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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掌櫃攻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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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7:29
  第30章

  不能去燈房聽課,養傷這幾日唐景玉就乖乖呆在後院看知夏曬桂花做桂花糕,興起時她也會動手湊湊熱鬧。左手傷口漸漸結痂了,只要注意點,不會再扯疼。

  十四這日她又想跟知夏學做月餅,錢進突然派人過來傳話給她。

  朱壽二哥來了,準備帶朱壽回家過中秋。

  唐景玉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確定是真的,立即洗手回屋換上男裝,氣沖沖去了前頭。

  狗屁二哥啊,當初王叔把朱家的事情都跟她說了,朱壽就是被朱家那狠心主母.奸猾嫡子變相趕出來的,兩個月來書信全無,平白無故突然要接朱壽回去,不定打什麼壞主意呢!

  前 院待客的堂屋裡,宋殊坐於主位,朱壽站在他身旁,中間一個穿寶藍秋衫的少年正侃侃而談:「宋掌櫃,阿壽他腦子受了傷,一直不太清醒,不知怎麼就喜歡上了親 手做東西,因他堅持,我們只能縱著他。六月裡得知宋掌櫃要收徒,家母抱著一絲僥倖讓他過來試試,想著如若真被您看中,阿壽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手裡握有一技 之長,將來出門見客也不會被人笑話。如今一見,阿壽懂事了很多,真是勞煩宋掌櫃用心栽培了。」

  面帶和善微笑,語氣真誠,說完還朝宋殊做了個揖。

  「朱公子客氣了,朱壽是我徒弟,我理該教他。」宋殊神色淡淡,掃一眼突然轉到門口的唐景玉,微微皺眉後問朱祿:「不知朱公子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唐景玉在朱壽身旁站好,警惕地瞪著他。

  朱 祿有些詫異,見宋殊沒有追究這個冒然闖進門的小夥計的失禮之處,猜到唐景玉在燈鋪肯定有些身份,極有可能是宋殊收的另一個徒弟,便裝作沒有察覺,看著朱壽 道:「明日中秋,是閤家團圓的日子,家母擔心阿壽一心學燈忘了回家,或是不知如何回去,特命我過來接他。對了,宋掌櫃這邊中秋給夥計們放假嗎?若是不放, 那阿壽也不好破例,我回去自會跟家母解釋。」

  「不放,你馬上回去吧!」唐景玉搶先道。

  「唐五。」宋殊低聲訓斥。

  唐景玉扭頭瞪他。朱壽家情況他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說放假,那他們有什麼理由阻止朱壽回去?朱家人擺明了沒安好心,朱壽又傻乎乎的,回去了被人欺負怎麼辦?

  宋殊沒理會她,對朱祿道:「中秋佳節,燈鋪關門一日,夥計們大多都放一日假,只是朱壽是我的徒弟,我欲帶他去應奎山觀燈。朱壽,你想回家還是隨我去看燈?」

  「我想跟師父看燈,不想回家。」朱壽馬上應道,說完低頭看腳下,不敢與朱祿對視。家裡的人都欺負他,他再也不想回去了,還是這裡好,師父唐五他們都是好人。

  唐景玉放心地笑了,宋殊瞥她一眼,看向朱祿。

  朱祿非但沒有不滿,反而春風滿面,喜道:「宋掌櫃如此看重阿壽,那是他的造化。既如此,明日阿壽你好好跟著宋掌櫃見世面,下次二哥再來接你回家團聚。」

  朱壽沒吭聲。

  朱祿不以為意,朝宋殊告辭:「家母在家裡等著消息,朱某先告辭,改日再登門拜訪。」

  宋殊微微頷首,吩咐錢進:「除了朱壽的東西,幫朱公子把其他禮物搬回車上,宋某不喜這些人情往來,辜負朱公子一番好意了。」

  朱祿本來已經轉身往外走了,聞言頓住,剛想勸宋殊收下,卻見宋殊端起茶碗正欲低頭品茶。他怔了怔,短暫猶豫後朝宋殊拱拱手,跟在錢進身後走了出去。宋殊不苟言笑,常人難以接近,他不能表現地太心急。

  堂屋裡只剩唐景玉三人。

  唐景玉朝朱祿背影呸了一口,扭頭問朱壽:「在你們家的時候,他對你好嗎?」

  朱壽搖頭,「不好,他把我的書都搶走了,還說我是傻子。」

  「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唐景玉恨恨地道,走到宋殊身前抱怨,「掌櫃,你都聽到了,朱家那些人都是些人面獸心的傢伙,這次裝好人肯定別有所圖,掌櫃你可不能讓朱壽跟他們回去。哦,下次朱家再來人,掌櫃乾脆不許他們進門好了,看那副虛情假意的樣子就來氣。」

  宋殊放下茶碗,抬眼看她:「別說朱壽只是我徒弟,就算他是賣身給宋家的下人,親人來尋,我也沒有道理不讓他們見面。不過此事也簡單,朱壽,只要你堅持不跟他們走,他們就沒法逼你回去。」

  「知道了。」聽說自己可以不回去,朱壽高興地笑了,「師父真好。」

  宋殊點點頭,「好了,你去收拾朱家給你帶過來的東西吧,收拾好後繼續去做事。」

  朱壽聽話地去了。

  唐景玉好奇朱家給朱壽送了什麼,也想跟過去看看,宋殊卻把她叫住了,「誰讓你過來的?」

  其實唐景玉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可被宋殊這樣責問,她莫名地心虛,扭頭瞅著門外道:「我聽說朱家來人,怕朱壽被他們欺負,就想過來幫忙。掌櫃你別生氣啊,你看我穿成這樣,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

  她做什麼都能找到借口,宋殊懶得聽她分辨,冷聲告誡道:「朱壽的事自有我替他做主,以後不准你再擅自插手。」

  唐 景玉撇撇嘴,往外走了兩步才嘀咕道:「旁的事我可以答應你,朱壽這事不行,他是我朋友,那麼信任我,我怎麼可能不管他?掌櫃放心,今兒個我是不知道掌櫃的 打算,現在知道了,日後我就在旁邊聽著,只要掌櫃能解決,我絕不再多嘴。啊,我還在做月餅呢,掌櫃你忙,我先走了!」

  話沒說完,人已經跑了出去。

  宋殊起身走到門口,只瞧見她匆匆跑遠的背影,轉彎時小姑娘還回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嘴角帶笑,也不知到底在笑什麼,看得他又氣又無奈。宋殊站在廊簷下,轉瞬想到她如此在意朱壽,無奈裡就又多了點旁的東西。

  別說朱壽傻了,就算他恢復正常,以他庶子的身份,跟唐景玉也不合適。他自己收徒弟不怕麻煩,但若讓唐景玉嫁給一個無法照顧自己的庶子,成親後面對朱家那幫心懷不軌的人,他不贊成,師母也不會答應。

  小姑娘已經吃了那麼多苦,他跟師母都想給她找個好夫婿,安安樂樂地過下半生。

  ~

  唐景玉才不知道有人正憂心她的人生大事呢,她沒有回後院,而是悄悄去找朱壽了。

  如今朱壽楊昌同幾位老師傅住在一個偏院裡,院子不大,勝在乾淨整齊,花樹繁茂,挺清雅的。距離晌午還早,老師傅們都出去幹活了,唐景玉四周掃了一圈,見東廂房有扇門開著,她小跑著趕了過去,站在門口喊人:「朱壽?」

  「唐五?」

  朱壽驚訝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唐景玉笑著跨進門,朱壽還沒出來,她已經進了內室,好奇打量一番便走向桌子,指著上面的大包裹問:「這裡面是衣服?」

  朱壽點點頭,打開給她看:「都是我的衣裳。」

  唐景玉扯過一件摸摸,是好料子,只是……

  「你穿上給我看看,直接套外面就行。」她將衫子扔給朱壽,坐到椅子上催他。

  朱壽什麼都聽她的,沒有多問就套上了。

  唐景玉上下打量一番,發現袖子短了,袍擺也短了。

  兩人來燈鋪才兩個月,卻都長了個子。七月底錢進給他們量尺寸,唐景玉長了一點點,她自己都沒覺得,可朱壽是明顯長了,不用尺子量唐景玉都能看出來。

  「算了,都拿去賣了吧,還都有八成新呢,能賣幾兩銀子。」唐景玉歎口氣,將朱壽身上不合身的衫子扒下來疊好放進包裹,翻了翻確定沒有旁的東西,一邊打結一邊道,「你都穿不了了,留著也沒用。」

  「給你穿。」朱壽按住包裹,比劃了一下兩人肩膀,「這是好衣裳,你長高了再穿。」

  唐景玉哈哈笑了,「我這輩子恐怕都長不了這麼高,穿不上的,再說我有裙子穿啊。」

  朱壽眨眨眼睛,跟著笑道:「嗯,穿裙子,唐五穿裙子好看。」

  這話唐景玉愛聽,看看朱壽身上的布衣,想了想道:「這樣吧,咱們用賣衣裳的錢給你買新緞子,我讓繡娘幫你做件好衣裳,出門穿著好看。」

  朱壽對衣裳沒什麼要求,聽唐景玉這麼說,他也就應了。

  這裡隨時可能會過來人,唐景玉不好多呆,正好朱壽也要出去幹活,兩人就一起往外面走。出門後朱壽轉身鎖門,唐景玉先下台階等他,眼睛四處亂看,看著看著走廊那邊冷不丁轉過來一道身影……

  「掌櫃來了,朱壽你快點出去,別讓他知道我在這兒,被他知道我就完了!」唐景玉本能地彎下腰,一邊小聲叮囑朱壽一步貓腰跑到花壇後面躲了起來。江南暖和,這時節依然花紅葉茂,她抱著腿低頭躲在花壇角落,應該能遮掩身形。

  朱壽看看快要步下走廊的師父,再看看唐景玉那邊,呆愣片刻後朝宋殊走了過去,「師父。」

  「看見唐五了嗎?」宋殊直截了當地問。

  「沒,沒看見。」朱壽支支吾吾地答,低著腦袋不敢跟宋殊對視。

  「東西都收拾完了?那隨我一起過去吧。」宋殊沒再多問,轉身走了。

  朱壽回頭瞅瞅,默默跟在後頭。

  花壇角落,唐景玉等兩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才真正放下心來,探頭望望,確定院子裡只有她一人,這才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真是的,難道宋殊去後院找她了?否則怎麼想到來這邊尋人?

  她在心裡嘀咕,怕宋殊四處找不到她又胡思亂想,加快腳步奔走廊而去,打算快點回後院裝乖。誰料才跨上台階,就見走廊裡面朝她這邊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那張俊美無雙的臉陰沉沉得快要下雪了……

  唐景玉傻眼了,腦筋轉了一圈又一圈也找不到借口脫身,只能呆呆地望著宋殊。

  「先跟我回去。」對視良久,見她沒有開口的打算,宋殊冷聲道。

  簡簡單單一句話,甚至聽不出息怒,唐景玉卻突然生出一種快要上斷頭台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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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7:46
  第31章

  唐景玉垂頭喪氣地跟在宋殊後頭,完全能想像出宋殊會如何訓她。

  她知道宋殊管她也是為了她好,可朱壽那樣,如果她不看著點,恐怕就沒人關心他了。

  今日又被宋殊逮到,唐景玉相信就算她認錯宋殊也不會原諒她的,況且她又不會改這種錯,那白白聽他訓斥有什麼用?與其一直被宋殊壓著,她得想想辦法翻身才是,反正宋殊處處以她二叔的身份自居,他再氣又能拿她如何?趕她走?那她自己買宅子去,讓朱壽也搬過去……

  沒有生計負擔,唐景玉底氣十足。

  當然她還是怕宋殊的,能不得罪的地方她不會主動招惹他。

  眼看著宋殊進了書房,唐景玉踏上台階前忽的轉身,邊跑邊喊:「我肚子疼先回後院了,一會兒再來見掌櫃!」

  生怕宋殊追出來喊住她,唐景玉逃命般回了後院,急急叮囑品冬:「一會兒若是掌櫃來找我,你就說我肚子不舒服,晚飯也等他用完再叫我!」

  品冬不明所以,擔憂地勸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啊,姑娘別鬧,真不舒服我派人去請郎中……」

  「不是,我又辦錯事了,掌櫃想罰我呢。」唐景玉一邊把她往外推一邊小聲解釋,「所以你們一定要裝得像些,最好讓掌櫃誤會我真的不舒服。」

  說完她關門落栓,門外品冬還在勸,唐景玉才不聽,迅速將窗子都關嚴,然後透過窗縫偷偷觀察院子裡的動靜。等了約莫一頓飯的功夫,宋殊一直沒有過來,唐景玉覺得這人應該是懶得與她計較了,高高提起的心放下一半,躺到床上待著去了。

  她可沒心思睡覺,豎著耳朵留意外面。

  那邊宋殊在書房站了良久,唐景玉遲遲不來,他終於確定,小姑娘是真的放他鴿子了。

  他就知道,她最會看人眼色審時度勢,認定他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便敢如此膽大妄為!

  躲吧,他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麼時候。

  去燈鋪各處逛了一圈,差不多也該吃晚飯了,宋殊不緊不慢地去了後院。

  「公子喝茶。」品冬一直憂心忡忡地等著呢,見人來了,忙低頭奉茶。

  宋殊瞅了一眼東側間,「你們姑娘呢?」

  品冬退後兩步,小聲道:「姑娘回來就說肚子不舒服,一直在裡面歇息,我們想請郎中過來看看,姑娘只說不礙事,不讓我們大驚小怪。」

  「既然沒有大礙,去請她出來用飯。」宋殊平靜地道,沒想遷怒這邊的丫鬟。

  品冬如蒙大赦,趕緊進了東側間,隔著綢緞門簾喊人:「姑娘醒著嗎?晚飯時候到了,公子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姑娘快出來吧。」她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了好幾年,對宋殊也算瞭解,總覺得宋殊雖然面冷,卻不是隨便發脾氣的人,只要姑娘好好認個錯,宋殊不會真動怒的。

  唐景玉等了宋殊半晌不見他來,真的睡著了,此時被品冬喚醒,想到宋殊就在外面,頓時清醒大半,卻假裝迷迷糊糊地應道:「讓他先吃吧,我再睡會兒。」

  「姑娘……」品冬著急了,姑娘膽子怎麼就那麼大呢!

  喊了半天裡面沒有動靜,品冬無奈,只好出去回話,一轉身卻見宋殊走了進來。品冬連忙解釋:「公子,姑娘睡覺呢,要不公子先吃?」

  「出去,我叫她起來。」宋殊冷聲道。

  品冬不敢多說,匆匆出去了,走到堂屋外面守著。

  宋殊走到門前,對著門簾喊人:「你身子虛,更該按時吃飯,先起來,吃完早點睡。」

  聲音聽起來還是很平靜的。

  可唐景玉是什麼人啊,只有她騙別人的,誰也別想騙她。現在宋殊抓不住她只能好言好語哄她出去,一旦她真出去了,宋殊肯定劈頭蓋臉罵她一頓。

  懶懶地翻個身,唐景玉望著門口道:「我現在一點都不餓,二叔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了。」特意放輕了語氣,半醒不醒的,說到一半還打了個哈欠。

  宋殊冷笑,原來除了求他的時候,犯了錯心虛時也會喊二叔。

  「聽說你肚子不舒服,現在好些了嗎?」既然她裝病,他就來探病,「開門,我略懂醫理,給你把脈看看,若有不妥之處必須請郎中。」

  唐景玉才沒那麼好糊弄,依然慵懶回話:「好多了,就是犯困,不勞二叔掛念。」

  宋殊沉默,手輕輕落到門簾上,試著往裡面推了一下,果然沒有推動。

  他盯著門簾上的梅花繡樣,垂下眼簾道:「白日睏倦,不思飲食,看來你身體還沒有徹底養好,那明晚便在家裡好好歇著,不要去外面吹夜風了。」

  唐景玉猛地坐了起來,這人,竟然拿看燈一事威脅她?

  她委屈地抱怨:「二叔我真好了,就是還沒睡夠呢,不信明早你看看,我一准神采奕奕的。」

  「要麼現在出來,要麼明日在屋子裡關一天,你自己選。」宋殊冷聲說完,回堂屋等著去了。

  唐景玉恨啊,可誰讓她有求於人?

  慢吞吞起床,唐景玉去鏡子前照了照,正正髮髻再把耳旁碎發別到耳後,認命地出去了。

  沒敢看宋殊,她低頭坐在他下首,小聲賠罪:「掌櫃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不會再跑去朱壽那邊,你別生氣了。你管我也是為了我好,我都明白。」

  「若你知錯再犯又該當如何?」宋殊望著門外道。

  「那就任由掌櫃懲罰。」唐景玉馬上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把這一次應付過去再說。

  知夏領著小丫鬟擺飯來了,宋殊暫且沒有說話,等她們走了,他才看著唐景玉道:「你是師母的外孫女,我不會罰你,但你記住,以後你再敢背著我單獨跟朱壽或是任何男子相處,一旦被我發現,我不會罰你,卻會將他們趕出宋家。」

  唐景玉震驚地抬起頭,直視宋殊眼睛,確定他是認真的,她突然很惱火:「是你收朱壽為徒的,他那樣,你忍心趕他走?我們又沒做什麼……」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還想做什麼?」宋殊皺眉打斷她,「朱壽有疾,他的衣食住行我身為師父都會替他打理,不必你再費心。」

  「你 打理,那你知道朱家送來的衣服朱壽都不能穿了嗎?你知道朱壽平時喜歡做什麼嗎?」唐景玉冷笑,「我有自知之明,但凡朱壽能夠照顧好自己,我都不會插手,可 他不能。我在嘉定的第一晚是朱壽收留我的,我的第一頓飽飯也是他請的,他也是這麼多年第一個對我噓寒問暖的人,我怎麼能不管他?不是有吃有穿就叫過得好 了。」

  她怒氣衝天,宋殊一言不發,只盯著她眼睛。

  唐景玉漸漸的就心虛了,宋殊做什麼都是出於好心,她不該跟他發脾氣。宋殊真趕朱壽走又如何?燈鋪是他的,他有那個權力。如果非要走一個人,那也該是她,她還有外祖母可以依靠,朱壽離開燈鋪,必然沒有好下場。

  她別開眼:「掌櫃,你是好人,我跟朱壽能有今天都要謝你。我不可能不管朱壽,要不……」

  「那你要照顧他多久?」宋殊忽然開口。

  唐景玉看看他,見他似乎沒那麼冷了,認真想了想,「到朱壽成親吧,我幫他找個真心對他好的姑娘,有他妻子關心他,我就不用管了。」

  她眼眸清澈如水,沒有任何遮掩,宋殊卻無法斷定她對朱壽是真的沒有那種心思還是動情而不自知,繼續問道:「若朱壽一直找不到該如何?再過兩年你就會嫁人,若你相公反對你照顧朱壽,你又如何?」

  「那我就不嫁他唄,他都不信我,這種人我嫁他做什麼?」唐景玉不屑地道,「再說朱壽長得好,很快就能做燈籠賺錢了,人雖傻,對親近的人卻是掏心窩子的好,這種條件怎麼會娶不到媳婦?」

  宋殊臉色不太好看。

  唐景玉不懂自己又哪裡說錯話了,趕緊轉移話題:「掌櫃啊,我跟朱壽清清白白的,你別多想行不行?大不了以後,以後確定不會被人發現我再去找他?他是長我一歲,但我把他當弟弟看的,實在放不下啊。」

  「不行,不許你跟他單獨相處。」宋殊冷言拒絕,只是在唐景玉賭氣起身時補了一句,「真想私底下關心他,先過來找我,我跟你一道去看他。」

  唐景玉身形一頓,隨即大喜,湊到宋殊身前問他:「你真答應了?」

  宋殊掃她一眼,微微頷首。

  唐景玉高興的不得了,拿起筷子就給宋殊交了一根炒肉絲,「掌櫃你真是大好人,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好的,這頓飯我伺候你吃吧,我是你的丫鬟,還沒伺候過你呢!」

  「坐下用飯,以後別再陰奉陽違就好。」宋殊沒捧她的場,皺眉催道。

  唐景玉得了好,胃口自然也好了,若不是宋殊攔著,她還想多吃一碗米飯呢。

  飯後兩人各自休息,一夜好夢,醒來的時候就是中秋了。

  莊夫人派迎春來請宋殊去莊家過節,宋殊問唐景玉想不想去,唐景玉搖搖頭,對迎春道:「你去回老夫人,就說晚上我再陪她賞燈,白日裡就不過去了。」閤家團圓的日子,莊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她不想去湊熱鬧,還不如跟朱壽過呢。

  宋殊一個外人更不會去。

  迎春領命走了,燈鋪裡冷冷清清的,宋殊就教唐景玉朱壽做柚子燈。

  紅日偏西時,宋殊要出發了。

  「錢進,你跟朱壽坐一起,看好燈籠。」宋殊領著一身男裝的唐景玉站在為首的馬車前,吩咐二人去坐後面那輛馬車。

  「掌櫃放心吧,我一路上決不讓這燈離手。」錢進笑呵呵地保證,這可是注定要奪魁的燈,關係到宋家燈鋪在嘉定城的龍首地位,他賠了命也要看好燈籠啊。

  朱壽也覺得這是大任,都沒看唐景玉,寸步不離跟在錢進旁邊。

  宋殊看著他們上了車,才轉身扶唐景玉,「走吧。」

  車前放了木凳,他左手托著唐景玉左手,右手虛扶她腰,體貼入微,弄得唐景玉挺不好意思的。

  她就是棵野草,與其被宋殊當成嬌花般小心護著,她寧可宋殊把她當男的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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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38:05
  第32章

  仲秋夜,天上一輪明月早早就爬上去了,嘉定城裡燈火通明,但賞燈最好的去處,還是城郊的匯龍潭岸邊。

  匯龍潭湖波蕩漾,月影月華浮於其上,波光粼粼。潭中有座應奎山,名為山,其實只是一座小小的水中島,遠觀碧樹繁茂,亭台樓閣掩映其中。此時島上各處燈光輝映,四周更是圍了一圈大紅燈籠,岸邊水裡還浮著龍船龍燈,夜黑燈黃,照得整座小島如龍宮現世。

  唐景玉站在船頭,眼睛有些不夠使了。

  「湖風太大,披上吧。」宋殊從船篷裡走了出來,將一件披風圍在她身上。

  他們坐的是艘雙篷船,錢進朱壽在另一邊的船篷裡。

  唐景玉確實有點冷,便拽過披風帶子邊系邊興奮地道:「掌櫃這裡真好看,楊昌非要回家過節去,等他回來我跟他學學,他肯定會後悔的。」

  她眼裡也有燈光,宋殊笑笑,看向前方道:「不是誰都像你這般喜歡熱鬧。」

  他很少笑,唐景玉仰頭看他,夜色恍惚,柔和了他平日的清冷,她忍不住把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掌櫃也不像是喜歡熱鬧的人,為何要參加這些花燈比試?還有掌櫃為何要辭官啊?我聽錢大哥說四年前皇上打勝仗你立了大功,如果你不回來,或許能封爵位的。」

  當初京城那兩次見面,每次她都如身在泥潭,越苦,就越覺得馬上的宋殊如仙,因此印象特別深刻,以至於宋殊稍微對她好點,她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宋殊沒料到她會這樣問,微微詫異後坦然道:「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宋家祖上是做燈籠的,就要一直傳承下去,戰功爵位誰有本事都能得到,宋家的手藝卻只此一家。我既然做燈籠了,這些制燈師傅們看重的比試自然要參加。」

  說完了,他側頭看她:「為何覺得我不喜歡熱鬧?」

  他眸如點墨,眼裡倒映著波光,璀璨明亮又難以琢磨,唐景玉不敢多看,別開眼道:「我也說不清楚,可能掌櫃不愛笑吧,平時除了做燈籠對什麼都不太上心的樣子。」

  宋殊沒再接話。

  兩人默默地站著,唐景玉瞅瞅對面,見距離小島還有段距離,轉身道:「我去那邊看看。」宋殊做的燈籠她還沒看過呢,宋殊拿出燈籠時上面就有東西遮著,錢進嘴上說不會偷看,唐景玉不信他會不好奇。

  「想看燈籠?」宋殊攔住她,「外面風大,去裡面坐吧,少打歪主意。」

  唐景玉看看擋在一側的身影,認命地進了船篷。

  大概一刻鐘後,船靠了岸。

  今晚能來島上的都是官紳富商,這些人最看重體面,所以島上很是清幽,不用擔心有人突然跑出來撞你一下。官府更是派了差役在各處看守,以防燈籠落地走水。

  宋殊領著唐景玉走在前面,錢進朱壽二人在後,沒多久就到了一處燈火輝煌處。

  那是兩座相隔只有幾丈遠的塔樓。

  這樣喜慶的日子,對女眷的束縛也鬆了些,自從有任知縣請老母入塔樓觀燈後,那座塔樓就得了鳳樓的雅名,專門供太太小姐們賞燈遊玩,而男人們則在對面的龍閣品燈賽燈。

  宋殊讓錢進二人先去龍閣,他帶著唐景玉朝鳳樓去了,「師母在上面,我送你過去,花燈比試後再來接你。你在裡面老老實實等著,不許四處亂跑,否則以後都別想跟著出來。」

  唐景玉乖乖點頭,「掌櫃多慮了,外面黑燈瞎火的,我怎麼可能出來亂跑?」

  宋殊並不怎麼相信,但他有事情要做,只能信她一回。

  鳳樓分為三層,最下面一層坐的是員外富商們的家眷,第二層坐的是望族和普通官員的家眷,頂樓便是蕭知縣家的女眷了。不過南山書院頗負盛名,莊寅更是本朝大儒,別說嘉定知縣,就是蘇州知府對他也要敬重三分,所以莊家女眷也能在頂樓佔據一席之地。

  柳 姨娘的身份是萬萬不可能來的,莊夫人向來和善,懶得與大房那邊計較,因此把兩個兒媳婦都帶來了,但莊夫人不願聽莊文恭妻子虛情假意或話裡有話,也不想在這 種場合顯得偏頗三房,索性讓那妯娌倆領著各自女兒呆一間,她自己坐在雅間裡享清淨。往年她會跟蕭家老太太說說話,或是把莊樂叫到身邊陪伴,今日外孫女要 來,她當然不會再找旁人,連莊樂也沒叫,怕外孫女不喜歡。

  「再去看看,怎麼還沒到啊?」茶壺裡的水都要涼了,莊夫人吩咐小丫鬟換新茶,又催迎春出去瞧瞧。

  迎春賠笑:「您真心急,都催了好幾遍了,一會兒見了姑娘我可要說給她聽。」說著跟換茶小丫鬟一起走了出去,沒走兩步呢,後面突然有人叫她。迎春皺了皺眉,回頭時面帶淺笑,「大姑娘喚我何事?」

  莊寧今天特意打扮過的,桃紅繡纏枝花的褙子,下面妃色長裙,她相貌又好,若不是知道她性子,迎春也願意讚一聲人比花嬌。

  「你要去哪啊?我看你進進出出四五趟了。」莊寧輕步走了過來,語氣親暱極了,「祖母有何吩咐嗎?」

  這事沒啥好瞞人的,她想打聽迎春就解釋給她聽,「老夫人請了玉姑娘過來,讓我看看人到了沒呢。那我先下去瞧瞧,大姑娘自便。」

  莊 寧眉尖蹙了起來,對於宋殊收在身邊的第一個丫鬟,她也想看看是何模樣。正猶豫是一會兒聽到動靜出來看看還是在外面等一等,就見對面樓梯口走上來一男一女。 男子穿了一身月白圓領袍子,修長挺拔如芝蘭玉樹,女子丫鬟打扮,髮髻上簪了朵粉鍛絹花,耳上戴著小巧的碧玉墜子,相貌雖美卻不驚人,至少比不上她,但那雙 顧盼生輝的桃花眼卻靈動極了,讓人情不自禁多看幾眼。

  莊寧暗暗攥緊了帕子,上上下下打量唐景玉一眼,心生嫉妒。長得不如她,身段還不如二妹明顯,這樣乾扁扁的小丫頭,宋殊到底看上了她什麼,竟然讓一個小丫鬟穿如此好的綢緞衣裳?還有小丫鬟的神態舉止,跟個主子差不多了,定是宋殊慣出來的。

  玉姑娘,一個不知哪來的丫頭片子,當得起那三個字?

  眼看二人越走越近,莊寧連忙收起對唐景玉的嫉恨,笑盈盈朝宋殊走了過去,驚喜溢於言表:「二叔怎麼過來了?」

  莊 家一共兩個姑娘,唐景玉一看莊寧身形就猜出她是哪位了,說實話她對莊寧沒啥感覺,只是此時聽了她嬌滴滴一聲二叔,唐景玉身上立即起了一片小疙瘩。偷偷看宋 殊,對上男人冷若冰霜的臉,唐景玉忽然幸災樂禍起來,忍笑問迎春:「祖母在哪兒?」她知道宋殊這副樣貌招人稀罕,可不想打擾他招惹桃花,這麼大歲數還沒成 親,外祖母著急,她也挺納悶的。

  迎春連忙替她引路。

  唐景玉大步朝那邊走了過去,沒有理會莊寧探究的目光。

  「二叔的丫鬟脾氣真大啊,見了我連聲姑娘都不喊。「莊寧不悅地抱怨。

  宋殊恍若未聞,緊跟唐景玉走到雅間門口,朝裡面已經拉過唐景玉小手稀罕的老人道別:「那師母你們敘舊吧,豫章先去對面了,回頭再來接阿玉。」

  莊夫人笑呵呵道:「去吧去吧,難為你親自把阿玉送過來,對了,一會兒記得把燈籠拿過來給我看看,我眼神不好使,隔得那麼遠看不清楚。」

  宋殊恭聲應下,掃一眼側朝他而站的小姑娘,轉身走了,順便把門也帶上了。

  莊寧還想跟他說說話,宋殊已經大步離去。

  外面不時有煙火綻放,但莊寧的聲音的也傳到雅間裡了,莊夫人瞅瞅專心吃山楂糕的外孫女,故意道:「豫章這人眼光高啊,寧丫頭論容貌也配得上他了,他就是看不上,也不知將來他打算找個什麼樣的媳婦。」

  唐景玉抓起帕子擦擦手,舔.舔嘴唇才回話:「外祖母不要擔心了,掌櫃心裡肯定有數,別的不說,就是為了宋家這門手藝能傳下去,他也會娶妻生子的,早晚的事。外祖母帶來的山楂糕真好吃,是知夏娘做的嗎?回頭我讓知夏給我也做點。」

  她只惦記著吃,莊夫人沒好氣戳了她額頭一下:「一口一個掌櫃,怎麼不叫二叔啊?」難道外孫女真沒那意思?先前她不肯叫二叔,她還以為小姑娘不想跟宋殊做親戚呢,即便只是口頭親戚。

  唐景玉馬上想到莊寧那聲「二叔」了,不由撇撇嘴:「我跟他非親帶故的,小時候也沒見過他,我可叫不出口。」這樣算算,宋殊有倆「侄女」呢,她可不想給他當第三個,有求於他時喊兩句倒沒問題。

  莊夫人打探不出來什麼,只好作罷,聊起旁的來。

  聊著聊著,對面突然一聲鼓響,莊夫人精神一震,牽著唐景玉走到窗前,「開始比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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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大江南北,各地皆有其獨特並被人廣為稱讚的品物,如洛陽牡丹塞外戰馬,徽州竹雕惠山泥人,江南一帶百姓富庶,賞玩之物更是各有千秋,而嘉定最出名的就是燈籠。

  宋家燈鋪乃嘉定制燈龍首,歷屆花燈比試中,宋家奪魁三場能拿兩場,宋殊出師之後更是連續奪冠,這次若是再勝出,那就是連勝三場了。

  嘉 定其他幾家燈鋪對宋殊並不服氣。誠然,跟宋殊比書法字畫,他們自愧不如,可燈籠最重要的還是燈籠本身的精巧,書法字畫只是錦上添花,況且宋殊狀元郎出身又 隨聖上率兵親征過,即便辭官歸隱,依然是皇上眼裡的相才將才,聽說每年都會賞賜宋殊東西。如此身份,蘇州府哪個官員不想巴結他?偏偏花燈評選都是這些父母 官的活兒,他們就是為了討好宋殊,也會把魁首判給他。

  因此去年比燈結束時,嘉定其他幾家燈鋪掌櫃聯合祭出了激將法,問宋殊敢不敢只比燈籠手藝。宋殊慣常不喜人情走動,但並非孤傲之人,他明白幾位老師傅們的心結,也願意解開這個結,欣然應允,約定這屆比燈各家燈籠上均不得出現筆墨痕跡。

  龍 閣頂樓,蕭知縣跟莊寅端坐主位,左下首依次坐著參加今晚評選的大人們,有嘉定城的官員,有鄰縣約好來看熱鬧的大官,也有本地數得上名號的望門之家。右側宋 殊為先,依次是城裡燈鋪東家跟大師傅們。而除了上場花燈比試的前三甲可以直接參加最終一輪評比,其他幾家的燈籠都得經過龍閣下面兩層雅間裡的客人預選淘汰 之後才能送上來。因為燈籠所屬貼在底座下面,外人看不見,倒也公平。

  宋殊等三家的燈籠已經擺在中間的長桌上了,只是上面蒙著大紅紗布,諸人只能瞧見裡面的燈光,看不清具體形狀。

  眾賓客把酒言歡,宋殊淡然一如往日,有人向他敬酒,他舉杯而飲,無人理會時,他自飲自酌,怡然自得。

  龍閣與鳳樓相隔只有幾丈,加上裡面燈火通明,唐景玉站在窗前,將裡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有些不耐煩:「怎麼還不開始啊?」

  莊夫人示意她看下面:「已經開始了啊,你看,第一輪已經評完了,現在掛出來的都是被淘汰了的。」

  唐 景玉低頭看去,只見有人將一盞盞華麗的燈籠掛了出來,而雙塔之間的空地上站了不少人,多是沒有資格近塔的普通富戶鄉紳,密密麻麻一片,全都仰頭觀望,讚歎 之聲不絕。唐景玉來了興致,右手托腮瞧熱鬧,瞧著瞧著目光又情不自禁向對面投去,正好瞧見宋殊仰頭飲酒,男人面如冠玉脖頸修長,舉手投足有文人的風流,也 有武將的豪爽。

  她都不知道宋殊還會喝酒的,至今數次同桌而食,從來沒有見飯桌上擺過酒。

  唐景玉怔怔地瞧著,有那麼一瞬,竟有種明月花燈再美,都不如宋殊更值得品味。

  或許是她注視的時間太長了,宋殊若有所感,側頭看了過去。

  跟龍閣的亮如白晝不同,為了不讓男人們瞧見女眷的樣貌,比燈初始,鳳樓各個雅間的燈就熄了,因此宋殊只能隱隱瞧見幾個身影。他盯著為首的一個朦朧影子,心中動了動。

  莊寧喊他二叔時,他發現小姑娘翹了嘴角,不知她為何發笑。

  莊寧的心思並不難猜,她那麼聰明,肯定是敲出來了,那她笑什麼?

  失神之際,下人們提著通過兩輪評選的拿三盞花燈進來了。宋殊收回視線,隨其他賓客一起站了起來,走到長桌之側一起品燈。

  紅紗取下,終於露出了裡面的花燈真面目。

  雅間裡一片靜默,明明有三盞花燈剛剛揭開面紗,眾人目光卻不約而同投向了第一盞。

  那是宋殊做的寶塔紗燈。

  塔燈分五層,每層高約半尺,燈架竹雕而成,各層中間覆以紅紗,裡面明燭晃晃,照得塔燈猶如仙寶。

  其實塔狀燈籠並不罕見,但宋殊這盞花燈勝在其竹雕之細膩,凡真塔構造此燈皆有。

  蕭 知縣低頭凝視,但見第一層塔身上雕了寶裝蓮花、獅子麒麟等瑞獸。第二層雕伎樂人,或輕盈起舞,或彈琴吹笛,栩栩如生。第三層轉角處雕絞龍柱,迴旋盤繞,塔 簷下飛鳳、飛仙、共命鳥變化多姿。第四層周匝垂帳,前後有假板門,第五層上覆大圓蓋寶珠頂,此處用的是淺黃薄紗,燈光照耀下猶如金色琉璃。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蕭知縣最先回神,連聲讚歎:「每次賞豫章的花燈都如觀賞奇珍異寶,豫章啊豫章,以前我只知道你才學如文曲下凡,剪紙之技連蔚縣劉大家都自歎弗如,如今你連竹雕都練成了這等神技,再加上宋家祖傳的制燈手藝,天下第一燈師非你莫屬啊!」

  「是啊是啊,非宋掌櫃莫屬啊!」

  除了兩三人神情沮喪保持沉默,其他賓客都高聲附和,眼裡再無其他燈籠。

  宋殊謙遜而笑:「大人謬讚了,豫章家無俗事纏身,比幾位叔伯多了些時間用在制燈上,論手藝還要向長輩們討教,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第一隻說豫章更是不敢當。」

  蕭知縣還要誇,莊寅撫鬚笑道:「好了好了,豫章說得不錯,他還年輕,要學的地方多著呢,咱們不能一味兒誇他,把他誇得飄飄然了,明年蘇州府因為傲氣輸給旁人就不好了。」

  他這個學生啊,剛開始棄文從工商時他還惋惜了一陣,後來見他真的把宋家的重擔挑起來了,他也就放心了。一個人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並為之努力,將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發揚光大,這種成就絲毫不遜於封侯拜相。

  賞燈之後,命人將宋殊的燈籠掛在閣頂示眾,眾人又開始把酒言歡。

  唐景玉第一次見到宋殊坐的燈籠。

  三尺來高的燈籠,在她這裡看得並不清楚,只能看清大概形狀,但已經讓她折服了。如果說燈火通明的應奎山是突然現世的龍宮,對面高掛的花燈便是天外飛來的寶塔,雖小,卻比後面偌大的龍閣還要氣派奪目。

  「外祖母,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啊?」拉上窗紗回到席位上,唐景玉好奇地問,她想仔細瞅瞅宋殊的花燈。

  「少說也要半個時辰吧。」莊夫人無奈地道,「男人設宴最愛飲酒暢談,一時半會散不了的。阿玉是無聊了?要不我領你去找蕭老太太打打牌?」

  「好啊。」唐景玉倒不是很想過去,只是雅間裡就她們祖孫倆確實沒趣,半個時辰呢,總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莊夫人便牽著她手走了出去。這輩子外孫女恐怕都不能恢復本來身份了,她能做的就是給她撐腰,讓人知道她雖然是宋殊的丫鬟,卻也是她莊夫人真心疼愛的乾孫女,輕易欺辱不得。

  莊夫人跟蕭老太太關係頗好,蕭老太太見老姐妹對唐景玉愛護非常,因此也很喜歡唐景玉。唐景玉向來嘴甜,旁人對她好她就樂意哄,打牌時把二老連同知縣夫人哄得笑語連連,熱鬧極了。

  「夫人,大姑娘聽說您在這邊,想過來伺候您呢。」迎春從門外走了進來,小聲回稟道。

  「二姑娘來了嗎?」莊夫人一邊看牌一邊頭也不抬地問。

  迎春忍不住笑了:「二姑娘睏倦,早隨三奶奶回去了。」

  莊夫人恍然大悟:「是了,她們走的時候還請示我來著,唉,人老了忘性就大。讓她回去吧,這滿屋子丫鬟,哪裡用得著她伺候。」

  迎春並不意外地去了。

  莊夫人若無其事繼續打牌,蕭老太太笑笑,心中鄙夷了莊家大房一番,也閉口不提敗興人,倒是多看了唐景玉好幾眼,笑道:「乍一看不覺得,端詳久了,我瞧阿玉跟你真有些像啊。」

  「要不我怎麼喜歡她收她當乾孫女呢。」莊夫人春風滿面,「人跟人相處都是講緣法的,有人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我也喜歡不起來,有的人,像阿玉,我一眼就知道是個招人疼的好姑娘。」

  唐景玉聽了,故作為難地看著手裡的牌,末了換了一張放到莊夫人身前:「我知道祖母等這張牌呢,本來不想給,可誰讓祖母一直誇我呢,不給我總覺得對不住祖母一番厚愛啊。」

  莊夫人哈哈大笑。

  蕭老太太不幹了,推了牌道:「敢情你們祖孫倆聯手贏我的銀子來了,這局不算!」

  說說笑笑的,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卻是男人那邊散席了,鳳樓這邊女眷們也紛紛下樓與自家老爺碰頭,打道回府。

  莊、蕭兩家在頂樓,不急著下去,不過總要收拾收拾,莊夫人就領著唐景玉先告辭了,回了自家雅間。

  約莫兩刻鐘後,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宋殊才親自提著花燈過來給二人過目,「師母,恩師醉酒,我跟文禮不放心他上來接你,就讓他在車裡等著,一會兒文禮扶您下去。」

  正說著,外面莊文恭領著莊寧母女過來了。莊文禮落後幾步自己走,他的兩個兒子隨母親妹妹先走了,他上來就是接嫡母的。

  唐景玉背對門口坐著,眼睛像長在了花燈上,沒有看那一群人。

  莊夫人知道外孫女心裡有芥蒂,只留了宋殊,讓旁人都先下去。

  沒人敢忤逆她。

  莊夫人到底上了年紀,此時已經有些乏了,見了宋殊的燈籠才又精神了些,誇個不停。

  「師母若是喜歡,這燈您拿回去吧,白日裡再仔細瞧。」宋殊恭聲道。

  他往年比試的花燈多數都送了莊寅夫妻。

  莊夫人瞅瞅恨不得把花燈抱到身前看的外孫女,搖頭道:「不要了不要了,年年都要你的燈籠,我都不好意思了。豫章啊,方纔這邊不少姑娘竊竊私語呢,我都聽見了,與其把燈籠送我這個老婆子,不如送哪個姑娘,一盞燈籠換顆……」

  「師母……」宋殊無奈開口。

  莊夫人只好打住:「行行行,我不說了,走吧,都快二更天了。」

  唐景玉主動請纓:「我提燈籠在前面照亮,掌櫃你幫我扶外祖母吧。」說完小心翼翼將寶塔燈籠提了起來,興奮得像個孩子。

  宋殊豈會看不出她的喜歡,正因為看破了,方才提出將燈籠送給師母時,他第一次猶豫了。

  「也好,那你慢點走,小心腳下。」他扶起莊夫人,低聲囑咐道。

  唐景玉痛快應下。

  ~

  回到對岸,宋殊跟唐景玉與莊夫人告辭,上了宋家馬車。

  唐景玉將燈籠放在腿上,一手扶著,一手輕輕摩挲燈架上的雕刻紋絡,愛不釋手。

  她看燈,宋殊看她,見她桃花眼明亮亮水濛濛,不見半點睏意,忍不住問:「很喜歡?」

  他喝了不少酒,隨著他的呼吸,車廂裡早就瀰漫了淡淡酒意,此時一開口酒味兒就更濃了。許是他人生得好,再不好的東西來自他也帶了仙氣,唐景玉沒覺得難聞,只覺得有點醉醺醺的感覺。

  她點點頭,戀戀不捨將目光挪到宋殊臉上,試探著問道:「掌櫃,這燈籠你還有用嗎?」外祖母說得明顯是玩笑話,宋殊若真懂得送姑娘花燈,兒子都該會背書了。

  她臉紅撲撲的,燈光落上去像最美的雲霞,宋殊發現自己可能真的醉了,竟覺得小姑娘生的太好看,像即將熟透的桃子,誘人咬上一口。念頭一起,喉頭突然一陣乾渴,他忍著吞嚥的衝動道:「沒什麼用。」

  他知道她的意思,就是想聽她求他。

  唐景玉心裡一喜,剛要開口,對上宋殊如墨的眼眸,她又有點不好意思了,垂下眼簾道:「那,掌櫃送我可以嗎?」宋殊做的燈籠本就難得,奪了魁首的燈更是價值不菲,她跟宋殊交情不算深,這樣索要太厚臉皮了,可她真的太喜歡,寧可被宋殊嫌棄貪得無厭也要試一試。

  她嬌羞可人,宋殊癡癡地看著,不知為何想到了莊夫人的戲言。

  送姑娘一盞花燈,就能換回一顆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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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二更時分,夜色茫茫,馬車一個輕輕顛簸,唐景玉趁此機會偷偷看向宋殊。

  宋殊也就在她抬眼之際收起那莫名冒上來的念頭,淡淡「嗯」了聲,「喜歡就拿去吧。」

  很隨意的語氣。

  唐景玉卻高興壞了,捧著燈上上下下地瞧,「掌櫃這真是你自己雕出來的?你怎麼這麼巧啊,太好看了,比我見過的那些竹雕都好看,你看這個舞女頭上的絹花,跟真的一樣……」

  她 滔滔不絕,宋殊靜靜聽著,小姑娘笨拙質樸的誇讚,比雅間裡諸位賓客的溢美之詞更讓他有種無法言喻的滿足感。他不是聖人,自己做出來的東西當然希望旁人欣賞 喜歡,那些人的誇讚有幾分真心他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其實她不用說話,她每一個癡迷的眼神珍惜的動作,都表露了她的喜歡。

  燈籠他留著也無用,送她又何妨?

  路有些遠,宋殊酒意上湧,將靠枕放到窄榻一側,歪靠了過去,閉目養神。

  唐景玉被他的動靜吸引,見男人睏倦了,便不說話了,自己轉著花燈把玩。

  車廂裡靜悄悄的,唐景玉將花燈轉完一圈,餘光裡忽然瞥見男人垂在榻下的右手,五指修長,白皙如玉,她看看腿上的花燈,再看宋殊那手時就更羨慕敬佩了。那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手,也是最厲害的手,能執筆題詩作畫,能握韁馳騁戰場,亦能弄竹巧奪天工。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出色的人物?好像只要他想學,他便能樣樣精通。

  順 著男人手臂,唐景玉目光緩緩上移,落到了男人俊美面容上。平日的宋殊面容清冷不苟言笑,而此時闔目淺睡的他,清雋長眉舒展開來,閒適愜意,眼睫毛出乎唐景 玉意料的長,好看到讓她都心生嫉妒。唐景玉多看了會兒,然後才注意到宋殊臉紅了,色如緋玉,愣是為他添了幾分媚惑味道……

  唐景玉不爭氣地嚥了嚥口水。

  她自認膽子大,但平常也不敢太長時間盯著宋殊打量,今日第一次大膽窺視,沒想一下子瞧見了醉酒臉紅的宋殊。這樣好的容貌,若他是個女子,恐怕早就引來各路貴人垂涎了吧?

  宋殊隨時可能會醒過來,唐景玉知道自己應該快點移開視線,可她真的忍不住想多看兩眼。花燈好看,宋殊更好看,唐景玉甚至鬼迷心竅地順著宋殊下巴往下看了去,她還記得宋殊仰頭飲酒的風流姿態。

  就在她盯著宋殊的喉結時,宋殊忽的睜開了眼睛,一眼瞧見對面的小姑娘正盯著自己。

  唐景玉心有所感,錯愕抬眼,目光相觸,兩人都愣住了。

  宋殊依然處在小姑娘竟會偷看他的詫異中,唐景玉則是被宋殊醉眼朦朧的神態吸引住了。等她回神,突然就覺得車裡好像熱了很多,唐景玉故作隨意地朝宋殊笑笑:「掌櫃醒了啊,我剛想叫你呢,咱們快到了。」

  宋殊點點頭,坐正了,挑開窗簾往外看,街道一側人家門前都掛了大紅燈籠,確實近了。

  「這麼晚了,你不困?」宋殊清清喉嚨,見唐景玉大眼睛機靈靈動,真是好奇了。

  唐景玉搖搖頭,低頭笑道:「掌櫃忙了一天自然疲乏,我什麼都沒幹,當然不睏。」更何況她還得了這樣一件寶貝。

  她有意掩飾方纔的偷窺,宋殊也不想讓她尷尬,自然配合她,簡單幾句閒聊,車裡那種讓人心跳莫名加快臉頰微微發燙的氣氛就沒了。

  馬車停下,宋殊先下去了,回身接她,身影在昏暗燈光裡亦朦朧不清。

  唐景玉暫且將花燈放在車板上,將右手放到宋殊手裡。跟前兩次宋殊教她折紙破篾時不同,今晚宋殊手心發燙,燙得她也心中緊張。唐景玉不敢多想,左手撐著車板就要往下跳,宋殊卻突然靠近,在她驚愕之際扶住她腰將她抱了下來。

  唐景玉震驚抬頭,還沒來得及看清宋殊臉龐,宋殊已經鬆開了她,「你左手尚未痊癒,不宜用力。」

  低低的聲音,有點暗啞,像是扣在她心弦上。

  「多謝掌櫃。」唐景玉本能地道,轉身去取花燈,只是手握住竹竿後遲遲沒有動作。

  她腦袋有點亂。

  宋殊抱她了,像抱孩子一樣將她提了下來,除了父親,還沒有誰這樣對她。

  是把她當親侄女了嗎?

  唐景玉還在納悶,那邊朱壽錢進二人走了過來,爭著看她手裡的花燈。唐景玉立即收心,警告他們動作小心點,別弄壞她的燈籠。

  「掌櫃把燈籠送給你了?」錢進不可置信地問,瞅瞅離他們有些距離的宋殊再看看唐景玉得意洋洋的勁兒,羨慕死了,小聲對唐景玉嘀咕道:「咱們掌櫃的燈籠一對兒賣五百兩,沒人買也不降價,勳貴爭搶亦不漲價,唐五你賺大發了啊!」

  唐景玉早打聽過宋殊所出燈籠時價了,聞言嗤之以鼻,「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只想著拿燈籠換錢啊?我是留著自己品鑒的,再貴我也不賣!」

  錢進很是鄙夷地回嘴:「得了吧,你是認了莊夫人當祖母不缺銀子花,否則我敢打賭不出半個月燈籠就會被你轉手賣掉!」

  心思被看破,唐景玉惱羞成怒,剛想反駁,宋殊冷聲道:「好了,街坊們都已睡下,錢進朱壽,你們早早回房去,明天還要起來幹活。」

  錢進最怕他,不敢多說,叫上已經困得快要睜不開眼睛的朱壽走了。

  他們走了,宋殊站在門前看唐景玉。

  只剩二人,有什麼東西好像又變了一樣,唐景玉強迫自己不要想宋殊有些不太適合的體貼,提著燈籠越過宋殊,在前面帶路。

  夥計們都睡下了,燈鋪裡靜寂無聲,兩人一直沉默著走到鶴竹堂,唐景玉在走廊裡跟宋殊告別:「掌櫃累了一天,早點睡吧。」她微微低著頭,片刻停頓後將手中花燈提高,「謝謝掌櫃把燈籠賞我,我會好好珍藏的。」

  說完準備轉身。

  「我送你過去,你孤身一人,走夜路未免害怕。」宋殊抬腳走到她身邊,輕聲道。

  此話也有道理,很多姑娘都不敢走夜路,怪不得他擔心。唐景玉沒有拒絕,道謝過後繼續往牽走。後院院門虛掩著,他們回來得晚,丫鬟們怕是都睡著了,唐景玉沒有驚動丫鬟,進門後轉身道:「掌櫃快回去吧。」

  她個子矮,不抬頭只能看到他胸口肩頭。

  宋殊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許是多喝了幾杯酒,恍恍惚惚竟覺得此時道別有些不捨。夜風從一側吹來,吹得她手中花燈輕輕搖晃,吹得他們的影子也動了起來,吹得她耳鬢髮絲揚起又落下,細細柔柔像是聊在他心上。

  他盯著她低垂的眼睫,想問她看到莊寧時為何發笑,想問她在馬車裡為何偷看他,也想問她此時怎麼不敢看他。但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對面堂屋裡面轉出來一個邊揉眼睛邊往外走的丫鬟。

  酒意頓時醒了一半,宋殊「嗯」了聲,低聲叮囑她早點歇息,轉身走了。

  唐景玉不受控制地抬眼看他。

  中秋的月亮又圓又亮,似乎也更低了些,宋殊走得越遠,離月亮彷彿就越近,月光清冷,他獨行的背影也顯得寂寥。唐景玉突然想到了他手上的溫度,明明那麼燙的,看起來怎麼那麼冷呢?

  「姑娘,快回去吧,都這麼晚了。」今晚該知夏陪夜,她替唐景玉披上披風,打著哈欠勸道。

  唐景玉點點頭,最後看一眼宋殊背影,回屋去了。

  她將花燈放在桌子上,簡單梳洗過後躺進被窩裡,側躺著,凝視對面的燈籠。

  燈如寶塔,光芒璀璨又柔和。

  唐景玉望著燈,一點一點回想今晚所見所聞。

  這是她見過的最美的中秋夜,也是長大後最舒心的中秋夜。

  唐景玉想回味跟外祖母在一起時的親暱快樂,可閉上眼睛,腦袋裡出現的卻是宋殊的一舉一動,是他舉杯飲酒,是他謙遜應酬,是他呼出的醉人酒氣,是他睡眼朦朧時露出的罕見溫柔,最後是他溫暖的手心,是他抱她下來時突然盈滿鼻端的淡淡酒氣和近在咫尺的頎長身軀。

  奇怪啊,怎麼越來越不困了,就像得知可以見外祖母的那晚,興奮得睡不著。

  只是那次她興奮又惶恐,怕外祖母不喜歡她不願認她,此刻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她說不清楚,翻來覆去的……

  唐景玉猛地坐了起來,赤腳下地將寶塔燈吹滅。

  燈光太熱,照得她全身發熱,滅了就好了,唐景玉重新躺好,將一條腿伸到被子外面,月光是涼的,夜色是涼的,她身上的熱意漸漸褪去,眼皮越來越重,終於睡著了。

  唐景玉很少做夢的,今夜卻夢了一場。

  她夢到宋殊一手提燈一手牽著她,跟她一起進了這間閨房,就在她奇怪宋殊為何要進來時,夢境陡然一變,變成她使勁兒抵著門,宋殊在外面用力推,非要她出去受罰……

  窗外雀鳥喳喳,唐景玉皺皺眉,在這危難關頭醒了。

  她茫然地望著床頂紗幔,良久哈哈笑了,什麼破夢啊,亂七八糟的。

  夢境毫無章法不好不壞,白日裡唐景玉卻得了個意外的好消息。

  莊寅派莊文禮進京討要嫁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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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入了九月,嘉定這邊早晚才真正涼了起來。

  唐景玉手傷已經全都好了,每天只需塗些去疤藥膏,因此她又開始去前院聽課學做燈籠。

  宋 殊跟莊夫人都勸她別再學那些粗活,唐景玉不聽。如果說以前她想學燈籠是賺錢佔九分興趣占一分,現在則徹底顛倒了過來。唐景玉喜歡練字作畫,也喜歡做燈籠, 特別是看過宋殊做的燈籠,她也想自己試試看。另有一層,她不做燈籠做什麼啊?跟大小姐一樣養尊處優閒了就繡繡帕子?唐景玉不樂意。

  這日上午,宋殊指點楊昌時,朱壽回頭看唐景玉的畫,見唐景玉不但畫了畫還在旁邊提了一首詩,忍不住誇她:「唐五,你的字跟師父的越來越像了。」

  「是嗎?」唐景玉寫完最後一筆才抬頭,邊問邊朝朱壽桌子望去:「給我看看你的。」

  朱壽乖乖把畫遞給她,兩人換著看。

  宋殊朝他們這邊瞥了一眼,過了會兒叫朱壽過去。

  朱壽忙將畫換了回來,緊張地去前面了。

  唐景玉支手托腮,目送朱壽走過去,再自然而然地看向宋殊,看他垂眸審視朱壽的秋景圖,然後低聲指出不足之處。看著看著,就想到了那個晚上。

  她的目光漸漸茫然起來。

  受過男人特別的體貼,夜裡又做了那樣的夢,唐景玉再次見到宋殊是有點緊張的,她都說不出來那種古怪感覺是怎麼回事,幸好宋殊沒什麼異樣,偶爾給她夾夾菜,問問她傷勢恢復得如何,彷彿他抱她下車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宋殊一如從前,唐景玉徹底打消了那點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小猜疑,但她突然多了一個毛病,有事沒事總想看看宋殊,看見他俊美清雋的臉龐,她莫名地舒服。

  唐景玉將此歸結為宋殊長得太好,她看了賞心悅目。

  等朱壽收起畫往回走了,唐景玉自覺起身走過去,將畫紙鋪在宋殊面前。

  宋殊坐著,她站在一側。

  宋殊能感覺到小姑娘在看他,就像剛剛,他一直都知道她在盯著他。

  如果是別的女子,他明白這種長時間的窺視代表什麼,但放在唐景玉身上,他總覺得不可能是那種意思。想問她在看什麼,怕她多想生出尷尬,不問吧,他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每日出門前都要照照鏡子,確定自己從頭到尾沒有疏漏。

  衣冠整齊面容整潔,他也就不怕她看了。

  ~

  早課結束,唐景玉隨著楊昌朱壽一起往外走,瞧見錢進進了院子,唐景玉沒有多想,逕自回了後院,然後沒過多久宋殊就讓人傳話給她,讓她換身衣裳隨他一起去東盛樓,莊夫人在那裡點了席面。

  唐景玉不愛去莊家,所以莊夫人常常約她到外面遊玩,上個月月底還帶她去寺裡進香了呢。

  東盛樓離宋家並不遠,兩人步行而去,路上宋殊提醒她:「這次師母把莊樂莊讓都帶出來了,人多吃飯熱鬧,莊樂只比你小兩歲,你們姑娘家湊在一起,倒可以說說知心話。」

  唐景玉點點頭:「嗯,外祖母常常誇莊樂,我也想見見她的。」

  外祖母是為了她好,希望她有個好姐妹,唐景玉大大咧咧的,沒想過交什麼閨中密友,不過中秋一過莊文禮就因為她的事情進京去了,來回來去至少得在外面奔波三個月,還要跟唐家打交道,就憑這番辛苦,唐景玉真心感激莊家三房,只要性情相投,她也願意交莊樂這個朋友。

  小 姑娘有倔強犯傻的時候,在人情世故這方面卻一直都很懂事,宋殊很放心,只是怕她受委屈,又點撥了一句:「師母介紹莊樂給你,是為了你好,若你實在不喜歡 她,也不必勉強自己。」莊樂是個好孩子,但唐景玉對莊家畢竟有些心結,再說人跟人打交道更多的還是看眼緣,不是誰好旁人就願意親近。

  「我都知道,掌櫃放心吧。」唐景玉笑著應道,隨宋殊上了二樓雅間。

  「你們來了啊。」莊夫人坐在位子上沒動,招招手將唐景玉叫到身邊,對莊樂姐弟道:「她就是祖母收的乾孫女,今年十四,你們兩個都得叫姐姐的。」

  莊樂在丫鬟通報時就站起來了,一直好奇地打量唐景玉呢,此時笑著喊道:「玉姐姐,我叫莊樂,你不嫌棄的話喊我阿樂好了。祖母常常念叨你,我早就想見見玉姐姐了。」

  莊讓也仰頭喊了聲玉姐姐,他年紀小,見了生人有點緊張,幾乎快要靠到莊樂身上了。莊樂嫌棄地輕輕推了他一下,莊讓非但沒有退開還抓住了姐姐的手,很是黏人。

  唐景玉被她們姐弟逗笑了,摸摸莊讓腦袋,「三郎幾歲了啊?」男娃子小臉肉呼呼的特別可愛。

  「八歲。」莊讓馬上乖巧地答。

  莊樂哼了聲,朝唐景玉抱怨:「別看他現在老老實實的,那是因為跟玉姐姐還不熟呢,熟了就該變成另一副樣子了,特煩人。本來祖母今日只打算帶我出來的,他非要跟著來,二叔都知道,你說是不是?」

  宋殊已經在莊夫人斜對面落座了,笑了笑,沒有搭話。

  莊夫人假裝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哪有姐姐嫌棄弟弟的?好了,都坐下吧,三郎坐你二叔旁邊去,你們姐妹倆挨著我坐。」

  圓桌,五把椅子,宋殊似乎早就料定老夫人的安排般,沒有坐她旁邊,於是他左邊跟老夫人隔了兩把椅子,右邊隔了一把。莊讓想坐那一把椅子的,莊樂明白祖母的意思,將弟弟拉到另一邊了,只有這樣唐景玉才能坐祖母身邊啊。

  一頓飯結束,唐景玉跟這姐弟倆已經很親近了,莊樂雖已十二,在唐景玉看來跟莊讓也差不多,都是孩子脾性,天真爛漫喜歡看熱鬧,一再求宋殊帶他們去燈鋪玩。

  宋殊見莊夫人點頭了,飯後就領著他們姐弟一起往回走,晚點再派人送他們回莊府。

  距 離下午幹活還有些時候,莊樂姐弟想看宋殊奪魁的花燈,唐景玉便帶他們去了自己閨房。得知唐景玉住在鶴竹堂後院,莊樂撲哧笑了,偷偷跟唐景玉道:「玉姐姐, 二叔對你真好,竟然讓你住未來二嬸的地方。還有那盞花燈,我大姐知道二叔把花燈送給你了,氣得把她最喜歡的那套定窯茶具都摔了呢。」

  莊寧啊……

  想到那聲二叔,唐景玉莫名一陣幸災樂禍,氣也白氣,那花燈是她先看上的!

  心情好,唐景玉把寶塔燈點亮了,三人躲在陰暗的地方看,嘀嘀咕咕的,親密如同一母同胞。跟唐景玉不同,莊樂姐弟倆看完花燈就滿足了,對那些巧奪天工的竹雕並沒什麼興趣,所以三人很快轉移陣地,去了夥計們做工的地方。

  楊昌朱壽已經開始幹活了,唐景玉介紹莊家姐弟給他們認識。

  兩個半大孩子,楊昌打過招呼繼續專心做事,朱壽跟他差不多,只是莊讓見他好說話就坐在旁邊纏著朱壽教他,朱壽不太會拒絕人,就讓莊讓坐在他的位子上,他把著男娃兩隻小手一寸寸挪動篾刀。

  小孩子貪玩,莊讓一開始還滿足這樣,漸漸地就想自己弄,「朱大哥你放手,我都學會了。」

  「不行,要麼讓朱大哥教你,要麼就過來老老實實看著。」沒等朱壽說話,莊樂先冷聲拒絕了,一雙杏眼圓瞪,瞪得莊讓沒了氣勢,她才跟朱壽賠罪:「三郎頑皮,給朱大哥添麻煩了。」

  朱壽搖搖頭,看向唐景玉:「你今天還練嗎?」

  「練啊,說好了一天弄三根竹節的。」唐景玉挺胸抬頭道。宋殊不信她能堅持下去,連楊昌朱壽也總是懷疑她吃不了苦,那她更要證明給他們看。

  朱壽笑了,「那你小心點。」

  唐景玉回他一笑,瞅瞅院子門口,替朱壽解憂:「三郎你去看老師傅們做燈吧,這邊不好玩。」她看出來了,朱壽一心想幹活呢,只是不懂如何拒絕而已。

  不能自己分竹篾,莊讓確實玩夠了,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熟門熟路往制燈房那邊去了。

  莊樂沒有跟著,端把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唐景玉他們幹活,敬佩道:「玉姐姐你真能幹。」

  唐景玉有自知之明,尷尬道:「快別誇我了,你看朱壽動作多快,我分一根他能分三根。」她練得晚,力氣也小,再加上心中忌憚上次受傷之事,破篾時小心翼翼的,不敢輕易放快速度。

  莊樂便將目光投向了朱壽。

  幹這種粗活,朱壽換了身跟夥計們一樣的粗布衣裳,但他向來喜歡乾淨,髮髻梳得一絲不苟,仰頭檢查竹篾時鳳眼微微瞇起,低頭時長長的眼睫垂下,心無旁騖,專注 認真。或許是人生的好看,莊樂忍不住看呆了,她見過宋殊做燈籠的,總覺得朱壽舉手投足像極了二叔,都特別好看,只是朱壽顯然又比二叔更平易近人。

  「朱大哥你怎麼了?」朱壽突然皺眉看手指,莊樂不由一陣擔心。

  「又扎刺了。」朱壽很是無奈地道,放下收拾了一半的竹節跟篾刀,試著把刺拔.出來。

  唐景玉聽到動靜扭頭看他:「自己能弄出來嗎?」

  朱壽過了會兒才悶悶道:「大的弄出來了,還有根小的,捏不到。」

  「我幫朱大哥拔刺吧,我指甲長。」短暫遲疑,莊樂小步走到他跟前,臉有點紅。

  朱壽沒看她,繞過她走到唐景玉身邊,蹲下去把手伸到唐景玉面前:「唐五你幫我。」

  莊樂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復自然,重新坐到小板凳上,擔憂地旁觀。

  唐 景玉聽王叔說過,朱壽很念舊,信任一個人後,那麼無論他出了什麼事都會先找那個人,後來相處唐景玉發現朱壽確實如此,比如當初大家一起吃飯時,朱壽嘴裡扎 魚刺了,他會先求她幫忙,宋殊讓楊昌幫他他還委屈呢,因此現在朱壽無視莊樂的好意來尋她,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只是她想到了宋殊,那人向來反對她跟朱壽有身體碰觸的。

  「唐五,你快點幫我啊。」她在那兒猶豫,朱壽困惑了,小聲提醒她。

  對上他澄澈信賴的鳳眼,唐景玉怎麼也沒法拒絕,反正宋殊不在,不讓他知道就好了。

  放下手裡的東西,唐景玉低頭幫朱壽找刺。

  「好了,你小心點,再扎刺我不管你了。」鬆開手,唐景玉好心警告道。

  「嗯。」朱壽開心應下,起身走開。

  唐景玉笑著看他,等朱壽回到座位上,她移開視線時才震驚發現院門口那邊多了一道頎長身影。

  隔了那麼遠,男人眼裡的冷卻毫不受影響,看得她心尖兒發顫,除了害怕,又多了點旁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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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5:07
  第36章

    宋殊過來後什麼都沒說,看看幾人做活分別提點幾句,對莊樂道:「走吧,我讓人送你們回去。」

  他看起來跟往常無異,但莊樂就是覺得現在的二叔很不高興,因此也不敢撒嬌求宋殊讓她多待會兒,乖乖跟著他走了。

  唐景玉悄悄目送宋殊,一直到走出院門口,宋殊都沒有看她一眼。

  是生氣到不願再理睬她的地步了嗎?

  不知為何,這樣冷漠的宋殊,比皺眉訓她的宋殊更讓她膽寒。

  唐景玉並不後悔幫了朱壽,只是她怕宋殊真的再也不理她了,接下來沒敢再分神,收拾好三根竹節就趕緊回了後院,躲在屋裡尋思如何道歉。

  然宋殊沒給她道歉的機會,他晚飯是在外面用的,知夏沒在鶴竹堂找到人,去前面找錢進,錢進不在只好找錢伯,這才得知宋殊領著錢進去赴宴了。唐景玉聽知夏說完,有點失落,但也只能等明天再開口。

  第二天早上,唐景玉起來得比平時早一些,聽說宋殊過來了,她莫名鬆了口氣,雖然昨晚宋殊不是無故沒來後院,她還是隱隱擔心宋殊不願跟她一起用飯了。

  收拾收拾,唐景玉飛快去了堂屋。

  宋殊正在用茶。

  唐景玉瞄他兩眼,看不出喜怒,惴惴在他下首坐下,等丫鬟們離開後低頭道:「掌櫃,昨天是我不好,朱壽求我幫忙,我一時擔心,忘了你的囑咐,以後絕不再會了。」

  宋殊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稍縱即逝。

  「那是你的事,你喜歡如何便如何,不用跟我道歉。吃飯吧。」

  冷聲說完,他自顧用起飯來。

  唐景玉臉上火辣辣的。

  如果不是他一直都管她,她何必為這種並不算什麼錯的事情賠罪?現在她說了,他居然說與他無關。

  胸口翻湧著陌生的感覺,有點委屈有點生氣還有點發酸,唐景玉盯著面前的粥碗,很快又平復了。

  生什麼氣啊,她該高興才是,宋殊這樣說最好,以後她想做什麼,也沒人管她了。

  默 默吃完早飯,唐景玉帶上畫筆畫紙去了燈房,宋殊指點楊昌的時候,她沒再看宋殊,畫完畫後無聊地四處打量,看到朱壽身上的粗布衣裳,突然想起一事,小聲喚 他:「對了朱壽,上次不是說要把你那些不能穿的好衣裳賣了嗎?一會兒下課咱們就去成衣鋪子看看吧,順道就在外面用飯了。」

  她不提朱壽也忘了那事,聞言點點頭:「好啊。」約定好了,他回頭繼續作畫。

  唐景玉仰著脖子掃了一眼前面。

  宋殊正在低聲說話,彷彿並沒聽到她跟朱壽的低語。

  唐景玉先是一陣憋悶,跟著又賭氣地敲敲腦袋,她跟宋殊示什麼威啊,本來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散了課,唐景玉讓朱壽回房拿東西,她去後院換身衣裳,到了約定的地方,只見朱壽雙手空空站在那兒。

  「衣裳呢?」唐景玉困惑地問。

  朱壽挺高興的,「剛剛錢進看見我了,知道咱們要賣衣裳,他說他正好要出門一趟願意順路幫我,我就把包裹給他了。對了,劉師傅叫我有事,那我先走了啊,你也回去吧。」說完不等唐景玉有所表示,他就快步跑了,生怕讓劉師傅等。

  唐景玉咬唇,呆呆地站了會兒,猛地轉身,狠狠瞪著鶴竹堂的方向。

  這事要不是宋殊做的,她就不姓唐!

  越想越氣,唐景玉看看身上的男裝,依然朝外面走去。宋殊不樂意她做的事情多了,現在她就去外面逛,看宋殊又能如何。

  「姑娘,姑娘你去哪啊。」還沒走幾步,知夏品冬火急火燎追了出來,「姑娘,老夫人說了不許你單獨出門,姑娘怎麼騙我們說要跟公子一起出去呢?萬一姑娘在外面出了什麼事,我們該怎麼跟老夫人交代啊!」

  唐景玉真是要吐血了!

  撇開兩個丫鬟,唐景玉直奔鶴竹堂而去,書房燈房都沒找到人,她就去宋殊房間找,堂屋裡沒有,唐景玉一甩簾子進了東側間,就見宋殊站在窗前持筆寫字呢,優哉游哉沒事人一樣。

  「你不是說我的事情與你無關嗎?那你為何還要管我!」唐景玉氣壞了,膽子也大了,一把將鋪在桌子上的宣紙扯了過來。

  宋殊皺眉,側頭看她:「我何時管你了?」

  「我跟朱壽要去賣衣裳,你讓錢進多管什麼閒事?還有那個劉師傅,你敢說不是你讓他喊走朱壽的?甚至是知夏品冬,難道不是你通知她們我要出門的?」唐景玉連珠炮般說了出來。

  宋殊看她兩眼,心平氣和地重新鋪了一張紙,「錢進願意幫朱壽,劉師傅有事喊朱壽,你可以問問他們是不是我吩咐的,是的話再來質問我也不遲。至於那兩個丫鬟,伺候你是她們份內事,你在燈鋪的事我不會管,若出門這種大事我也不管,出了事我無法跟師母交待。」

  「你……」

  「姑娘,姑娘在裡面嗎?外面有個小女娃要找你。」

  唐景玉正氣得不知該說什麼時,品冬的聲音傳了進來。她愣住,小女娃找她?

  恨恨瞪了宋殊一眼,唐景玉納悶地往外走,「人在哪兒呢?」

  品冬不敢在宋殊屋門口站著,往旁邊走了幾步才小聲道:「在鶴竹堂外面呢,七八歲的樣子,穿著普通,像是誰家的孩子。她就說找你,其他的什麼都不肯說,知夏正在外面吊她話,我先來通知姑娘。」

  「把人帶過來。」宋殊突然跨出門口,面無表情地道。

  他素有威嚴,兩個丫鬟又剛剛被他不輕不重訓了一頓,品冬立即就去傳人了,都沒想到唐景玉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唐景玉目瞪口呆,本能地想跟宋殊分辯,準備轉身時卻想到自己說不過他,索性抬腳。

  宋殊卻扯住她手腕,「除了燈鋪的夥計,你在嘉定根本沒有熟人,此事有蹊蹺,我必須管。」

  「不用你管!」唐景玉一把拍在他手上,「啪」的一聲響,在安靜的院子裡格外突兀,以至於唐景玉自己都嚇了一跳,暫且忘了她被震得發疼的手。

  宋殊盯著她含了淚的眼睛,抿抿唇,沒有鬆手,垂眸道:「別鬧了,她們很快就回來了。」

  聲音很平靜,心卻虛了,他不知道她會氣到落淚。

  跟她的眼淚相比,他那些不快都沒有關係了。

  唐景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掉金疙瘩了,而且還被宋殊看見了,她覺得很丟人很沒出息。不想說話,她試著掙開他手,沒有成功,唐景玉試了第二次,這次宋殊鬆開了,但知夏品冬也領著那個女娃子進來了。

  唐景玉深深呼吸,努力平復下來,她也不願讓兩個丫鬟看見她的失態。

  人到了跟前,宋殊再次搶先開口:「你們兩個去院門口站著。」

  品冬知夏飛快退了過去。

  唐景玉看看眼前很是尋常的小丫頭,好奇問她:「你找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有這麼樁稀奇事,她暫且也懶得與宋殊計較。

  小丫頭穿了身半舊的紅衣裳,打量唐景玉兩眼,仰頭問:「你是唐五嗎?」

  唐景玉點點頭。

  小 丫頭走進來後一直怯怯的,現在放鬆了許多。看看宋殊,男人眼神太冷,小丫頭沒敢讓他走開,將唐景玉叫到一旁,示意她低下頭,然後她湊到唐景玉耳邊小聲道: 「有個乞丐爺爺讓我來找你,他說他是你的爺爺,讓你今晚晚飯時分去城西破廟找他,你自己去。你不去,他就把你小時候做的錯事告訴別人。」

  說完退後兩步,瞅瞅院子,然後跑了。

  唐景玉沒有攔她,因為她知道這個小丫頭只是李老頭派來傳話的。

  李老頭,在她都快要忘了他的時候,竟然又冒了出來。都知道她現在叫唐五了,小丫頭發現她是女的也沒有吃驚,顯然李老頭對她的近況很是清楚。老東西怎麼知道的?莫非她跟錢進宋殊或是外祖母出門時被他瞧見了?

  事實擺在眼前,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應對。

  「我陪你去。」宋殊對唐景玉的事都很清楚,隱約幾句話頭入耳,已足夠他猜到整件事情。走到唐景玉身前,宋殊低頭看她:「那人心腸歹毒,你必須去,否則他會傳出流言詆毀你。但此事關係到你的清譽,讓太多人知道不好,咱們不能興師動眾去抓人,只能自己出面解決。」

  「不勞掌櫃,我求錢大哥幫我。」唐景玉轉身就走。

  宋殊說的她也想到了。李老頭狠辣,她自己去無異於羊入虎口,唐景玉很惜命,她不會因為跟宋殊置氣就單槍匹馬行事,但她也不想宋殊幫她,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她受不起。

  宋殊臉色難看極了,再次攔到她身前:「我受師母之托照顧你,又是你長輩……」

  「我不用你管,也不用你照顧,他一個老頭子,錢大哥對付他足夠了,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唐景玉看著他衣擺道。

  她看都不看他,顯然還在生氣,宋殊頭疼了,目光落在她緊抿的唇角,無奈道:「好,是我不對,是我不該說氣話,也不該故意跟你對著幹。阿玉,現在不是鬧彆扭的時候,你好好聽我話?今晚咱們一起去,我……二叔保你平安無虞。」

  他軟聲道歉了,唐景玉滿腹憋氣頓時消失的一乾二淨,待那聲「阿玉」出口,聽他第一次在外祖母不在場的時候喊她小名,唐景玉莫名就亂了心跳,臉上也發熱,只是緊接著就聽他自稱二叔……

  「你不是我二叔,以後也別想用二叔的身份管我!」唐景玉想也不想說了出來,轉身背對他。

  宋殊明明察覺到小姑娘消氣了,未料突然又耍起氣來,但他能如何?這種時候,他只能順著她。

  「好,那今晚我陪你去?」他小心翼翼地問。

  秋日的陽光暖融融的,卻沒有宋殊這一句小心詢問更暖人,如雨過天晴,唐景玉心裡只剩下一種從未品嚐過的甜。她低頭,咬唇抑制嘴角的笑意,故意以一副滿不在乎地語氣回他:「是你非要去的,可不是我求你的,你別指望我感激你。」

  如何不感激呢,聽那個小丫頭說完,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原來不知何時起,這個男人已經成了她最信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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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5:44
  第37章

  嘉定城西角落住的都是窮苦人家,破敗的土牆,狹窄的小巷,白日裡都沒什麼煙火氣,到了傍晚就更加蕭條了。而在最西一面有座孤零零的破廟,牆都倒了屋頂也塌了一塊兒,除了附近人家小孩子貪玩偶爾會過來,平時根本沒有人來參拜。

  與破廟的淒慘狀況比,廟前頭倒是生了棵茂盛的老槐樹,主幹足足有三人合抱之粗,春日裡倒是有人過來夠些榆錢吃,現在這時節,沒人對這顆樹有興趣,若不是百姓們多少還信些神明,不敢拆了神仙屋門前的樹,這棵榆樹也早就被人伐了。

  一片死寂中,槐樹上突然傳來悉索動靜,有枯瘦如柴的手扒開繁茂樹葉,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

  李老頭坐在樹杈中間,眼睛微微瞇起,透過樹葉打量前面的小巷子。

  那死丫頭太機靈,她一人來最好,若敢叫上旁人,他才不會下去給她打,先躲在樹上,明日再哄孩子過去警告她,若是她再三搗鬼,他索性把她路上的醜事都說出去,讓她連大戶人家的丫鬟都沒得做!

  紅日西落,天色暗了下來,巷子盡頭忽的轉過來一道纖細身影,腳步聲在空曠的巷子裡格外明顯。

  李老頭側耳傾聽,確定只有一人腳步聲後,依然小心翼翼扒開樹葉打量,見死丫頭穿了一身男裝,他又恨又氣。虧他自以為見多識廣,沒想被一個臭丫頭騙了一路,愣是沒發現她是個姑娘,早知道是姑娘,這一路好歹有些消遣不是?

  人 越來越近,李老頭居高臨下盯著小姑娘因為逆光而走被夕陽照得紅撲撲的臉蛋,不爭氣嚥了嚥口水。才來嘉定多久啊,死丫頭先是攀上宋掌櫃再是認了一門乾親,瞧 那臉蛋養得,水嫩嫩可人,今兒個他非要將人狠狠弄上一番,得了她的身子,她才會乖乖把錢給他,到時候他先買個宅子再把人娶回家,日子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李老頭越想越美,但他也沒有高興過頭。樹下的人進了破廟,他望向巷子盡頭,等了足足兩刻鐘的功夫,確定死丫頭是真的自己來的,他才哧溜往下爬。

  唐 景玉就停在廟前破敗的小院裡,靠近門口。朝廟裡喊了幾聲沒有回應,她猜到李老頭應該如他們所料躲在哪個地方看著呢,因此很耐心地等著李老頭出現,還裝出一 副恐慌不安的樣子。樹葉陡然響起,她立即回頭,瞧見李老頭往下爬的身影,唐景玉搶先跑出院外,站在來路那側防備地盯著李老頭:「你叫我過來做什麼?你怎麼 知道那日見到的就是我?」

  李老頭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我跟你吃一起睡一起,怎麼會認不出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啊。」說著朝唐景玉走去。

  唐景玉警惕地後退。

  李老頭見她不肯老老實實站著給他抓,怕一會兒追起來驚動旁人,便退回破廟門口,靠著牆頭朝唐景玉揮手:「過來過來,我又不會吃了你,你躲什麼躲?」

  唐景玉沒動。

  李老頭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一臉凶相地威脅道:「識相地趕緊坐我身邊來,咱們好好敘敘舊,否則明日我便把你當乞丐衣衫不整的事傳出去,看你還怎麼做人家的乾孫女!」

  廟前的牆倒了一半,唐景玉不用扭頭餘光裡也能看見那人從西牆空缺處慢慢朝李老頭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他穿了一身墨色衫子,緩緩移動,猶如鬼煞。

  唐 景玉不再關注宋殊那邊,同情地看著靠在牆邊的乞丐,歎道:「李老頭啊李老頭,你說你,好不容易到了江南這片富庶地方,你安安心心做個乞丐多好,何必找我的 麻煩?我自認路上夠孝敬你了,當初你好幾次打我搶我的東西吃,我有了好日子過也沒想過要找你報仇,你怎麼就要恩將仇報呢?」

  「少廢話!」李老頭猛地站了起來,狠狠瞪著唐景玉:「我數到三,你再不過來,更難聽的事我都能編出來!」

  唐景玉看一眼他身後,冷笑轉身。

  走了一步,聽到李老頭低聲咒罵,走了兩步,後面傳來一聲悶響,唐景玉駐足,回頭一看,就見李老頭已經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而宋殊剛把手裡的磚頭扔到院子裡。

  唐景玉忍不住笑了。

  她實在沒想到宋殊會用一塊兒磚頭行兇。

  「不是不讓你回頭了嗎?」宋殊拍拍手上的灰塵,抬頭時對上唐景玉的笑臉,他愣了一下,跟著低聲斥責道。

  「他死了?」唐景玉假裝沒聽到,盯著李老頭問。只拍了一下,萬一沒死透咋辦?

  宋殊走了過來,確定小姑娘眼裡沒有害怕,便將人轉過去,「走吧,他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沒有說到底死沒死。

  但唐景玉明白,李老頭是真的死了,宋殊這種人物,既然出手,必定是要一勞永逸的。

  唐景玉乖乖走在他旁邊,看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這樣荒涼陌生的地方,因為身邊有熟悉的人,她一點都不害怕,「掌櫃,今天多謝你了。」上午鬧脾氣的事,是她先逆拂宋殊的叮囑,宋殊才故意氣她的,兩人都有錯,扯平算了。

  宋殊側目看她,有些擔心:「你真的不怕?」出了人命,他怕她不敢表現出來,藏在心裡反而不好。

  唐景玉搖搖頭,回頭瞅了一眼,不甚在意地道:「死人我見多了,那些乞丐們為了半個饅頭都能打死人,我有什麼好怕的?至於李老頭,我們早就有仇,今日他不定打了什麼更惡毒的主意,他死了我只會痛快。」

  宋殊沉默。

  唐景玉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她畢竟是個姑娘,正常點的姑娘見到死人應該嚇哭甚至撲到宋殊懷裡尋求慰藉才對。不過說都說了,此時再裝膽小反而虛偽,唐景玉撇撇嘴,小聲嘀咕道:「我這樣,掌櫃會不會覺得我心狠?」

  宋殊正在想像小姑娘曾經的無助境遇,旁人為了饅頭動手拚命,她肯定也害怕過,那時她會不會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生怕戰火引到她身上?此時聽唐景玉這樣問,再看她低頭抿嘴的樣子,他克制住摸摸她腦袋的衝動,望著前路道:「人是我殺的,照你的意思,我豈不是更狠?」

  她如果嬌嬌弱弱的,也活不到今日。

  唐景玉詫異抬頭,宋殊直視她眼睛,眼裡有難以察覺的溫柔:「此事已經結束,無需多想,晚飯想吃什麼?」那乞丐死有餘辜,不值得她費心。

  他不嫌棄她冷血無情罔顧人命,唐景玉不由自主就笑了,心思跟著轉移到了晚飯上,「是回家吃還是在外面吃啊?」

  「隨你。」宋殊心情不錯。其實動手殺人時他也有一絲猶豫,擔心小姑娘沒見過這種事情從此懼怕他,所以來時他再三警告她不要回頭看。現在好了,她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對他避如蛇蠍,平平靜靜的,最合他意。

  「在外面吃吧,現在河邊街上最熱鬧呢,我想吃張記的豆腐花跟小湯包。」唐景玉真的饞了,見宋殊點頭,她多瞅了他兩眼,趕緊補充道:「是你請客吧?我可沒帶錢出來。」

  宋殊神色微變。

  唐景玉瞪大了眼睛,攔在他身前看他腰間,「你也沒帶?」

  宋殊確實沒帶,一來他出門都會帶上錢進,本就沒有帶錢的習慣,二來今日離開宋家前特意換了身黑衣裳,不可能還特意拿上一個荷包。

  可他也不想讓小姑娘失望,難得她不生氣了,「無礙,咱們先回去一趟。」

  唐景玉不願意,邊往前走邊跟他說話:「那多費事啊,要不掌櫃回去取錢,我在張記等你?」

  宋殊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耐著性子哄她:「統共沒有幾步路……」

  唐景玉看著他長長的影子,想到今日他對她的縱容,低頭道:「可我就是不想走啊。」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每次宋殊妥協於她,她都特別舒服,尤其是宋殊罕見地央她哄她時,那感覺,比他給她銀子還讓她歡喜。現在她想試試,宋殊會不會繼續慣著她。

  「掌櫃,要不咱們賒賬吧,張伯認識咱們,不怕咱們賴賬的。」

  賒賬……

  宋殊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

  想要拒絕,瞥見小姑娘微紅的側臉,宋殊又說不出口了。從宋家到這邊,來回來去確實不遠,難怪她不想多走幾步,而且剛剛她說那兩樣小吃時都嚥口水了,肯定饞壞了吧。

  要麼就賒一次賬?

  畢竟他領著她回去取錢再出來,夥計們知道兩人去外面用飯了,會不會多想?

  「也好,先吃飯,回頭我再把錢送過去。」幾番考慮,宋殊作了決定。

  「掌櫃真好。」唐景玉小聲誇道,「那咱們走快點吧,晚了就沒地方坐了。」說完朝前跑了。

  她不怕沒地方坐,只怕宋殊看見她臉上的笑,怕他看出來她的歡喜和開心。他是宋殊啊,是那個對旁人清冷疏離的宋殊,是那個一開始對她也冷冰冰的宋殊,現在呢,他會為了護她過來而軟聲哄她,會因為她的堅持答應賒賬吃飯……

  為什麼會如此對她?

  她為何又因為這樣的對待歡喜雀躍?

  唐景玉隱隱猜到了一種可能,以前她也有過相似的念頭,都被她否定了,這次唐景玉不想否定,雖然她沒有十足把握,但她有的是時間,她會慢慢地試探,直到他親口對她說。

  一口氣跑到最前面拐角的地方,唐景玉這才停住腳步,大喘著氣看男人自顧自緩緩行來,看他俊美的臉龐在金色的夕陽裡越來越清晰,看他皺眉訓斥她亂跑。

  唐景玉但笑不語,目光在他臉上轉悠。

  宋殊馬上就發現了小姑娘眼裡的變化,她不怕他了。

  其實她從來都不怕他,但她會裝乖巧,挨訓的時候只要她願意,她能裝出來一副讓人不忍心斥責的可憐模樣,現在呢,她笑得眉眼彎彎,彷彿知道他……對她無可奈何。

  念頭一起,宋殊有片刻失神。

  為何無可奈何?

  因為,因為她是師母的外孫女,是師姐唯一的女兒,她吃了那麼多苦,他如何能強硬對她?

  「走吧,別再跑了。」無奈地看她一眼,宋殊先行一步,不太習慣她肆無忌憚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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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7:05
  第38章

  唐景玉跟宋殊轉到河邊街時,日頭徹底落了下去,暮靄四合,大小鋪子也快收攤打烊了。

  少了熱鬧,多了清靜。

  張記小湯包乃嘉定一絕,宋殊自然知道地方,他領著唐景玉走過去,選了靠河的桌子落座。

  晚風徐徐,有點涼了,不過二人方才走了一路,現在這點風剛剛好。唐景玉朝鋪子裡面忙活的張伯招招手,這才問對面的男人:「我吃豆腐花跟小湯包,掌櫃呢?」

  「一碗豆腐花。」

  「就吃這麼點啊?」唐景玉奇怪地問,「還沒我吃的多。」

  宋殊抬眼看她:「一籠小湯包十個,你能吃完?」

  唐景玉當然能吃完,只是想到宋殊向來主張晚飯不能多吃,她訕訕一笑,對走過來的張伯道:「我們要一籠小湯包兩碗豆腐花,豆腐花我的要鹹的,多放點蝦皮蔥花,掌櫃的要甜的,放點綠豆。」

  「好勒,兩位稍等,這會兒人少,馬上就給你們端過來。」張伯笑呵呵地走了。

  唐景玉目送他進了鋪子,回頭時發現宋殊正在看她。旁邊的樹上掛了一盞紅燈籠,照亮了河水也照亮了他墨般的眸子,讓那眼眸裡多了流波溢彩。許是心境的變化,唐景玉越來越覺得宋殊好看了,挑眉笑道:「我剛剛說錯了嗎?」

  她跟宋殊一起用過很多次飯了,對他的口味兒一清二楚,當然當初留意不是有什麼不軌目的,只是習慣地想摸清他喜好,偶爾用得上時就拍拍馬屁,誰讓他是掌櫃呢。

  「你記性倒好。」宋殊淡淡誇了一句,沒再與她對視,扭頭看向河對岸。

  這世上活著的人,除了恩師師母,誰還記得他的口味?

  錢進記得,那是他的本分,也是他回到家裡後隨意了。在皇上身邊那三年,他沒有對任何一道菜表現出偏好。如今,又有一個人知道了,她是為了什麼?

  討好他吧,在她身份還沒有揭穿的時候。

  可他還是忍不住暖了心脾。現在她已經不需要討好他了,卻還是願意給他看她的體貼。

  想到此處,宋殊不經意般看向唐景玉,恰好唐景玉也在看他,目光相對,唐景玉抿抿唇,先低下頭,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宋殊好奇了,「為何笑?」

  唐景玉搖搖頭,看他一眼,笑得更明顯了。

  宋殊情不自禁摸摸臉上,確定沒有沾上東西,他低聲斥了一句:「裝神弄鬼。」

  唐景玉沒有再裝糊塗,小聲問他:「掌櫃為什麼用磚頭呢?一點都不像你。」她想像裡的宋殊,就算跟人動手時,也是白衣寒劍瀟灑俊逸的。

  她忍笑忍得辛苦,宋殊不以為意,掃一眼端著食案朝這邊走過來的張伯,低聲道:「刀劍引人注意,磚頭石塊兒不起眼,就算被人發現,也只會認定是乞丐之間的打架鬥毆。」

  唐景玉恍然大悟。

  「吃飯吧。」小湯包跟豆腐花都擺上來了,宋殊將筷子遞給唐景玉,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唐景玉早餓了,也沒心思說話,先舀了一勺嫩嫩的豆腐花放入口中,略有點燙,她張著嘴吸了吸氣才嚥下去。

  宋殊動動唇,低頭吃飯。

  說她好幾遍了,她總不放在心上,他也懶著再管,越管她越得意。

  十個小湯包,宋殊吃了六個,唐景玉抱怨他搶食,眼看宋殊還想夾最後一個,她眼疾手快把湯包夾到自己的碟子裡,「掌櫃你怎麼這麼能吃啊?早知道叫兩籠好了,咱們一人一籠。」

  宋殊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擦嘴。

  唐景玉瞅瞅鋪子那邊,故意夾起湯包在宋殊面前晃了一圈,「掌櫃,你賒過賬嗎?」

  「不曾。」宋殊皺眉看她,「快點吃完,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唐景玉就朝鋪子裡面指了指:「張伯見咱們來多高興啊,八成想著掌櫃會多賞他們幾個錢呢,掌櫃啊,你說一會兒張伯知道咱們沒帶錢,他會不會大失所望?咱們是最後一波客人,要不人家早走了。」

  宋殊面無表情盯著她,她明明知道,為何還能笑得出來?

  唐景玉笑笑,先把湯包吃完,然後在男人帶了一分責怪的注視下從袖口摸出一個錢袋,放到宋殊身前:「算了,今日掌櫃幫了我大忙,這頓理當我做東,我就大方一回吧。」

  她帶錢袋是打算必要時用銀子拖延李老頭,提出讓宋殊請客完全是出於習慣,再後來就是故意逗他了。雖然眼下交底宋殊多半會生氣,但她怎麼捨得讓她神仙似的掌櫃為了一頓飯錢難為情?

  宋殊看看錢袋,再看看她,明白自己被小姑娘捉弄了,有點生氣,可是看著她狡黠靈動的眸子,又覺得能哄哄她開心也不錯,與其讓她為了李老頭的事煩憂,他更喜歡看她無憂無慮的樣子。

  「走吧。」宋殊拿著錢袋站了起來,那邊張伯見了,笑吟吟迎過來,「宋掌櫃用好了啊?」

  宋殊頷首,摸出一錢銀子遞給老人家:「不用找了,我們來得晚,耽誤您收攤了。」

  張伯連連道謝。

  宋殊領著唐景玉往回走,轉身時將錢袋放到了自己袖口裡。

  他拿她的錢扮大方,唐景玉可一直盯著他呢,此時見宋殊似乎忘了那錢袋是她的,唐景玉頓時急了,攔在宋殊身前索要:「掌櫃你把錢袋還我啊,我裡面還有四五兩銀子呢!」這人要不要這樣小氣啊!

  宋殊繞過她繼續往前走,漫不經心地道:「我記得你從錢伯那裡支的四十三兩銀子好像沒用多少,現在你藥錢飯錢都不用自己出了,打算何時還我?」

  唐景玉噎住,沒想到宋殊還記得這茬,雖然她現在有錢了,不缺那幾十兩,可那是她擁有的第一筆大錢,認親前每晚她都拿出來數一數的,因此宋殊後來沒提,她也就沒打算給他……

  她撇撇嘴,低著頭跟在男人身後:「咱們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兩年後才是還錢之期……啊,不對啊!」唐景玉眼睛亮了,仰頭跟他算賬,「現在兩年之期還沒到,我已經是你的丫鬟了,所以是你佔了大便宜,那四十三兩當然是我的,快把錢袋還我!」伸手就要去搶。

  此時將近一更,天色早黑了下來,路上也沒什麼人,想到小姑娘對自己的捉弄,宋殊也想逗逗她,就故意抬起右手不讓她得逞,嘴上辯道:「你名義上是我的丫鬟,可你跟我簽賣身契了嗎?你伺候我這個主子了嗎?」有她這樣的丫鬟?跟千金小姐也差不多了。

  唐景玉愣住,就著一側人家門口懸掛的紅燈籠,她看見了宋殊眼裡的笑意。她眨眨眼睛,也笑了,看著宋殊眼睛道:「可以啊,只要掌櫃需要,回去咱們就簽賣身契,我這輩子都給掌櫃當丫鬟了,等咱們簽了契,我自然要同其他丫鬟那樣伺候掌櫃,鋪床疊被,穿衣沐浴……」

  「胡說什麼!」宋殊神色有些尷尬,退後兩步躲開唐景玉,將錢袋還給她:「算了,給你,別再逞口舌之利,你知道我不會拿你當丫鬟使喚。」

  「我還知道你不在乎那點銀子呢。」唐景玉一把搶過錢袋往前走,「你要是一開始就表現的小氣吧啦的,不用你提,我也會把銀子還你的。」

  宋殊突然明白了什麼叫有恃無恐。

  她定是看透了他,才會越來越膽大。

  看著前面腳步輕快的纖細身影,宋殊不自覺地笑了。

  其實這樣也不錯,身邊有個活潑伶俐的小姑娘,日子都變得有趣了。

  快步跟上去,兩人一起到了宋家側門。

  「掌櫃回來了啊。」守門小廝低頭哈腰朝宋殊打招呼。

  宋殊點點頭,多看了小廝兩眼,確定他沒有胡思亂想,他放了心,照舊將唐景玉送到後院門前才離開。

  唐景玉心情歡快地進了屋。

  「姑娘到底跟公子去哪了啊?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吃過飯了嗎?」知夏跟品冬都在屋裡等著她呢,唐景玉一進來兩人便圍了上來,各種擔憂詢問。

  唐景玉心情好,就不覺得她們煩,隨便找個借口打發了。進內室前瞥見桌子上擺了個兩個針線筐,她好奇地走了過去。知夏笑著解釋道:「天漸漸轉涼,我們給姑娘縫兩雙稍微厚一點的襪子。」

  知夏做的襪子上繡了蘭葉,品冬的繡了梅花,一素雅一明媚,都很好看。唐景玉輕輕摩挲上面的繡樣,不知為何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她想給宋殊縫雙襪子。

  宋殊也是父母雙亡啊,身邊沒有女眷,貼身衣物都是外祖母幫他準備的,這些年孤苦伶仃,難怪他不愛笑。唐景玉越想越覺得宋殊可憐,也就越發想對宋殊好了。

  「你們手可真巧。」唐景玉真心實意地誇道,「教教我吧,我也想給外祖母做一雙。」

  先給外祖母做,學會了再做宋殊那份。

  按理說,這些年女扮男裝,唐景玉對這些姑娘家該學的東西並沒什麼興趣,但她現在有了目標,自然就學得認真了,白日裡聽完課收拾好三根竹節後便乖乖回後院,躲在屋子裡跟兩個丫鬟學女紅,不再找宋殊麻煩。

  她一反常態,宋殊心中奇怪,偏偏不懂唐景玉在搗鼓什麼,後來還是從莊夫人口中得知小姑娘賢惠了,想縫襪子孝順她呢。

  宋殊很是欣慰。

  跟她整日琢磨跟朱壽錢進他們玩鬧相比,他當然樂意她練練女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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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7:47:36
  第39章

  莊夫人跟宋殊都很支持唐景玉習女紅,各色彩線繡樣應有盡有,全都送到了她屋裡。

  努力了一個月,唐景玉終於做好了給外祖母的襪子。

  「掌櫃,你什麼時候去莊家啊?」

  唐景玉吃早飯的時候問道。東西準備好了就要送人,總不能次次都讓外祖母來宋家。

  宋殊放下筷子,算算時間,猜到唐景玉多半是繡好了,便道:「晌午用完飯就過去,你也去?」

  唐景玉笑著點頭。

  下午一起出門時,宋殊多看了唐景玉兩眼,低聲提醒她:「東西沒忘吧?」

  唐景玉想也不想就拍了拍胸脯:「沒忘,在這兒呢。」襪子扁扁的,拎個包袱大材小用。

  宋殊耳根有點發燙,小姑娘怎麼不知道避諱,還當自己是少年嗎?好歹也養了小半年,她自己就沒覺察出差別?

  到了馬車裡,宋殊已經恢復了平靜,但他又好奇唐景玉的手藝來,很想先瞧瞧她給莊夫人縫的襪子,「知夏品冬在師母身邊伺候了多年,今日你既然送的出手了,想來她們兩個都覺得不錯?」

  唐景玉扭頭瞪他:「掌櫃的意思是,如果她們說不好,我便不能送了?」唐景玉對自己的繡活還是比較滿意的,小時候有點底子,最近一個月又用心學了,不算好,但也拿的出手,再說這種東西全是表達心意,宋殊何必那麼計較好壞?

  宋殊只是旁敲側擊,未料換來小姑娘不滿瞪視,及時閉了嘴。

  他目視前方,又露出一副世外謫仙樣,唐景玉抿抿唇,將包著襪子的綢布取出來遞給宋殊:「那掌櫃幫我瞧瞧好了。」

  若他看不上,她就不浪費功夫做他那份了。

  宋殊沒有推卻,打開綢布,就見裡面疊了兩隻白綾長襪,襪子上分別繡了一幅松鶴繡樣,松樹幹虯勁葉繁茂,雙鶴眸愜意狀悠閒,跟師母新送來的兩個繡娘手藝無法相比,一看卻也知用了心。

  他又不傻,知道唐景玉不高興了,自然勉勵她:「不錯,師母見了定然歡喜。」

  這話聽著順耳,唐景玉搶過襪子收好,悄悄看窗外,嘴角高翹。

  馬車很快到了莊家。

  莊寅難得清閒,正在與妻子對弈,聽說得意門生來了,馬上讓下人把二人領進來。

  莊夫人想跟外孫女說貼己話,把他往外攆:「我跟阿玉待著,你領豫章去園子裡逛逛吧。」

  莊寅無奈,見到唐景玉簡單寒暄幾句就領著宋殊走了。

  唐 景玉對這個外祖父並沒什麼感情,一來小時候聽母親提的不多,二來心疼外祖母,所以並未因如此短暫碰面而遺憾失落,反而笑嘻嘻摸出禮物顯擺給外祖母看。莊夫 人看過後高興極了,當即就換上了新襪子,唐景玉是她最親的人,這樣的孝敬,哪怕外孫女只送一雙素淨尋常的白綾襪,她也滿足欣慰。

  祖孫倆攜手敘話,沒過多久一個小丫頭神色異樣地走了過來,「夫人,大姑娘又去園子了。」

  唐景玉噌地站了起來。

  莊夫人詫異抬頭,對上小姑娘紅唇輕咬的嬌態,既意外外孫女何時開了竅,又驚喜這種變化,故意打發小丫頭走:「不用管她,自取其辱而已。」

  唐景玉卻不是這樣想的。

  她沒看上宋殊時,莊寧喊二叔喊得再甜她也只會幸災樂禍看熱鬧,如今她對宋殊上了心,想到莊寧會用那種噁心的眼神打量宋殊,甚至仗著身份做出些宋殊當著莊寅的面不好拒絕的親暱舉動,唐景玉就渾身冒火。

  「外祖母,聽說莊家園子裡五步一景,阿玉也想去逛逛……」她抱著老夫人胳膊撒嬌。

  外孫女知道護食了,莊夫人當然願意配合,更何況柳姨娘仗著兩個兒子傍身拉攏了很多下人管事過去,從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知外孫女因為大房吃了那麼多苦,她自然不會讓小人繼續得意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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