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 出宮 一
劉潤並沒有跟她行禮什麼的,有別人看著的時候他的規矩自然讓人挑不出錯但沒人的時候,阿福也不喜歡他不講那些禮節。
劉潤待她是不同的。
比起她哥哥朱平貴,劉潤更像她的兄弟一樣。
「不是旁的事。」劉潤說:「剛才去領了腰牌,今天能出宮。把要捎的東西給我,今天我趕快一些,出城去你家。」
「啊,可是你今天能回來麼?」阿福不由轉過頭看了一眼,太陽都升起老高了。
「趕的快些,天黑前應該可以回城。我出宮時和宮門口的人再打個招呼,理應無妨。」
阿福急急進屋拿出個小包袱來。東西是已經備好的。給娘和阿喜的各是兩塊料子兩根簪,給哥哥也是兩件衣裳還有頭巾一頂,錢卻先不敢帶。
「你路上多當心,出城不比在城裡,路上別遇著什麼溝坎或是強人······」
「行了,你就放心吧,一般的強人我還不放在眼裡。」劉潤翻了一下包袱,重繫起來負載肩上:「到你家說什麼我心裡有數。」
福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飛快的說:「其實,原和劉家有過婚約的···是我,可是征采時阿喜先嫁過去,我進了宮···」
她擔心劉潤對這件事不甚知曉,如果到了朱家說話說岔了,倒不如自己先告訴他,好讓他心裡有數。沒想到劉潤說:「我已經知道,你放心吧。」
已經知道?
阿福目送他出去,心裡猜想多半是在劉家的時候已經打聽著這事了。也是,劉家的人既然對阿喜不滿,那這換親之事,應該會說出來。
對了···李固也還不知道這事。
雖然不是很要緊的事,不過,要不要也先和他說一聲呢?
阿福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阿福回屋裡去,她答應了給李固裁的衣裳只剛挑出了料子。量身這一步倒是可以省卻,阿福對他的身材尺寸···唔,都是夫妻了嘛,即使不是瞭如指掌,也是絕對肚裡有數。
紫玫替她打下手,瑞雲扯開料子,輕聲讚了一句:「這真是好料子。」
「唔,你也懂這個?」
瑞雲老實的搖頭:「不太懂,可是這麼厚密,又輕軟,喏,在陽光底下還亮著,自然是好料子。」
她拈著布邊,不趕用手去摸布面。阿福量好了尺寸,拿粉塊劃出了線來,操起剪子就絞。
嚓嚓的聲音在屋裡顯得很清楚。
阿福聽到腳步聲,接著外頭的宮女回了聲:「楊夫人來了。」
阿福快要剪到頭,沒敢抬頭,宮人打起簾子,楊夫人已經走進來。
紫玫迎上去說話,阿福一剪到了頭,布料分成兩片。輕盈的分別滑下落在榻上。
「夫人來了,快坐。瑞雲倒茶去。」
「淑人不必客氣。」楊夫人湊近前:「這是做衣裳:給殿下的?」
「是,做兩件汗衫。」
楊夫人噙著笑點頭:「唔,你的手是橋的,女紅廚飪都是拿得起放得下。」這樣說完,她又急忙補了一句:「淑人真是多才。」
前一句還是居高臨下的口吻,後一句就趕緊擺平身份。
阿福現在的品級比楊夫人是高,不過她也無意在楊夫人面前擺這個格。
「胡亂剪幾下子,左右殿下也不會穿到外頭去。」
楊夫人點點頭,說:「按殿下的吩咐,那兩人已經處置了。」
「哦?」阿福抬起頭來:「怎麼發落的?」
「杏兒打了四十板子攆去去做了浣衣奴。陳慧珍已經遣回玉嵐宮,宣夫人應自有決斷···」
福點頭:「有勞夫人了。」
「不敢當。」
楊夫人又問起,下月初三信皇子生辰送的禮,阿福對這個可就是門外漢了,想了想,還是虛心向楊夫人請教。楊夫人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阿福想了想:「那就照往年的例來送吧。」
「是。」
楊夫人出去之後,阿福接著裁衣裳,她的真閒工夫紫玫和瑞雲都聽說過,不過以前都只是聞名沒有見過。瑞雲還一般,紫玫是識貨的。有句話說,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沒有,幾針過去,一看針腳精細整齊,細密均勻,沒有長日苦練是絕對米這手藝的。
「淑人真比針工坊做的還好呢。」
「針工坊的巧手多的很,」阿福的下半句沒有說:我只是想給殿下送份兒心意:「再說那些正服用的花飾紋理,我可一點也不懂。」
「自己做的,穿的貼身可心嘛。」紫玫雖然當然得偏著阿福些,但話仍然說的公道:「針工坊也不是個個都有繡朝服大裳的手藝的。」
手裡有活兒,時間就過的快些。阿福覺得脖子酸時,抬起頭來,自己在肩膀上捶了兩下,瑞雲急忙過來:「主子覺得酸重?我給揉揉吧。」
紫玫問:「你可會?」
「不會的話,紫玫姐姐教我啊。」
阿福點頭:「那就揉揉吧」
瑞雲看著挺沉默,沒想到也挺會來事兒。
她手勢不輕不重,按的恰到好處。
阿福舒服的歎口氣,自己真的從被剝削階級,變成剝削階級啊…以前做針線時熬到兩眼生疼,天熱手出汗,一滑,就捏不住針……冬天的時候也並不好,取暖是明火,靠近了怕迸火星害了料子,離遠了又手顫。
「主子吃口茶,歇歇再做」
這日子過的……怎一個舒服了得啊。
難怪大家都想做人上人。
阿福喝了口茶,紫玫還端了點心過來。一日兩頓定食,中間用些點心湯水。阿福想著,雖然快立秋了,可白天暑氣太重,李固吃飯不多,該多熬些湯。
李固現在是按藥膳方子進補的,不過阿福總覺得,冬瓜湯,紫菜湯還有米湯這些都很滋養人的,又沒有什麼是藥三分毒的顧慮。
還有魚湯,那天煮魚湯他也挺喜歡的。
日頭西移,到了快用哺食的時候李固還沒回來,阿福有點疑慮,這時候韋啟也該落衙,李固難不成跟著一起出宮去韋府了?她正要打發人去問,結果有個小宦官來回稟,殿下留在雲台用哺食,請淑人自便。
阿福意外了,打發了那個小宦官,自己納悶。
不是說去左官署麼?怎麼會去雲台了?
就算阿福資歷閱歷都不夠,也絕對絕對知道,雲台是皇帝夏天喜歡盤桓的地方,下朝後處理事務用膳休息都在那邊,美人夫人夏天的時候最愛聽的就是聽內府來宣一聲「雲台伴駕」。
阿福去廚房走了一趟,煲上一道湯,自己的哺食倒沒動手,廚房掌事的孫宮人也挨了楊夫人的懲戒,慇勤中帶著惶恐,生怕討好不到,哺食倒格外豐厚用心了。阿福用了飯繼續擺弄針線,汗衫前後身粗粗綴一起看看比量比量,沒什麼不妥就要延領上袖,快掌燈時,李固才回來了。
阿福迎上去替他解了外袍,李固臉紅紅的,吐息間能聞到酒氣。
「喝酒了?」
「喝了一點,和父皇一起,就喝了幾盞……」
幾盞是幾盞?肯定多於三盞。不然以李固的習慣就會說,只喝了兩三盞。
「口渴麼?」
「嗯……」
正好湯也煲到時候了,阿福讓人盛了來遞給李固。他先喝了一口,瞇著眼品了品,接著便大口喝完了。
「這什麼湯呢」
「冬瓜湯」
「唔,是你做的?」
阿福替他取下頭頂的玉冠:「是啊。你怎麼去了雲台?」
「從左官署出來,去的」李固把碗遞回,阿福接碗,李固握著她的一隻手不鬆開。
「我向父皇請封了。」
阿福怔了一下,沒出聲。
「我向父皇請封出宮……事先沒和你說。可我想,你也不會反對的,是不是?」
何止不反對!阿福簡直想舉雙手雙腳一起贊同。
可是……
「可是皇上同意麼?太后那邊又會怎麼說?」
「皇上同意了。」李固將燙熱的臉頰貼在阿福濕涼的手背上,輕輕蹭了兩下,阿福一瞬間覺得這不是丈夫,是隻貓……
大概真喝的不少了他。
「給我指了右安郡食邑……不過,讓我們還住在京城。」
阿福覺得頭發暈腳發軟,右安郡極為富庶……不不,眼下要緊的不是這個,而是,他們要離開這皇宮了!
這,這消息如此突然,而且,李固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講了出來,阿福一點真實感都沒有……該不會李固喝多了吧?不不,他就是喝多了,也不會講這樣的醉話啊。
難怪,他們真的可以離開這皇宮了嗎?
「阿福。」
「唔。」阿福應的有些心不在焉,她全部心神差不多都被「出宮」二字佔據了。
「你……會不會覺得,嫁了個沒出息的丈夫?」
「你胡說什麼呀。」阿福回過神來,推了他一把:「什麼叫沒出息?你喝多了,說起醉話來了」
李固搖搖頭:「若不是我的眼睛……別的皇子聽到分封開府去封地都沮喪之極,偏我主動求去……」
阿福靠過去,她本來,應該是想說話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李固紅撲撲的臉,眼睛裡不知道是因為酒意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漾起的水光,心裡泛起酸酸楚楚的柔情濃意,唇貼過去,貼在他的唇上。
李固微怔之後,伸手緊緊抱住了她。
多麼慶幸,因為是你。
人世蒼茫,卻遇到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