餃子,朱壽你要吃嗎?」唐景玉熱絡地問。

  朱壽先把嘴裡的芝麻湯圓吃了,眨眨眼睛問她:「包餃子做什麼?」

  唐景玉就給他講北方過年的習俗。

  她家裡都是除夕後半晌包餃子,包兩頓的,晚上吃一頓,初一早上直接下鍋,除了餃子,也會捏湯圓,只是唐景玉從小就不愛吃湯圓的。現在來了嘉定,平常吃飯她不怎麼挑,就是過年嘛,她總覺得不吃餃子就好像少了點什麼。

  朱壽對餃子沒啥興趣,但見唐景玉那麼高興,他就點點頭:「吃。」她做的東西越來越好吃了。

  「那我就多做點。」

  說完了,唐景玉埋頭吃飯。

  宋殊味同嚼蠟。

  她就是這麼喜歡他的,對他好,對朱壽絲毫不輸於他,甚至在她眼裡他還不如朱壽。

  她怎麼就不問問他吃不吃?

  她果然不懂真正的男女之情,是他想太多了,等師母給她挑了人,她大概就會跟她說的一樣,挑個順眼的嫁了吧?

  到了下午,宋殊自己待在燈房,那對兒燈籠既然開了頭,索性一口氣做完好了。外面鞭炮聲此起彼伏,越發顯得這邊沉寂,宋殊漸漸走了心,想知道她跟朱壽現在在做什麼。

  唐景玉跟朱壽一起收拾鶴竹堂前院的小廚房呢。

  知夏領著丫鬟們在準備年夜飯,唐景玉不想打擾她們,先把這邊小廚房收拾乾淨,再把要用的東西都搬了過來。

  「你剁餡兒,我來和面。」一切都準備好了,唐景玉把袖套遞給朱壽,笑著吩咐道。

  「我不會剁啊。」朱壽為難了,他就會燒火。

  唐景玉剛要罵他笨,門口一暗,跟著是宋殊低沉平靜的聲音:「我來剁餡兒,朱壽……你把蝦仁剝好。」

  說完不顧唐景玉震驚的打量,直接走到右邊案板前,把袖套從朱壽手裡拿了過來。

  他總不能讓他們單獨在一起,被人瞧見不好。

  朱壽茫然地看向唐景玉。

  唐景玉嘿嘿一笑,高興地指揮道:「那你剝蝦仁兒好了,剝完再燒水。」然後也沒忘了叮囑宋殊,「掌櫃,那邊薺菜芹菜白菜分開切,你吃薺菜蝦仁的,朱壽是白菜肉,我吃芹菜肉,芹菜剁碎點啊。」

  宋殊背對她點點頭,拿過芹菜先給她切,掃一眼旁邊備著的薺菜,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了。

  原來她只是沒問他,並非忘了他那份。

  唐景玉沒想那麼多,見宋殊動作熟練,她又驚又喜,接著就趕緊忙自己的了。

  臘月底的嘉定很冷,可唐景玉揉面幹的是力氣活,很快鼻尖兒就冒了汗,小臉紅撲撲的。

  朱壽吃過餃子,但親自做餃子還是第一次,所以他一直瞧著唐景玉那邊,瞧著瞧著突然笑了,指著唐景玉左臉道:「你那裡沾了面了。」

  唐景玉停下擀皮的動作,試著用手背擦了擦。

  「沒擦乾淨。」朱壽眼裡依然帶笑。

  唐景玉使勁兒蹭了蹭,見朱壽依然搖頭,她賭氣道:「先這樣吧,一會兒再洗臉,你動作快點,包餃子很快的。」

  朱壽馬上就沒看笑話的心思了。

  唐景玉繼續忙,宋殊突然轉身,將三盆餡兒依次擺好,除了薺菜,白菜肉芹菜肉兩樣餡兒都攪拌好了,菜香混合著香油的味道,很是饞人。

  「掌櫃會做飯啊?」見幾樣餡兒剁得比她還好,唐景玉好奇地問。

  「會幾樣。」宋殊盯著她擀好的皮道,也抬眼問她:「你會包三種餃子?」否則一會兒怎麼區分?

  唐景玉笑而不語,隨手托起一塊兒餃子皮,用筷子夾了兩樣餡兒包了兩個。

  都很小,一種長扁,一種偏圓,上面還捏出了花紋。

  唐景玉舉起花餃子問朱壽好不好看,朱壽點頭,唐景玉笑得眼睛彎彎的,「這種叫花餃子,都是你的,這種小的是我的,大的是掌櫃的,一會兒撈餃子時你看著點。」

  她說得坦蕩,宋殊突然有些不自在,站到門口去了。

  單單他們倆的包成一樣的,只分大小,是成雙成對的意思嗎?

  唐景玉沒理他,自己忙活地特別開心,宋殊什麼都不用說,他再冷,他做的事都能暖了她。

  餃子很快煮好,三分端到堂屋去吃,知夏她們也把其他菜餚都端上來了,滿滿的一桌,熱氣騰騰。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唐景玉跟宋殊撒嬌:「掌櫃,一會兒咱們去池子邊放煙花吧?你聽,旁人家都放的。」

  宋殊看看碗裡她親手包的餃子,點點頭。

  朱壽當然也要去的。

  沒帶下人,唐景玉跟朱壽負責放,宋殊不讓唐景玉動手,可唐景玉怎麼會聽他的?

  夜色如幕,不時有絢麗煙花綻放,宋殊的目光卻沒有離開過那個歡笑跑動的小姑娘。他站在湖邊,她忙得無心顧及他,所以他看得全神貫注,看她俯身去點煙火,看她飛快跑開,看她停下腳步仰頭望空中燦爛,看她被煙花照亮的明媚臉龐。

  若他再小幾歲,多好。

  煙花都放完了,夜也深了。

  「走吧,喜歡的話明晚再放。」宋殊上前,勸兩個貪玩的人。

  朱壽很少晚睡,其實已經有點睏了,聞言連連點頭,還轉過身偷偷打了個哈欠。

  唐景玉眼睛亮亮的,笑著看他:「好。」

  宋殊提著燈籠在前面領路。

  唐景玉不停地跟朱壽說話,說著說著突然打了個趔趄,朱壽在她身邊都沒來得及扶,宋殊更是慢了一步,但他後面動作就快了,燈籠塞給朱壽,轉身蹲到唐景玉身邊:「沒事吧?」

  「左腳疼。」唐景玉吸著氣道。

  宋殊摸了摸,沒有大問題,但她昨晚左腳就傷了,雖然白天沒事,現在又扭了一下,說不定就更嚴重了。先攙扶唐景玉站起來,他托著她胳膊,「試試能不能走。」

  唐景玉咬咬唇,試探著抬左腳,跟著就歪了下去,被宋殊及時穩住。

  「走不了路了嗎?」朱壽著急地問。

  唐景玉連忙安撫他:「沒事,就是一時扭到了,我,掌櫃你扶我去那邊坐坐,興許過會兒就好了。」指著不遠處的橋邊道。

  夜裡冷,宋殊都捨不得讓她在燈房等,池邊濕冷,他更不可能聽她的。看看朱壽,宋殊將燈籠接了過來,對他道:「我在這裡陪唐五,你先回去。」

  朱壽不肯走:「我也陪她。」

  唐景玉暗暗著急,這個大傻子,早知道事先叮囑他一聲了,現在他留下來,不是壞她的好事嗎?

  正尋思如何不惹人懷疑地勸朱壽時,宋殊開口了:「不用,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回去吧,明早還要早起。」

  唐景玉連忙跟著勸。

  朱壽瞅瞅唐景玉,有些不捨地道:「那我明早再去看你。」

  唐景玉點點頭,等朱壽走遠了,她假裝朝橋邊轉身,宋殊卻在她身前蹲了下去:「這邊冷,我背你回去吧,到院門口再扶你進屋。」

  「掌櫃對我這麼好,就不怕我誤會嗎?」他如此主動,唐景玉翹著嘴角問。

  宋殊淡淡道:「你是我侄女,你受了傷,我本該照顧你。」

  唐景玉的好心情一點都不受影響,慢慢貼到他背上,抱住他肩膀,腦袋也靠了上去。

  沒有什麼比挨著他更享受的了。

  「你來提燈。」她動作太坦然,宋殊皺皺眉,將燈籠遞給她。

  唐景玉乖乖聽話,下巴搭在宋殊肩頭,歪著腦袋瞧他。

  宋殊眉頭皺的更深,不好訓斥她,只能越走越快。

  眼看快要到院門口了,唐景玉咬咬唇,對著他側臉幽幽道:「掌櫃,過年了,我送你一身衣裳,你怎麼什麼都不送我啊?朱壽還給我剪了一對兒大公雞呢。」

  「明天給你紅包。」耳朵被她呼出的氣息弄得癢癢,宋殊往旁邊躲了躲。

  「我不稀罕紅包。」唐景玉不滿地嘀咕。

  宋殊沒說話。

  他不懂哄人,唐景玉撇撇嘴,忽的笑了,「其實掌櫃背我走這一路,比什麼禮物都讓我滿足。」

  「阿玉。」宋殊語氣裡充滿了警告,已經決定去檢查檢查她自己買的那些話本子了,看看她是不是看了什麼歪書,才學了這些輕浮話。

  唐景玉就像喝醉了一樣,她也確實醉了,為這一路的甜蜜。醉了,膽子就大了,更何況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不過是多說幾句逗逗他。在他肩頭蹭蹭,唐景玉點著男人肩膀小聲道:「我最喜歡聽掌櫃喊我小名了。」

  宋殊腳步一頓,忍著胸口的悸動威脅她:「你再胡言亂語,我馬上放你下去。」

  唐景玉閉嘴不說話了,卻在宋殊放鬆的那一瞬突然捧著他臉使勁兒親了一口,跟著迅速掙脫下去,撒腿跑進門,「彭」地關上,一氣呵成。

  靠在門上,唐景玉急促地喘息,臉紅心跳。

  門外面,院門前也掛了燈籠,在晚風裡輕輕搖晃。

  燈籠散發的昏黃光暈跟著搖,宋殊就站在那晃動的光影裡,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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