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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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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7:02:24
正文 三十 出宮 一

  劉潤並沒有跟她行禮什麼的,有別人看著的時候他的規矩自然讓人挑不出錯但沒人的時候,阿福也不喜歡他不講那些禮節。

  劉潤待她是不同的。

  比起她哥哥朱平貴,劉潤更像她的兄弟一樣。

  「不是旁的事。」劉潤說:「剛才去領了腰牌,今天能出宮。把要捎的東西給我,今天我趕快一些,出城去你家。」

  「啊,可是你今天能回來麼?」阿福不由轉過頭看了一眼,太陽都升起老高了。

  「趕的快些,天黑前應該可以回城。我出宮時和宮門口的人再打個招呼,理應無妨。」

  阿福急急進屋拿出個小包袱來。東西是已經備好的。給娘和阿喜的各是兩塊料子兩根簪,給哥哥也是兩件衣裳還有頭巾一頂,錢卻先不敢帶。

  「你路上多當心,出城不比在城裡,路上別遇著什麼溝坎或是強人······」

  「行了,你就放心吧,一般的強人我還不放在眼裡。」劉潤翻了一下包袱,重繫起來負載肩上:「到你家說什麼我心裡有數。」

  福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飛快的說:「其實,原和劉家有過婚約的···是我,可是征采時阿喜先嫁過去,我進了宮···」

  她擔心劉潤對這件事不甚知曉,如果到了朱家說話說岔了,倒不如自己先告訴他,好讓他心裡有數。沒想到劉潤說:「我已經知道,你放心吧。」

  已經知道?

  阿福目送他出去,心裡猜想多半是在劉家的時候已經打聽著這事了。也是,劉家的人既然對阿喜不滿,那這換親之事,應該會說出來。

  對了···李固也還不知道這事。

  雖然不是很要緊的事,不過,要不要也先和他說一聲呢?

  阿福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阿福回屋裡去,她答應了給李固裁的衣裳只剛挑出了料子。量身這一步倒是可以省卻,阿福對他的身材尺寸···唔,都是夫妻了嘛,即使不是瞭如指掌,也是絕對肚裡有數。

  紫玫替她打下手,瑞雲扯開料子,輕聲讚了一句:「這真是好料子。」

  「唔,你也懂這個?」

  瑞雲老實的搖頭:「不太懂,可是這麼厚密,又輕軟,喏,在陽光底下還亮著,自然是好料子。」

  她拈著布邊,不趕用手去摸布面。阿福量好了尺寸,拿粉塊劃出了線來,操起剪子就絞。

  嚓嚓的聲音在屋裡顯得很清楚。

  阿福聽到腳步聲,接著外頭的宮女回了聲:「楊夫人來了。」

  阿福快要剪到頭,沒敢抬頭,宮人打起簾子,楊夫人已經走進來。

  紫玫迎上去說話,阿福一剪到了頭,布料分成兩片。輕盈的分別滑下落在榻上。

  「夫人來了,快坐。瑞雲倒茶去。」

  「淑人不必客氣。」楊夫人湊近前:「這是做衣裳:給殿下的?」

  「是,做兩件汗衫。」

  楊夫人噙著笑點頭:「唔,你的手是橋的,女紅廚飪都是拿得起放得下。」這樣說完,她又急忙補了一句:「淑人真是多才。」

  前一句還是居高臨下的口吻,後一句就趕緊擺平身份。

  阿福現在的品級比楊夫人是高,不過她也無意在楊夫人面前擺這個格。

  「胡亂剪幾下子,左右殿下也不會穿到外頭去。」

  楊夫人點點頭,說:「按殿下的吩咐,那兩人已經處置了。」

  「哦?」阿福抬起頭來:「怎麼發落的?」

  「杏兒打了四十板子攆去去做了浣衣奴。陳慧珍已經遣回玉嵐宮,宣夫人應自有決斷···」

  福點頭:「有勞夫人了。」

  「不敢當。」
  
  楊夫人又問起,下月初三信皇子生辰送的禮,阿福對這個可就是門外漢了,想了想,還是虛心向楊夫人請教。楊夫人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阿福想了想:「那就照往年的例來送吧。」
  
  「是。」
  
  楊夫人出去之後,阿福接著裁衣裳,她的真閒工夫紫玫和瑞雲都聽說過,不過以前都只是聞名沒有見過。瑞雲還一般,紫玫是識貨的。有句話說,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沒有,幾針過去,一看針腳精細整齊,細密均勻,沒有長日苦練是絕對米這手藝的。
  
  「淑人真比針工坊做的還好呢。」

  「針工坊的巧手多的很,」阿福的下半句沒有說:我只是想給殿下送份兒心意:「再說那些正服用的花飾紋理,我可一點也不懂。」
  
  「自己做的,穿的貼身可心嘛。」紫玫雖然當然得偏著阿福些,但話仍然說的公道:「針工坊也不是個個都有繡朝服大裳的手藝的。」
  
  手裡有活兒,時間就過的快些。阿福覺得脖子酸時,抬起頭來,自己在肩膀上捶了兩下,瑞雲急忙過來:「主子覺得酸重?我給揉揉吧。」
  
  紫玫問:「你可會?」
  
  「不會的話,紫玫姐姐教我啊。」
  
  阿福點頭:「那就揉揉吧」
  
  瑞雲看著挺沉默,沒想到也挺會來事兒。
  
  她手勢不輕不重,按的恰到好處。
  
  阿福舒服的歎口氣,自己真的從被剝削階級,變成剝削階級啊…以前做針線時熬到兩眼生疼,天熱手出汗,一滑,就捏不住針……冬天的時候也並不好,取暖是明火,靠近了怕迸火星害了料子,離遠了又手顫。
  
  「主子吃口茶,歇歇再做」
  
  這日子過的……怎一個舒服了得啊。
  
  難怪大家都想做人上人。
  
  阿福喝了口茶,紫玫還端了點心過來。一日兩頓定食,中間用些點心湯水。阿福想著,雖然快立秋了,可白天暑氣太重,李固吃飯不多,該多熬些湯。
  
  李固現在是按藥膳方子進補的,不過阿福總覺得,冬瓜湯,紫菜湯還有米湯這些都很滋養人的,又沒有什麼是藥三分毒的顧慮。
  
  還有魚湯,那天煮魚湯他也挺喜歡的。
  
  日頭西移,到了快用哺食的時候李固還沒回來,阿福有點疑慮,這時候韋啟也該落衙,李固難不成跟著一起出宮去韋府了?她正要打發人去問,結果有個小宦官來回稟,殿下留在雲台用哺食,請淑人自便。
  
  阿福意外了,打發了那個小宦官,自己納悶。
  
  不是說去左官署麼?怎麼會去雲台了?

  就算阿福資歷閱歷都不夠,也絕對絕對知道,雲台是皇帝夏天喜歡盤桓的地方,下朝後處理事務用膳休息都在那邊,美人夫人夏天的時候最愛聽的就是聽內府來宣一聲「雲台伴駕」。
  
  阿福去廚房走了一趟,煲上一道湯,自己的哺食倒沒動手,廚房掌事的孫宮人也挨了楊夫人的懲戒,慇勤中帶著惶恐,生怕討好不到,哺食倒格外豐厚用心了。阿福用了飯繼續擺弄針線,汗衫前後身粗粗綴一起看看比量比量,沒什麼不妥就要延領上袖,快掌燈時,李固才回來了。
  
  阿福迎上去替他解了外袍,李固臉紅紅的,吐息間能聞到酒氣。
  
  「喝酒了?」
  
  「喝了一點,和父皇一起,就喝了幾盞……」
  
  幾盞是幾盞?肯定多於三盞。不然以李固的習慣就會說,只喝了兩三盞。
  
  「口渴麼?」
  
  「嗯……」
  
  正好湯也煲到時候了,阿福讓人盛了來遞給李固。他先喝了一口,瞇著眼品了品,接著便大口喝完了。
  
  「這什麼湯呢」
  
  「冬瓜湯」
  
  「唔,是你做的?」
  
  阿福替他取下頭頂的玉冠:「是啊。你怎麼去了雲台?」
  
  「從左官署出來,去的」李固把碗遞回,阿福接碗,李固握著她的一隻手不鬆開。
  
  「我向父皇請封了。」
  
  阿福怔了一下,沒出聲。
  
  「我向父皇請封出宮……事先沒和你說。可我想,你也不會反對的,是不是?」
  
  何止不反對!阿福簡直想舉雙手雙腳一起贊同。
  
  可是……
  
  「可是皇上同意麼?太后那邊又會怎麼說?」
  
  「皇上同意了。」李固將燙熱的臉頰貼在阿福濕涼的手背上,輕輕蹭了兩下,阿福一瞬間覺得這不是丈夫,是隻貓……
  
  大概真喝的不少了他。
  
  「給我指了右安郡食邑……不過,讓我們還住在京城。」

  阿福覺得頭發暈腳發軟,右安郡極為富庶……不不,眼下要緊的不是這個,而是,他們要離開這皇宮了!
  
  這,這消息如此突然,而且,李固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講了出來,阿福一點真實感都沒有……該不會李固喝多了吧?不不,他就是喝多了,也不會講這樣的醉話啊。
  
  難怪,他們真的可以離開這皇宮了嗎?
  
  「阿福。」
  
  「唔。」阿福應的有些心不在焉,她全部心神差不多都被「出宮」二字佔據了。
  
  「你……會不會覺得,嫁了個沒出息的丈夫?」
  
  「你胡說什麼呀。」阿福回過神來,推了他一把:「什麼叫沒出息?你喝多了,說起醉話來了」
  
  李固搖搖頭:「若不是我的眼睛……別的皇子聽到分封開府去封地都沮喪之極,偏我主動求去……」
  
  阿福靠過去,她本來,應該是想說話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李固紅撲撲的臉,眼睛裡不知道是因為酒意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漾起的水光,心裡泛起酸酸楚楚的柔情濃意,唇貼過去,貼在他的唇上。
  
  李固微怔之後,伸手緊緊抱住了她。
  
  多麼慶幸,因為是你。
  
  人世蒼茫,卻遇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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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7:05:06
正文 三十一 小相公里

  你哭了?
  
  「哪有」阿福不好意思的抹了下眼:「這叫喜淚,不叫哭」
  
  「早知道你這麼想出去,我早就……」
  
   「別說話了,你要不要泡一會澡?」阿福湊過去聞聞他:「你聞聞你身上的味兒。」
  
  老實說,不好聞。
  
  酒菜的味道,還有,身上肯定出了汗,聞起來像… 唔,醃醬菜。
  
  阿福微微笑,這味兒倒是親切。以前屋裡屋外都是這個味兒,雖然家與鋪子是分開的,可是家裡就是人人身上都能聞到一股醬菜味兒,阿喜極討厭這個味道,所以總是把娘給她的零用錢都買了帶香味兒的東西來遮掩。
  
  她們,怎麼樣了呢?
  
  劉潤還沒有回來…
  
  李固泡在大澡桶裡,頭枕在桶邊。阿福替他揉揉頭髮,舀水沖去皂沫,用乾布吸去水份,拿闊齒梳子輕輕替他梳通頭髮。
  
  她有些心不在焉,頭髮早梳的通透了順溜了,還是一下下在梳,淨梳那一股。
  
  李固濕的手從桶裡抽出來,在她手上拍了一下:你發什麼呆呢
  
  「哦…我想著,劉潤該回來了。要不,進不了宮門了。」阿福把他頭髮先用布包了,舀水澆在他肩膀上:「今天他出城,去鄉下我娘家了」
  
  李固恍然:「原來為這個。就他一個去的?」
  
  「嗯。」
  
  李固不想讓她心裡存事兒,故意問她些早就知道的。家裡現在幾口人,哥哥現在做什麼營生之類,這麼一說,阿福倒又惦記起,不知道朱平貴現在做什麼營生,鋪子已經轉了手,鄉下人估計都是自家醃漬點菜吃,醬菜鋪子是開不起來了。可朱平貴沒下過田也沒學過別的手藝,他做什麼營生,阿福也實在想不出來。
  
  李固沒話找話問她:「你哥哪年生人?」
  
  「哥屬小龍的」
  
  「嗯,那比韋啟小一歲。你妹子呢?」
  
  「她屬猴。」阿福停下手:「唉,他們兩個才是同胞嫡親,雖然大多數時候哥都能一碗水端平,可我這人小肚雞腸,總惦記他端不平的那幾回。」
  
  李固拍拍胸:「不怕,你要覺得虧得慌,我給你當哥。」
  
  「你給我當哥… 阿福好歹忍住了下半句話,她本想說,你也並不比我大多少。」
  
  「來,叫聲哥哥聽聽。」

  阿福推他一把:「快洗吧。」

  「誒,別不好意思,叫吧,又沒別人聽見。」
  
  他的臉湊過來,帶著水汽熱氣,阿福只覺得臉被這熱氣蒸的又潮又熱。
  
  「好啦,叫一聲,就一聲,叫呀…」
  
  阿福覺得臉燙的厲害:「你才多大點兒,就想當人哥哥。」
  
  可是李固自己也品出味兒來了:「阿福,你不是屬猴的?」
  
  阿福心裡咯噔一下。
  
  「不是的…」
  
  「怎麼不是?」
  
  李固記得楊夫人說過,他們屬相是相合的,阿福是屬猴的啊。
  
  「我屬羊。」

  李固一滑,整個人朝桶裡墜,阿福急忙扯住他胳膊。
  
  「你當心些。」
  
  「這麼說,你和我同年?」
  
  阿福咬咬嘴唇,這事兒反正是遲早都得告訴他的。
  
  「嗯,登記簿子的人按著阿喜的名登的,其實是我進來當的差…阿喜屬猴,我當然…」
  
  李固沒管她心裡忐忑,急著問了句:「你幾月生的?」
  
  「臘月」
  
  臘月快到頭了,正是最冷的時候
  
  李固一下子放鬆下來:「那就好。我還生怕你比我大了呢,雖然我們是一年人,可你月份比我小。」
  
  阿福可沒想到他惦記的是這事,卻不是自己擔憂的身份的問題
  
  「這個大小… 有什麼關係?」
  
  李固一挑眉,看起來那張畫似的臉頓時活泛起來,顯得特別有神采,阿福倒看愣了。
  
  「這關係大了,要是你月份比我還大,我不成了小相公了嗎!」
  
  阿福愣了一下,小相公這詞兒她是聽過的,可是萬萬沒想到李固在宮裡也會說出這個來,回過神就噗的一聲笑出來。
  
  外頭元慶說:「殿下,劉潤回來了。」
  
  阿福算著也該回來了,再不回來宮門一關就真進不來了。
  
  「好,我這便出來。」李固在桶裡站起來,倒顯得比阿福還急。
  
  「你慢些,小心滑倒了。」
  
  阿福替他披上袍子,李固趿了木屐子就出來了,劉潤站在外頭,看起來風塵僕僕。
  
  「殿下,淑人。」
  
  阿福扶著李固坐了下來,李固點個頭:「別多禮了,快說正經的,這邊有人都惦記了一天了。」
  
  劉潤就笑了笑,對阿福說:「上次打聽著地方,中午的時候就找到淑人的家了。家中一切都好,也不算窮,我朱家大哥說說,上次折賣房子的錢,其實劉家也沒有收下,劉家姑奶奶和姑爺也就是為了一口氣,知道這邊賣了宅子鋪子也很過意不去,不過因為在鄉下住著也清靜,所以才一直住著的。「劉潤拿出一個小布包來:「這裡頭是朱家娘子托我捎給淑人的。」
  
  阿福急忙接過來,布帕裡報的是個五彩線繡的喜上眉梢的荷包,底下綴的是個福字墜。雖然都不是好料子,可是確實娘的手工。阿福本來覺得自己對朱家都淡淡的不是特別掛念,起碼沒像別的宮女似的常在晚上想家想的哭醒。可是一見這東西,頓時覺得兩眼發酸發熱。
  
  「我娘她,知道我現在…」
  
  劉潤說,「朱家娘子說,能做皇子身邊的人,那是天大的福份恩典,讓淑人謹慎當心,安守本分.. 不要想家。」
  
  阿福還等著聽,可是劉潤已經說完了。
  
  「就這幾句?」
  
  「時間不夠,我先解釋了一番我的來由,又講了淑人的境況,又得趕著回來,想必朱家娘子是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的。」
  
  阿福想,這就是劉潤想當然了。
  
  就算她在家,她娘和她說的話也不多。
  
  不過摸著手裡的荷包,阿福也覺得心裡好像踏實的多了。知道自駕搬了地方之後那個空落落的地方,又填上了些東西。
  
  李固問家裡房舍如何,生計如何的時候,阿福急忙打起精神也跟著聽。
  
  「院子挺大的,前後五間房,還有雇著一個莊子裡的婆子洗衣燒火,日子過的並不苦。朱大哥正在尋摸門路,說雖然是有積蓄有幾畝田,總是要有點進錢才好,不然豈不坐吃山空。」
  
  阿福點點頭,劉潤說話那是筆削春秋,回來得仔細問問他到底怎麼樣。
  
  一天遇的事兒太多,一放下心事,阿福也打了兩個呵欠,李固說::「早些睡吧,明天去德福宮,還得和太后說出宮的事情呢。」
  
  阿福一覺睡的死沉死沉的,早上隱約覺得,是該起身的時辰了,卻覺得眼皮沉重,一股懶勁兒纏上來,眼睛就是不想睜。
  
  李固倒是醒了,摸著就上來咯吱她。阿福先是躲,後是忍,最後一邊笑一邊還手也去咯吱他,昨天雖然累,可是遇著的都是好事兒。一是找著了家裡人,二是李固和她能搬出這皇宮去住。
  
  「行了,再不起耽誤時辰了。 李固停下手來,說起拉阿福還是吃虧。這個搔人癢癢算是短兵相接,和眼睛方便不方便的關係不好,阿福手軟腳軟的,這個倒真拼不過李固。」
  
  她揭開帳子叫人進來,兩個人漱洗梳頭更衣,先去德福宮請安。晨霧未散,太陽只在東邊遠遠露出泛白天光,阿福看著身旁這個姿態安詳的少年,忽然有一種感覺在心裡慢慢泛開。既溫和,又平實… 還隱隱帶著些甜蜜期待。
  
  太后宮裡一如往常,該來的人也差不多都到了。太后出來後眾人請安。
  
  宮人搬張凳子靠太后跟前放了,李固坐了下來,阿福在一旁陪侍。太后問李固有沒有睡好,又問最近胃口如何。李固笑著說都好,還特別說了阿福昨晚給他熬了一道湯,味道極好。太后便笑吟吟的問阿福是什麼湯。
  
  「只是一道冬瓜雞湯,夏季炎熱,所以煮開後撇去了油,點了些醋。」
  
  「嗯,聽著就用了心的。」
  
  李固還沒來及和太后說他向皇帝請封出宮之事,太后卻招了招手,一個並非宮中女眷,穿著紫棠色命婦裝束的女子走了過來,她體形倒是很富態,頭上裝著假髻,看起來整個人份量十足。
  
  「這位是蔣侯爺家的二夫人,按輩分,你還得叫一聲表姨娘,來來,見一見。」

  表姨娘?
  
  這麼一大早的… 命婦進宮來倒是奇怪,是太后特意召來說話的吧?一邊請安請見的總得等太后用過朝食之後。
  
  李固神情一動,規矩的起了神問安,那位蔣夫人急忙還禮,連說不敢當。
  
  按親戚算李固是晚輩,但李固是皇子,她是臣子之妻,所以這個禮真是各行各的。
  
  阿福本以為這樣的正經場合沒自己什麼事,那位蔣夫人卻眼一轉,問:「這位是朱淑人吧?果然太后挑的人就是沒的說,模樣氣派都是好的。」
  
  太后一笑:「她就是人老實些罷了,哪當得起你這樣誇。」
  
  這麼一來阿福也給她見:「拜見夫人。」
  
  「哎喲,快起快起,我可當不得。」
  
  「怎麼當不得。」太后說:「論輩分,你是長輩。論品級,你是三品命婦,她的禮你怎麼當不得了?當得!」
  
  阿福規矩的再站到一旁,就聽太后問那位蔣夫人:「你家琴丫頭呢?怎麼沒帶她一起進宮來?都有一年沒見了,小姑娘該長成大閨女了,再見著說不定我都認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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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7:05:23
正文 三十二 只是

  這場景,太后這笑容,說的這話,怎麼都這麼熟的啊!
  
  阿福簡直鬱悶的想嗷嗷叫!太后怎麼就不能消停一陣子!
  
  這位蔣家小姐又被太后看上了?那,要真是再指給了李固,那自己……
  
  劉潤當時怎麼誑她來著?沒妻就不算妾,可是自己這才成親幾天,好日子這就到頭了?
  
  蔣夫人坦然自若的說:「琴丫頭定了親啦,就是左護都尉的二兒子,定的是十月裡的好日子,現在拘在家裡正再教她些規矩。唉,以前太心軟了,慣的她沒個樣子,要做人家媳婦了,卻不學不行哪。」 蔣夫人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剛才在宮門前倒看到阮夫人的車子,還有她家女兒,出落的一副好模樣兒啊,就是人靦腆了些,說句話臉就紅了,怎麼她們還沒到麼?」
  
  「多半是來探麗夫人的。」太后神情淡淡的,阿福也沒想到蔣夫人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一顆已經提到喉嚨口的心撲通一聲又落回肚子裡。
  
  太后與瑞夫人更親近些,對麗夫人的態度不冷不熱,
  
  殿裡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阿福發覺自己現在有點神經過敏,只要一聽到人提起誰誰家有女兒,就本能的全身繃得緊緊的,好像聽到的不是人家家裡有女兒,而是人家家中有個活閻王一樣。
  
  是啊,會催命的。
  
  阿福不知道,如果李固真的娶了妻,自己該怎麼辦?
  
  這些天的幸福生活,就像光彩奪目的肥皂泡,那麼輕盈快樂,那麼……脆弱虛幻。
  
  一觸到現實的稜角,就破碎了。
  
  自己終究不是他的妻子。
  
  手指尖被碰了一下。
  
  阿福垂下目光,李固的手在椅子邊搭著,緩緩的移動。阿福不出聲,他只知道她站在一旁,但是不知道她的準確方位。
  
  阿福緩緩把手指朝他靠近,兩個人的指尖半藏在衣袖下,借身體和椅子擋著,觸到了一起。
  
  然後,李固握住了她的手。
  
  握的 緊緊的。
  
  就在這個全是人的,當著太后的面的宮殿裡。
  
  李固就這麼緊緊的握著她的手,阿福忽然覺得,那些人,聲音,氣味……都在一一淡去,這裡,只剩下他和自己而已。
  
  「我不會娶妻的。」李固握著她的手,這樣說。
  
  他握的很用力。阿福相信,如果他的眼睛能看得到,一定會深深的注視她說這句話。
  
  「可是,皇上和太后,總會讓你娶的。」
  
  「我不是克妻嗎?」李固居然笑了:「那就一直克下去好了。」
  
  阿福幾乎想對他翻白眼。雖然很感動。這人為了對自己好,名聲是徹底不要了。但是這個克妻又不是他想克就能克得了的,前兩次的事情大概就是巧合加意外湊到了一起去了,以後再定親的話未必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沒關係,以前的我們無心,以後的,可以想辦法。」
  
  這種事還可以想辦法?阿福直想撓頭,難道要求神拜佛讓李固定親的姑娘都生個小病,嚇的他們不敢嫁過來?
  
  阿福想,菩薩不管人祈福,那麼多人求福也沒見誰求著……可不降福菩薩也是菩薩,朝菩薩乞求別人倒霉招災顯然更加不對頭。
  
  「回去吧,今天人太多,過了午我來和太后說。」
  
  阿福輕聲問:「太后不會捨不得你走吧?」
  
  李固哧的一聲笑,看起來臉上有幾分少年人的俏皮,不過說的話卻帶著點心酸。
  
  「怎麼會,你知道太后姓什麼?」
  
  阿福想了想:「太后娘家姓王。」
  
  「我母后姓韋啊。」
  
  阿福忽然想了起來:「瑞夫人也姓王……」
  
  「嗯。」
  
  阿福對朝堂上的事情不懂,可是卻知道即使一個姓的一家子還不見得是一條心,這姓偶不一樣,就更不會一條心了。
  
  可要是這樣,太后平時對李固的那些關心難道都是表面功夫了?阿福暗暗咋舌,她可以一直覺得太后對李固很呵護關愛的。
  
  阿福肚子裡的猜測沒說出來,那位阮夫人帶著女兒去見麗夫人,會不會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畢竟,雖然李固自己沒可能做太子,將來做皇帝,可是如果得到他的支持,那麗夫人的兒子……
  
  夏季快要過去,吹在臉上的風有些乾熱。
  
  阿福的那隻手一直被李固緊緊握住。在這個皇帝都不能光明正大和皇后妃子手拉手的年代,李固這樣拉著她的手,卻不會被人指責。
  
  也許,這是有所失,有所得吧。
  
  因為李固眼睛不方便,她牽他的手可以光明正大。
  
  因為李固眼睛不方便,所以可以從宮女升到五品淑人。
  
  阿福牽著他的手,覺得胸口一陣酸,一陣甜。
  
  在這宮裡亂紛紛的千頭萬緒的事情,居心各異的人……這絕不是阿福一心想要的生活。她最初的想法簡單的很,少聽少說多做活,嫁一個本份的人,踏踏實實過日子。
  
  她看著路旁石板縫裡探出頭來的一根小草。
  
  如果把這根草,突然移進一個黃金做的花盆裡,它會一如既往的好好生長嗎?
  
  阿福搖搖頭。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
  
  阿福站住腳,她聽見隱約的聲音……像是,哭喊的聲音。
  
  李固卻沒停下,阿福跟著她繼續朝前走,卻忍不住回頭看。
  
  遠遠的,宮道那邊,有個女子被人拖走,嘴已經被塞住了,披散著頭髮,珠翠零落,華衣凌亂……
  
  只眨眼下的功夫,那些人已經出了定安門。
  
  驚鴻一瞥,阿福卻看著那個女子的相貌——那不是曾經唱過一句生查子的呂珂呂美人嗎?
  
  「怎麼了?」
  
  李固停下來問她。
  
  「那邊……定安門那邊……」
  
  阿福沒去過那邊。
  
  「那邊是內府的地方。」李固頓了一下:「若我沒記錯,應該是慎律司。」
  
  內府啊……
  
  阿福遠遠望著,一道牆,牆的這邊富貴錦繡,那邊卻是人人談而色變的地方。
  
  呂美人犯了什麼事阿福不知道,但她知道,凡是到了那地方的,不死也得脫層皮,能翻身的少之又少。
  
  「是你認識的人嗎?」
  
  阿福愣了下,明白過來李固肯定也聽見動靜了。
  
  「見過一次,是位美人,姓呂……」
  
  李固點了點頭,阿福知道這不是自己能管的閒事。
  
  只是覺得,只是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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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7:05:38
正文 三十二 只是二

    歇了午覺起來,李固去了德福宮。

    阿福沒有同去,她替李固收拾好衣裳,佳蕙替李固梳好頭。
  
    李固低聲在她耳邊說:「不用掛心,太后不會留我的。」
  
    「我知道,你去吧。」
   
    佳蕙收拾換下來的衣袍出去,李固扶住阿福的兩手緊了一下,臉龐很快靠近,在阿福的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阿福心裡泛開一點甜意,李固已經出去了,她把已經做好大半的汗衫拿出來,袖縫上了,邊收好的。若是要精美,用淺綠絲線在領子袖子上刺繡出竹葉絞來。但是……其實內衣上不要繡花比較好,再精緻的刺繡,貼身穿著也不會舒服。

    淡淡的喜悅從她的心底溢出,一直蔓延到眉梢眼底。

    出了宮,就自在多了吧?午睡時李固抱著她說,他不會娶妻……

    那聲音雖然溫和,卻異常堅定。

    阿福不知道他的自信從哪兒來,可是,那樣的李固,卻好像可以替她遮風避雨,讓她有了主心骨。
   
    外面瑞雲在和人小聲說話,聲音壓的低低的,阿福隱約聽見「玉美人」「呂美人」這名字,不由得把耳朵貼近窗戶,聽的果然更清楚了點。另一個就是岳春,她和瑞雲,還有蕊香杏兒,原來都最要好的。
   
    「呂美人真是自不量力,就憑她的姿色,和玉美人差太多了。玉美人尚且不敢得罪玉夫人,她……」
  
    「玉美人不也被罰了麼?打了十板子,還禁足三個月。」
   
    「這倒也是,過了三個月,誰還記得她呀?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不過,那也比呂美人強多了,就算不脫層皮,恐怕也只會被發去做名浣衣奴之類的……」
  
    「對了,這是前兒你叫我找的花樣子。」
   
    「多謝你啦。」
  
    兩個人嘰嘰咕咕的說起繡樣來,阿福就沒仔細聽,瑞雲忽然聲音又壓低了些:「你上午把東西送到沒有,見著她了嗎?」

    「沒見著人,東西我又夾在衣服包裡帶回來了……」岳春小聲歎氣:「要是托人交,肯定不知道落到哪個手上了。她也沒攢下多少東西,那些花兒粉兒的沒有用處,錢就一點,衣裳就是給她送了去她也穿不了。」

    阿福靠著窗坐著,有些出神,然後低下頭繼續料理那件汗衫兒。

    窗戶外頭那兩個也沒多說什麼,岳春說是還得做事兒,瑞雲又給她揣了兩個果子。

    阿福聽著岳春走遠了,在屋裡輕輕咳嗽一聲,問:「誰在外頭?」
  
    瑞雲一掀簾子進來了,屈了下膝:「淑人有什麼吩咐?」

    「來,扯著,我比比看。」

    瑞雲過來將汗衫的半幅袖子拉起來。這件衣服沒繡花沒鑲邊,素淡的簡直不像是給皇子做的,瑞雲有點想不明白,可是她一句話也沒多說。

    阿福看了看,左右對稱,沒有什麼不妥。

    「行,拿了去洗吧,可不要熏香。」

    「是。」

    瑞雲就是這點兒好,安靜。雖然轉過身兒去也會和人閒咯幾句,但是就阿福剛才聽到的,不該說的她是一句也沒有說。

    瑞雲在門外面說了句:「咦?你怎麼這時來了?」

    「有事要回淑人。」

    阿福出聲說:「劉潤啊?你進來吧。」

    劉潤穿著一件青灰圓領袍子,腰間繫著藏藍腰帶,暑天裡面這一身打扮擱別人身上就顯得厚而悶,可是他就顯得清逸又穩重。
   
    「殿下向皇上請封出宮了?」

    「嗯。」阿福點點頭:「還是住在京城。」

    「是啊,也是時候了。殿下已經成年,再居於後宮也於禮不合。」

    「皇上已經允諾,他去向太后稟告此事。多半後日大朝,皇帝就會有旨意了。」

    劉潤點了點頭:「你家現在住在東山村,那莊子不算大,人口也不多,我看你娘還好,你兄長與妹妹並不喜歡鄉下。」

    「他們一直住在城裡的,鄉下和城裡比是清苦了一點,阿喜以前喜歡逛集市和小姐妹串門子說話什麼的,到了鄉下肯定悶。」頓了一下,阿福輕聲問:「你看……她現在心情如何?」

    「不怎麼順心的樣子。」劉潤說:「她穿著婦人衣裙,卻梳頭姑娘髮髻,在家中也塗著脂粉。我和她沒說話,不過卻聽到她抱怨了劉家幾次。似是當時她嫁到劉家去的時候,不知道什麼緣故,並未寫婚書。」

    「未寫婚書?那……」

    「劉家也沒留難,她離開時嫁妝自己都帶出來了。」

    「那她不打算……回去了麼?」

    「這個我卻不知道了。看起來她心裡是有主意的,時間緊,我也沒來及多問什麼。」

    劉家是厚道人家,兩家認識交往好些年了,怎麼會不寫婚書呢?既然沒婚書,那阿喜豈不成了……

    到底當時阿喜代她嫁過去的時候,是怎麼與劉家說的呢?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家裡平安不就行了?」

    「嗯。」阿福點頭。

    人平安就好。

    阿福的視線落在劉潤的手上。他的手半攏在袖裡的,可是手背上可以看到纏了幾道白布。

    「你的手怎麼了?」

    「哦,不小心劃了一道,不礙事。」

    「上藥了沒?」

    劉潤就笑了:「你就別管我的手了。快要出宮開府了,出去後就沒這麼多人壓在你頭上,楊夫人多半要一起跟去,不過她品級比你低不用擔心她。對了,食邑是哪處?」

    「右安郡。」

    「好地方,有名的產絲產茶的富郡啊。」劉潤點頭:「那王府詹事定了誰?」

    「這個,倒沒有說。」

    劉潤想了想:「我猜,多半是一個人」

    阿福想了想:「韋素嗎?」

    劉潤就笑著點了點頭。

    阿福想,那就是好。韋素是自己人,一切方便。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剛才岳春她們說的話。

    「對了,上午從德福宮回來時,看到那位呂美人被押進內府去了。」

    劉潤不贊同的看她一眼:「這種閒事與你無關,你可不要多管多問。」

    「也不是……就是覺得奇怪,不知道她犯什麼事。」

    「後宮美人們個個都不簡單,多半又是被麗夫人整垮的。」

    阿福連忙點頭。她聽岳春她們也提到了麗夫人,而劉潤一猜就猜到了,他可比自己機敏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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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7:06:01
正文 三十三 這是一個問題

    「我笨得很,這種事想了半天就猜不著大概,你倒一說一個准。」

    「這有什麼難猜的,後宮的事能做主的人不多,太多,宣夫人,瑞夫人,麗夫人。、太后不會為這種小事出手,宣夫人一向是菩薩做派,最近幾日說是又病著,瑞夫人和麗夫人兩個人裡,你說哪個會做這事呢?」
      
      「讓你一說好像這是件很簡單的事。」那自然不是平時比較穩重的瑞夫人。

      「這是自然,不過呂美人並沒什麼特別之處,不算拔尖,麗夫人就算出手,應該會對付玉美人才對,她才更得聖寵。呂美人多半是受池魚之殃。」劉潤三言兩語把事情說的再簡單不過,阿福簡直佩服的要五體投地。
   
      「劉潤啊,不是我說,你在太平殿有點可惜材料,要是在雲台當差,一定會像高正官那樣,震懾六宮八面威風。」

      劉潤似笑非笑瞥她一眼:「你這是損我還是誇我?高正官的日子過的可不輕鬆,起的最高睡下的最晚,剛過三十老的像四十多了。」

      阿福想想,的確如此。她只見過高正官兩次,離得近的一次就是那次過年時的大宴上,遠遠瞧見的。

      「到了那個位置上,要麼自己熬死,要麼別人把你整死,沒一個能全身而退的。」劉潤笑著說:「我現在這差事可有多好。殿下重情義,我將來養老不愁,再收個小徒弟,老來有人給端飯倒水,就成了。」

      「你就這麼點兒出息啊。」阿福口氣是輕鬆的,但是心裡卻覺得酸楚。

      劉潤沒說過家裡怎麼樣,大概也是沒家了。就算有家,有兄弟,將來他有了年紀不能呢個做活,出宮去養老,尋常人家又有誰願意養個太監兄弟,太監叔伯呢?

      阿福點頭:「嗯,我有飯吃,決不讓你喝粥。」

      這話說的口氣就像開玩笑一樣,淡淡的,阿福還笑著說的。

      劉潤頓了一下,說:「那我先謝謝你了。要不咱們立個字據,要是你反悔了,我也好有個憑據說理。」

      阿福實在忍不住,趴桌上哈哈笑出聲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

      外面有人問了一聲,接著瑞雲紫玫的聲音一起說:「拜見三公主。」

      簾子掀開,李馨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件淺粉色的宮裝,頭髮鬆鬆挽了個落花髻,除了一對碧綠的水滴似的耳墜,身上一件飾物都沒有,愈顯得整個人如出水芙蓉。

      「我怎麼聽說,要立什麼字據?」

      阿福有點意外,站起來施禮:「公主請坐。」

    而劉潤,早就規矩的不能再規矩,侍立在一旁了。

    阿福只是抿嘴一笑,李馨也沒糾纏這個字據的問題。

    「你在屋裡做什麼呢?」

    「也沒什麼,做了件汗衫。」

    「唔,我聽說你手藝是很好的。」

    「不過是大家包涵,沒挑我的毛病。」紫玫捧茶進來,阿福端給李馨。

    「我聽說,皇兄要出宮開府了?」

      消息很靈通嘛。
      
      這也沒什麼好瞞人的,反正不出兩天全宮上下都會知道。

    「是。皇上已經應了,後日應該就會有旨意。」

    李馨點點頭說:「那就先恭喜你們了。出去了逍遙自在,不用在這裡,長輩多貴人多。」

    阿福低下頭沒說話。

    「我備了點禮物,算是恭賀你和固哥哥了。」跟著李馨的宮女將捧著的盒子放在桌上:「不是什麼貴重禮物,不過是我的一點心意。」李馨半真半假的歎了口氣:「我還真羨慕你啊。」

      阿福辭謝她的禮物,對於李馨說羨慕她的事,阿福就當沒有聽到。

      該怎麼說呢,論出身,李馨和她那是天壤之別。

      論將來的命運……恐怕李馨還不如她。

      推辭不掉,阿福收下了盒子。

    「我是離得近,來的最快。」李馨一笑:「我也不多留了,皇兄回來替我和他說一聲。」李馨沒拖泥帶水,送完禮物就告辭了。

      阿福送了三公主回來,劉潤輕聲說:「可惜三公主是女兒身。」

      「唔?」

      劉潤說:「別的得了消息的人,也都會有賀禮相送的,你就打開櫃子等著裝好了。」

      劉潤果然沒說錯,三公主之後,瑞夫人麗夫人何美人……這些後宮排位靠前的都紛紛遣人送禮,阿福光陪笑收禮就收到臉酸手軟。

      好在後半段李固回來了,由他接手繼續這份收禮工作。

      收禮,有時也是痛苦的。

      這些禮,都不能白收啊,須要一筆筆清楚記下來誰送的,送了什麼,將來……總有還禮的時候。
  
      咱不是奉行「禮尚往來」「禮儀之邦」還有「禮多人不怪」的金玉良言麼?可是阿福現在想一想已經覺得頭痛,這些禮物,都未必是實用東西,卻得好好收管,放在倉庫裡招灰喂蟲子……又不能輕易拿來借花獻佛轉送別人,等到你給旁人回禮時候又得費心思想著什麼禮物適合那人身份,應該送多薄多厚……

      浪費啊!真是資源浪費!

      當然也有實用的禮物,比如送給李固的上好紙筆研墨,這些都算是日用文具,比什麼擺設之類的強。布料麼,也可以留著慢慢裁衣裳——真是慢慢裁,阿福算了一下,光是今天收到的布匹絲絹綢緞,要只是她和李固兩個人穿……好吧,未來二十年,他們可以不用逛綢布店成衣店!

      紫玫幫著阿福一併整理登記,直弄到天黑,阿福直起腰一抬頭,幾乎同時通姦自己脖子處的骨頭跟著響起來。

    「啊……」

    「扭著了?」李固也聽見了,一手伸過來,阿福把自己的手交給他,緩緩吐了口氣:「沒有,沒扭著,就是低頭時候長了點。我餓了。」

      她前後兩句不大搭,李固卻馬上吩咐:「呈膳呈膳,忙暈了頭了,我也餓的不行了。」

      「這就算差不多了吧?」

      「嗯,宮裡數得著的,這冊子上都記了。」劉潤點頭說:「至於皇上和太后的賞賜,那是官面上的,絕不是這些小打小鬧。」

      阿福想,這些東西也不是小打小鬧啊,她以前可做夢都沒想過,自己同時這麼些珍稀寶貝共處一室,而且這些東西,還差不多算她的……嗯,起碼一半算她的吧?

      其實就算沒這些,光李固成親後給她的那只箱子,阿福已經是身家極為豐厚了。這些韋皇后本身就有許多嫁妝,成了皇后之後有封邑,還有別人的禮物與皇帝的饋贈賞賜,雖然她不在世了,可是那封邑收入皇帝並未收回,還是都歸李固所有……

      說起來,李固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可是要論資財……

      阿福眨眨眼。

      為什麼她沒有激動的大喘氣翻白眼呢?

      為什麼她如此淡然呢?
   
      阿福自己都為自己的淡定感到納悶了。

      這麼多的財寶,這麼多的錢!皇后的封邑收入,還有李固自己以後的封邑%突然變成了那麼那麼有錢的人……

      吃飯的時候,阿福的納悶讓李固也注意上了。

    「阿福,你想什麼呢?」

    「啊?」

    「幫我盛湯啊。」

    「哦……」

      光顧出神了。

      阿福裝了滿滿一碗湯遞給李固。

    「我就是……以前窮慣了的,不怕你笑我啊,我一直長到十二歲,才有一副銀耳墜子,害怕丟了捨不得戴。可是一下午,突然有了這麼多東西,我覺得,我該很歡喜,歡喜的發瘋發狂才對啊……」

      李固剛喝了一口湯,噗的一聲噴了出來。

      幸好他轉過了頭,不然這一桌子飯菜都不能要了。

    「發瘋……哈哈哈,你,你可真是有意思。」

    「你當心嗆著。」阿福急忙把湯碗接過來放下,摸了帕子替他擦拭:「有這麼好笑麼?我就是窮人出身啊。」

      「可你不是個貪圖富貴的人啊。」李固握著她擦到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清俊的臉容上有一種幾乎的驕傲自得的神采,彷彿他誇的是自己一樣:「若是,咱們也不會如今日一般了。」

      阿福的臉噌的就紅了!

      啊啊啊,現在還是用餐時間好不好?這種時候說這樣的額話……多,多不合適啊。

      再說,阿福覺得自己也沒他說的這麼好啊。自己的本質就是一小市民,心願就是三餐不愁有穿有住,錢財這種東西,當然沒有人會討厭啊。自己也不是沒幻想過,如果有了錢,如果有了很多錢,如果……

      如果有了很多錢……

      那又怎麼樣呢?

      阿福的手指,輕輕游移在李固的臉上。

      他的臉龐還是少年的樣子,還沒有成年人那樣的堅毅。

      「阿福。」

      「嗯?」

      「我 生的如何?」

      阿福有點好笑,李固以前似乎對這個毫不關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可有點怪異,可是她挺坦率的說:

      「很好看。」

      阿福覺得,他好像一天比一天更順眼,更耐看。

      飯桌撤了下去,浴水備好了。

      阿福把袖子挽了,準備替他擦背。

      以前李固也有近身服侍的人,不過自從成親之後,這些都是她接了過去。

      他們誰也沒有明確的說,很自然的就由她來照顧他了。

      李固坐在桶中,熱氣熏騰,他的臉不知道是因為水熱,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慢慢的紅起來,越來越紅。

      阿福有點疑惑,伸手進桶裡又試了一下:「水熱麼?」輕輕攪了一下:「不熱啊。」

      李固摸索著,握住她的手,聲音很小的說了一句:「一起洗吧?」

      這句話聲音很小,可阿福聽著,卻像轟隆隆打了個雷,把她劈的……那個,外焦裡嫩,呃……或者說,是措手不及?

      一起洗一起洗一起洗……

      那什麼,鴛鴦浴,這……是不是,太刺激了一點!

      李固的臉紅的好像馬上就能燒起來了,還補充了一句:「可以……省事,省水……」

  省水……
  
  省水……
  
  阿福想,還有比這更不靠譜的理由麼?他們就缺這點洗澡水麼?
  
  阿福嘴巴張了一下,可是沒說話。她的語言功能好像短時間內發生了,某種障礙……
  
  拒絕還是同意,這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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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7:08:37
正文 三十四 洗澡
      
      那什麼,阿福覺得李固的話就夠昏的了,她自己愕然,羞惱,思索……種種之後冒出來的一句話,更是昏的不能再昏了。
      
      「那你,你先把臉轉過去。」

      呸呸!阿福話說完就在心裡朝自己狠啐了兩下。

      她說的這是什麼啊!

      他就是把兩眼對著她瞪過來,能看見什麼?能看見她一根頭髮嗎?

      阿福覺得,壞了,肯定是被李固的這個意外要求弄的她頭都暈了。

      可是對於阿福同樣昏頭的回答,李固不但沒有表現出被戳到痛處,暴露出了缺陷的惱怒,反而露出幾乎是與驚喜同時迸發的傻笑:「好好,。我轉過去……」

      兩個傻子。

      阿福一邊在肚裡念叨,彆扭的要死。

      雖然李固已經轉過身去了——就算他不轉過去他能看到什麼?重點也不是他能看到什麼啊!

      這個桶不小,可以說,裝兩個人完全不成問題……

      好吧,現在不是桶大桶小的問題……

      阿福安慰自己,解著衣帶的手哆嗦的像得了瘧疾似的,解了半天才解開那個結。

      「要我幫忙嗎?」

      阿福覺得自己的頭髮都快燒起來了,全身滾燙:「不,不用!」

      李固安靜的坐在那兒等著。

      阿福再把裙子解掉,可是肚兜和裡褲實在是沒那個勇氣脫掉,扶著桶邊從另一端踩進桶裡。

      桶很大,真的,別說再進一個阿福,再進三五個都能裝得下。

      兩個人各據了桶的一端,李固臉上露出阿福從來沒見過的,傻呵呵的笑容,笑的眼瞇成了一條縫,嘴巴倒是咧的大大的。

      這人真是她認識的,一直從容淡定斯文儒雅的皇子李固吧?

      咳,好吧,阿福得承認,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從容淡定斯文儒雅的。

      少部分時候……

      「我替你洗頭吧?」

      呃?

      阿福覺得今天晚上……實在,實在是……

      「你,幫,我?」

      他會嗎?這位殿下從小到大,頭髮都是歸別人洗的,他連自己的頭髮都沒洗過……會幫別人洗嗎?

      李固用力點了兩下頭,還把一邊的皂角香膏抓了一把在手裡:「來來,我幫你洗。」

      阿福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有點擔心要是真交給他,自己等下會不會變禿子?

      「別害怕,我會給你好好洗的!」

      他那興奮勁簡直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好吧,反正水都下了,這個頭髮,就由他吧。

      阿福戰戰兢兢:「你……輕一點。」

      打濕了頭髮,李固把她的頭髮掬在手裡。

      很柔軟,浸了水而顯得更有份量。

      讓阿福很意外,應該從來沒做過這些事的李固,手法出奇的溫柔,指端和指腹從兩鬢開始打著圈兒的搓揉,帶著花香味的皂角膏緩緩的浸潤進髮絲裡面,李固輕聲說:「雖然我看不到,不過,阿福的頭髮一定是最好看的,又濃密,又柔軟,又光滑。」

      阿福半倚在桶邊上,側著頭任他擺弄。

      「你什麼時候學的這麼會說坦言蜜語了。」

      李固微笑著抬起頭,他的臉頰上濺上了水珠,看起來有種平時沒有的稚氣可愛。天早就黑下來,屏風那一邊的幾上擺著蓮花形燭台,上頭的八支蠟燭都已經點亮,火焰溫柔的顫抖著,光團柔和明亮。燭光映著半透明的五彩絲繡牡丹豎屏,光影如幻如夢。阿福覺得這一刻的情景安謐柔美的不可思議。

      頭髮太長,得分做三次洗。上端,中間,末梢。雖然他沒做過,但是卻記得住別人是怎麼替他洗的,

      李固接著說:「我幫你擦背吧?」

      阿福一手挽著頭髮擠水,愣了一下:「不用了……」

      「別客氣。」

      「真的不用了……」

      李固拿了一塊軟布巾,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我保證不做別的,也不行嗎?」

      阿福已經很淡定了——兩個人離得這麼近,泡在一個木桶裡,嗯,什麼該做的事也都做過,害羞的話也不是沒說過……

      「那你輕點。」

        那塊小布巾慢慢的替她擦背。

        從脖子開始,他的手勁不輕不重的,阿福拚命催眠自己,就當背後是平時替她搓洗的瑞雲紫玫好了,沒有什麼不同!
  
      的確,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阿福覺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似乎一點點風吹草動在這裡都會變成驚濤駭浪。

      李固擦的格外仔細,阿福扶著桶邊的手越握越緊,身體也覺得越來越熱。

      「來,你來幫我擦吧。」

      李固停了下來,然後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

      阿福默默的接過布巾,李固慢慢的轉身,桶裡的水因為他們的動作而動盪起來。燭光映在水面上,隱約的晃動的波光鱗影又倒映在牆上,樑上,還有,他們的身上。

      阿福輕輕替他擦,從上至下。

      頸項,肩膀,手臂,腋下,後背……

      擦到腰邊的時候,李固的手在水裡握住了她的。

      阿福沒動,也沒出聲。

      李固側過身,低頭,唇輕輕貼在她光裸的手臂上。
  
      柔軟的肌膚一瞬間繃緊了,肌膚上冒出敏感的小疙瘩,阿福突然間很明白一個此的意思。

      戰慄。

      是的,就是戰慄。

      阿福的另一隻手抬起來,濕淋淋的手指沿著李固的肩頸,臉龐滑動,她的動作很緩慢,很仔細。

      李固的唇輕輕印在她的嘴唇上。

      一片幽暗的,像夢境似的光影裡。

      剛才那些顧忌,想法,羞澀,似乎都融化在了水裡,漸漸變淡褪去了。

      阿福瞇起眼,看不清楚東西之後觸覺,嗅覺,甚至聽覺,都變得那樣敏感。

      李固在水中抱住她。

      阿福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水下面,兩個人的肌膚不可避免的,觸到一起。

      這種感覺,難以言喻。

      是情慾,可是,不止這些。

      水彷彿成了一道屏障,圍成這樣一個小小的桶中的世界。

      這個世界中只有他們兩個。

      水又彷彿是一個媒介,將他和她的感覺牽繫在一起。

      阿福感覺著,他們的呼吸,心跳,甚至肌膚的感覺,心中的悸動,都在此時,併合在一起,這樣的融洽,這樣的和諧,這樣的一致。

      李固的撫摸,在水的下頭,變的那樣柔和充滿憐惜的意味。

      身體的重量一半被水承擔去了,那種觸不到底,飄飄然然的感覺……很陌生。身體在水中承受的壓力,又令觸摸與擁抱的感覺與平時完全不同。

      阿福無法再靠在桶邊上,她覺得一切都那樣動盪不穩,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手繞上了李固的脖子,兩個人的身體貼在了一起。

      一條濕濕的水跡,從桶邊延伸到床邊,被燭光照的亮亮的。

      肚兜濕了水,輕薄的料子變的沉重,墜在身上,裹在身上。李固抱著她,手從她身後繞過,解開肚兜上的帶子。

      阿福的頭髮和他的頭髮在水中糾纏在一起,看起來恍如一體,再也分不出彼此。

      李固的臉紅紅的,阿福的臉也是紅紅的。

      這樣的接觸,這樣的體驗,對兩個人來說都是全新的。

      害羞,可是,又很期待。

      肚兜被解掉了。

      李固把塊布料拿開,順手搭在床頭上。

      然後,過了一會兒,又一條濕答答的白絹裡褲被順手搭載了那旁邊。濕透了水的布料是一種輕盈透明的樣子,像夏天枝頭那晶瑩的蟬翼一般。

      隔著一道屏風,蠟燭燃的正旺,亮亮的燭焰映著屋裡一片恬然的柔光,屏風上嬌艷的牡丹在晚風裡悠然的開著,外面的捲簾紗幕都放了下來,長穗低垂。

      地下一路延伸的那條水漬緩緩的在水磨石磚地上蔓延開來,彷彿是深山峰領處徘徊流動的雲靄,那樣輕盈,那樣寫意。

      床榻都讓他們弄的濕漉漉的,可是到最後也說不清楚是水還是汗,阿福軟弱無力,側躺在那裡,枕著李固的一條胳膊。

      得讓人來換了涼席枕席……浴桶還沒收拾,還有,地下的水,不收拾不行,不然晚上沒法子睡。

      可是,讓人進來,看到這屋裡的情形,這麼,這多讓人難為情。

      阿福歎口氣。

      不知道電視小說裡那些……嗯,那些纏綿繾綣的場景之後,男女主角都是怎麼收拾善後的?

      她剛撐起來一點,李固的手臂就饒上來:「別動……」 他的聲音也有點含含糊糊的沙啞:「你不累麼?」

      阿福很想翻白眼。

      累!怎麼不累?

      可是累也不能就這麼躺著啊,這成什麼事。

      她歎口氣:「你也挪一挪,總得把床上弄了,再讓人進來收拾了浴桶什麼的……」

      李固坐起來:「你躺著,我來。」

      「不敢勞動殿下。」最後一個字阿福拖著長長的音,有點嗔意。

      她才把濕的枕席捲起來扔到一邊,又從櫃中取出一套枕席。李固幫著搭手,兩個重將蓆子鋪在榻上,阿福放下了帳子,將床榻遮得嚴嚴實實之後,李固才喚人進來。

      從帳子外面看不到裡頭,可是從裡面卻是可以隱約的看到外頭。

      阿福躺在那兒一動不敢動,雖然……雖然就算不動,進來收拾的人也肯定知道他們剛才幹了什麼好事。

      等人都退了出去,門也被重新關上,李固輕聲問:「你生氣了?」

      「沒。」阿福側過身去背對著他。

      「你別氣,阿福,別生我的氣……」李固的聲音極盡溫柔小心:「下次咱們……」

      「沒下次了!」

        一次就丟夠臉了。

        一想到不知道那些宮人會怎麼議論,他們……咳,阿福都覺得明天沒臉出去見人。弄的一地水,洗個澡洗到了床上……多難為情。

        李固的臉輕輕貼在她的頸後,手指在她還濕的發間輕輕撫動。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輕聲笑了,笑的阿福又是羞又是惱。

        「有什麼好笑!」

        「是是,不好笑。我給你賠不是。可是阿福,我怎麼覺得,偶爾這麼一回,也不賴。」他的嘴唇貼到阿福的耳邊,很近,輕聲說:「你覺不覺得,我們好像是一對偷情的人?嗯?」

      他最後那個嗯字拖了一點音,聽起來有點頑皮,還……很性感。

      阿福嘴上呸了一聲,可是……呃,內心深處,卻怎麼覺得,他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呢?

      而且,而且……有句話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難道這偷來的東西,就是吃著特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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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7:08:56
正文 三十五 亂紛紛

      不是我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太快。

      一夜之間,風雲突轉。

      麗夫人倒了下去,玉美人升了起來。

      這在宮裡並不鮮見,或者應該說,這種事,應該很常見。

      後宮裡有許多美女,她們有美貌,有青春,有才學……

      她們都覺得自己只缺運氣和機會。

      阿福在德福宮裡看到玉美人的時候,覺得非常戲劇化。

      是的,就是很戲劇化。

      雖然玉美人很有名氣,連李馨也提起過她,說她非常的得寵,甚至有點當年李固母親元皇后那種趨勢,可是阿福沒想到,她有如此美麗。

      阿福不知道怎麼形容她,似乎看過的所有形容美麗的詞彙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但是,又覺得那些完全抽像的詞怎麼也說不出來這個女子的樣子。

      怪不得麗美人要對付她……怪不得那天自信明艷的李馨也會提起她。

      這種美麗,是所有女人的敵人。

      阿福早上聽說麗夫人的事情時還覺得訝異不可能。麗夫人很有手段,她能歌善舞,風情萬種,從才人良人美人然後成為夫人,生下了一個皇子。這就是她的資歷,她的成就,她的地位該算是比較穩固的。宮裡沒有皇后,幾位夫人各有千秋。

      然而麗夫人畢竟年輕,她沉不住氣,她要先將威脅剷除。

      可是那個威脅反過來將她踢了下去。

      宮裡傳的最快的是什麼?

      是消息。

      宮裡最危險的是什麼?

      還是消息。

      麗夫人想了一個陷阱,但是踏進去的不是玉美人而是呂美人。而玉美人反過來利用了這一點,麗夫人載了。

      阿福想,其實,她們的爭鬥,就像在牌桌上斗大小,看誰的牌大,誰的技巧更好,誰更沉得住氣,誰能詐倒對方。

      但歸根結底,還是要看誰的牌大。

      這個牌,就是皇帝的寵愛。

      皇帝愛你的時候,你就有一把王牌,遇誰都能拿下。

      皇帝不愛你了,那你就算想死死賴在桌上,也會被人硬拖離場。

      阿福穿著一件淺綠衣裳,真巧,玉美人穿的也是一件淺綠的衣裳。

      如果不穿同樣的衣服,大概還不會讓人產生聯想與比較的想法。而且還巧,她們是一前一後進來的。

      玉美人人如其名,就如同羊脂美玉雕就的美人。但是當眾人不自覺的把目光再投向阿福的時候……

      很奇怪,平時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小小的淑人非常不起眼。時下的美女們都是瓜子臉,尖下巴,阿福從頭到腳沒有什麼地方讓人覺得尖瘦,她是圓潤的,像粒過年時沾滿了雪白米粉的芋圓子。沒人把她當成一個合格的對手。

      不是沒人站在玉美人身旁過,如果穿都穿紅,那玉美人就像紅珊瑚,和她同樣穿紅的人則像雜碗裝的雞血。如果都穿黃,那玉美人也是一朵傾國牡丹,而同樣穿黃的人只像一朵開殘的黃線菊。

      阿福穿著綠色衣裙站的離她又不遠,女人們的目光,瞄來瞄去。

      真是奇怪,阿福還是那個樣子,看著就讓人覺得放心踏實的樣子,依然很圓潤,目光和笑容,很溫順。

      她一點兒沒有比玉美人比的凋殘下去,平時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不是說她比玉美人漂亮……只是……

      好吧,李馨看到的這一幕的時候在想,不同類型,壓根兒不能放一塊兒比,一個是藝術品……一個是,嗯,日用品,不具可比性。

      李馨也看到了玉美人。

      她不喜歡她。

      好吧,任何一個女人要去喜歡一個比自己還美麗的女人都有點困難的。而且,這個女人還和宣夫人是對手。

      目前沒對上,可是將來一定會對上。

      皇帝的女人很多,皇帝只有一個。

      玉美人看起來楚楚動人,不過她再楚楚動人也動不了德福宮裡這些女人,誰不知道誰啊?能把榮寵一時的麗夫人鬥垮,這個女人成了她們共同的敵人。

      李馨走近阿福的時候,明顯的感覺到她有點不同。

      阿福還是小宮女的時候李馨就覺得她不錯。現在阿福等於盛了她的小嫂子,她覺得阿福真是不錯。

      但是她從來沒覺得阿福漂亮,只是覺得她順眼,什麼時候看,都挺順眼。

      可是怎麼連李馨自己站在玉美人身邊都覺得呼吸感覺到壓力的時候,阿福偏偏還這麼自在呢?

      對,如果固皇兄在這裡,一定也自在。

      他肯定不會受玉美人影響,因為……玉美人再美,和他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李馨突然笑了。

      阿福奇怪的看著她,打完招呼之後,李馨先是沉默,然後突然就笑。

      好吧,花枝亂顫這個詞就是為她這樣的美人而設的,

      「阿福。」

      「嗯?」

      「你和固皇兄真般配。」

        這句話真怪,可是怎麼說也是句好話,阿福向她微微笑。

        然後玉美人朝她們走了過來,先向李馨微微屈膝:「三公主。」

        「不必多禮。」李馨很客氣,但也很冷淡的點了下頭。玉美人又轉向阿福:「這位是朱淑人了吧?」

      阿福和她品級相同,但是輩分不同,所以得朝她行個禮:「玉美人。」

      「早就聽說朱淑人,今天才見得。」

      阿福想,你說了我的台詞,我說什麼?

      玉美人笑的極溫柔,就像鮮花初綻似的漂亮。

      可惜阿福滿腦子裡都被「金枝欲孽」四個大字完全佔據了,實在對她生不出好感來。

      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天真。

      可是在這座皇宮裡,每一張漂亮的面孔下都不可能存在「天真」兩個字。

      太后出來了。

      大家恭敬整齊的向太后請安。

      阿福覺得她們也有點像百官上朝,參拜皇帝。大家各按品級派系站好,當然,太后的偏愛很固定。

      她喚了李馨和阿福上前去,破天荒沒有先和李馨說話。

      「唉,樹長大了要分杈,小鳥養大了要分窩……」太后看起來頗為不捨,輕輕拍了兩下阿福的手:「出去了,可要好生服侍你家殿下。」

      「是,阿福謹遵太后教誨。」

      太后抬眼看了一眼殿中,似乎剛注意玉美人,吩咐人:「給玉美人搬張椅子,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久站著。」

      太后似乎也不待見玉美人。

      當然,婆媳是對頭。

      阿福一出德福宮,就長長的喘了口氣。

      屋裡各種脂粉香,頭油香,實在香的她鼻子消受不了。

      阿福自己臉上不喜歡塗粉,頭上也不喜歡擦油。梳頭的時候她有時用橘皮油,有時候就用泡的花水,那些香氣異常濃郁的桂花油茉莉油她一概不擦,更不喜歡把一張臉塗的粉白,說話的時候都怕粉會撲簌簌掉下來。

      玉美人就在前方不遠上了步輦,她所居的承恩宮與德福宮一東一西,車輦旁又有一個侍立的宮女,替她理好裙腳,又扶了一把靠墊。

      她一抬起頭來,阿福就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

      很久沒見著了,洪淑秀的樣子與從前也不同了。

      她身著靛青宮裝,下系白裙,顯得十分苗條,臉龐淨白清秀,頭髮挽著雙髻,插戴著小簇絨花。

      阿福試圖在記憶中尋找她舊時模樣。但是那個在初入宮的時候因為尿了床而慌亂,在訓育的院子裡默然膽怯的小姑娘,形貌已經完全模糊了。

      與這個看起來沉穩幹練的宮女的樣子,完全無法印合。

      三公主在後面輕輕歎了口氣,看著玉美人的步輦遠去:「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啊。」

      她的聲音很低,不過阿福離的近,聽的清楚。

      這句詞……好像前一世聽過的,很有名的句子。

      但也許她記錯了。經典的話也許不止那個世界有。

      這裡也有相似相近的。

      李馨問:「喂,你覺得她美不美?」

      阿福誠實的點頭:「很美,我沒見過比她更美的」

      雖然李馨也是個美人,但是阿福覺得在這件事情上說謊完全沒必要。

      李馨說:「是啊,我也覺得她美,可是每次見到她,我都想到了畫皮。」她轉過頭來:「你聽過畫皮的故事嗎?」

      阿福僵硬的搖搖頭。

      「白天是絕世美女,到了晚上,卻把整張人皮剝下來,用彩筆細細描繪的女鬼啊……」李馨湊近她,小聲說:「很恐怖的,怕不怕?」

        阿福覺得自己的臉皮很僵硬。

        畫皮不可怕,眼前的李馨公主似乎更可怕一點。

        這個世界,也有畫皮的傳說故事?

        阿福對自己說,巧合,也是巧合。

        不這樣說怎麼辦?難道她要和李馨來個相見歡嗎?

        相見是見了,歡可未必啊。

        阿福覺得有點頭疼,可是沒想到太平殿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她!

      「這……這……孩子……」

      玉白錦袍包著粉雕玉琢似的娃娃,正坐在椅上,淚漣漣的揪著李固的衣襟不放。

      李固忙亂的衝門口方向點了下頭,苦笑著說:「盡早有人將信弟送了過來,說是先安置在太平殿……」

      阿福是聽說麗夫人被暫羈進了內府慎律司等待發落,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算保住性命,份位也一定保不住了。信皇子自然不能獨留在上悅殿。可是皇帝怎麼會將這孩子交給李固來照顧?

      「他從來就一直哭個不停……」李固狼狽的說:「怎麼哄也哄不好,你說,他是不是畏生?」

      阿福走過去,仔細端詳這個孩子。

      很漂亮的娃娃,皮膚細如凝脂,眼睛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似的,長睫毛小嘴巴,完全繼承了麗夫人的好容貌,大概是受了驚嚇,突然從熟悉的地方被帶離,又見不著熟人。

      「他乳母和近身照顧的人呢?」

      李固攤了下手:「也都是待罪之身,想念的乳母還未派下來。不過,這還是也不吃奶了……」他忽然想起:「他是不是餓了?」

      李固這句話可沒說錯,朝食擺上來,阿福特意弄了些雞蛋羹餵給信皇子,那孩子只有第一口吃的猶豫,後面是一口接一口,把大半碗雞蛋羹吃了個乾乾淨淨。

      果然是餓了啊。

      吃完了雞蛋,小嘴一抹,信皇子小臉皺起來:「嗚哇,我要母親……」

      阿福撫額歎氣。

      真是個燙手山芋啊,皇帝怎麼就把這個麻煩丟給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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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27:43
正文 三十六 童子尿

      宮裡可以照顧信皇子的人很多,隨便找找都比太平殿的人要合適。

      比如太后的德福宮,比如宣夫人的玉嵐宮,再比如瑞夫人那裡,放哪裡都是又合情又合理……當然,不是說放在太平殿就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了……

      阿福覺得頭痛,可是比頭痛更重要的是她得先哄好懷裡這個小皇子。
   
       信皇子很不好哄,雖然教養不錯,撒潑打滾嗷嗷嚎叫這類的招數沒學會,可是哭到噎氣哽聲都不帶停一停,不知道平時麗夫人都怎麼哄的他,一直到過了午,這孩子實在累了,楊夫人趕了來把他結果去,哄了又哄才睡著了。

      李固抹抹頭上的汗:「這還多虧了夫人。」

      楊夫人搖搖頭:「殿下,這可不是長久之計。信皇子在這裡,若好,那是應當。若不好,殿下就是動輒得咎,趕緊想個法子送他走了才好。」

      李固歎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早上高正官把人送過來時我也愣了,又不能當時回絕。父皇究竟如何想的,會把他交託到我這裡來?明明太后和幾位膝下有子的夫人照顧弟弟總是比我合適的多……」

      不管怎麼說,趁著信皇子睡了,李固阿福兩個總算是能清靜一會兒。太平殿裡人是不少,可是會照顧小孩子的卻挑不出幾個來。再說,也不放心啊。萬一磕著碰著一點兒,那就滿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你也睡一會兒吧,」阿福輕聲說:「不然等他醒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李固苦笑:「讓人去內府說一聲,要麼把他的乳娘放出來,要麼再派兩個乳母或是教養女官來,我原先覺得自己可不笨,怎麼今天覺得自己這麼無用呢?」

      阿福又好氣又好笑:「你只管放一百個心,這件事兒連皇上都幹不來,你不會,也不算丟人。」

      李固回過味兒來,猛的點頭:「這倒是!父皇雖然文武全才,無所不能……咳,這件事情上恐怕他也沒什麼能為。」

      皇帝不會哄孩子,這很正常。

      皇帝的主要指責不是哄孩子嘛,當然,皇子也不是。

      阿福朝屏風那邊望了一眼,楊夫人把海芳留了下來看護信皇子,隔著那架牡丹繡屏,可以看到信皇子睡相恬然,睡著的小孩子都是天使!

      可惜事情總是兩面性的,等睜開眼之後天使就拍拍翅膀飛的無影無蹤,只留下惡魔在人間。

      李固被魔音穿耳一上午,也著實撐不住,阿福也疲倦可是精神卻亢奮——可能是今天經受的刺激實在多了點。

      她把那件做好了洗好的的新汗衫放在李固的枕頭邊,然後自己也躺了下來。

      相比李固送她的那些珍稀寶貝,她的回禮實在是太……輕薄了。

      不是那個毛手毛腳的輕薄,但這件汗衫實在是……又輕又薄。

      阿福睡的迷迷糊糊,聽到哇哇的啼哭聲。

      哪來的小孩兒在哭……好睏,不想動……

      自己才剛嫁人,還沒生孩子呢,嗯,這哭聲和她沒關係,沒有關係……

      可惜並不因為她這麼琢磨,那哭聲就消失了,正相反,那哭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阿福睜開眼,現實的一切又真切的跳到眼前來了。

      「淑人,這……」海芳一頭是汗,頭髮也給抓亂了,一邊紫玫也是干看著幫不上忙,信皇子人小力氣可不小,吃飽喝足睡夠了之後,折騰的勁頭兒也更足了,海芳根本保不住他。

      唉,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阿福手腳麻利把衣衫整理好,從海芳手裡把信皇子接過來。

      信皇子哭的自己一身是汗,這是個惡性循環,越哭越暴躁不安,嗓子和眼睛還都疼,越不安越疼他就越要哭。

      「瑞雲,你去端一杯蜂蜜水來。紫玫,你去取信皇子的衣物來替換,今天悶熱,身上這些早就汗濕了。」阿福一手抱著信皇子,伸手在床頭摸了兩下,從李固的衣裳裡頭摸出一隻小小的冷玉蟬來給信皇子握在手裡。那冷玉蟬雕琢的玲瓏剔透,蟬須蟬翼都纖毫畢現,蟬身看上去是半透明的,信皇子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住了,哭聲一歇,阿福頓時覺得渾身輕鬆。

      「看看,小蟬跑到你手上嘍,你摸摸,小蟬涼涼的吧?」

        玩著玉蟬,喝著蜂蜜水換了衣裳,阿福又讓人擰了巾帕替他擦了臉,脖子和手,信皇子終於不再口口聲聲喊著要找母親,李固受了這個啟發,喊了佳蕙來讓她去開庫房取自己小時候的一些玩意兒來,像布老虎之類的,因為裝在箱中,到現在依然保存完好,但是也不能立刻給孩子玩,須要洗曬整理,不過還找出一些木刻的玩具來,小猴子小馬小狗之類,這些用乾淨的布擦過倒是可以馬上就拿來逗孩子。有只圓圓的木球上面刷著彩漆,在地下滾動時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音,信皇子靠著自己兩條小短腿站起來,搖搖晃晃沖那只木球就追過去了,海芳和瑞雲急忙追上去怕他摔倒。

      呼……太好了,總算是不哭了。

      李固也送了口氣,轉過頭輕聲說:「衣裳……很舒服。辛苦你了。」

      阿福怔了下才想起新汗衫的事情,看著他已經穿上了,外面套了件天青色的對襟常服,剛才一翻忙亂也沒繫帶子,雪白的汗衫沒有半點贅飾,領口處阿福用銀色的線抿了一道細萬字紋,與外面的天青色常服相疊襯,看起來整個人簡潔素雅。

      阿福伸手替他理了一下頭髮,睡了午覺起來頭髮有些散亂,可是滿屋的人卻都手忙腳亂,也顧不上替他整理。
  
       那只木球又被信皇子推的朝這邊滾過來,正好在碰到李固的木屐時停下。

      信皇子搖搖擺擺的走過來,額上出了一層亮晶晶的汗珠,臉紅撲撲的像只大蘋果,別提多可愛了。

      麻煩什麼的,阿福現在不去想。

      只是……孩子真是世上最可愛的人啊。即使是哭鬧不休的時候,也是一種甜蜜的煩惱。

      不過信皇子的母親……

      麗夫人只怕凶多吉少。

      阿福看著這孩子的目光裡充滿自己沒有發掘的憐憫。

      在這裡說不上誰是惡人誰是受害者,後宮的女人們都是這樣的,為了一個目標相互傾軋。麗夫人落到現在的境地固然可憐,但是之前被麗夫人打壓陷害的其他人……她們就不可憐嗎?就算今天玉美人春風得意是勝利者,可是花無千日紅,她能保證自己能得寵多久?

      後宮的生存法則,真的很殘酷。

      信皇子蹲下去想撿拾木球,可是球被他的手指一碰,朝椅子後頭滾了過去,信皇子的手沒抓住球,倒是把李固的腳抓個了正著。

      李固給嚇了一跳,小孩子的手抓到沒穿布襪的腳上,有點癢,不過信皇子卻似乎覺得這隻腳比那彩色的木球還有意思,抓著就不打算放了。

      李固笑嘻嘻的把自己弟弟從腳邊撈起來,胖胖的,軟軟的,帶著股奶香味兒……唔,不對,什麼東西打翻了?從肚子到腰到腿,熱乎乎的感覺一下子蔓延開來……

      「你這壞小子!我這剛換的新衣裳你居然給我尿上了!」

        阿福一看,可不是!信皇子剛才喝的蜂蜜水估計一點沒浪費,全澆在李固身上了。

      「不要緊不要緊,這童子的尿,是去病的藥。澆一澆也是去霉氣的。」

      佳蓉急忙張羅拿衣裳來給李固換。李固聞著自己身上也沒什麼難聞的氣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走到屏風後頭,阿福替他把濕了的衣裳換下來。外頭信皇子又開始追逐那個木球,瑞雲她們看護著,阿福側轉過頭望向外面,隔著一層紗屏隱約的人影。

      李固忽然輕輕握住她正在忙碌的手,低聲說:「我們也生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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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28:02
正文 三十七 關於誤會

      這個世界上,有錢有勢的人,除了不能買日月時光真情生命,大概都別的東西都能買來。
        
       但是……咳,這個,生孩子嘛,當然不是擺在店舖裡,男娃女娃各一箱,有黑有白胖瘦不同任人挑選的。

      阿福一聲不吭,把手裡的衣帶繫好。

      「一個不夠,嗯,男孩也好,女孩兒也很好。我們各生一個……不過,只有一個的話,沒人作伴,不如,各生兩吧?」

      阿福覺得嗓子發癢……努力壓制,咳嗽了兩聲。

      不是罵他異想天開,這位是她丈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時代的丈夫,同時也是掌著衣食財產大權的領導。

      當然了,阿福知道,就算自己劈頭蓋臉給他一頓好罵,李固肯定是不介意的。

      但其他人是一定介意的,不但要介,還要大介特介!

      阿福繫好衣帶,還是沒忍住,伸出兩指,隔著單衣夾住他腰上一塊肉,輕輕一扭——

      很好,李固嘴角那充滿希冀的夢幻的幸福的微笑,一下子就扭曲了。

      很好,胸口舒服多了。

      阿福想,不能講理的時候,暴力也是很有用處的。當年看大話西遊的時候,春三十娘叫過奶媽痛扁一頓,再回過頭來時那叫一個神清氣爽身心愉悅啊。

      李固被扭了一把倒一點不生氣,轉而和阿福一起琢磨,為什麼皇帝要把信皇子安置在太平殿,打算安置多久的問題。

      「也許,等對麗夫人的處置一出來,信皇子就會托給別人照料了。」

      但是,不可能再由麗夫人來照料。

      不是親娘,那這孩子……

      阿福轉頭朝外看,信皇子追著球,咯咯笑著。

      他已經沉浸在這短暫的快樂裡,暫時忘了他的母親,他的乳母,他所生活的熟悉的宮殿……

      阿福越來越覺得,這宮裡面看起來特別華麗尊貴體面的皇子公主們,其實,好像還沒有她活的輕鬆快活。

      她看著外面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突然……已經開始捨不得。

      捨不得把他送到旁人手裡去,捨不得他離開母親的羽翼,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在這個人吃人的宮廷裡活下去。

      他的哭鬧,帶來的麻煩那些都想浮雲一樣風一吹就會散去。

      但他的笑聲,清脆的像流淌的泉水一樣,縈繞在耳邊,久久不會消失。

      一直到晚上,阿福都處在一種恍惚的狀態裡。

      可能這種感情,是女性的天性吧?

      雖然信皇子不是她的孩子,甚至,抱來只有短短一天,阿福已經開始覺得,自己喜歡他,不捨得他受傷,不願意聽到他啼哭,想讓他開開心心過日子。

      但是這個孩子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被收養的孤兒啊。

      他也是皇子,他是李固的弟弟。雖然他的母親被關進內府,現在生死不明。

      阿福歎口氣,又翻了一個身,還是睡不著。

      李固輕聲問:「不要胡思亂想了,快睡吧。」

      「你都說了胡思亂想……也就是我自己沒法控制啊,那些想法總是會往腦袋裡面鑽。」

      「別想了,想也沒用。」

      李固之前沒和信皇子親近過,哲皇子也和他不親熱,偶爾來一趟,因為他性子喜歡安靜,而哲皇子靜不下來,所以李固根本也不知道兄弟應該如何相處。

      好吧,就算知道,信皇子這麼小的孩子,用兄弟相處的辦法也套不上去。

      那就是個小孩子。

      李固白天抱著他的時候就在想,這個孩子……是弟弟。

      但,如果阿福生下他們的孩子,那……不管是男是女,也一定這樣軟嫩天真,可愛透頂。不,也許比這還可愛乖巧。

      一想到這個,李固的嘴角就忍不住往兩邊咧,他自己雖然看不到,但是他想,說不定就像聽到書上寫的那樣,嘴巴要咧到耳朵根了。

      男孩兒的話,他就教他讀書,教他練劍。女孩兒的話,就由阿福來,教她女紅,教她廚紉……總之,李固簡直等不及了!他們會圍著他甜甜的喊爹爹,會揪著他的衣襟撒嬌,有什麼高興的事煩心的事都和他說,他們是和他,還有阿福,會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他們會相親相愛的在一起生活……

      他想要個孩子,現在就想要!

      可是興致勃勃的給自己樹立了目標,並且想立刻開始為之努力的固皇子殿下,在祿山之爪要伸出去的一瞬間,忽然想要一個他從來沒想過的問題。

      他的眼疾,會不會……也延續到孩子的身上?

      他的手伸出去的時候是熱的,但是放下來的時候,溫度卻已經降下來了。

      阿福並不知道身旁這人在想什麼,一天的疲倦,終於讓她沉沉入睡了。

      可李固,卻在他日與夜並無不同的黑暗世界中,苦苦思索那個問題。

      他以前沒有問過太醫這方面的事情。

      可是他簡直迫不及待的想要這天亮起來,然後馬上去把太醫院中最高明的太醫傳來,把這件事情徹徹底底仔仔細細的問個清楚!

      早上兩個人起身之後,進來服侍的人已經見怪不怪。

      朱淑人沒精打采?這不奇怪。

      皇子殿下頂著大大的黑眼圈?這更不奇怪。

      新婚燕爾,如膠似漆,蜜裡調油……咳,只有來回話的楊夫人十分隱晦的點了一句,要李固保重身體……那個,適可而止……

      李固壓根兒沒聽出來她的暗示,就算聽出來了也絕不在乎,他梳洗過頭一件事就是傳太醫!

      楊夫人吃了一驚,以為他身體不適:「殿下……哪裡不適?」

      須知太醫院的太醫們也不是個個全才,有的外傷接骨拿手,有的看內症擅長,有的看兒科老練……自然,宮中女人多,看婦科的太醫也有許多位。

      李固愣了下,讓楊夫人徹底把事情想到了另一個方向去了!

      什麼病不能坦率說?頭痛腹痛腰痛風寒或是……那些都是可以一句話就說出來的,或是,乾脆就說,請某某太醫來就好。

      可李固他遲疑什麼?楊夫人立刻在心裡下了一個論斷。

      隱疾!

      李固以前可沒有什麼隱疾,楊夫人完全明白清楚!那,一有了房中人,就冒出來的隱疾,還能是哪方面?

      楊夫人臉色一變,讓端茶進來的阿福倒也吃驚不小。

      向來鎮定從容的楊夫人怎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殿下放心,我明白了,我這就去,這就去!」

      楊夫人簡直是步履匆忙的急急而去,平時儀態端莊,現在卻惶惶難安。阿福納悶的緊,再看李固的臉色也不怎麼好。

      「怎麼了?」

      「沒……沒事。」李固扶著桌角,慢慢坐下來。

      「沒事。」他又說了一遍。

        沒事才怪。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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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28:33
正文 三十七 關於誤會 二

        朝食之後,一位太醫跟隨楊夫人而來。

      大概為了保密,楊夫人沒讓別人知道這事,特意打發了海芳去的,請的是一位她認為可以解決李固煩惱治療他的隱疾的太醫,而且他們沒走慣走的宮道,從昌平門繞了一個圈子,從西邊側門進來。

      進門後楊夫人立刻打發海芳去做別的事情,自己領著太醫來找李固。

      這位太醫……唔,阿福抱著信皇子,正指著廊下鳥籠裡的鳳頭鸚鵡逗他,看到來的人穿的是太醫院的品服,怔了一下,把信皇子交給一旁的紫玫,囑咐她一句:「好生看著信皇子,我去去就來」

      李固身體不適麼?

      怪不得他一早上無精打采的。

      不過,來的怎麼不是相熟的常來請脈的那位太醫呢?

      阿福心中不安,她跟著到了門前,劉潤卻在迴廊拐角扯了她一下。

      「你拉著我做什麼?」

      劉潤臉上神情有點……怪。

      「剛進去的那位,是常太醫。」

      「嗯,」阿福向那邊看,其實已經人已經進了屋看不見什麼了。

        劉潤看起來很想問她什麼問題又不太好張口的樣子。

      「怎麼了?有事啊?」

      「沒有。」劉潤松下她手:「我還要去……」

        他鬆開手,阿福反而扯著他袖子了,有些忐忑的問:「那個太醫,治什麼的?你認識不認識?」

        劉潤搖頭:「只是面善,沒說過話,想來不是什麼……大病,或是殿下想換個太醫看一看。」

      阿福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但是轉眼看到楊夫人守在門外頭,頓時一顆心又揪了起來!

      竟然不是佳蕙守在外頭,也不是海芳……

      而是楊夫人自己!

      阿福只想馬上就衝過去,去揪著那個太醫問一問,李固到底是得了什麼重症,需要如此嚴防戒備?

      可是劉潤手一翻,又把她拉著了。

      「你還是……不要過去了,太醫看完症走了,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問殿下。再說,楊夫人站在那裡,你現在過去了,也問不著什麼的。」劉潤抿了下嘴唇:「再說……殿下和你這麼親近,同食同宿,他有病沒病,病的輕重,你不是應該最心裡有數嗎?」

      阿福又勉強鎮定下來:「是啊,他……看起來也不像有病的。」

      這話只能起個自我安慰的作用。

      也許,是身體內部的病,從表面上看不出來。

      也許是什麼急症,發作的又快又烈,早上沒事,晌午就會嚥氣……呸呸,什麼嚥氣!烏鴉嘴!

      好在,這種度日如年的煎熬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就開了,那位常太醫點頭哈腰的出來,劉潤是什麼眼力,一眼就瞧見他袖裡揣著硬實的鼓包,想必是得了重賞。楊夫人有些關切的湊上去和他低聲說話,那位常太醫笑容古怪詭異,卻好像沒和楊夫人說什麼,直直的朝外走。阿福猶豫了一下,她這時候想的是:她的疑問,是去問常太醫,還是去問李固?但是只猶豫了一秒鐘,她就轉身朝屋裡去了。

      而劉潤卻快步繞過了迴廊,守在月圓洞門處,等常太醫搖頭晃腦的從他身旁經過,一把扯住,把他就揪到了一旁。

      「常太醫,」劉潤笑呵呵的問:「你怎麼有空到太平殿來啊?」

      「喲,這不是劉內官麼。」常太醫眉開眼笑:「怎麼最近沒瞅見你到我們那兒去遛遛?」

        「我不去,你不也過來了麼?」劉潤壓低聲音,他看起來依舊溫文爾雅,不過帶著笑意的臉上,怎麼看怎麼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意味。

      常太醫剛才出了一身汗,走的,太陽曬的,還有重賞給刺激的。可是他現在打了個寒噤,汗都成了冷汗。

      「劉內官,你可以不要誤會,我可不是來……」他輕輕踮起腳,在劉潤耳旁小聲說了幾句話。

      劉潤的神情沒變,不過據常太醫觀察,他身上那種讓打哆嗦的氣勢,去都收斂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

      「是是,」常太醫說,「我也就說了兩句話。」

      「嗯,好。」劉潤點了一下頭:「常太醫,今天你過來,雖然是楊夫人讓人去請的,事情挺隱秘,可是想必也不會沒有人看到。若是他們向你打聽什麼……」

      「你只管放心,我是半個字也不會亂說的!」

      劉潤點了下頭:「也好,你要記得,半個字,也不要亂說啊。」

      他話中若有深意,常太醫有點迷糊,不過他在宮中待了十來年也絕不是白混的,馬上明白過來劉潤的意思:「劉,劉內官,你這是,你的意思是……」

      劉潤笑笑:「你看,既然楊夫人親自帶了你過來,肯定也對你說過,不許向外人洩露這事吧?你當然要守口如瓶的,是不是,不然,固皇子殿下的賞金,拿著是不是有些燙手?」

      常太醫愕然的點點頭。

      這事當然不難辦,不但不難辦,還很好辦。就算他要把李固今天叫他來的事情說個一清二楚,只怕別人也不會相信的。

      若真是叫他來問一件小事,而且是完全與床闈之私風月之疾無關的小事,又何必這麼遮遮掩掩的過來?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來啊。如果是問那樣一件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詢問的事情,又為什麼要找他這個平時不怎麼出名,咳,只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些歪才的不得志的太醫?

      只是那些人來問的時候,他嗯嗯啊啊,一面表示不可以說,一面順手推舟暗示一下那些人他們的猜想完全沒錯,他們的估量完全正確,這再省力不過了,還可以順勢再撈不少賞錢……

      哪怕他一聲不吭,嗯也不嗯啊也不啊,只要那些人見到了他進太平殿的門,不,哪怕都沒親眼見到,只是聽說了,那這件事就做了坐實了。

      可是,要真是那樣的話,那固皇子……他的名聲,他某個方面的能力,那可真就被所有人都……

      咳……這盆黑水只要一潑到某人身上,不管宮裡民間都是一樣。據常太醫所知,那絕對是頂風傳十里,當事人哪怕渾身長嘴也解釋不清楚的。

      劉潤他……

      常太醫回去的一路上都是迷迷糊糊的。

      這人很有來頭,常太醫知道。

      但是據常太醫所知,他一向還是挺維護自家固殿下的。

      難道是大忠實偽,他以前那些全是裝出來的?其實,他是哪位夫人安插在這裡,單等一個好機會好盡情抹黑固皇子?

      常太醫才剛走出太平殿不遠,在過青陽門的時候就果然有人拌著他了,假笑寒暄套近乎,接著就是套話。

      常太醫猶豫了一下,想到固皇子那真誠的笑容,又想到楊夫人緊張的鄭重的神態,再想到劉潤……

      咳,他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實際上一個准字沒說就匆匆而去。

      這無疑,讓所有在打探消息的人,都有了一個明確的認知!

      固皇子殿下,身有難言隱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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