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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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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28:50
正文 三十七 關於誤會 三

      而太平殿裡面,卻完全另一個樣子了。

      阿福撫著胸口,眼圈微微發紅。

      「原來……你叫太醫來問這個,我剛才還以為……」

      李固點點頭:「是我沒說清楚,倒讓你和楊夫人都擔了心事。我只是想,如若我的殘疾……」

      阿福的手指輕輕按在他的唇上。

      「笨蛋。你心裡不安,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呢?」

      李固面色尷尬,大概從小到大,身為皇子的他從來沒有被別人用笨蛋這詞稱呼過吧。

      笨蛋當然不是個好詞,固皇子也清楚。

      可是他聽著這句笨蛋,感覺如同天籟綸音,那叫一個舒服,那叫一個心曠神怡啊……

      好吧,李固當然不是有受虐傾向,他只是剛聽到太醫向他保證,他眼睛的缺陷並不會再流傳給他將來的孩子,所以心情特別好。所以阿福這會兒說他什麼,他都不會生氣。
      
       「可是我看到太醫的時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阿福很想在他頭上重重的敲幾下砸幾下。

      不告訴她他的顧慮,反而讓她更擔心了。

      「對不起。」李固拉著她的手,阿福靠了過去,頭倚在他的肩膀上。

      看到太醫的時候,在外面等候的時候,那麼漫長的,等待的煎熬,阿福從沒有哪個時候,這麼明白自己的內心。

      如果說在新婚那天晚上李固給她蒙蓋頭遮蓋頭的時候她是感動,在德福宮知道太后又要給李固娶妻,那時感覺到的是茫然和惶恐,那麼此時她心裡的感覺,和原來都不一樣。

      她是真的擔心,自己會這樣失去他。

      不是地位,不是身份,不是安定的生活,不僅僅是一個人的陪伴。

      阿福仰起頭,李固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意,彷彿他已經做了父親,他已經有了一個自己渴望的大家庭,有自己摯愛的妻兒,有深深的牽絆……

      阿福從前還以為自己會和劉昱書舉案齊眉過一輩子小日子,從知道自己要給皇子當妾那天就總覺得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她一開始總沒想到感情這上頭。

      她想的更多是如何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陌生的世界裡生活。

      感情……或是說,愛情,太奢侈了。

      她不去想,不敢想。

      可是,人怎麼會沒有感情呢?

      「都是我不好,下次有什麼事,一定會和你商量的。」

      阿福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我才不相信,你下次要是覺得有什麼事讓我知道了我會擔心,你肯定還會隱瞞的。」

      李固的臉有點紅。

      阿福說的話不能說沒道理。要是知道說給對方聽會多一個憂慮,以他的脾氣當然是不會說了。

      「旁人都說,夫妻要共患難相扶持,難道你現在,還把我看成一個外人嗎?」

      呃,這話是有點酸,阿福也不知道怎麼怎麼就說出來了,可是李固的表情卻像是大暑天吃了冰西瓜,表情那叫一個……咳……阿福形容不上來,總之,很高興,很愉悅,很幸福快樂的表情……

      好吧,肉麻的話,偶爾說一次,也沒關係。

      他高興的話,偶爾兩次,三次也行。

      阿福笑瞇瞇的抿著嘴,從開著的窗子朝外看,紫玫和瑞雲遠不是信皇子的對手,那只掛在廊下只可觀不可玩的鸚鵡已經讓她們取了下來,信皇子拿著一朵不知道從哪個枝頭折下來的鮮花,正顫顫的想用花去戳鸚鵡頭上的鳳頭。

      太陽很大,信皇子身上穿著一件粉紫色緞子袍子,皮膚雪白,眼大口小,胖悠悠肉乎乎的,真是可愛。

      阿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要是真生個像這樣的孩子,那……似乎,也不錯。

      可是看到孩子,難免會想到母親。

      皇帝把這個孩子往太平殿一丟,宮裡其他人也不聞不問了。

      麗夫人,不知道現在如何了呢?

      阿福以前從來不去關心這些事,這次是破天荒的關注起來。

      皇帝的旨意終於頒了下來,李固封王賜府,新家在明德門外長豐坊,不是新宅子,蓋了已經十幾年,前面有一任主人,是皇帝的叔叔輩。這位王爺無後,宅子已經空置數年,須重整一番才能正式遷進去。

      阿福終於見著闊別多日的韋素了。

      不為別的,因為皇帝點的王府詹事,就是他。

      阿福一邊覺得是個熟人,高興。一邊又替他擔憂。王府詹事對一般人來說,算是個好差事,但是當了這個差,對他將來的前程,只怕並沒好處。

      皇子現在年紀都不大,要爭奪儲爭位還得幾年。李固又是全無希望的,所以就算被歸為這一派,也不算太糟糕,將來應該不會被新皇帝穿小鞋。

      她的憂色被韋素一眼看出來了,一問她擔憂的原因,韋素頓時哈哈大笑:「你以為我就是不當這個詹事,憑我和他的關係,我就不是他這派的人了麼?」

      阿福頓時回過味來了。

      對哦,本來就是姑表兄弟,這關係切也切不開的,還用避什麼避?

      「本來我以為,這詹事會給大哥先當當。」韋素用扇子敲敲手心:「你還不高興什麼?一起說了吧?」

      阿福聲音有點低,不太好意思:「詹事只有七品啊……」

      「唉,我不嫌官小,你倒多操多少心。」韋素笑吟吟的說:「我性子本來就不愛拘束,官大官小對我倒沒什麼。當這個詹事一不用對上司溜鬚拍馬,二不用和同僚勾心鬥角相互傾軋。嗯,聽說朱淑人廚藝極好,我混吃混喝外加中飽私囊一下,相比阿固也不會和我認真計較。這等美差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阿福終於笑了。

      也對,韋素是個很不羈的傢伙,別人求的未必是他要的。他的哥哥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踏上仕途,可是韋素看起來並不想走那條路。

      李固站在門口說:「你們在外頭說什麼?」

      韋素說:「我正向朱淑人說好話呢,巴結一下未來的頂頭上司和上司的夫人。」

      李固笑著說:「你快滾進來吧。」

      韋素走了兩步,忽然站住腳,有點狐疑的朝另一個方向看。

      隔著一大叢花,他看不到什麼,只是說:「我怎麼聽到小孩兒的聲音?」

      「嗯,你沒聽錯,信皇子現在暫時住在這裡。」

      韋素有些驚訝,他是隱約聽說了一些麗夫人的消息,卻沒想到信皇子會安置在太平殿。

      宮女端茶上來,阿福說:「你們先聊,我去看看,固皇子早上就吃了一點東西,現在想必得吃些點心。」

      韋素笑容滿面:「你快去吧。」

      阿福前腳走,韋素就靠過來,要是李固能看到他一眼賊兮兮的笑容,一定會頓起防範之心。

      可是他看不到。

      「這些天宮裡的事真不少,哎,我來時倒聽說另一件新鮮事,你想不想聽?」

      李固有些好奇:「什麼事?」

      韋素看他一眼,李固成親以來,和以前顯得有些不同,別人或許看不出,但韋素和他算是知交,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顯得開朗多了。以前也不是陰鬱,但是年紀不大總是一股沉重的老氣,太端正太斯文了。自從有了阿福之後,卻顯得開朗多了,笑容多了。這人的笑容一多,整張臉整個人看起來都跟著明亮起來了。

      韋素端起茶喝了一口,把剛才想說的話也跟著茶水一起嚥下去了,再張口時說:「你那新宅子的原主人,我聽說可也是位癡情人啊。」

      「是麼?」

      「是啊,這位王爺只有一位嫡妻,十分恩愛。膝下只有兩個女兒,都早早嫁了人,他也沒有納過妾,所以王爺夫妻兩個故世之後,這府邸便一直空置著了。我知道那處宅子,可算是一處好地方,有個極大的花園,亭台池榭格局不俗,你一定喜歡。」

      李固微笑著點了點頭:「嗯,阿福也一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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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29:08
正文 三十八 忐忑

      「劉潤?」

      「別作聲,跟我來就是了。」

        阿福從來沒來過這裡。

        事實上,她從來沒在天黑之後出過太平殿。

        沒從青陽門走,而是走的玉嵐宮後面的夾道,這裡顯得空曠而壓抑,腳步聲細碎輕微,混進夜風裡,幾乎難以分辨。
        
         劉潤提著燈籠走在前頭,阿福不知道他這麼神秘的帶自己去什麼地方。李固和信皇子被皇帝召去雲台之後,劉潤來和她說,有人想見她。

        燈籠的那一團微光在夜裡照不了多遠,兩旁的宮牆高聳,阿福抬起頭,覺得那牆就像要衝自己倒下來一樣。前方黑黝黝的一扇門,門後面有什麼,阿福覺得一點都不期待。

        劉潤把燈籠吹熄,給門邊守著的人塞了什麼東西,阿福跟著他一起進了門。

        阿福心裡不是不忐忑,但是……她相信劉潤不會害她的。

        門後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這裡好像連風聲都沒有,身後的門又無聲的關上了。

        阿福好像隱約聽見,有人在呻吟,哭泣,慘叫……可是,也許是因為這裡的詭異黑暗引起了她的聯想,並沒有什麼聲音。想要著意去聽的時候,其實什麼也聽不到。

        劉潤在前面引路,阿福不知不覺加快了步子,跟得緊緊的。

        似乎這樣,危險就不會從黑暗朝她撲過來,將她吞噬。

        她心裡隱約猜到了這是什麼地方。

        進了一間屋子,是向下的階梯,污濁的氣息撲面而來,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是很多……很多不好的氣味混雜起來的一種味道。

        「是誰想見我?」

        劉潤聲音也很低:「是麗夫人。」

        直到很久以後,阿福也會在夢中重溫這一夜的景象。

        這個花團錦簇的宮廷,向她展露的黑暗醜陋殘酷的一面。

        無論生活如何光亮燦爛,她始終不能忘記,自己身旁隱藏的黑暗。

        她一個人朝前走,那條路似乎永遠不會走到頭,壁上的油燈火苗顯得很旺,可是奇怪的,光卻不夠亮,只能照著很近的一小片地方。

        阿福在木柵門前停下來。

        她一直覺得,麗夫人可能會被貶級,夫人是做不得了,大概會被降為美人,或是良人,才人,甚至降為賤役奴婢。畢竟,她是皇帝最寵愛過的女人,她還是信皇子的母親,皇帝總不會一點餘地和體面都不留給她。但是她往裡看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想的還是太天真了。

        皇帝或許念舊情,但是麗夫人應該已經等不到了。

        她靠在牆角處,她的兩條腿,從膝蓋處,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折著,除此以外,她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但是阿福蹲下來,湊近她,發現她的臉色異常灰敗,氣息微弱到幾乎覺察不到。

        「麗夫人,麗夫人?」

        她心中湧起強烈的恐懼,輕聲呼喚她。

        麗夫人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她的頭側了一下,轉過來,看著阿福,似乎,一時間,沒認出她是誰。

        「我是太平殿的朱淑人,您是要見我嗎?」

        阿福看著這張臉孔,如果不知道這是麗夫人,阿福真的認不出來。

        她只見過麗夫人幾次,也沒有說過什麼話,可是印象中,麗夫人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女人最美的時光。她肌膚雪白,頭髮烏黑濃密,身子婀娜,美麗非凡。可是現在這個女人……

        「朱淑人……」麗夫人打起精神,隔著木柵拉住了她的手。

        阿福身體僵硬,極力壓制著心底的恐懼,才沒有立刻把手抽回來。

        麗夫人緊緊抓著她的手,眼睛裡的異樣光亮讓阿福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到底她為什麼要到這裡與麗夫人見面?劉潤為什麼要把她請到這裡來呢?

        「是我……最後懇求皇帝,把我的兒子交給固皇子照料的。」

        阿福眨了一下眼,心底的疑惑沒有被開釋反而更加深了。

        麗夫人和李固,和她,都沒交情,為什麼要把孩子交給他們?

        「我怕放在別處,會有人對他下手……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能出去,我還能護著我的兒子讓他平安長大,可是現在我知道我不行了,我的娘家,也指望不了……朱淑人,我把我兒子,托給你。我不求他將來有什麼大出息,有什麼大富貴,只要他平平安安,不少吃穿……太太平平的活著就行了。我知道,這宮裡頭要說還有一個乾淨良善不爭權勢的人,那也就只有固皇子一個了,你也是忠厚的人,雖然沒深交,可我看得出來……」

        她低聲咳嗽,怕動靜太大,用袖子掩著嘴。阿福看到她指縫間殷紅的顏色,心裡發緊。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手上也是有人命的。我不怕報應,我也不怕死。我,就是放心不下我的孩子……」她最後幾個字,聲音認不得高了一些,又急忙止住,左右看看。

        曾經那麼驕傲的女人,現在卻……

        她壓低了聲音,阿福必須把耳朵湊近,才能聽到她說的什麼。

        劉潤守在石階處,沒過多久,阿福便回來了,她步履匆匆,看起來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做停留。劉潤沒有出聲,陪她朝外走。

        到了地面上,出了那扇門,沿著來時的道路走回去。

        已經看到太平殿的宮腔側門了,阿福的腳步才慢下來,她扶著牆,轉過身靠在那兒。

        劉潤知道她一定受了驚嚇,他一聲不響的站在她身旁,等她漸漸平靜下來。

        「麗夫人……她……」

        劉潤輕聲說:「她以前得罪的人就不少了,大概……總就在這兩天。你不用多想別的,想也沒有用,救不了她的。連太后都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然內府的人也不敢打斷她的腿了。」

        是的,他們一定有更加隱秘的,殺人不見血的方法。

        阿福覺得胸口翻騰的厲害,剛才在那個地方……那裡充溢著讓人絕望的氣息。

        再多待一刻,阿福都覺得自己的生命裡要被那個地方吸走了。

      「歇一會兒,不要緊,殿下他們現在回不來。」

        阿福轉頭,在黑暗中她看不清劉潤的臉:「劉潤。」

        「唔?」

        「你說,皇上會把信皇子,托付給我們照管嗎?」

        她說的這個照管,顯然不是指三五天,也不是一兩月那種照管。

        阿福低聲說:「麗夫人說,把信皇子托付給太平殿,是她最後求的皇上。不過……誰知道過了今晚,皇上會不會改主意呢?也許,皇上會覺得,太后和其他夫人照顧信皇子更合適。」

        劉潤等她更平靜了一些,才說:「回去吧。」

        阿福覺得自己也不算是一個好人。起碼,她沒有不自量力的說要求麗夫人,或是說,一定能爭取照顧信皇子。

        只是……

        那個女人,現在已經絕望了,她沒有可托付的人,找上她,應該算是病急亂投醫了吧?

        還有,信皇子……如果沒相處這兩天,阿福也不會對他有多少疼惜。如果她沒到這個地方來看,看到麗夫人如此落魄淒慘的境遇,也不會對她有太多同情。

        可是,就算她再有多餘的感情,她又能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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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29:26
正文 三十八 忐忑 二

        阿福回到太平殿,似乎並沒有人察覺她悄悄離開又回來。紫玫只以為她是累了,所以歇了一會兒覺,並且給她備下香湯沐浴。阿福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了一遍,她總覺得剛才那個地方的氣息還站在她的頭髮裡和皮膚裡,那種糾纏的,死亡的氣息。

        瑞雲端著一盞茶過來,隔著屏風看見阿福坐在浴桶裡,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動,提聲問:「主子,可好了?」

        她是怕阿福困意上來,在桶裡就盹著了。阿福慢慢抬起頭,定定神:「好了。」

        瑞雲端茶過去,服侍她穿衣,擦頭髮,阿福喝了兩口茶,問她:「紫玫呢?」

        瑞雲替她把頭髮挽起來:「主子忘了,你叫姊妹姐姐去給信皇子殿下收拾屋子,把那些玩具都整了理了擺進去。」

        「啊……一累,忘了。」

        其實是吩咐紫玫時想的是劉潤叫她出去的事,所以腦子裡亂亂的。

        「其實,主子,信皇子殿下,恐怕在咱們這裡也住不久吧?」

        阿福一驚,轉頭問:「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

        她這麼一轉,一叢頭髮就滑了下來。瑞雲用梳子把頭髮梳攏在一起:「主子,咱們不是眼見就要搬出去宮去了嗎?屋子收拾好了,信皇子也住不得幾天了啊。」

        原來她是從這事上說的。

        這倒也沒有說錯。

        宮外的府邸要整理,並非翻蓋,所以一個來月,差不多重陽之前他們就可以遷出去了。

        瑞雲往外看一眼:「主子,好像殿下他們回來了。」

        阿福站起來,她看見元慶扶著李固的一隻手緩緩走近,身後跟著幾名宮人,其中一個懷裡抱著孩子。

        「多喝了兩杯……」李固朝她點了一下頭,眼圈臉龐都紅紅的,看起來是喝的不少。阿福一面喚人去端醒酒湯,一面抬頭看後面的那幾個宮人。信皇子被一個婦人打扮的宮人抱著,阿福打量她的時候,李固輕聲說:「這是張氏,照料信皇子。」

        張氏身後的幾個宮人朝阿福行禮,張氏等她們行過禮,將信皇子交身旁的人抱著,跪倒朝阿福拜了一拜:「見過朱淑人。」

        「起來吧。」

        阿福點個頭,瑞雲拿了賞封給她們。接了賞,她們又謝了一回。

        阿福把信皇子接過來,小孩子熬不了夜,已經睡的很沉,臉上紅撲撲的,就像秋天的大蘋果搬可愛。脖子掛著的長命鎖,還有用金鏈子掛著的一顆白玉花生。那個花生大概睡前拿著把玩,現在被他自己握在手中,阿福怕他扯花生連帶的鏈子勒著自己脖子,輕輕從他手中把花生取了出來,再把他遞給張氏,吩咐紫玫帶他去睡,再安頓下張氏幾人。

        「信弟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了。」李固苦笑著說:「父皇把我們召了去,用了膳,喝了酒,說了幾句兄友弟恭的道理,又囑咐我好好教管他……就算我們出宮開府,也要帶著他一起出去了。」

        阿福又驚又喜:「真的?」

        其實她當然知道李固不會騙她,皇帝更不會拿這事來開玩笑。

        只是突然心裡牽掛的事情一下子變成了現實,還是自己期望的那樣,一時間難以相信,需要他再確實的保證一下。

        「是真的……」李固點點頭,扶著額角笑,不過笑意已經不是那種為難的苦笑:「雖然說信皇弟他還不懂什麼叫兄友弟恭,可我懂啊。唉,這孩子以後,可真是……」李固搖搖頭:「又打不得又罵不得,得好好照料著不能生病……唉,著實不好辦。」

        是啊……

        阿福也想到了。

        是啊,雖然她捨不得,不放心這孩子交到別人的手裡落不著好,可在自己手裡,自己就能照看好了?

        一瞬間,阿福突然有點理解自己的娘了。

        她對阿喜的嬌縱寵愛,也就是因為不是親生,所以才不能打不能罵,好吃好喝盡供著,自己的孩子若是與這孩子有了爭執,那當然得偏著那沒親娘疼的——就是這樣,還是有人說閒話。

        而現在,李固和她也接了一個燙手山芋。名義上是弟弟不錯,可是才一歲多點的孩子,吃喝拉撒都得人照管。阿福突然有種給人當了後娘的感覺……

        「在想什麼?」李固沒聽著她出聲,欠起身來問。

        醒酒茶端上來,阿福捧著遞給他。

      「我剛才就是覺得……怎麼好像突然盛了人家後娘了……」

        李固捧著茶盞笑的肩膀直抖,險些把茶潑出來:「還別說,我也有這樣的感覺……突然就當了爹了。」

        阿福可不覺得好笑。

        這叫什麼事。信皇子有爹,跟沒有一樣。有娘……也馬上就要失去了。而今天晚上,他的親爹親娘分別對李固和阿福兩個人托付和這個孩子。

        唉……

      李固的笑意漸漸收了,茶也沒喝,就把茶盞放下來,握住阿福的手:「你不要想太多。父皇把他交給我們,也是為他好。怕交給旁人……不盡心。沒了麗夫人,這孩子不管在宮裡哪一處養大,只怕都要受人白眼,遭人冷落。我們帶他出宮去的話,自己府裡到底人少,事少,是非少……不管別人怎麼看,咱們好好待他,問心無愧就是了。」

        阿福點點頭:「你說的是,盡心就是了。」

      「只是,要辛苦你了。」

      「我哪有什麼辛苦,皇上不是還派了乳母來了嗎,我也沒什麼要做的。」

        「你說是這麼說……」李固沒接著說下去。

        阿福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對人從不藏奸。從她之前給自己做鞋的時候就能拼出來。她說要好好待信皇子,那一定是會盡心的待他好的。

        李固抱住她,聞到一股清新的沐浴後的香氣,摸著她的頭髮,還潮潮的,暖暖的。

        剛才皇帝問他願不願意照看撫養信皇子的時候他並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皇帝倒也欣慰,說他雖然還無正妻,但是身邊那個淑人也很穩妥。又吩咐他一些,已經是大人,分封開府之後要如何立身處事的話。

        可是現在……李固怎麼覺得,心裡有點酸溜溜的,很不願意有旁人把阿福的心意分了去。

        哪怕那是他弟弟,哪怕那只是個小娃娃,那也不行……

        阿福想了想,還是把剛才的事說了出來。

      「什麼?你去見了麗夫人?」

      「噯,是她托人捎了信來,我想了想,就去了……你放心,沒旁人看見的。信皇子交給你照看,還是麗夫人被羈押之前懇求的皇上。麗夫人就是托我,以後還好好照看這個孩子。」

        李固慢慢平靜下來,只是對她說:「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一定要先問過我,不可自己擅作主張……這次的事情,不止是後宮的事。如果不是麗夫人的兩個兄長在西南……」他沒接著說:「若是被人知道你牽扯進去,麻煩就纏上來了,你可知道?」

        阿福低聲說:「我知道了。」

        李固放緩聲音:「我不是怪你,只是這趟水太深太混,你一個不好就會陷了進去的,到時候我要是求不得你,可怎麼好?」

        阿福也覺得不安,又覺得羞愧:「害你擔心,我下次一定不冒冒失失的。」

      「你也不是冒失,就是……宮裡的事情你懂的不多。」李固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好在咱們馬上要出去了。」

        是的,他們馬上就要出去了。

        阿福從來沒哪個時候像現在這樣期待。

        快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宮廷。就算不能完全脫離關係,可是,出宮去,有個自己的窩,不用大,也不要有很多人,她和李固,好好過日子……太太平平,安安分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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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29:42
正文 三十九 新居 一

    韋素來了幾趟,拿了那間府邸的圖樣來,和李固阿福三個討論這一處怎麼收拾,那一處怎麼整理。

    宅子後面果然有很大的花園,阿福看著圖樣上描的亭台樓榭,軒室房舍,已經有點神不守舍,恨不得現在就搬出去住了才好。

    信皇子在她懷裡,大概瞅著那張圖很新鮮,老是伸手想抓,阿福怕他扯破了紙,從盤裡拿了一個李子給他。那李子熟的透了,紅彤彤的透出艷紫色來,放在盤子裡,一屋子都是那種果子的甜蜜熟美的香氣。信皇子果然很喜歡,拿著李子,也不去扯那張紙了。

    阿福再看那張圖,園子裡有個很大的池子,靠水邊的敞軒李固和韋素都打定主意要把那裡弄成消閒的去處,擺幾匣書,擱一張長案,靠水浸出設張涼榻,夏天再沒比這更好的去處了。

    阿福也很想往,夏天午後在那樣的地方睡個午覺,四周濃蔭匝地,蟬靜無聲。垂柳長長的枝葉垂到池塘的水面上……

    「這旁邊空出來的一片是什麼?」

    韋素看了看,她指的是塗上花園旁邊的一片空白:「這裡啊……原來是老王爺想蓋個戲台,養幾個伶人的。後來王妃不樂意,便空著沒有動過,我去看過,地方圍了起來,好久沒人收拾,樹也長野了,草都快有半人高了。怎麼?你想做什麼用麼?」

    阿福一時沒想著,李固說:「倘若理出來,能不能騎馬?」

    「騎馬的話,地方倒又小了,而且那幾株老樹也可惜了。」

    阿福笑著說:「我以前在外面,也種過花草什麼的。一進宮還打理這些,可是就沒種過莊稼瓜果。不如就讓人整一整,找些瓜種果樹什麼的額栽上,平時澆澆水鬆鬆土權作活動筋骨,秋天還能吃些瓜果鮮菜。」

    李固和韋素是一疊聲的說好。李固純是因為阿福喜歡,韋素卻笑逐顏開:「好好!極好,這點子不錯,多種些,不但自己能吃,還能送送親朋。」

    阿福忍不住揭穿他:「尤其是不能少了韋詹事的那一份是吧?」

    韋素摸著下巴笑:「咳,我也不是來者不拒的,那些歪瓜裂棗的就不用想著我了。」

    阿福實在讓這人的厚臉皮弄的啼笑皆非,手指刮臉羞他,韋素只是得意洋洋。信皇子一手抱著香李,一手學著阿福,衝著韋素刮小臉。阿福一愣,笑的腰都直不起來,指著韋素說:「你看你看,連不到兩歲的小娃都知道你這人臉皮忒厚了!」

    韋素一點沒有不好意思,笑著說:「怪不得說誰養的孩子向著誰。信皇子這就和朱淑人一條心了?」

    李固笑著說:「說正經的,咱們是住東院的正廳正房,還是住西院的宜心齋?」

    韋素說:「按說,該住正房的。不過,老王爺上了年歲嫌東院房子太高院子太曠,後來的那些年月都是住在西院宜心齋的。我看過,那裡一點不比正房差,房舍更精巧,陳設也好,消夏也好過冬也好兩下都方便。我看了看,那裡的器物一樣都不須置換,灑掃一下就直接可以住進去了。」

    阿福被他說的心癢癢,在圖上一點點找到宜心齋,那裡地方不如東院的闊大,可是正像韋素說的,日常起居,這裡更讓人覺得溫馨從容。

    李固看不到圖,也聽的按捺不住,轉頭說:「要不,和內府說聲,明天咱們去轉一轉去?」

    阿福連忙點頭,韋素也說:「你們自己去轉轉也好,到底要在哪處起居,我說了不算,你們自己拿主意,對了,出了宜心齋的西院門,就是後頭的花園了,這倒比住東院更要方便。

  阿福以前看過的小說裡,總是,書生小姐情定後花園,當時還奇怪怎麼非得去後花園,花園又為什麼非得在屋後頭。以前十來年過的也是窮日子,大戶人家的宅子也不曾見。現在才明白,花園當然不止宅子後頭有,庭院裡,院子之間也有花池假山,但也只是略作點綴,也對了開窗借景。
  
   韋素在圖上指給她看:「還有,從宜心齋出去,你看,一直朝東南,這一片的樹生的茂密,都長了許多年的樹了,夏天走在樹下小徑上都覺得背上森寒,一點點光都透不下來。後頭有堆石假山,我前天去的時候,在那兒走了一走,抬頭望遠,幽靜非常,還以為自己是到了深山之中。這片宅子著實是好啊。」
  
   阿福一邊嚮往,一邊有些擔心:「這麼大宅子,就算韋素也一塊兒住,咱們也才四個人……啊,對了,還有楊夫人,可這也少,住著不覺得太空太大了嗎?」
  
  「空?」韋素笑:「你問問他,空的了麼?」
  
   李固卻想著剛才阿福說的「咱們只有四個人」,顯然是把信皇子也算在自己人裡了,沒拿他當外人。
  
  李固覺得心坎裡溫溫軟軟的,韋素問上他,才回過神來:「空不了的,王府裡的護衛,雜役,奴婢還有宦官加起來肯定有一二百。」
  
   「一,二百?」
  
  阿福知道肯定少不了有人伺候,但一二百……也實在多了點吧?這光月銀,一個月就得發出多少去?現在太平殿人也不少,可是,哪些人都是內府養著,是皇帝開工錢的,他們一出去了,可不得自己給人發薪水?
  
  得,還沒搬遷,阿福已經開始心疼錢袋了。
  
  「一二百只怕還說少了。」韋素搖搖頭:「人多了不好,回來和內府說說,別弄些老弱病殘都丟給你,既做不了活又閒生是非。撿頂用的,一個是一個,這可是要緊事,不能可著內府那些人的意思來。」
  
  阿福說:「韋詹事達人,這事兒得歸著你管吧?」
  
  「這得早說,要不,讓楊夫人去說,也成。得在他們撥人之前就說,不然等人劃過去了,卻不能再也退回去了。」
  
  說著談這,李固與阿福都無限期待。
  
  宮中看起來,一片太平。玉美人晉為夫人,麗夫人貶為宮奴,第二日即病亡。
  
  阿福聽劉潤說完,什麼也沒說,就呆呆的出了一會神,問:「她的後事……」
  
  「太后吩咐內府料理了。」

    阿福點點頭,轉朝窗外看。信皇子正在院子裡頭,乳母張氏抱著他揪了一片枝頭的葉子,信皇子咯咯笑,又響又脆,看起來那樣的歡快,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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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九 新居 二

    阿福在信皇子的衣物裡找了又找,翻出一件素青的袍子來給他穿上。又找了一條月白帶子,替他繫在腰間。那些金玉錦繡的佩飾替他摘了下來,只留著長命鎖和那枚花生還帶著。

    算是,替他的母親穿一回孝。

    只能如此了。

    雖然光明正大的讓他替母親穿孝,也不算是過錯。但是寧願時時小心,不能讓人挑出一點錯處來。

    信皇子有時會玩的開心,有時候卻睜著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四處看,彷彿在尋找。

    他的母親,他熟悉的那些面孔。

    找不到的時候,他也會哭,也會發脾氣,做什麼都不耐煩。

    可是阿福知道,他的記憶是很模糊的。

    他終究會慢慢的忘記一切,接受新的生活。

    阿福已經記不清麗夫人原來的相貌是什麼樣了,她有些悵然。

    如果將來信皇子要問她,他母親的相貌如何,性情怎麼樣,她要怎麼和他說呢?

    下個兩場雨,天氣終於放晴之後,李固和阿福,去看他們的新家。

    這新家非常好找,那條街上,只有這一家。

    出了明德門,進了長豐坊。這裡住的多半是高官貴爵皇室宗親,街面乾淨安靜,沒有什麼小商小販,也沒什麼店舖,馬蹄聲,車輪聲。信皇子咿咿呀呀的說出他自己十分認真的,而別人不明白的語言。

    阿福把他抱在膝上,李固攬著她的肩膀。

    阿福有種錯覺……他們就是一家三口,正要搬家,現在去看新房子。

    事實上,也差不多。

    他們在那座新府邸的門前停了下來,大門是緊閉著的,院牆中隱隱有人聲傳來。

    「內府的匠人正在趕工休整。」韋素說。

    他們從角門進去,李固雖然看不到,卻依舊露出有些驚喜的神情,大概……人的心情,會讓他感受到許多平時忽略的感覺,聲音,氣味,周圍的人的情緒……

    阿福只覺得這個地方,真是安恬寧靜啊。

    已經是老房子了,雖然可以看出修整過,但是老房子就是老房子,就算窗子柱子門廊欄桿上都上了新漆,貼上新的窗紙窗紗,屋瓦翻鋪,雜草清過,地板平整鋪修……但是,那種留在骨子裡的沉澱的時光的痕跡,並不能就此抹去。

    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

    阿福停下腳步,閉上眼。

    真的,不用眼睛看,也知道,這裡沒有多少生活的氣息。

    睜開眼,朝裡看。

    一重重的門戶,一重重庭院,一眼望不到頭。

    阿福這會忽然想起自己住了十來年的朱家。

    他們家境連小康也算不上,一進院子,就看到一間堂屋,左右耳房,還有東西廂房。娘是住堂屋的,哥住左邊,她和阿喜住西邊。整個院子就這麼小,一目瞭然,要不了十步就從院門就到堂屋門前,再轉三五步就是廂房。就打個噴嚏咳嗽一聲,在別的屋裡也都能聽見……三五步就是廂房。誰打個噴嚏咳嗽一聲,在別的屋裡也都能聽見……整個家,從院角起,直走也好斜走也好,就算轉個圈,也要不了百步。

    可是這裡……阿福朝前望,從他們站的地方到外儀門,這就得有個百步了吧?

    阿福抱著信皇子的手哆嗦了一下,轉頭問韋素:「你上次來這裡察看,是怎麼看的?」

    韋素嘿嘿笑:「用兩腳走啊,不過險些打起泡來。放心,我知道你們肯定沒那力氣把整個府走一圈下來,一早叫你準備了軟兜。」

    他抬抬手,果然有人把兩乘粗槓軟兜抬了過來。

    李固負手而立,微微笑:「很好,想的果然周到」

    韋素也笑:「那是,我可是王府的詹事啊,怎麼能不替主子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呢?」

    阿福轉過臉去忍笑,小聲對信皇子說:「乖乖啊,你可不要跟這兩個人學,假的讓人要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韋素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起來很是斯文的笑容變得怪異起來。

    他瞪阿福,阿福只是蹭著信皇子瞅他笑。

    「二位主子,請上軟兜吧」

    阿福抱著信皇子坐上去,軟兜晃晃悠悠,剛開始阿福坐的有點不穩。韋素在前引路,外儀門,外穿廳,內儀門,內儀廳,阿福把信皇子抱的有些緊,他扭了幾下,可阿福不敢鬆手。

    過內儀廳後還有一道穿堂,然後才是王府正堂。阿福看到院中擺著兩排數只大缸,缸裡修剪的整齊的榕樹長的碧青茂盛,地下青石磚是水磨的,沿石階上去就是正堂。堂前的舊匾額已經取了下來,新的卻還未掛上去,原來掛匾額處有著明顯的印痕。

    這一路走過來,不遠不近。阿福琢磨著,自己要是穿高底緊絆繡鞋,從大門一路走到這裡,也就沒法兒再走了,除非換鞋。

    「咱們就先不進屋了,裡頭還一股漆味兒呢。」

      韋素指著東邊的院子側門:「這邊出去有個小花園,花園裡還有個亭子,舊名玲瓏。殿下覺得還要不要改一改?」

    李固搖搖頭:「名字極好……不必改了。」

    那扇側門閉攏著的,阿福看不到那邊的花園和亭子是什麼模樣,但是從院牆的上緣看過去,那邊花木濃密,隱約能聽到潺潺水聲。阿福有點恍惚,許多年前,這宅院是有主人的,那時候,大概主人會趁著閒時,在花園裡坐一會兒,走幾步。

    似見舊時月,玲瓏窗扇開。

    當時的人都已經不在了,但是這些亭台樓閣卻還沉默的,又迎接一撥新主人。

    他們粗略看了正房,阿福只看一眼就覺得不太喜歡。這裡太……怎麼說呢,讓人覺得太嚴肅,也許正合王府主人,一家之長的氣派。可是阿福不喜歡。

    「穿過花園去,那邊是書房。再過去,後頭是兩間講書的廳堂,舊時曾在這裡請過先生教課讀書,先生的住處順著側門邊的那條路一直走過去就是了。前頭還有個小武場,再過去是雜房。」 韋素已經來過不止一次,把這兒裡裡外外都算是看的清道的明。

    「來,轉過去,過了這穿堂,哎哎,別走夾道,再過西邊這道門。」

      西邊也是七進院落,這邊已經全是內宅面貌,格局沒有東邊那樣肅然規整,顯得更加精緻而閒適,正適合人坐臥起居。過了垂花門,上了抄手遊廊,抬頭看時,樑上有描花彩繪的圖紋,花鳥,山水……這些顯然還都未來得及再翻整,漆色陳舊,有許多地方整塊漆都脫落了。

    「前頭就是宜心齋。」

      軟兜停了下來,阿福兩腳踩到地上時,一下子沒能站穩,韋素從旁扶了她一把。

      大概是剛才晃晃悠悠的一路把腿都晃軟了。

      所以說啊,大戶人家在自己家裡從這院去那院還要坐車,只靠兩隻腳走實在是……咳,很能鍛煉人的身體和毅力。阿福一邊感慨,一邊拿出小布老虎來哄信皇子。他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是好奇。

    宜心齋前有一大片花叢。已經到了夏天的尾聲,花兒不多,看過去是一片綠肥紅瘦的情形。韋素把信皇子接過去抱著,總算讓阿福的兩隻手解放出來暫時歇息一會兒。這會兒她有些後悔,早上出來時沒讓瑞雲或是海芳跟著了,這小傢伙雖然說不算胖,可是抱久了兩個膀子實在是吃不消。

    太陽金燦燦的光照在屋瓦上,宜心齋顯得那樣的明朗溫柔,院子裡的翠竹紅葉疏密錯落的,映入眼簾。夏天快要過去,蟬聲在樹蔭下消失,感覺吹在臉上的是金色的西風。陽光在這時候特別的濃烈,照在臉上身上。阿福輕輕閉上眼,感覺花朵與樹葉,草與泥土的方向氣息一起柔和在陽光和衛風裡舒捲瀰散,顯得沉靜而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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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九 新居 三

    遷居的那天是立秋。

    雖然說是立秋,但是秋意並不濃重,暑熱還極厲害,天沒亮時李固和阿福就起身梳洗,東西是早就已經理好了的,大半都搬過去了,太平殿決定要帶出去的人也已經分撥過去,阿福他們一早起來,李固先去拜別皇帝,再同阿福一起去德福宮拜別太后。本來不用這麼趕,只是這時候的風俗,搬新居要正午之前就遷過去,正午時要點鞭炮灑酒祭,即使是皇子開府,也是要按這習俗來的,總不會有人想給自己喬遷頭一天就找不吉利。

    阿福對這風俗是半點都不反對的,能早早離宮,她已經盼了好些天,別說要正午之前了,就算要趕在日出之前就遷出去,讓她半夜摸黑搬家她也樂意。

    李固穿著一身正式禮服,戴著玉龍冠,這衣裳一重包一重,剛剛穿上額上已經沁汗,阿福踮起腳給他擦拭。信皇子也已經起身,乳母張氏牽著他過來。之所以不抱,是因為這孩子也穿著一身一式一樣的和李固相同的皇子冠服,只不過顏色不太相同,而且大小尺寸全縮了水。

    阿福今天穿的也是五品的淑人裝束。黛藍衣裙,頭上綰著高髻,戴著簪釵珠花,信皇子一見阿福就兩眼發亮,呀呀叫著撲過來。阿福彎下腰把他抱起來,乳母急忙趕過來,要把他接過去抱。這禮服一弄亂,可不是一點儀表小事,要去見皇上的,衣服亂一點,往大了說也是不敬。阿福也不敢抱實了他,畢竟自己這禮服也是怕皺的。

    阿福和信皇子的稱呼有點亂,李固說,就讓他叫嫂子好了,可是阿福並非皇子正妻,這聲嫂子要是叫實了,保不齊會被人找麻煩。阿福稱呼信皇子一般就是皇子,殿下,李固也聽的不太順,但是阿福如果真敢對信皇子直呼其名,那也糟糕。就算李固,當著別人的面,阿福也是得稱他殿下的啊。

    有個詞叫,有名無實。可是阿福現在……唔,處於有實無名狀態。究竟哪種更麻煩,這倒也不必細究。

    去向皇上拜別,乳母張氏可以跟去,阿福卻不用跟去了。信皇子卻不太樂意,扯著阿福不肯放手。小孩子最敏感,誰真心對他好,他心裡一准齊的明白。麗夫人逝去,雖然沒有一個人和他明說——就算說了,他現在也不能明白。可是阿福卻覺得,這孩子有些細微的不同。也許,冥冥中他已經知道,他再也見不到他的母親了,所以他要母親的話,說的越來越少,和阿福在一起時,近來一次也沒有說過。取而代之的,卻變成了對阿福的依戀,要好吃的,也要找阿福,睡醒了,也要找阿福,弄的李固心裡都有點酸溜溜不對味。

    「好生跟你哥哥去,見了你們父皇就回來,咱們就搬新家去了。新家就是那個有池子有花的大院子,你不是也很喜歡嗎?」

    不知道信皇子聽明白幾成,不過到底是乖乖的跟李固和張氏去了。

    很喜歡那個院子的可不止信皇子,阿福自己也喜歡的不得了。那天去看新宅,一見到那個宜心齋,兩腳就走不動了。

    那真的……不華麗,也沒有特別的奇巧,可是就是讓人覺得放鬆,踏實。阿福之前沒有認真想過,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的房子是什麼樣的,要多大,要什麼裝飾,要什麼樣的窗子格子加什麼擺設。可是看到宜心齋的時候,阿福心裡就轉著一個念頭:

    就是它。

    用不著多華麗多寬敞,這是種的地方,有家的感覺。讓人第一眼看到了,就喜歡,就想在這兒停留下來。

    就是這樣的一間院子。冬取暖夏乘涼,春秋賞花賞月……

    那天阿福可真捨不得回來的,把宜心齋裡裡外外都看遍了,時間已經不早得回宮,連那個大花園也沒有去轉,只隔著花牆瞅了兩眼,花木深深,一眼看不到盡頭!

    唉,太豪奢了。

    阿福心裡沒來由的不安。

    大概是窮日子過慣了,在太平殿雖說也華貴錦繡,可是畢竟這裡是皇宮,不是自己當家作主,怎麼也不算過分。

    以後……總算可以過過自己的日子了。

    不用時刻擔心受別人的擺佈看管,要自在的多了。

    只要太后不再發狠,還要再給李固指個老婆。

    阿福心裡明白,李固已經開府,正妻位子空懸著,總不是那麼回事,肯定……早晚會有人坐上這個位置的。但是,那畢竟還沒有發生……

    沒發生之前,就捂著腦袋,先好好的過吧。總不能因為將來總有一天要老死,那現在就什麼也不干就給自己刨個坑當墓穴準備著了。

    阿福臉上也出了些汗,不過她皮膚本來白細,沒擦什麼粉,出了汗也就拿汗巾拭拭,過了多半個時辰,李固和信皇子便回來了。
   
     大件東西早搬過去了,屋裡的陳設還有李固在錦書閣的書也已經搬走,光那些書就搬了兩天,裝了十幾輛車。宜心齋近旁也有小書房,沒有錦書閣這麼大,可是也敞亮靜雅,那些書小書房擺不下,東院還有外書房,儘夠裝的。

    李固別的沒說,就是對這新家的書房,也是喜歡的要命。

    只是,太平殿的這屋裡,就顯得空蕩蕩的了。別說擺設,連幾案什麼的都搬走不少,不是說內府不能給全配上新的,而是舊的用熟用慣了,李固熟悉,阿福看著也順眼。

    信皇子的小臉兒紅撲撲的,仔細看眼睫毛那裡也濕,不像汗,倒像淚。

    阿福再回頭看李固,他眼圈也是紅的,不過不怎麼顯。

    在皇上那哭了?

    也是……就算做樣子抹薑汁,也得哭哭啊。至於信皇子跟著哭,也好理解,他哥哥都哭,小孩子一害怕嘴一撇,也跟著掉金豆,這也正常。

    再去拜別太后時,這回紅眼圈的輪到太后了。三公主在一旁勸著,眼圈也紅紅的。太后的表現,阿福看著只覺得情真意切,但是,又絲毫不失太后應有的高貴風範。宮裡的人,個個都得有演技。三公主李馨倒是真的落淚了,握著李固的手的時候嘴唇直顫。阿福真擔心她會哭出聲來。

    李固走了以後,她大概連個放鬆的地方也沒有了吧?其他的公主,各親各的媽,皇子們就更不用說了。

    李固勸她:「你別難過,出明德門到我那兒攏共要不了一頓飯的功夫,你想我了只管去住,讓阿福跟你專收拾一個院子,愛住多久住多久。」

    李馨撲哧一笑:「好,這是你說的。我一準兒去,住到你煩透了再算。」

    馬車駛出明德門的時候,阿福忍不住,挑開車簾朝後看。

    朱漆的大門裡頭看起來輝煌燦爛。

    阿福再轉頭看看天。

    李固握著她手,輕聲問:「想什麼呢?」

    「有點高興,覺得身上輕鬆了不少。可也有點惶恐……」

    李固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不用擔心,以後有我。」

    「嗯……」阿福靠在他肩上:「我進宮的時候,心裡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就算一個勁兒跟自己說,好好的做事,好好的活著。我想著,這宮門一進去,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出來……」

    李固笑著說:「你可沒想到,會遇到我吧?」

    「嗯,稀里糊塗的就被你騙到了手,現在想想 還覺得當時真該多端端架子的。」

    她說的玩笑話,不過李固卻沒玩笑的意思。

    「你放心,我不會負你。」

    阿福微微一笑。

    馬車磷磷的駛動,被風吹開一角的車簾忽閃忽閃的,可是時時看見一眼遠處瓦藍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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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九 新居 四

    雖然確定了要住宜心齋,但是遷居進來的祭酒卻是要在正堂擺。一重重的大門都打開了,阿福跪在李固旁邊,旁邊信皇子也跪在一個小蒲盤上,先灑三杯祭酒,祭天祭地祭宅神,再起來揭了門封。李固眼睛不方便,這種時候女人不能上前,是韋素在旁遞酒,再扶他的手去揭的紅封。

    進了正堂後,將從宮帶來的土灑在正堂門前的石階前,水灑在正堂正屋之後。

    一旁內府派來的掌事大聲念起祝禱的吉詞,遠遠的,大門外放起鞭炮來。阿福替信皇子掩著耳朵怕驚了他,這孩子可是一點不怕,眼睛骨碌碌的四處瞅,還扭著想朝大門外掙,看來對鞭炮的動靜聲響大感興趣。到底是男孩子,膽氣壯活力旺。

    阿福是一直對鞭炮這東西沒好印象的,外面放的熱火朝天,心裡只是有一種煥然一新的喜悅,但這和鞭炮沒什麼關係。

    滿院子的人,黑壓壓一片,果然上次韋素說二百還是說少了的。那麼些人,齊齊的跪拜王府主人,阿福這會兒想的絕不是人人平等啊,人多是非多啊,而是頭一樣先想,這麼多人……這每個人得開多少工錢啊,王府會不會破產?

    話說,府裡有這麼多活兒,需要這麼多人幹嗎?

    阿福想了想,唉,沒辦法,大概還需要不少人。比如守門,擱著現代,那就兩個保安就可以了,配上防盜大門電子監控,一點不難。這時代卻不一樣,看家護院不只是說說而已,那是要實打實的人手的,白天看門的晚上巡夜的……還有廚房,連主人帶僕人上上下下這麼多,採買的做飯的……這就要不少。再來說清潔打掃,別的不說,沒有抽水馬桶的這個年代光倒馬桶就是安排專門人手……

    咳,家大業大人必然多……

    回到屋裡阿福先給李固把那身大禮服換下來交給佳蕙,自己也在瑞雲幫手之下把衣服也換了,髮髻卻不能拆。有的沒的,遷新居晚上都要擺宴,親朋好友要來慶祝。他們的親朋好友是不多,親不用說了,都在宮裡不會來的,不在宮裡的,那就是遠親,也不會來。這些不算呢,算來算去也只有韋素他們家,既是親也是友,都佔著了。李固曾經提了一次,要不要請朱家的人來,阿福只微微愕然,就拒絕了。

    「於禮不合的……」

    一個禮字,說出來輕飄飄,可是重的壓死人。

    就算阿福今天做了皇子夫人,可朱家的人,不被內府和稟禮司衙的人折騰個小半月,也不能讓他們到公共場合以皇家外戚的身份見人。

    更何況阿福只是淑人。

    這樣的場合,朱家人是不能來的。

    阿福心裡不是不彆扭的。

    可是怎麼辦呢?自己都算是……妾身未明啊。

    好吧,妾身已明。

    但是妾……通奴婢。奴婢的家人,就能擺上檯面了嗎?

    劉潤從外頭進來,捧著冊子放在案上。

    「殿下,淑人,花名冊送過來了。」

    阿福順口問一句:「我們府裡,上下多少人口?」

    劉潤眼都不眨就報了上來:「二百八十六。」

    得,數字還挺吉利。還好,沒有超三百。

    李固趿著木屐過來了,好像一出了宮,連他的腳步聲聽起來都鬆快多了。

    「這麼多人?」李固也有點意外:「我記得,韋素家統共不到一百。」

    劉潤說:「殿下,這不能比。韋家院子才多大?再說,他們家還沒有宦官呢。」

    這倒也是,李固也洩了氣。

    不過弄花名冊什麼的這些事先不著急,晚上的宴會得先安排。這不是在宮中,阿福隨便弄幾個菜對付一頓的時候。而且,怎麼說也是這王府的頭一頓飯,還是宴客,自然不能馬虎。

    阿福和現在管廚事的於婆子一起商量幾句,定下來菜單,佳蕙走了過來站在一旁,看樣是有話想說,阿福點過頭讓於婆子出去。

    「什麼事?」

    要說居養體,移養氣,這話絕對沒錯。阿福本來就夠穩重,現在身份不同,隱隱然有她的威嚴,絕不是當時初到太平殿的小宮女模樣。

    「淑人坐臥起居……是在廂房嗎?」

    阿福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手指:「我的坐臥起居和殿下在一處。」

    佳蕙眨下眼,臉色未變:「那楊夫人那裡若是問起……」

    「楊夫人若問,你就說,我住的是宜心齋的正房,不是王府的正房,沒相干的,楊夫人自然明白。」

    佳蕙盈盈屈膝:「是,淑人。」

    「晚上要宴客,殿下說就在池邊聽雨閣擺宴,你看著人好生收拾。」

    佳蕙應諾出去了。

    阿福揉揉額角。

    自己當家,事情就多了。

    雖然外面有韋素,裡面有劉潤紫玫,但是自己經驗不足,想要面面俱到恐怕還是不成的。楊夫人管家倒應該有一手,內院的人事安排可以先交給她。外院的事自己就不用插手,也不該插手。

    反正自己的本意也不是要當什麼總管。

    韋家的人申正二刻時到的,韋大人,韋夫人,韋啟,韋素當然不算,他從昨天已經搬進這兒來住了,就在宜心齋前頭的院子,自己揀了個敞軒處,那地方名字也有趣,叫一步軒。就是原來的舊名未改,韋素洋洋得意,說就喜歡這個一步,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嘛,很合他的脾性。

    阿福看他一眼。

    韋素總是表現的很浪蕩不羈似的,他肚裡也有真才實學,但是也許是因為他是次子,上頭已經有了個出色的哥哥,他對自己的放任……大概也和這種「老二心態」有很大關係。

    李固開他玩笑:「你還給自己挑了個好地方呢,過穿堂就是東院,要辦事少走許多路。」

    不過韋素也不會天天住在府裡,他畢竟還有自己家,又沒有娶妻……

    對了,韋素,也快該娶妻了吧?

    韋大人仍然一派嚴肅模樣,韋夫人卻很是和氣,阿福招待她進內堂,兩人相互問候,楊夫人也過來向韋夫人問安,有事寒暄擾攘一番,楊夫人問韋夫人,怎麼不見韋啟的妻子。

    韋夫人含笑說:「她有了身子了,不便前來。」

    阿福和楊夫人一起說恭喜,韋夫人說話和氣,還跟阿福說起收拾屋子的事情來,老房子裡防蛀防潮什麼的都得當心。

    到了開宴入席的時候,阿福猶豫了一下,露骨拉著她的手卻一點沒猶豫。

    「別管那些身份禮節,反正沒有外人。」

    韋夫人也點頭說:「是啊,不是在宮中,淑人只管坐,沒人挑禮的。」

    連楊夫人都不反對,阿福也入了席,就坐在李固旁邊的圓凳上。畢竟,她要照顧李固只是個最好的理由。

    聽雨閣四面的窗子都敞著,池塘水面上一層荷綠顏色,花已半殘,小小蓮蓬在綠葉間隱約可見,風從水面上吹來,令人神清氣爽。

    阿福將斟滿的酒杯遞到李固手中,兩個人的手指互相觸到對方。

    只是短短的一下觸碰,可是互相傳遞著長久而真實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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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30:52
正文 四十 新煩惱

    晚上要入睡前,還把記得把米灑在枕邊,躺下後數數到九十九再起身來,接著再躺下。這些事都是事先有人叮嚀過的,不會忘記。

    等到再躺下來,這次才可以放心睡了。

    可是勞碌一天,兩個人到這時候居然都不困了。

    「不知道信……」阿福頓了一下:「阿信他睡了沒。」

    「他一倒下就呼呼的跟小豬一樣,任哪兒都能睡著。」

      阿信……感覺好怪,上輩子,好像有一部挺有名的日本勵志電視劇,女主角就叫阿信,是個生命不止奮鬥不息的典型人物。現在突然讓阿信老太太變成了一個不到兩歲的奶娃娃……阿福實在有點不適應。

    「阿福,你喜歡這新家嗎?」

    「嗯,喜歡。」

      當然喜歡,這兩個字阿福說的是特別由衷。太平殿那裡算不得是家,阿福對那裡從來就沒有歸屬感。說實在的,誰對皇宮有歸屬感?也許皇上和太后有,其他的人……

      說實話的,皇帝要把皇宮當家,這個家未免太大了一點,估計家裡人的長相名姓 ,皇上都不能一一知曉呢。這說的當然不包括宦官與宮女,單是後宮的美人們,皇上就肯定認不全。

      兩人聊一會兒天,睡意還沒上來,倒是聊的口渴起來,阿福也沒叫人,自己下床去倒了兩杯茶來。兩個人抱著茶杯靠著床頭坐在一起,聽著院子裡的花樹被風吹的輕輕作響,竹影映在窗紗上,這種安逸閒適,月影竹聲的生活,阿福一時覺得……很不真實。

    「食不言,寢不語……這個躺著說話,就是容易口乾。」

      阿福頭靠在他肩膀上:「那你現在還說?」

      李固一笑:「我們這不是又坐起來了麼?」

    「睡不著……」阿福的手指在李固手心畫圈圈:「還是覺得不像真的,不敢相信咱們已經搬出來了,還覺得是在宮裡頭,做什麼事都得走一步看三步,處處小心……」

      「在公里,誰不得夾著尾巴做人做事?就算是太后,想修葺宮殿,朝上還有人說天時不當,又說庫中無錢呢。父皇那裡,也有起居官時刻的盯著,要想舒服過日子,難哪。」

      李固在宮裡的時間比阿福那是要長久,對宮裡的無奈體會更深。

      阿福只知道宮女宦官們過的辛苦,看來當主子們的也不輕鬆。說的也是,上面的位置是有限的,下面努力的人可是數不過來,想不被人擠下去,自然輕鬆不了。就像玉美人和麗夫人的鬥法……麗夫人肯定也是這樣斗倒了別人上來的,而現在她又被玉美人,嗯,現在該說是玉夫人,給斗了下去。

      「得,說這些幹什麼,說點高興的。」李固笑了笑:「前些日子忙,今天也顧不上。韋素跟我說後面還有個石砌的演武場,我倒要把劍法再拾起來練一練。好久不摸,手都生了。」

      「好,有空也教我幾招。」

      阿福本來是順口一說,沒想到李固馬上搖頭:「不成,你練這個做什麼?挺苦的,沒的練粗了手劃破了皮。」

      「唉,我不是覺得那個也能強身健體麼?」

      「要練這個有別的套路,像太后練的梅華拳就不錯,那個你可以學學,我請人來教你。」

      太后還會練拳?阿福驚詫了。

      「你不要笑看太后,她是將門出身,現在自然是尊容頤養,可是聽說做姑娘的時候,也有一手好槍法呢。」

      這可真是……阿福心目中太后那就是一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貴婦人老太太呢,沒想到太后居然也是深藏不露。

      宮裡頭人人都不簡單哪。

      李固放低了聲音說:「對了,韋素和你提了嗎?出了側門,隔半條街有棟宅子,三進院子,地方幽靜,主人家只要回鄉,房子要出手。要是你母親兄長他們願意的話,搬進去正合適,住的近有個照應,你要回去也方便。」

      說到這個阿福就沉默了。

      「你別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這個先不急。再說,有句話說的挺好,親戚之間,遠了香,近了臭。」

      李固說:「還有這一說?不過也是,住的近了難免勺把碰鍋邊。不過阿福,你在家裡不太順心是一回事,可是你家裡人也知道你跟了我,這出宮開府的事,大概也會聽說的,你總不能和他們不見面吧?」

      「不是不見面……就是不知道怎麼說。」阿福難得的苦惱起來:「早先的時候,覺得慢慢說這事比較好。現在呢,又覺得沒早說,現在才說不太好……」

      李固就笑了,本來繞在她腰間的手輕輕撓了她兩下:「行了,快別想了,這有什麼大不了,難道你娘還能為這個訓你一頓不成?你們家裡的事情就算複雜一點,能有宮裡面複雜嗎?」

      這倒是,和李固那個家庭的複雜關係比,阿福家實在沒什麼了不得的矛盾。宮裡頭那明槍暗箭的都過來了,家裡的鍋碗瓢盆兒也好應對。

      不過阿福這是一廂情願了……她沒往另一個方向想想,有時候鍋碗瓢盆的麻煩,比明槍暗箭的算計還難對付著呢。

      興許是前一天累了,第二天整個宅子的人起的都比平時稍晚一些。只是稍晚,也沒有晚到哪裡去,最起碼太陽還沒升起來,不算是睡了懶覺。

      阿福覺得嗓子有點痛,多半是昨天晚上話說的太多。

      搬了新家,事情還一堆,忙的快要腳不沾地。其實阿福的忙,倒不是忙在別處,而是照顧一個李固,照看一個李信,再加上韋素時不時插一下話,要說實在的事,她倒沒忙著幾樁。外面的事她不用管,裡面的事情有楊夫人,再不濟,好些事情劉潤就給料理了,不用她費什麼心。

      李信小朋友很爭氣,現在除了媽媽,哥哥,肉肉,球球,抱抱這些詞語,另多了一個——嫂子。搬過來之後,李固還是教他改口喊阿福嫂子,這個發音對小孩子來說有點難,但是李信一點不含糊,教了一遍就會,會了之後就扯著阿福的裙角不鬆手了,要吃也是喊嫂子,要喝也是喊嫂子,哪怕抱著的球滾跑了,還是喊嫂子,喊的李固臉色發青,手還沒剛搭到阿福肩膀上,李信就嫂子嫂子的追過來了。

    玉夫人沒進宮前,麗夫人相貌是宮裡拔尖的,兒子隨娘,李信的相貌也著實讓人愛不釋手,如珠似寶,玉雪可愛,就算是大哭大鬧的時候也可愛的不行,再加上那身錦繡衣裳,這孩子長的俊穿什麼都好看,穿著一身煙紫色的家常紗衫,下擺上已經沾了好幾個泥印子,伸出手來甜甜喊著讓抱抱,真是讓人無法抵禦。

    要讓阿福自己說,這可是樁甜蜜的折磨。

    但是有一件事,也是別人不能代勞的。

    就是阿福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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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31:09
正文 四十 新煩惱 二

    這個事,和李固商量,阿福還會說十句留兩句,但是和劉潤說起來,那是十句全說一句不留的。

    「要不要我再跑一趟?」劉潤微笑著說:「反正路途我都知道,這回時間也寬裕了,盡可以慢慢走,在城外過夜都不要緊」

    阿福歎了口氣:「你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我都快愁的睡不著覺了。」

    劉潤笑笑,從桌上拿了一個石榴。這就是從花園裡摘來的,十幾株石榴樹上結實了纍纍果實,這幾個是先熟的,紅艷艷的外皮有一種寶石似的光澤,劉潤的手指在頂萼處緩緩摩挲,不緊不慢的說:「唔,其實你家中的事,朱夫人好辦,朱大哥也是實誠人,就是你家妹子的事有點……」

    阿福總有點不祥的預感。具體為什麼阿福說不上來,但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從小到大,有好東西都是阿喜的。父親在世時,把一把糖數了數平分給兩個女兒,阿喜總把自己的先吃完了,而阿福的性子總是喜歡留的時間長些,於是,阿喜除了自己那一半,總還能在阿福那份裡再分走一半的一半。

    阿福是覺得自己本來也不是個真正的小孩子,犯不著和小姑娘爭糖吃爭花戴爭衣穿,於是也都讓著她。但是父親不在之後,自己就是想爭,也爭不著了。

    至於劉家的婚事……阿福心裡不是沒琢磨過。

    阿喜以前也跟著娘去了幾次劉家,劉家是個好人家,這一點誰都知道,但是劉家已經是阿福的婆家了。

    阿喜對劉昱書印象是極好的,幾次過去拜年,還有劉昱書來送節禮拜訪的時候,都要去和他搭話。阿福娘說阿喜嫁給劉昱書的時候,阿福不是沒想過,在這件事上阿喜自己的意思呢?是因為不想進宮吃苦所以就匆忙答應了出嫁,還是……阿喜其實很樂意嫁到劉家?還是說,阿福娘也一直等著這麼個機會,把劉家的這門親事讓給阿喜?

    自然,後來的事情會變成那樣,誰也想不到。

    要說朱家知道了阿福現在的境況後,會想從她身上弄錢,倒應該不會的,朱平貴還算正直,阿福娘也不是那樣沒骨氣。

    但是阿喜呢?

    阿福真沒把握。

    無論阿喜是想與劉昱書重歸於好,還是想藉著李固現在王府的架勢再結一門好親……阿福想,這還都算容易辦到的事。

    可阿喜要想別的呢?

    「你別想這麼多了,這也不是能拖的事情。」劉潤的聲音並不像一般的宦官那樣發尖發細,聽起來雌雄莫辨,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清朗,吐字又柔和,聽起來實在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既然遲早要辦,不如趕早不趕晚。我今天就去吧,告訴他們你進為淑人,現在有五品命婦的品級在,然後定個日子,接他們來見一面,說說話,再用了飯送走,這事就算結了。你要是對娘家總是不理睬,被人知道了,還以為你得志就忘本,這可不好。」

    「嗯。」

    「至於後街的宅子,我雖然沒看過,想必該是間不小的院子。不過我想這個還是先不提的好。搬遷是大事,搬近了住固然有方便,可是排場一大開銷也大,是他們自己拿錢出來還是你貼補,這些都得細說。我今天沒有什麼事,就去跑一趟吧。」

    送走了劉潤,阿福有些心神不寧。哄著李信玩了一會兒,這孩子跟著李固倒算老實,乖乖的不敢亂動,一見阿福,喊著嫂子直奔過來,那小臉兒就笑開了花。

    嘿,你說李固也沒板臉,小孩子怕他幹嘛?

    當然了,和軟乎乎香噴噴笑瞇瞇的阿福嫂子比,這個哥哥看起來是生硬了點刻板了點。加上他眼睛看不見,和李信沒互動,也難怪李信和他親近不了。

    哄了一會兒把李信交給張氏抱走,阿福鬆一口氣,李固也跟著塌下肩膀來,一臉苦惱狀:「帶孩子真不是件輕省的事。現在還只要管吃喝拉撒睡,到大了要開蒙進學什麼的,那豈不更加厲害了?」

    「你才知道啊。」阿福懶的朝他翻白眼,反正他也看不見。。

    「你怎麼了?沒精打采的?」李固敏銳的覺察到她的情緒不好。

    「沒怎麼……」阿福看一眼他執著的表情,只好接著說:「劉潤又去城外了,這次會和我娘家人把我們的事說清楚。」

    李固攬住她,靠窗站著。

    阿福心裡有種複雜的感覺,這樣的安逸讓人無限眷戀,又隱約擔憂。

    也許是她想的太多。

    也許……

    她有點恍惚,李固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臉頰,阿福被他摸的癢癢的,微微轉過頭,嘴唇貼在他手指上。李固整個人都顫了一下,捧起她的臉頰,唇小心翼翼的落下來。

    阿福瞇著眼,外頭是個絕好的天氣,晴空萬里,有耀眼的陽光,照在庭院裡。院中花木扶疏,一片深碧淺紅。陽光穿過樹葉照在光滑的青石地上,像打碎的鏡子似的反射著光。等他抬起頭時,有一道斜斜的陽光正從他額角處掃過,顯得額角茸茸的細發也是金濛濛的,看起來一下子多了幾分稚氣。

    阿福含笑看著他,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抱住了他,兩手合在他腰身後側交握在一起。

    這是一個牢牢困住對方的姿勢,李固顯然極為享受她的擁抱,從上揚的嘴角和帶笑的眉梢額角都看得出來。

    「自己花園裡摘的石榴,我剝給你吃吧。」

    李固點一下頭,阿福拉著他的手走到涼榻邊坐下,洗了一下手,端了石榴過來剝。一粒粒石榴籽像水晶雕琢出來的一樣,通體晶瑩,紅艷艷纍纍相挨彷彿珊瑚珠。

    阿福剝了兩粒,直接遞到李固唇邊。

    李固微微張開嘴唇咬走石榴籽,微熱的氣息就染在她的手指上。

    「甜嗎?」

    「甜。」

    李固那又得意又歡欣的表情,證明這石榴肯定不是一般的甜。

    阿福也微微笑,自己也嘗了兩粒。

    是很甜的。

    也許吃甜的東西可以讓人安心,這話真的很準的。

    也許是因為就在李固身邊,所以阿福覺得即可靠,又溫暖。剛才和劉潤說話時那紛亂的心情,也就像一片水漫上來,一切都悄悄的平了,化了。

    兩個人把一個大石榴吃掉了多半個,瑞雲端了水來阿福淨過手。兩個人攜手在花園裡轉了一圈兒,這個花園真的極大,走了一會兒才逛了小半邊,韋素說的那片長的密的樹林子還沒有看,遠遠的看過去只覺得那些茂密的樹影就像山巒一樣。李固雖然看不見,可是聽著水聲,風聲,腳下踩著草莖發出的輕微的脆響,嘴角也是一直彎著,心情極好。

    這次劉潤回來的極快,哺食之前,元慶進來回稟,說是劉潤已經回來了,頓了一下,飛快的看了一眼阿福,接著說:「朱淑人的哥哥也跟著一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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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0:31
正文 四十 哥哥

    阿福看著緩緩走進屋裡來的人,幾乎覺得……似乎隔了大半輩子的光陰。

    其實,不過短短的一年多時間。

    朱平貴也看見了那個緩緩站起身來的女子。

    這是阿福嗎?

    朱平貴印象中的阿福……是胖胖矮矮其貌不揚的樣子,可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確實一個亭亭而立的女子,依稀是阿福的模樣,可是阿福,阿福她可沒有這麼……

    朱平貴的目光落在阿福的臉頰旁邊。因為阿福剛站了起來,耳朵上的銜珠雙魚水晶墜子來回打著晃,看起來璀璨靈動,就如同銀光閃閃的真的魚兒在那裡游動著。

    朱平貴讀過的書不多,他也想不出什麼好詞來,戲裡頭唱爛了的花容月貌什麼的,都用不上來……反正,還是那個人,可是,又不是那個人了。

    「哥哥。」阿福輕聲說:「一向可好嗎?」

      還是她,還是阿福妹妹。

      朱平貴陡然間回過神來,劉潤在一旁示意他向正中坐的那人行禮。

    朱平貴一時沒意識到,坐的那個年輕人就是堂堂皇子,這偌大的一座王府的王爺。

    他聽說這位新王爺眼睛是盲的,坐在那裡的那人,年紀又輕,看起來穿的並不怎麼富貴,只是一襲青布衫,也沒有像他所見過的富貴人那樣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誰都看不起的樣子,甚至那雙眼,都像秋天凝在草葉上的露珠子似的,一點不像個……

    他……他可和自己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比他另一個妹夫劉昱書看起來年紀還輕,還更像讀了很多書的文靦模樣。

    「拜見王爺!」朱平貴重重的跪下去,阿福一怔,沒等她上前,李固已經抬起手來:「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一邊劉潤就將朱平貴給扶了起來。

    「阿福,你們兄妹許久不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在一旁礙著事了。」

    「嗯……」阿福點了點頭,李固扶著元慶的手緩緩出去。

    他的身影已經不見,朱平貴才結結實實的鬆了一口氣。

    「阿福……不,淑人,那就是王爺嗎?」

    「是啊。這兒沒別人,你也別叫我淑人了。」

    朱平貴有點回不過神兒:「哦,怎麼王爺這麼年輕啊……」

    阿福滿懷心事也讓這句話逗的一笑:「哥,誰規定王爺就得是老頭子啊?」

    朱平貴有點尷尬:「那不戲裡都這麼演的麼……王爺都是一把鬍子。」

    阿福沒和他糾結這個問題:「哥,家裡還好吧?」

    「好,都挺好的。」

    說完這兩句話,屋裡又沉默了。

    劉潤默默的端了兩盞茶過來,朱平貴忙站起身推辭,說是不敢當。

    阿福仔細的打量他,朱平貴比以前顯得黑了,也壯實了些,還……顯得穩重了一點。也許挫折會加速人的成長。分別的這一年多朱家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壓在他的身上。

    沉默了一會兒,阿福還是先開了口:「哥,住在城外還習慣麼?」

    「還好,一開始覺得氣悶,不過我和莊裡人一起在附近收些生絲棉花什麼的,賺的不多,也夠生活的。」

    阿福低頭想了想:「那就好,不過老屋和老鋪,畢竟是家傳的基業,就這麼扔了,實在可惜。」

    朱平貴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其實盤出老屋和鋪子,得的錢還在娘手裡沒有動……只不過因為阿喜的事,娘怕人言可畏,所以寧願住鄉下。」

    「阿喜……還好吧?劉家到底怎麼說的?」

    朱平貴含糊起來:「劉家那邊……就是沒消氣。」他抬頭看著阿福,還是把話說出來了:「其實當時抬過去,拜天地之前,劉家都以為娶得是你……」

    「什麼?」阿福意外之極:「你們,沒和劉家先商量好啊?」

    「事出突然,娘和阿喜的意思是……娘說,還是朱劉兩家結親,阿喜的嫁妝更多,生的也可人喜愛,拜了堂就是夫妻了,劉家也沒什麼不樂意的……」

    到底是娘說還是阿喜說啊?阿福無奈的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劉家伯父的脾氣直。別人下棋要贏了他他一點兒不介意,可要是出了棋想反悔,他可會暴跳如雷的。事情一揭穿,他一定要聖騎的,這對阿喜不好,事先如果和劉家商量一下,想來救人如救火,劉家也……」

    劉家會不會同意?也許會,也許……不會吧。

    娘,也許是怕說出來之後劉家不同意,這事兒就做不成了,所以才想隱瞞的吧?可是這嫁女兒和賣醬菜又不一樣,醬菜買回來,吃了完事了。可阿喜嫁過去,要過幾十年的日子,以欺騙為始,後面的路怎麼會走的順呢?劉家伯父一挑剔,阿喜再一嬌氣起來,也難怪……處不好。

    對了,還沒有寫婚書,那肯定也沒有拜過劉家的祠堂。

    這可真糟糕。

    對劉家來說這事兒影響沒那麼糟糕,這世道就是這樣的,男方不吃虧。可阿喜不同了。她沒正妻的名分,卻有了已嫁一次的事實眾所周知,這樣她將來可怎麼辦?沒出嫁的姑娘是金子,嫁了人的媳婦是銀子,可是阿喜連個妻都算不上,難道算是給人做了一回妾又做了棄婦?那她的名聲可不全毀了麼?

    唉……

    劉潤提了句:「淑人,留飯吧?」

    「不敢不敢。」朱平貴一下子站起來,又變成了剛進門時的拘束模樣:「天不早了,趁天沒黑我還得趕著出城呢,不然回不去了。」

    劉潤笑容可掬:「你不必見外,今晚就在府裡住一夜,明天一早讓人送你回去也不遲。淑人與兄長這麼久沒見,哪能就說這麼幾句話,茶飯不用就要告辭的道理?這到哪兒都說不過去啊。」

    阿福跟著點點頭,還沒說話,外面傳來有些凌亂的腳步聲,一個小小人影歪歪扭扭的邁進了門,朝著阿福就撲過來。

    「阿福——」

    奶聲奶氣的李信把阿福這兩個字喊的字正腔圓,阿福伸手就將他抱了起來,乳母張氏跟著進來,急的拍胸口順氣:「哎喲,小祖宗,您可嚇死我了,哪能跑這麼快,磕著碰著怎麼好?」

    阿福笑著說了句:「不要緊的,小孩子摔摔打打才能長大呢。」

    張氏不敢和她頂,唯唯諾諾的站到一旁,但是肚裡卻嘀咕,反正不是你的孩兒,摔著碰著你也不心疼——也不想一想,皇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能一樣麼?

    李信伸手想去揪阿福的耳墜子,阿福偏過頭,這孩子揪起來沒輕沒重,可真讓人吃不消。李信對那魚形的墜子也沒有太大興趣,摟著阿福的脖子說:「阿福,飯!」

    李信小皇子殿下餓了,他的語言簡單直白,要嫂子餵吃飯!

    其實他以前吃飯並沒特別要求阿福來喂,可是看阿福喂李固兩次之後,這孩子開始心理不平衡了。不患寡患不均,小孩子尤其這樣理解,餵了他,那為什麼不餵我?阿福要不喂,他就能咬著牙不吃飯。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就盛了定例了,現在只要一到用飯的時辰,李信殿下就自動的跑來找阿福。連這個稱呼,也學著李固喊了,李固喊阿福,他也跟著喊起阿福來了。不過,這孩子雖然很小,但是趨吉避凶的本能很強悍,當著李固都是喊嫂子,李固不在時才大模大樣的喊阿福名字。

    「這……」

    朱平貴很意外,小聲問:「王爺這麼年輕,兒子倒這麼大了?」

    劉潤咳嗽一聲:「這是王爺的弟弟,信皇子殿下。」

    「哦哦……」朱平貴連忙點頭。

    這小孩兒還真好看,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機靈的孩子啊。這龍子鳳孫啊,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

    「哥哥,那就一塊兒用飯吧?」

    「不不不,」朱平貴連忙推辭:「我隨便吃點兒就行,那個,我和這位劉內官一起吃,就挺好。和王爺,還有皇子殿下同桌,那肯定不成。」

    按規矩,是不成。不過沒有人管著,倒也不用認真計較。

    阿福說:「哥哥不是外人,不用客氣的。」

    「真的不用,」朱平貴很坦然的說:「要是和王爺坐一桌,我肯定渾身不自在,坐也坐不好吃也吃不好……還不如讓我和劉內官一塊兒,我們還能說得來。」

    阿福有點疑惑的看著劉潤。

    她怎麼不知道劉潤這麼容易和人說得來?他平時雖然不和人交惡,可也沒見他賤人就熱情結納啊?

    「淑人不必擔心,您去陪王爺吧,再不去,信皇子殿下可要餓壞了。」

    阿福沒有再勉強朱平貴。

    可是,心裡不是不惆悵的。

    雖然以前和哥哥也不是特別親近,畢竟……有阿喜在,阿喜和他更好些,撒嬌什麼的,阿福可做不來。

    但是,今天這見面,朱平貴一口一個淑人,還是讓阿福覺得失落。

    以前那簡單的兄妹關係,以後是不會再擁有了。

    不過,劉潤今天只帶朱平貴一個來,比直接讓母親和阿喜一起過來要好些,要是今天母親和阿喜一起來了……情形又會怎麼樣呢?

    當然,她們總會來的,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見面了。

    母親現在好嗎?身體不知道石頭康健如昔。阿喜……她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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