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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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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4:02
十八 絹花 下

  阿福的臉先紅後白,但是站在她對面的那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宮女,卻是一派平靜,那張臉上別說表情了,就是眼睛,半天也沒有眨一下

  「給姑娘道喜。」

  阿福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急忙說:「兩位別折煞我,我哪兒當的起。」

  「當的起。」這兩個宮女都穿灰色,在宮裡頭最讓人眼睛發疼心口發緊的就是這灰色的宮裝,宦官宮女,穿著灰衣的,遇見了總沒有好事。

  左邊那個宮女說:「老身姓韓,這一位是孫姐姐。我們兩個,來和姑娘說一說規矩。」

  阿福低下頭:「請兩位指點。」

  說實在的,一直到現在,阿福也沒省過神兒來,比她漂亮能幹出身好的宮女,太后怎麼一個也沒看上,反而就選中了她?

  昨天從德福宮出來,楊夫人就將其他人遣退,留了她一個,開頭一句和剛才那兩個老宮女說的一模一樣:「給姑娘道喜了。」

  阿福心裡隱約的危險預感一下子成了真,當時就像根柱子似的傻在楊夫人面前了。

  以前發現自己穿越後,下的那些決心,給自己的忠告,雖然好些記不清了,可是有一條阿福絕對沒忘。

  那句話是,寧為乞丐妻,不做富人妾。

  可是現在……

  她能說,我不要做妾麼?

  「不要不好意思。」楊夫人顯然誤會了她的沉默:「你這孩子,我看了很久,覺得你又細心,又穩當,年紀比殿下小一歲正合適。這是好事兒,不要惶恐害怕。殿下是你天天都見著的,待人有多和氣你也知道。難得你又投了太后的緣,原來太后的意思,是沒有什麼名份的。剛才卻已經囑咐了我,報給內府,阿福,等內府記了檔,你就是七品的娘子。阿福啊,你這可是一步登天啊。」

  阿福肚裡吶喊:我不想登行不行?

  楊夫人拉著她的手,阿福木木的跟著坐下來。

  「我從宮女熬到現在,不過是七品的掌事,雖然得人尊稱一聲夫人,可是這和貴人的夫人品級可是不一樣。夫人那可是二品的貴人。」

  阿福覺得自己腦子裡全是漿糊,肚子裡全是棉花,舌根底下全是黃連,苦的她只想痛痛快快哭一聲。

  可是這個宮裡面的人,沒有哭的自由。別說是她,就算是楊夫人剛才提到的,正二品的貴人夫人,她們敢無故落一滴淚試試?

  楊夫人又拉又哄又勸又捧,渾身解數都使出來了。阿福雖然一直沒吭聲,但楊夫人顯然非常滿意——老實好,老實代表著,不會去挑戰楊夫人在太平殿的權威,不會觸碰她的利益和體面。

  不能不說,最後太后也看中阿福,楊夫人是很欣喜的。

  阿福出了楊夫人的屋子,驚訝的發現,這件事雖然剛剛發生,但似乎,已經不是一件秘密的事情。起碼太平殿下下,對於她們被帶到德福宮去做什麼,都有了自己的揣測,這揣測還與事實已經有百分之十的接近,有的人甚至直接得出了結論。蕊香她們幾個小的已經偷偷過來向阿福道喜了,緊接著德福宮的賞賜和楊夫人的賀禮來了,太后賞了錦緞,首飾,這些東西都供在阿福現在的床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中間

  一柄金如意。

  杏兒一改平時的多話,反常的沉默起來。大概她也和阿福一樣,覺得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就像一個夢似的不真實。

  是啊,阿福就是覺得不真實。

  她想離這所皇宮遠遠的,卻在今天被告之,她的盤算落空了。她已經不可能像自己設想中的那樣,攢些錢,再磨練磨練針繡手藝之類的,熬到出宮去過踏實安定的日子。

  杏兒不知道想什麼,小心翼翼的把那枝阿福摘下來放在妝鏡前的紅石榴絹花捧起來看,然後,又遞到阿福面前。

  阿福不知道她要幹什麼,順手把絹花接了過來。

  杏兒小聲說了句:「阿福姐……你做了貴人,那,我還是跟著服侍你吧?」

  阿福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好像有點空落落的,又有些倦意:「我也不知道,要看楊夫人安排。」

  「可是夫人一定也會聽你的。」

  阿福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麼累,這麼煩躁。

  杏兒大概也看出來了,沒有再說話。

  手裡的石榴花彷彿有著灼燙的溫度,讓阿福覺得指尖發疼。

  要是自己沒挑這朵花,那事情會完全不一樣吧?

  雨還沒有停,阿福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和杏兒,剛到太平殿來。

  原來才只一年的時間,可是怎麼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了一樣。

  上半夜阿福沒睡著,她想起上輩子的事情,好多事印象都已經模糊了。繁華的街道,擁擠的人群,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規律的一日日重複著的生活……後來睡著了,感覺只是打了個盹,天就亮了,然後,來了教導她規矩的人。

  坐,站,走,這些都不用再教,說話,稱呼,她們講一遍阿福也就記得了。她們雖然並沒板著臉,可是那副肅然的神情,看的阿福心裡發慌。她不是沒有準備的,袖子裡籠了兩枚簪子,是昨天太后賞的和楊夫人贈的東西裡頭的,趁著那兩人停下來喝茶的功夫,打開手絹包,一人送了一枚。她們也收了,但臉色依舊是那樣,讓人心裡沒底。阿福想,也許沒有房間折騰她,已經是塞的禮物起作用了。

  可是這規矩教到最後一項,卻讓阿福詫異到了極點。

  姓孫的那個老宮女,又拿出了一本冊子來。

  阿福以為還是什麼宮規訓誡,老老實實站著。

  「你過來。」

  阿福走到跟前,那人翻開冊子:「時間緊,這些事本該好好教你。你先自己看吧。」

  阿福看了一眼,冊子上畫著兩個人,一個男,一個女,沒穿衣服,正在……

  好吧,這其實不算什麼。上輩子比這更加活色生香的也看過。這張圖上的人體比例失調,面目怪異,除了清晰的讓人看到了他們的身體和動作,談不上任何美感或是……其他。

  姓韓的宮女見阿福只看了一眼,低聲勸了句:「這沒什麼好害臊的。你是要服侍皇子人了,這些事理當知道。況且……固皇子眼睛不便,以前也沒有房裡人伺候,你若再不通曉人事……」

  阿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送走那兩個人的。她們說,明天還要過來。阿福只覺得沒有比這消息更讓她鬱悶的事情了。

  「阿福。」

  她有點意外的回過頭,劉潤站在廊下。雨絲將庭院的顏色染的深暗朦朧,看上去像是一張繪在舊紙上的畫。

  劉潤走過來,端詳了一刻:「剛才是不是受氣了?」

  阿福覺得喉嚨口微微的發堵,被劉潤這樣一問,剛才壓抑的委屈現在好像都泛上來了。

  「那些在宮待久了的人……」劉潤只說了半句,輕聲說:「別想了,自己得看開些。」

  劉潤是從昨天到現在見到的人裡,唯一沒和她說恭喜的。

  阿福越想忍著,越覺得眼眶酸熱。

  劉潤瞭解她,所以,他才不說恭喜的話吧?

  「殿下讓你過去。」

  阿福意外:「殿下?」

  她幾乎忘了,他……

  這件事件的另一個主角。

  阿福一直糾纏在要當小老婆,要失去自由這件事上,可是卻把事情的要點給忽略了。

  固皇子……他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他是否也是不情願的?

  該怎麼去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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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4:27
正文 十九 梳子

「嗯……我,這就過去

  劉潤和她沒走往常的繞過庭院的迴廊,而是從後頭走。阿福明白原因——雖然她不是什麼新娘子,可是這會兒固皇子讓她去相見,被人知道,總是不好。

  屋還是那間屋,人也還是那個人。可是阿福進屋的時候,卻感覺著……心情全然不同了。

  固皇子喜歡坐在窗子前頭,阿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風雨聲可以聽的更清晰入耳。

  屋裡面沒有人,不知道他是怎麼把人都打發出去的。

  「殿下。」即使沒有人,禮也要行。阿福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偷省。固皇子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才說:「起來吧。」頓了頓又說:「你過來些。」

  阿福慢慢走到跟前,固皇子伸出手來,他的手掌白皙修長,指甲圓潤,帶著一點柔白的光潤。阿福要想了想才明白固皇子的意思,猶豫著將自己的手遞給他。

  並沒沒有過肢體接觸,有時候固皇子散步,上橋,去亭子裡的時候,阿福也會扶一把。但那時和現在,是不同的。

  那時候固皇子在阿福心目中的印象,是一個抽像的形象。只是漸漸從「主子」這兩個符號字,變成一張畫上紙上的人像。無論是符號也好,人像也好,都是沒有真實性別的。

  阿福從來沒有什麼時候這樣強烈的感覺到,固皇子是一個男子,而她,是個女人。兩個人在一起,不僅僅是主僕的關係。

  「你別擔心,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固皇子輕聲說:「她們這會兒都不會進來的,你坐下吧。」

  阿福緩緩在圓凳上坐了下來。窗子開著,庭院裡的幾竿竹子被雨水洗的碧綠青翠,雨滴打在竹葉上的聲音,淅淅瀝瀝的,聽著讓人覺得心裡慢慢的就沉靜下來了。

  「阿福,你信命嗎?」

  信不信?

  按說,這種東西不該信,可是阿福又覺得,自己現在坐在這裡,說來說去,大概也逃不過一個命字。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也許,信了好。這樣,有什麼不順遂的,都可以推說那是命裡注定。」

  固皇子唇邊泛起笑意:「你說的對。我有時候也不信……不過現在,我突然覺得,該信的還是得信一下。」

  頓了一下,他說:「楊夫人和柳夫人來過,和我說了……」

  說了什麼,他不必點出來兩個人也是心知肚明。

  「我很高興。」他聲音又輕又柔和,又重複了一遍:「我覺得很高興。楊夫人說,這真是緣分。你平時就很好,又偏巧揀了那朵石榴花,太后還喜歡你的名字。」

  阿福沒出聲。

  固皇子半仰起頭,他臉上的笑容如和風一般溫煦:「剛聽到這事兒的時候,我覺得太后是急了,亂點鴛鴦譜。因為我兩次指婚都沒有成,所以想了這個辦法,或許她也覺得我的命格太硬,克人。也可能太后覺得我的年紀不小,即使不成親,身邊也要納人。」

  阿福依舊沒出聲,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固皇子看起來也並沒有要她開口的意思,他只是在敘述。

  「我沒想過……不,是沒想過,會這樣快。一時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兒。覺得似乎有些難過,又有點氣憤,唯獨沒有欣喜。如果,我真的象傳言說的那樣,命格太硬,克母克妻……」

  「殿下,」阿福打斷了他的話:「那些是無稽之談。」

  「是啊,但是也有句老話說,許多事寧可信其有。如果真是那樣兒,我不就又害了人了嗎?楊夫人說,這次不一樣,這次是個有緣的人,一定福澤綿長,絕對不會像前兩次一樣——我才知道人已經擇定了。」

  他轉過頭來,雖然知道他看不到,可是那專注的溫柔的神情還是讓阿福覺得微微心悸。

  「夫人說了,我才知道是你。」

  阿福覺得手心在冒汗。她想把手抽回來,不過固皇子沒有放開。

  「聽到的時候我覺得意外,然後,過了一會兒覺得,很高興。」固皇子聲音很低,臉龐微微泛紅了:「知道是你,不是別人的時候……」

  阿福冒出一句:「我長的不美的……」

  固皇子輕輕笑了一聲。

  「我剛才,坐在這兒,想了很多,然後讓劉潤去請你來。我想,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阿福抬起頭來:「什麼話?」

  「你願意嗎?」

  阿福怔住了。

  固皇子認真的問她:「你願意,在我身旁,生活下去嗎?」

  如果換一個人來問,你願意接受嗎?阿福的回答一定是,不願意。

  可是,為什麼……這件事的另一個當事人問她這話,阿福卻說不出話來。

  「我……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心裡總是很舒服。」固皇子的臉色越來越紅,他的手掌心也在出汗,阿福察覺到了。

  「你知道的,我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眼睛還看不到,沒有什麼本事……大概我只有這麼一個身份,還算是我的長處。」固皇子神情從容,但是聲音卻有些不太穩。

  「殿下的長處很多,寬厚,博學,還會劍術……」阿福輕聲說:「是我配不上殿下。」

  「不,配得上。」固皇子握著她的手用上了力:「可是,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我去和夫人,和太后說……」

  阿福忽然有些微的感動。

  因為眼前這個皇族少年漲紅的臉,還有,他認真的話語。

  「殿下,我從小,就對自己說,寧為乞丐妻,不為富人妾。」

  固皇子神情有細微的變化,但是安靜的聽阿福說下去。

  「我和殿下說過吧?我的母親,就是由婢,到妾,然後做了當家人。她名不正,則言不順,人無完人,想在旁人眼中活出個樣兒來,真不容易,哪怕厚待嫡女刻薄親女,還是兩面不討好。我不恨娘,我只是可憐她。我們家是小門小戶,還沒有什麼紛爭。我知道富人家的妾是什麼樣的,她們活的很累。男人只有一個,卻有好幾個女人爭搶,妻與妾你傷害我,我傷害你。嫡庶,寵愛,子嗣,家產……我不想傷害人,也不想被人傷害。我以前想,嫁一個老實的人,沒什麼餘錢娶妾的,過踏踏實實的日子……後來進了宮,不知道何年得出,我又想,學點手藝,攢點錢,將來出去了,自己給自己養老。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做旁人的妾……」

  這些話,是不該說的。

  阿福知道。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說出來了。

  也許,是不想騙他。

  也可能,是不想傷害他。

  固皇子的手,慢慢的鬆開。

  「原來……你是不願意的。」

  阿福仔細的端詳他。固皇子臉上的紅暈慢慢淡了,褪盡了,變的紙一樣白。

  阿福覺得胸口,莫名的難受。

  不想傷害他的。

  可是,還是傷害了。

  外面的雨聲緊了起來,阿福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脖子上象繫了根繩子,讓她喘氣,也似乎很艱難。

  「你……先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固皇子頭力向窗子,阿福只能看見他的頭髮,背影。

  他的頭髮很好,烏黑整齊,頭上繫著一頂青玉冠,身上穿的袍服刺繡極精緻。不是平時常穿的常服。

  他……是讓人認真的幫他梳頭更衣過,在這裡等她的嗎?

  阿福站了起來,慢慢的轉過身。

  固皇子輕聲說:「等一等。」

  阿福回過頭。

  他從袖子裡摸出樣用錦帕包著的東西:「想送給你的……差些忘了。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阿福搖搖頭,又想起他看不見,低聲說:「我,不能收。」

  「拿著吧。」

  固皇子的手遞出來,不收回去。

  阿福接過他手裡的東西。打開錦帕包,裡面是柄玳瑁象牙梳子。

  「這個……是我母后留下的。」

  「我想送給你。」

  停了一刻,阿福又聽到他說:「這件事情,我會和太后,還有楊夫人說,是我不喜歡你……不會勉強你的,不用擔心。」

  阿福現在擔心的,不是那些。

  手裡這柄梳子,沉甸甸的。阿福覺得,這柄梳子,重的讓她握不住。

  「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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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6:45
正文 十九 梳子 下

  阿福低著頭朝外走,被大雨一澆,才想起自己沒撐傘回頭看,那傘就在門廊沿下放著。

  她折回去拿傘,就這麼幾步路,頭髮肩膀都已經被雨淋濕,裙幅拖著,沉的很。

  可是有隻手比她先一步,將傘拿了起來。

  「劉潤?」

  劉潤握著傘柄,看著阿福,臉上全是不贊同的神情。

  阿福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在屋裡說的話被他聽到了,還是因為自己懵懂莽撞的淋雨,他才有這樣的神情,伸手去接那把傘。

  劉潤沒把傘給她,反而把她伸過去的手握住,大步扯著著她又進了殿內。

  「殿下恕罪,小人有句話不吐不快。」

  固皇子站在帷幕後,阿福只能看到他袍角背影。

  「什麼話?」固皇子低聲問。

  「殿下若是真的喜歡阿福,請今天就納她。若是殿下向太后稟告此事不成,阿福一定性命難保。」

  阿福不知道是怕是冷,瑟瑟發抖。

  劉潤說的,她沒有想到。

  固皇子忽然轉過身來,繞過帷幕。

  阿福呆呆的看著他。

  固皇子神情從容平靜,但是臉上一點閃亮的水跡,卻是沒來及拭淨的淚痕。

  「你說什麼?」

  劉潤跪了下來:「殿下,剛才小人守在殿外,聽到了殿下與阿福的言語。殿下睿智,一定明白阿福走不得。」

  「不會的……」阿福聲音發抖,雖然話是這樣說,可是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她覺得這話自己肯定也不會相信。

  如果她嫁不成固皇子,就會死嗎?

  太后和楊夫人不會放過她嗎?

  固皇子的目光沒有焦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劉潤低聲說:「殿下一定聽說過當年的荷夫人吧?就算是荷夫人犯了忌諱,也不免被賜身死,更何況阿福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

  固皇子忽然抬起手:「不用說了。」

  阿福怔怔的看著劉潤,又看看固皇子。

  荷妃是誰?劉潤又怎麼知道,在這個時候提起來?

  阿福覺得……此刻的劉潤,和以前大不一樣。他以前的沉默安靜就合四個字「韜光養晦」,今天怎麼會做出這樣強出頭的事來?

  「阿福是傻子,殿下卻是明白人。」劉潤好像要把平時攢的話都說完一樣,一開了口就滔滔不絕:「阿福不是不喜歡殿下,她也只是從小見了作妾人的苦,心裡害怕。」

  固皇子臉上露出微微的疑惑,但是更多的,卻似乎是一層期冀:「你怎知道,她的心思?」

  「殿下問沒問過,她心裡喜歡不喜歡殿下?」

  阿福好像當頭挨了一棒,臉頓時漲的通紅,轉頭去瞪劉潤。劉潤根本不在意她的舉動反應:「殿下願不願意現在問?」不等固皇子出聲,劉潤問阿福:「阿福,那我現在當著固皇子的面問你,你不喜歡殿下,是不是?」

  阿福望著劉潤,劉潤面容平靜,還緊緊抓著她一隻手沒鬆開。

  「你看著殿下,你跟殿下說,你不喜歡他,說啊。」

  阿福覺得喉嚨像是被誰掐住了一樣,要說一個不字,何等容易,可是,就是說不出來。

  等了一刻,屋裡始終靜的可聞落針,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的響著,阿福什麼也沒說。「既然不是不喜歡,那何苦為難自己,也讓殿下傷心呢?」

  「劉潤你……」

  「阿福,你不肯作妾,但是世上總是先有妻,後有妾的,殿下無妻,你也不算做妾啊。」

  阿福氣的倒想笑,這什麼歪理?

  固皇子點頭說:「是,劉潤此言有理!」

  有理個頭!簡直豈有此理!

  固皇子朝前走了一步,劉潤站了起來,拉著阿福的手朝前輕輕一送,阿福不知怎麼的,腳底下就站不穩,身體朝前栽,結果正正好好分毫不差的撲在固皇子身上。

  「阿福啊,殿下一日不娶妻,你就一日不是妾。如果殿下要娶妻,你那時候再抽身走人也不遲啊。」

  阿福實在忍不住:「劉潤你別再胡說八道了。」

  劉潤正色說:「阿福,我是為你好。你今天出了這個門,就算明天不丟掉性命,說不定就生不如死,下場更淒慘。我入宮比你久,懂的比你多,你聽我一句,我不會害你。」

  他聲音不大,但是一字一字像是敲進人心裡,阿福想起從開始遇到他,劉潤一直對她照顧有加,那次生病他尋的藥,還有後來那一瓶清平丸……

  「你和殿下好好說話。阿福,人不能太自私,什麼事都只想著自己。你也替殿下想一想吧。」他又轉向固皇子:「殿下,你若是縱容她,其實是害了她。」

  劉潤說完這話,慢慢退出去,將兩扇門合攏關閉。

  殿中重又剩下了阿福和固皇子兩個人。

  安靜了片刻,阿福忽然重重的打了個噴嚏,連轉頭都沒來及,唾沫星子噴了固皇子一身。

  「殿下恕罪,我……」阿福急忙扯了帕子想給他擦拭。

  固皇子握住她的手:「你怎麼這樣濕?淋了雨?」

  阿福遲了一步發現,她的帕子也是濕的,非但沒把固皇子的臉擦乾,反倒越抹越濕。

  「你換件衣裳。」固皇子挽著她的手進了內室,阿福到屏風後把濕衣服脫下來,從櫃裡順手拿了一件固皇子的常服披上。

  剛才離開屋子時,她只覺得大概永遠不會再進來,心被什麼東西扯的沉沉的朝下墜,自己卻不明白。現在局面被劉潤的亂糟糟,可是心裡卻覺得比剛才輕鬆了不少。

  那把梳子她一直握的牢牢的,梳齒陷進掌心,可是阿福並不覺得疼。

  一點兒也不疼。

  固皇子站在屏風一側,等她出來,立刻緊緊握住她的手,似乎怕稍鬆一鬆,她就會消失不見。

  「殿下。」阿福聲音有點顫,卻不是因為濕冷。

  固皇子的手緩緩上移,掠過她的手臂,肩頸,輕輕落在她的面頰上。

  「阿福……我第一次觸摸你容貌的時候,就覺得你很溫暖,柔軟,溫暖,像是……冬天的陽光一樣。」

  「剛才劉潤問的,可以不算數。我再問你一次。你不喜歡我,是嗎?」

  阿福望著他認真的神情。

  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端詳他。

  阿福說不上來,到底如何形容他。感覺像是第一次相見,又覺得,已經相處了很久,彼此像是對方的一部分那麼熟悉。

  不喜歡嗎?

  「既然不是否認,那你對我,也如我對你一樣嗎?」

  阿福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出聲了。

  「我也……喜歡你。」

  喜歡你。

  不是皇子,不是殿下,只是你。

  剎那間阿福覺得胸口酸楚和甜意雜糅在一起,憂慮與欣喜緊緊交纏,無論如何也拆分不開。

  喜歡,原來就是這樣不由自主。

  就是這既覺得滿足,又想要落淚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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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7:06
正文 二十 喜事

這宮裡,就沒有什麼能瞞住人。固皇子摒退身邊的人,難道自己在屋裡枯坐大半天?好吧……其實這事兒,大家也沒什麼可說道的。畢竟名份已定,固皇子想和阿福說兩句私話,縱然有點逾矩,也沒誰那麼不識趣的要跳出來指責兩句——連楊夫人都只是笑著看阿福,看得她抬不起頭來。

  「孫韓兩位沒為難你吧?」楊夫人問。

  「沒有。」

  沒為難,最起碼沒故意折騰她。這兩位臉冷的很,但都不是容嬤嬤式的人物。或許是,但她們對阿福還算友善的。

  「嗯,她們兩位在宮中的時間可算是久遠的了。」楊夫人說:「我進宮時,教我規矩的可是她們。」

  「啊,」阿福真是意外了:「是麼?」

  那可真是資深前輩啊!

  在宮裡待了多久了?幾十年?阿福忽然打個哆嗦。

  「殿下……嗯,也很高興。」楊夫人摸摸阿福的頭髮:「你是個好孩子,記得以後也要盡心服侍殿下,知道嗎?」

  「是,夫人……」阿福的聲音象蚊子哼哼。

  「好啦,去吧。」

  阿福出了門,覺得腳底下發浮發飄。

  很不真實的感覺。

  要……要嫁人了?

  從今以後,自己的生命裡就有另一個人參予進來了?

  阿福捂著臉坐在迴廊的欄桿上,手往外伸,接了一手的雨,然後濕濕的又按在臉上。

  涼。

  可是溫度沒降下去。

  阿福覺得,很惶恐。

  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的惶恐。

  還有,剛才……互相表白了。

  固皇子那容光煥發的臉龐……

  還有,按在嘴唇上的手指……

  明明沒有做什麼壞事,可是心跳的好快,臉好燙。

  阿福的手從臉上移開,捂著胸口。

  真的,要接受嗎?

  以後該怎麼生活,怎麼面對那個人?怎麼……躺在一張床上入睡,再醒來,怎麼辦……

  阿福茫然的看向庭院。

  沒人能告訴她。

  自己的路,只能自己一步步的向前走。

  阿福給自己繡過嫁妝。

  因為她不比阿喜,阿喜的娘的嫁妝是要留給她的,阿福沒有什麼,首飾,衣料,錢……都沒有。

  正因為這個,她得自己一點一點的做,繡。

  是哥給她出的錢,買了紅綢。她自己裁,自己縫,自己繡……儘管對未來也茫然,可是,並沒有現在這樣的惶恐。因為知道嫁的是誰,因為知道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那件嫁衣,不知道現在在哪裡?阿喜成親的時候,穿了吧?應該是穿了。阿喜沒有準備這些東西,匆忙出嫁應該也沒處買,那件精緻的嫁衣,繡了大半個月的蓋頭,還有,枕罩,手帕,荷包……那些東西,現在都在哪裡呢?

  阿福慢慢平靜下來。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裡,會怎麼樣,那些零碎東西,也實在顧不上了。

  在哪裡,也不重要了。

  她,現在要嫁人了。

  可是沒有婚禮,沒有迎親,沒有拜堂,沒有吹鼓瑣吶,沒有嫁衣……

  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阿福換上一身新衣,粉嫩嫩的顏色,給她梳頭是佳蕙和海芳。不像平時那樣只梳個偏髻或是辮子,而是高高的簪花髻。海芳不大愛出聲,也忍不住誇了句:「阿福,你這頭髮真好,我梳了這麼多頭,沒見過這樣好的頭髮。」

  阿福對著鏡子看看:「海芳姐你手藝真好。」

  「那也要有你這樣的好頭髮啊。」海芳說:「假髻啊撐子啊全不用,連油都不用怎麼抹,蘸些水就梳好了。真是……好頭髮啊。那些夫人美人們,會嫉妒死的。」

  阿福不知道說什麼,佳蕙要替她絞臉修眉毛的時候,阿福朝後縮了一下。

  「哎,別怕,不會很疼的。」

  「真的……不要了。」

  佳蕙想一想:「臉不能不絞,眉毛可以不修。」

  她很堅持,不過的確不是太疼。阿福看著銅鏡裡,映出來的那張臉龐,紅通通的,不知道是因為害羞了,還是因為絞臉的時候那細微的疼痛。

  因為阿福的堅持,沒有塗粉,但是嘴上擦了口脂,佳蕙用小指頭,細細的把紅色在阿福的唇上塗勻。為了要看清楚,桌邊放了兩個燭台,躍動的燭光倒映在阿福眼裡,那眼睛……就像夜裡的水潭,盈盈的,柔和的光。佳蕙心裡本來有些疙瘩,這時候卻突然一下子覺得,阿福這丫頭,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氣韻與眼神,都和原來那安生守拙的樣子不一樣了。

  「行啦,過去吧。」佳蕙小聲笑著說:「夫人在那邊忙活,我們在這邊忙活。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也不多說什麼了。趕明兒你可得好好的謝謝我們才是。」

  阿福抿著唇,微微一笑。

  粉色的宮裝是雙層蓮心領子,顯的脖頸修長,肩膀圓潤優美,長長的裙幅柔軟輕盈,曳地如水,身形也顯著纖秀高挑了。額發全梳了上去,露出飽滿的額頭,天然的秀眉沒有描畫,舒展而端麗。她並沒戴多少首飾,只在髻前綰著象牙玳瑁梳,耳後斜斜的一枝串珠香楠步搖。

  人還是那個人,可是……卻不像昨日的那般模樣了。

  彷彿藏於蚌中的珍珠,撬開了灰硬的陋殼,突然間迸發的光華令人目眩沉醉。

  沒有蓋頭,佳蕙和海芳扶著她,小丫頭們在外頭探頭探腦,杏兒也在其中。她看著阿福,眼睛都沒有眨。

  她朝前走,雨還下著,廊下的燈籠被風吹得輕輕的搖晃,穗子晃著燈影,讓人覺得彷彿迴廊與庭院都動了起來。

  一切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進了內室,阿福在榻邊坐下,海芳她們退後幾步,在榻前站成一排,盈盈施禮:「給姑娘道喜。」

  阿福輕聲說:「各位免禮。」

  宮女們臉上帶著各種意味不明的笑容退下去,輕輕合上門。

  阿福有些恍惚,屋裡的熏香氣味和平時不同,甜甜軟軟的。

  ……不是百合,不是龍涎,也不是檀香。

  她環視了一眼,帳子換成了一頂棗紅的春燕錦花帳,連帳鉤都換成了喜鵲登梅的鎦金新式樣,在燭光下看上去嶄新閃亮。

  她的視線垂下來,床單也是新的,大朵團花喜慶精緻。

  阿福的手指在團花繡紋上輕輕摩挲,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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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56:43
正文 二十 喜事 二

  阿福站起來之前,固皇子已經走到了榻邊

  「殿下……」

  固皇子穿著一件黑底紅絲團龍紋的袍子,看起來真是精神抖擻……好吧,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露這個與固皇子關係不大,他又不種地。嗯,他鄉遇故知,這個也困難了點。金榜題名時對他來說也是白瞎,所以,四大喜裡他唯一的能體會的,正在體會的,也就是洞房花燭夜了。

  阿福這時候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恨不能掙脫身體跑到天之涯海之角去翻個跟斗再折回來。嗯,人生四大喜,好像都是對男性來說的吧?畢竟這個金榜題名時肯定不是輪到女人身上。這個洞房花燭夜……這個……

  呃,這件宮裝的領子,有點大……所以,肩膀露出來的,有點多。

  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固皇子這會兒已經反手掩上了門,居然還上了閂,然後,坐到了榻邊,就在阿福的旁邊。

  這種時候,該說什麼?

  也許是因為……沒有花轎,沒有吹吹打打,沒有紅嫁衣沒有蓋頭,更沒有拜天地喝交杯酒,所以阿福一點也沒有,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成為了另外一個人的這種自覺。

  不過看固皇子坐在那裡不動,是不是,他也緊張?

  阿福總算定下神,這一定下來,就想起楊夫人對她說的話。

  固皇子,以前身邊沒有伺候的人。這個伺候,當然是要打上引號的。

  固皇子,眼睛不方便。

  固皇子……嗯,阿福總結一下,楊夫人的意思就是,固皇子還是童子雞,在這方面純潔如白紙,所以阿福應該遷就,熱情,主動,體貼……

  這個……

  阿福抬起頭來。

  知道他看不到她,所以不好意思這些情緒,很沒必要。

  反正害臊臉紅他也看不到,手足無措他也看不到。

  阿福一面這樣安慰自己,一面心裡微微發酸,可是居然還有點想笑。

  真奇怪。

  這種古怪複雜的情緒,上輩子加這輩子,算起來都是第一次。

  阿福伸出手去,緩緩蓋在固皇子的手背上。

  自己的人生道路,以後就要和這個人……一起走下去了。

  「殿下。」

  固皇子的手反過來握著她的手。

  阿福覺得心跳的極快。該說什麼?這事兒她也沒經驗。楊夫人說的那些話大而化之,只有形式沒內容——再說了,楊夫人自己還是未嫁之身,她的建議靠不靠譜還值得推敲呢。

  固皇子另只手,從懷裡摸出什麼東西,遞過來。

  阿福接過來。

  是塊紅綢,鑲邊墜角,上頭是合歡並蒂金線刺繡,兩尺見方……很端正,很……喜氣,阿福翻過來看看,應該是城中有名的繡坊買的。蓋頭這種東西,雖然一向要出閣的女兒自己繡,但是,也有不少手藝不精的姑娘家,又不想因為這個落褒貶,會在街上採買。

  「阿福,不管別人怎麼說,在我心裡頭,今天,我娶妻,成親……沒有鼓樂,不能拜堂,太委屈你了。」

  「別的東西,不能有……就算強求來了,也是害了你。可是,蓋頭,總不能少。」

  是啊,這是一方紅蓋頭。

  阿福繡過,不是給自己,是給鄰家姐姐出門時幫忙繡的。那位姐姐女紅是沒得說,但是要繡蓋頭時,卻生了大病,所以,阿福替她把沒繡完的那一半繡完了。

  「這是,哪兒來的?」

  「我讓韋素帶來的。」固皇子的手輕輕沿著蓋頭摸索:「我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好看。」阿福點頭:「很好看。」

  「你……喜歡嗎?」

  阿福輕聲說:「喜歡,很喜歡。」

  固皇子笑了:「來,蓋上吧。」

  紅艷艷的蓋頭,罩在頭上。

  拿在手裡的時候,沒覺得這麼沉。大概是今天的髮髻不適合蒙蓋頭,感覺……這一方並不大的紅綢蓋頭,份量這麼重。

  「蓋上了嗎?」

  「嗯。」

  「那,我要掀了。」

  隔著蓋頭看外頭,是一片朦朧的紅。這是上好的綢緞料子,細密沉厚,也把外面的一切遮擋的嚴嚴實實,燭盞也好,帳帷也好,人也好……一切都是。

  就像人們平時,閉上眼,仰起頭,對著太陽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混沌的,濃艷的紅色。

  也許,人在還沒有出生的時候,視野裡,也是這樣的混沌朦朧。

  固皇子的手慢慢伸過來,阿福看見他的指尖,摸索著,扯住蓋頭的一角,緩緩的掀起來。

  蓋頭慢慢的掀起,阿福一點點看到他的手,衣袖,肩膀……

  然後是他的臉龐。

  帶著憧憬的微笑,羞澀的歡喜,不安的期冀……

  阿福覺得,眼前這個人,明明還是剛才那個人,一直都是那個人。

  可是為什麼這樣看起來,好像,又是一個全新的人,值得她認真的,全神貫注的端詳,在心裡一筆一筆的描繪下來,刻鏤下來,永遠也不能將這個瞬間,將這張臉龐忘卻。

  最後輕輕提手,蓋頭被整個揭了下來。

  阿福心中莫名的酸楚,臉龐滾燙髮熱,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就要決堤流淌下來。

  「阿福。」

  「殿下……」

  「不,叫我的名字……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你就叫我的名字。」

  李固?阿福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沒有殿下兩個字親切。而且,她現在也不敢出聲,她怕她嘴唇再動一動,眼淚就流下來了。

  「我喊你阿福,你喊我阿固,好不好?」他露出象孩子似的,純稚的笑意:「連太后都沒這麼喊過我……」

  福硬憋住淚,輕聲喊:「阿固。」

  固皇子重重的點頭:「阿福。」

  阿福緊緊咬住嘴唇,固皇子手伸過來,阿福握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邊。

  「我在這兒。」

  固皇子的手指無限溫存的,輕輕觸摸她的臉龐。

  紅燭淌淚,香霧旖旎。

  阿福想,不哭,不要哭。

  「阿福,我真想……看看你。」

  「只看一眼就行,我會牢牢記住,絕對不會淡忘……」

  阿福的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熱燙的淚水滴在了李固的手上,他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阿福,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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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 喜事 三

阿福靠過去,頭輕輕放在他肩膀上

  唔,得小心避開不要壓扁了髮型——

  一輩子,聽起來,遙遠而漫長。

  但是,其實時間最公平不過,不知不覺,就流逝過去很多。

  阿福恍惚間想起自己的上一世,還有,這一世的前十來年……

  她搖搖頭。

  人們總說,男人的話不能信,那些甜言蜜語他自己一轉身就會忘記。

  但是阿福卻相信,李固的認真。

  案上紅燭爆了一聲響,火光一亮,接著又暗下來。

  「今天點的蠟燭,不要熄掉。」李固輕聲說:「我聽人說,要一直燒到天亮的。」

  「嗯。」

  阿福看著那暖黃的光昏……

  他們總不能就這麼坐到天亮的。

  過了半晌,李固輕聲說:「啊,險些忘了,案上有茶壺吧?」

  「有的……你渴嗎?」

  「倒兩杯。」

  阿福端起壺來,倒了兩杯。

  不是茶,是酒。

  淡淡的紅,聞著好香。

  「這是酒?」

  「是啊,是西域來的蒲桃酒。」

  阿福有些感慨。

  紅葡萄酒啊……在這個時候忽然看到,感覺,有一種時空交迭的錯亂感覺。

  「合巹酒,一定要喝。」

  阿福把茶杯遞給李固一杯,另一杯自己端著。

  手臂相纏,阿福和李固,都向前微微傾身,喝下杯中酒。

  甜中帶澀,甘中帶酸……一杯酒,回味甘長。

  交頸合巹……合巹本身已經寓意吉祥和合,而酒……

  也許是喻義著天長地久。

  葡萄酒不會醉人的,更何況只是這麼一小杯。阿福替他拭了拭唇角,把兩個空杯放置在一旁。

  酒香與薰香的氣息交濡混蒸,瀰漫在屋子裡,讓人有一種薰然欲醉的薄暈。

  回過頭,阿福伸出手。

  目標,李固的腰帶。

  這活兒阿福不是頭一次干,從前……以前服侍他更衣,午睡的時候,也一樣要替他寬衣解帶……咳,但那時候心無雜念,和現在的情形可不大一樣。

  現在是……嗯,心有雜念。

  可是她的手被按住了。

  李固的臉紅紅的:「那個,你是姑娘家。這種時候,應該……我來……」

  你會麼?阿福懷疑的很。這位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從小都不是自己穿脫衣服,他會替別人,脫,衣,服?

  事實證明,阿福把別人低估了。

  李固的手剛一伸過來,阿福就整個人都僵硬了。固皇子的手碰到了,呃,她的胸部……

  好吧,也許阿福的胸部是她全身上下發育的最符合她年紀的部位了。

  「我,不是故意的……」

  阿福吞了一口口水,覺得臉燙的都要冒煙了:「沒,沒關係……」

  這叫什麼和什麼啊!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詭異的情形和對話?

  這是新婚之夜吧?

  啊?是吧?

  那他們要做的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對吧?

  怎麼他們倆好像大人不在家,偷看禁書的小孩子一樣……又心虛,又發顫,還又……嗯,期待?

  李固的手放在她的腰上,順著她的腰身朝後撫過去,阿福忍著笑——沒辦法,她怕癢。李固摸著腰帶接扣處,小心翼翼的鬆開暗結。

  夏天的衣裙單薄,腰帶一鬆,那滑溜溜的料子一下子散開滑下來,阿福瞪著眼——雖然下雨,可是還是夏末的天氣,這件宮裝裡面不能穿褻衣,只有一條白絲絹的肚兜兜……不比一張紙厚多少。

  李固的指尖觸到她溫熱的,光滑柔軟的肌膚,就跟觸到了火炭似的,整個人一下子也僵在那裡了。

  好吧,難道他們現在是在玩一二三,木頭人?

  阿福歎口氣……她得一直在心裡提醒自己,他看不到看不到,深呼吸,鼓起勇氣把手伸過去,這次李固沒動,阿福順利的把他的腰帶也解開了,脫掉了他外面的袍子。

  兩個人都跟紅皮蘿蔔一樣,阿福一邊在心裡念叨看不見我看不見我,一邊把帳子放了下來。

  兩個人規矩的不能再規矩的並排坐在床頭。阿福覺得呼進呼出的都是熱氣,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難為情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總不會是因為自己太色了吧?

  可是這全身發熱的情形,好像,好像挺符合一個形容色狼的用詞:欲那個焚身啊……

  偷看旁邊,李固也是一樣,紅通通……

  要鎮定,要鎮定!自己雖然也沒吃過豬肉,可上輩子沒少看過豬走。該怎麼辦,一二三,瞭解的清清楚楚,大概比李固要瞭解的清楚。而且楊夫人不也說了麼,李固一來靦腆二來也沒經驗三來……嗯,總之,自己應該主動一點。女追男隔層紗……這都什麼和什麼亂七八糟的。

  「阿福……」李固的聲音有點抖。

  「嗯?」

  「今天用的香……好像不大,不大……」

  阿福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這香從來沒聞過,這種甜甜的,讓人聞著很放鬆身上又很熱的,這個,這個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宮廷,秘香?

  就是能催……那個情的?

  被子底下,兩個人,離的越來越近。

  不知道是誰在靠近誰,總之,是靠近了。

  手牽手。

  肩並肩。

  嗯,嘴碰嘴……

  一朵花兒遇到一隻蜜蜂。

  一把鎖終於與鑰匙相逢。

  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結合在一起。

  溫軟滑膩肌膚,馥郁濃艷的香氣……

  帳子外頭,紅燭淌了一案的喜淚,灼灼的燃燒。

  窗子外頭,雨疏風緊,細細密密的一張網,籠罩在溫情的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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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57:17
正文 二十一 新人

  早上阿福先醒過來。

  她每天都是這個時辰醒,不早不晚,毫無偏差。

  只是,剛醒來的時候,有一會兒很恍惚。

  天還未亮,帳子裡更暗些。

  不是睡熟的那個枕頭,不是常蓋的那被子,不是自己的那張床……

  阿福輕輕側過頭,看著睡在一個枕上的李固。

  其他東西都不是自己的,但是這個人……從今天起,卻是自己的了。

  丈夫……

  阿福眨眨眼,在心裡默念著這個稱謂。

  人生真是奇妙。

  兩個原來不相關的人,一下子變成這樣親密的人。甚至,比父母,比兄弟姐妹都要親近。

  阿福看著他,嗯,醒著的時候顯的老成,睡著了看起來稚氣的多,就是個少年人的樣子,眉毛舒展,睫毛濃密,嘴唇顏色是淡淡的。咦?以前沒留意,原來他的下巴上也會有鬍髭?不多,也不濃,剛冒出點茬來。

  是軟還是硬呢?

  阿福想,伸手去蹭一蹭就知道了。

  可是,會蹭醒他的……

  也許視線也有重量?

  或者是,阿福轉頭側身的動靜把李固擾醒了。

  他的睫毛動了兩下,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眼睛真好看——並不是黑白分明的,而是,有點霧濛濛水汪汪的,就像初秋的山野間,瀰漫著淡淡水煙氣的湖面。

  阿福覺得一陣心酸。

  為什麼這樣好看的一雙眼,卻偏偏看不見東西?

  「阿福?」他有些不確定的輕聲問,剛醒來聲音有點沙啞。

  「嗯,阿固。」

  阿福的手伸過去,在被底握住他的手。

  兩個人都沒動,也沒出聲。就這麼靜靜的躺著。

  「真像做夢一樣……」他輕聲說:「我不會還在夢中吧?」

  阿福心中既憐惜,又覺得好笑,把他的手拉過來,輕輕咬了一下他的指尖:「疼嗎?疼就不是夢。」

  李固的臉騰一下就紅了。

  阿福微笑著,看著他。

  「該起來了吧?」

  「嗯。」

  話雖這麼說,可是兩個人都沒動。

  「是該起了。」

  「沒關係……」李固連耳朵脖子也紅了:「她們今天不會先進來……會等我們喚了再……」

  李固平時可也是早睡早起作息良好的,阿福就更不用說了。至於今天為什麼沒人來服侍起身,咳,這個原因……

  大概從古至今,新婚的第一天,都會允許人多睡一會兒吧?

  「你渴不渴?」

  李固先是說:「不渴。」

  阿福揉揉鼻子:「我有點渴了。」

  倒茶也不用下床,床頭邊就有暖罩,裡面的茶水雖然過了夜,可是並不涼。阿福倒了一杯來遞到李固唇邊,他有點不大好意思,低頭把茶喝了。阿福也沒換杯子,又倒了一杯自己喝。

  「啊,對了。」李固忽然想起:「你看看床頭,是不是有個匣子?」

  阿福伸出手,撩開帳子一角。昨天來並沒有注意看這張喜床。床頭雕著花瓶,花瓶裡插著蓮花蓮蓬,大約有連生貴子的寓意。床格扇上還雕著和合二仙,床圍和卷蓬頂都鏤琢精美,流雲五福……

  阿福在架子上果然看到一個匣子,金絲楠木的匣子個頭兒不大,摸到手裡卻沉甸甸的。

  「看到了?」

  「嗯。」

  阿福抱著匣子,趴在枕邊。

  「打開吧。」

  裡頭是一個個打著繩絡的紅色絹包袋。阿福拿起一個來,入手就知道裡面裝的是錢幣。

  「這是?」

  李固微微笑:「你是新人,別人來賀喜,你要發人賞錢的。我讓人備了些。」

  阿福可沒想到這個,被他一說才恍悟,還有這麼一回事。

  她是沒什麼錢的,也沒有準備。

  可是他卻替她想著了,也準備了。

  「我有好些東西,平時都壓在箱子裡,也不知道都放霉了壓壞了沒有。」李固像個急於獻寶的小孩子,也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扳著手指說:「太后賞的,父皇給的,還有……母后留給我的……林林總總的,我也記不清有多少東西,都放在後頭幾間屋子裡。等回來,有空時你理一理,挑一挑,看有什麼喜歡的拿出來擺放使用。我記得光是記那些東西就記了好些冊子,回來……」

  阿福替他披上衣裳,一邊系衣帶一邊說:「好了,我知道了。不用急,日子長著呢。」

  李固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說的對,日子長著呢,不急。」

  唔,他的意思是,那些東西,阿福可以任意處置使用?

  這可不是夫妻財產共有的時代,更何況,阿福的名份只是一個妾,李固就算一分錢不給她,也是天經地義的。

  這個人啊……

  阿福有點出神。

  在這個世界,從小到大這些年來,還沒有誰這樣對她好過。

  把自己的一切都拿出來,和她共享。想替她打算,要讓她快活。

  阿福沒叫人進來,先替他穿好長衫褲襪,外面的袍子倒不忙穿,她自己的衣裳這屋裡卻沒有,總不能再穿昨晚那一身。

  李固自己攏攏頭髮,察覺到她的情緒,低聲問:「怎麼了?」

  阿福悄聲說:「這屋裡沒我的衣裳……」

  李固微微笑:「那就沒辦法了,叫人進來吧,她們該有預備。」

  他拍了一下手,果然外面傳來腳步聲響,佳蕙在門外說:「殿下與娘子要起身了麼?」

  娘子?

  阿福覺得這個頭銜,聽起來真古怪。

  而且,昨天她還是伺候人的人,今天卻一下子變成了被人伺候的人,心裡不是不覺得異樣的。

  「唔,進來吧。」

  門從外面被推開,佳蕙與其他幾位宮女魚貫而入,捧著衣裳,巾帕,水盆和鏡盒等物。打起簾子,佳蕙服侍李固穿戴,另一個宮女果然拿來了一套新的裙服給阿福。

  被人伺候穿衣,阿福覺得渾身不自在,不過這衣服和她以前穿的不一樣,腰帶長絛疊襯翻裾,她一個人還真弄不來。隔著一道屏風,李固倒是已經收拾好了,佳蕙服侍他淨面梳洗。

  阿福想自己梳洗也辦不到,她的衣裳和過去穿的全然不同了,過去是窄袖,現在是寬袖,自然寬袖比窄袖美,但是行動極為不便。而且現在在梳的髮型,她也不會。

  那宮女給她挽了一個垂花髻,留兩綹發垂在身前,髮梢垂著小珍珠墜,捧花過來的是岳春,一朵重生粉芍葯花盛在盤中,阿福看花時,岳春朝她極快的笑笑。

  花簪在髮髻正中,襯著嫩生生的臉,水盈盈的眼,烏鴉鴉的發,阿福望著鏡子,有點不認識鏡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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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57:33
正文 二十一 新人 二

  等兩個人都收拾妥當,宮女們排成一排,齊齊向兩個人道喜阿福心想幸好李固給她預備了喜袋賞錢,不然就這麼空口白話的讓人免禮,實在也不像樣。

  佳蕙笑嘻嘻的把賞錢派了,自己也揣了一份:「殿下,娘子,早起夫人說了,先去給太后請安,回來再用朝食——說不定太后娘娘高興,就留人在德福宮用膳說話兒了。」

  要見太后啊……可不是麼,換是一般人娶個老婆納個妾,媽不在了爹沒有空,奶奶看看也是理所應當。

  阿福見佳蕙笑容有點古怪,心裡一動:「除了拜見太后,今天還要見什麼人?」

  佳蕙衝她眨眨眼:「奴婢只知道殿下與娘子得先去德福宮。至於在德福宮會不會又遇見哪位向太后請安的貴人……奴婢也就不清楚了。」

  這麼說,恐怕還有別人在太后宮裡……

  嗯,也不奇怪。李固名聲不好,現在雖然不是正式娶妻,可是等著看新鮮熱鬧的人應該不少。

  步輦就停在台階下,阿福扶著劉潤的手下來。

  一天之前還是伺候人的人,一天之後變成了被伺候的人。

  坐步輦的感覺……不好不壞,阿福想,大概她得再多坐幾回才能適應。

  雨已經停了,天氣晴朗涼爽。被雨水洗過的樹葉不似從前濃密,但是顏色更加青翠,被陽光一照,閃閃發光猶如寶石一般。阿福稍落後半步,和固皇子一起進了德福宮的正殿。這裡比往日熱鬧些,還沒有進門就聽見女子嬌聲說笑,鶯聲嚦嚦。

  宮女打起簾子,通傳了一聲:「固皇子殿下到。」

  一屋子的脂粉香氣,紅紅翠翠,坐著站著的,著實不少人,不知這些人今日是湊巧了,還是特意趕來看熱鬧。

  阿福心裡不太痛快,一早起來的好心情一進屋子就不翼而飛。

  這些人心裡怎麼評判他和她?

  她們是來看納了妾的李固,還是來看命硬的不怕克妻之名被納的她?

  李固與阿福拜向向太后問安,太后笑呵呵的,心情亟亟好的讓他們起來,又讓人端了凳子靠近她擺了,讓李固坐下。

  「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早早起身,今天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睡了個飽。」

  李固嘴唇微抿,看起來有點淡然的笑意,並沒有對這句話做出什麼解釋。

  阿福垂頭站在一旁,太后拉過她的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嗯,你以後可要好生服侍你家主子。」

  阿福點頭應諾:「是,妾身謹記在心。」

  太后笑的欣慰,阿福默默垂下頭。四周的女人紛紛打趣,有的同李固玩笑,有的便說兩句吉祥話。阿福一半心神聽她們說話,一半心神卻

  奴婢也好,侍妾也好……在太后她們的眼中,李固還是主子,她還是……

  她們不承認,他和她,是夫妻。

  阿福覺得胸口悶悶的,透氣不暢。也許是屋子裡香氣襲人,空氣不夠流通。也許是裙帶系的有些緊,勒住了胸口。

  接下來,太后也好,各位美人也好,紛紛拿出見面禮來。早上阿福剛打賞過別人,一轉眼倒又補回來不少。太后出手自然是大方的,別的不說,就太后親自給她套上的那串手珠,阿福估摸著,自己若是一直做宮女,一輩子的俸祿都加上也換不來這串香木珠。

  三公主李馨也來了,她笑盈盈的先給太后請安,又給李固道喜,也預備了見面禮,宣夫人的禮是兩匹緞兩匹絹兩副頭面首飾,三公主自己的禮是一副赤金纏絲鐲子,太后猶自嗔怪她「小氣」。

  果然如佳蕙所料,太后留李固用了飯再去,李固說回去還有湯藥要喝,是太醫新開的補養方子,太后也沒有強留:「服藥得按時,自是誤不得。那你們就先回去吧。」

  從德福宮出來,阿福有點疑惑:「那湯藥……飯後才喝吧?」

  李固握了一下她的手,輕聲說:「我若留在太后那裡用飯,你只能站著服侍。」

  阿福微微怔忡,兩個人並肩坐在步輦上頭——這原是給一個人乘的,所以顯的略擠窄一些,阿福可以清晰的聞到他身上清涼溫潤的氣息。他的臉上表情淡然,可是握著她的那隻手卻溫暖堅定。

  是啊……

  夜來好夢容易醒。不管她在心裡對自己說,自己是他的妻了……

  可,其實不是的。

  別人不承認。

  她是妾,是奴婢……

  「父皇不在宮中,去了行宮避暑。」李固說:「過了這幾天,我帶你去行宮住幾天。」

  「不得皇上宣召,宮中眾人是不能擅往行宮的吧?」阿福記得聽過這條規矩。

  「過幾日太后會去,我們和她老人家同行。這一去,得住到中秋節前頭再回來。」李固放低聲音:「行宮那邊自在,沒這麼多人,規矩也寬,你好好輕鬆些日子。」

  阿福低聲答應著。

  「我知道,好些規矩你還不習慣,還有宮裡的一些情形,忌諱,這些都得心中有數。趁著出去避暑的空兒我把我知道和你說說,你可得記住。」

  阿福想起件事:「你說的行宮,是建在晏山的那座行宮嗎?」

  「唔,就是那一座。山中有泉,比京城涼快的多,以前我也年年去,去年因為有事礙擱了就沒去。」

  阿福點點頭。她頭次知道晏山的行宮,是師傅告訴她的。她們當時住在離山半山,周圍不遠有兩家道觀一座廟宇,師傅和外人從不往來,所以能說話的人也就是阿福了。

  回太平殿用飯阿福倒不必站著服侍,飯桌擺上來固皇子就吩咐不用人在跟前伺候,阿福坐在他右手邊,挾他愛吃的菜放在他碗中。或許是真餓了,阿福和李固的飯量都比平時多增了,只覺得肚裡空空,吃的也快。待放下碗筷了,才感覺到肚子裡塞的結結實實,一點空隙都沒留下。

  楊夫人讓海芳過來告之阿福,她的屋子已經收拾好了,就在固皇子臥房的西側,若是這會兒有空便過去看一看,還有什麼短的缺的,也好讓人再收拾。

  阿福覺得可有可無,李固卻頗有興致:「來,我和你一起去瞧瞧。」

  屋子裡面三間,兩間大些,一間耳房。窗上糊著新紗。阿福不知道這屋子原來做什麼用的,進了屋,迎面看到案上的瓶裡插著新折來的花,花瓣上還有不知道是露珠還是水珠,給這屋子添了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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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57:50
正文 二十一 新人 三

  別人的婚姻,是什麼樣子呢?

  也許每個人的情形都不同

  阿福曾經想過,她以後成了親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但是眼下的情形,與她的設想差著很遠。

  她以為她會嫁給劉昱書。

  她以為她會操持家務服侍翁姑。

  她以為她……

  但是那些都沒實現。

  她現在正和李固兩個人……算賬。

  沒錯,就是算賬。

  起因是李固問了她一句:「你有多少私房了?可都搬到這屋來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阿福真得好好點點算算她現在有多少私房積蓄。

  真是不點不知道,阿福沒料到就是短短兩天的時間,她已經算是小有家底了。雖然……基本上全都是不當吃不當喝的東西。衣裳,布匹,首飾。

  李固比阿福還有興致,吩咐人把東西分類收起來,還讓阿福找個冊子記下,也好心裡有數,找起來也好找。

  阿福自己找了本簿子記下來,李固點一樣她寫一樣,然後再讓人裝進箱櫃裡頭。都收拾完弄完宮女端茶上來,天已經過午,李固精神抖擻,連中覺都不歇了。

  海芳過來傳說,阿福身邊按例得有兩個宮女兩個太監服侍。楊夫人讓海芳來問一聲,是就在太平殿挑補了給她用,還是再從別處撥來。

  阿福說:「倒不用去撥調別處的,太平殿裡人就不少,熟的總比陌生的強。」

  李固點頭說:「這倒是的,我剛才倒沒想起這事。你有合心意的人選麼?有的話就告訴海芳,讓她去稟告一聲夫人撥到你屋裡使喚。」

  合心意的人選?阿福一點沒猶豫:「我覺得劉潤很好,你肯割愛麼?」

  李固笑笑:「你和我分什麼?就算他到你跟前聽差,難道我就不能差他做事了?」

  「嗯,」阿福微微抿起唇,笑意淺淺的浮起來。

  如果說在這宮裡阿福現在全心的信任誰,那……嗯,劉潤大概能排上第一,連李固都還要靠邊站站呢。

  「可是,這才有一個呢。」李固說:「宮女呢?」

  阿福猶豫起來。

  她熟悉的裡頭,像佳蕙海芳這樣的大宮女,她肯定是不能挑的。

  小宮女……她熟的幾個,不過是常到屋裡和杏兒一起廝混的。岳春嘴巴太快,蕊香性子也不沉穩,相比起來,瑞雲還好些……沉穩,心細。

  不瞭解的不能用,瞭解不深的不敢用,瞭解太深的……

  杏兒……

  阿福搖搖頭。

  她說了劉潤和瑞雲的名字,指定了這兩個人,其他的就請楊夫人撥人過來。

  過了午天氣悶熱起來,阿福拿了把扇子替李固打扇,這活計她平時本來做熟了的,李固卻伸過手來:「扇子給我。」

  阿福不明所以,把扇子遞了給他。這是一把上好的絹絲紈扇,瑩白的絹面看去一點疏孔也沒有,均勻緊密,透過扇面看的東西像是隔著一層霧似的。扇面上繡著一枝蘭草,翠葉黃花,極是素潔。李固接過扇子,在手裡比量兩下,竟然拉過阿福,給她扇起涼來。

  阿福吃驚的按住她手想把扇子拿回來,李固不給她。

  「你給我打了那麼多次,我給你扇就使不得?」

  「不是啊……」阿福輕聲說:「要讓人看到,怎麼辦?」

  「這不是沒人在麼。」他微笑說:「要聽到有人來,我就把扇還你了。」

  阿福沒辦法,鬆開了手。李固心滿意足的像是撿到了一個鼓鼓的大錢袋一樣,扇的分外賣力。

  不過……他扇的,稍有一點偏。

  阿福心裡忽然發軟。

  明明扇子扇的是涼爽的風,可是臉卻慢慢的熱了。

  這個做了他丈夫的男子,還是個大孩子……

  十來歲,大概還有童心。

  阿福微微朝後仰一點,讓那風正扇在臉頰旁。

  李固得意洋洋:「娘子,我扇的好不好?」

  這個娘子,是阿福現在的身份……可是在阿福的上輩子的歷史中,這個稱呼,就是丈夫曾經對妻子的稱呼。

  阿福點頭:「很好啊,很涼爽。」

  李固更加賣力,把扇子扇的唰唰的響,袍子寬大的衣袖也跟著搖擺。

  遠遠聽著有腳步聲,阿福忙把扇子拿回來。

  「殿下,娘子,我領人過來了。」

  阿福笑著說:「有勞你了,這麼熱的天來回幾趟。」

  海芳笑著說並不辛苦,阿福才看到跟在她後頭的人。

  第一眼當然先看到劉潤,他穿著水綠的圓領衣服,衣裳顏色灰淡不起眼,可是他人卻如竹秀逸。

  行完禮抬頭的時候,他朝阿福注目了幾秒,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隱約的笑意。

  站在他旁邊的小太監阿福見過,只是叫不上名來,該是在西院當差的,身量不高,圓圓的臉。兩名宮女越前一步來行禮問安,左邊的是瑞雲,右邊的讓阿福大吃一驚。

  是紫玫。

  ……楊夫人怎麼會把紫玫撥給她使?按這宮裡約定俗成的規矩,紫玫是服侍過太后的,是頭等宮女。可阿福不過是小小的,半主半奴的身份,岳春這種三四等的小宮女到她這裡來正合適,可紫玫來就是貶降了。

  一進宮當差時敬而遠之的前輩,稱之為姐的人,突然變成自己的侍女,阿福心裡覺得好生彆扭。

  「紫玫……」那聲姐是不能喊了:「夫人怎麼……撥了你過來?我這裡事兒少,怕委屈了你。」

  紫玫又是一福:「娘子不必擔憂,是我向夫人陳情,想過來服侍娘子的,只要娘子不嫌我粗笨不堪驅使就好。」

  李固點點頭:「唔,既然這樣,就留下來吧。」他攔起阿福的手:「走吧。」

  阿福只能匆匆朝劉潤說了句:「你來安排人吧。」就緊隨著李固出門。不知道是不是巧了還是楊夫人的安排,這間屋子的門坎極低,李固進出倒也沒什麼不方便。

  「走慢些。」阿福問:「這是去哪兒?」

  「跟我來你就知道了。」

  阿福跟他轉了幾個彎子,穿過迴廊。走的快,阿福頭上沁汗,也有點喘。

  錦書閣後頭的偏廳裡安安靜靜,靠牆擺著幾隻櫃子,阿福看著裡頭似乎都是些書和紙。

  固皇子打開櫃門,摸索了幾下,取出一隻箱子來。一尺長,半尺寬,高大概是七八寸。

  「坐下來。」

  他把箱子搬過來放在桌上,看起來份量頗重。

  「剛才點的那些東西,都是別人給你的。這個,是我給你的。打開看看。

  盒子分了四層,一格一格的。

  阿福每開一格,都覺得眼睛與腦子一起不夠使了。

  每一格裡,滿滿的都是珠寶。阿福從來沒見過如此多,如此貴重的珍稀奇珍,就這樣毫無預兆的一下子堆到了眼前。璀璨的寶石,圓潤的珍珠,像枝頭剛被雨水洗過的葉子一樣綠的翠玉……五光十色,珠光寶氣。

  「我知道你不像別的人那樣在意這些。」李固的臉蹭過來,和她貼在一起,耳鬢廝磨:「可是我覺得,你值得這天下極好的……這些是我母后留下的來的一些東西,那把梳子,原來也是和這些放在一起的……你喜歡嗎?」

  阿福承認,自己絕對不是清高的不食人間煙火的那類人。看到這些哪一件拿出去都價值不菲的珠寶,她不是不喜歡的。

  可是,這些沉甸甸的東西,它們全加起來堆在一塊兒,好像還沒有李固說的這幾句話份量更重,更可貴,更讓人……感動。

  對女人來說,有一句話絕對不會沒聽過。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李固的唇在她耳垂邊蹭蹭,阿福戴了一對小珠子耳墜,李固促狹的輕輕咬著耳墜扯了一下:「喂,我送了你東西,你也得回送吧?」

  阿福微微偏過臉來,看著他。

  那雙眼黑幽幽的,霧濛濛的。

  「我可沒有什麼好東西送……」

  「小氣。」李固故意皺眉:「又沒有要你送什麼金銀財寶。」

  阿福抿嘴笑:「那我回來裁兩件新衣,還請殿下賞光收下。」

  「好,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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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58:07
正文 二十二 羹湯

  阿福在屋裡歇了一會兒,李固大概真倦了,已經過了午睡的時辰,倚在涼榻上便睡著了,發出微微的鼾聲

  阿福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看劉潤在花窗外面朝她微微招手,放輕了步子走過去。

  「屋裡我看了一下,倒也沒有什麼要收拾的地方。倘若不忙,我就在內府報備一聲,明天出宮去。」

  阿福點點頭。

  劉潤知道她心裡掛念家人,她現在……嫁了人,更急切的想和家裡人通個消息。劉潤要替她找人,只能到阿喜現在的婆家去找。

  「說起來,那家倒和你是本家。」阿福低聲把劉昱書家住在哪裡,家裡兩間鋪子在哪兒也都說了,劉潤用心記下,又安慰她:「你放心,明天宮門一開我就走,整整一天功夫,一定找得到。你這也是喜事,家裡知道了也肯定替你高興的。」

  阿福點點頭:「我上次托你捎的……」

  劉潤搖頭:「你身份不同,以前能捎的東西,現在卻不能捎了,你明白嗎?要想送些什麼回去,起碼得讓殿下知道才成,楊夫人那邊……」

  「什麼?」

  「也沒什麼。」劉潤說:「她喜歡你人老實,凡事不會和她爭。你現在是新人……根基未穩,也的確不急著和她爭……」

  阿福低聲說:「她還能當幾年差?也該養老去了。」

  「養老?」劉潤笑了:「她會願意去荼榮堂那種地方?」

  做掌事女官,威風八面。一去了荼榮堂……

  「對了,小廚房的人剛才來說,剛才送來的魚極好,問想要怎麼個吃法。」

  阿福詫異:「這事兒問我?」

  「可不是問你啊。」劉潤說:「以前不問也沒關係,現在情形不同,怕誰吃的不合意了他們落不是。」

  阿福笑笑,這倒也是,小廚房的人也是想著謹慎無大錯。

  「唔,回來我去看看,說起魚,倒真是好久沒吃著了……」

  並不是在京城吃不著魚。沒進宮的時候,鮮魚貴,家裡除了待客,平時是不吃的。進了宮,雖然沒餓著,可是精貴的菜餚當然也沒福吃著。

  阿福正要說話,來人稟報三公主來了。

  不等阿福迎出去,李馨已經進來了。她笑容明艷,午後悶熱,只穿著絹衣薄裙,輕盈的一層蟬翼紗披在身上,窕窈動人,看起來風大一些就能吹走似的。

  「見過公主。」

  「啊,別多禮。」李馨伸手扶住她:「你現在還是新人呢,不用講究那麼多規矩。咦?這會兒不晌不夜的,他怎麼睡上了?」

  阿福說:「請公主這邊坐吧,殿下他也睡了一會兒,快該醒了。」

  宮女捧茶過來,阿福吩咐她切了冰鎮的瓜來。李馨搖手說不用:「我才吃了來的,喝口水就行。」又問她:「我剛進來時聽到在說什麼廚房不廚房的?」

  阿福點頭:「是,今天有魚,我正想著一會兒去看看,怎麼吃合適。」

  李馨來了精神:「極好,我也喜歡吃魚的。你這是……」她笑著說:「要洗手做羹湯啊?你這人能幹,廚藝想來也好。我今天算來著了,回來我不走了,哺食就在這用,嘗嘗你的手藝怎麼樣。」

  阿福謙虛一句:「只會做粗茶淡飯,恐怕不合公主的口味。」

  「噯,合不合我的沒關係,合上哥哥的就行。」李馨推她快去:「我就坐這兒等著了。」

  李固聲音在內室問:「等什麼?」

  他新睡剛醒,聲音有點低沉。

  阿福還沒說話,李馨搶著說:「朱娘子說,要下廚做羹湯呢。」

  李固披著件天青紗袍,也沒穿鞋,踏著雙木屐出來,腳下「咯嗒咯嗒」的響:「下廚?阿福你還會做廚活?」

  阿福覺得好笑:「女孩子在家哪有不學下廚的?」話剛說完就想起阿喜燒的那慘不忍睹的飯……

  好吧,也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會廚的。阿喜怕弄粗了手,燻黑了臉,油煙氣沾上頭髮,拿菜刀都不肯握實,三個手指頭捏著刀柄,切一根蘿蔔倒比阿福繡一朵花還費難。

  李固的神情又驚又喜又期待,加上李馨攛掇,阿福換了件衣裳就往小廚房去,李固李馨兩個人跟要看什麼西洋景似的跟著,不過到了小廚房外頭,到底還是給攔在外頭了,小廚房管事兒的只是讓人去問一聲貴人想怎麼吃魚,想不到把貴人招到這裡來了。阿福轉過身,旁邊的粗使宮女拿了乾淨圍裙替她繫上,阿福用布帕將頭髮裹起來,紮了個結,系的結結實實的。

  「你們二位就回去吧。」阿福一邊攏袖子一邊說:「一來這裡火燒油煎的,二來,你們先不要看,等我把飯菜端去了,那方才覺得驚喜不是?」

  李馨點頭說:「有道理。」

  到底把他們勸走了。

  阿福可有好久沒下過廚了,小廚房裡的傢伙鍋灶也不熟。粗粗看一眼,只覺得這裡收拾的倒很乾淨。

  「把魚撈出來吧。」

  這個是正頭戲,先料理了它再說。

  到了用哺食的的鐘點,李固和李馨兩人都有點坐不住,好不容易等到一聲:「傳膳。」兩個人急匆匆就先入座了。阿福換了衣裳,又整了整頭髮,領著人送飯菜進來。

  涼拌小菜固然可口,兩個人卻都在等熱菜端上來。

  燴三鮮,青沫煎腰花,香葉雞,就著新米飯,飯粒晶瑩的都透出一股玉青的水色來,熱氣騰騰的香,那是夏末秋初一片稻花的香氣。

  接著便是今天的魚。金絲魚丸,魚皮卷菜芯,最後是一道魚頭湯。

  金絲魚丸吃起來清潤柔膩,魚皮卷兒有一種脆脆的口感,魚頭湯燒的極鮮,一點腥味兒也嘗不出來。因為李馨在,阿福沒有坐下吃飯,只是站在李固身旁替他挾菜盛湯。最後三樣菜本來量也不多,被兩個人吃的盤底空空,湯喝的一滴不剩,三公主往後一靠,懶洋洋的說:「糟,肚子盛不下了,好漲。」

  阿福說:「不打緊,湯水一下子就落肚了。再走動走動消化消化就沒事。」

  「這個金絲……是雞蛋做的?」

  阿福點頭:「是,把雞蛋攤薄煎成金黃,再切成細細的絲……」

  「你這廚藝,可不是粗茶淡飯的水平啊。」李馨讚歎:「我看大廚房專供父皇膳食的,也不過如此。這雞蛋絲看起來金燦燦的,比頭髮絲兒粗不了多少,光這一手兒你就不用謙虛了。」

  李固笑的見牙不見眼,彷彿受誇的人是他似的,下巴都高高的揚起來。

  「那魚皮卷兒微酸可口,真是不錯。湯一點也不腥。」

  阿福說:「用油炸姜,湯好時撈出來,還放了一勺羊乳。」

  「羊乳膻的很,魚又腥,兩樣遇一起,倒好吃的不得了。」

  李固恍然:「魚與羊,豈不是一個鮮字?」

  李馨點頭,回味了一會兒,端上了茶卻忽然說:「唉,可惜這麼巧手蕙心的一個人,被你先下手為強了。要不然我非搶了回去不可,那就天天都有這等好湯喝了。」

  李固得意洋洋:「你想喝湯只管過來喝就是,難道太平殿還短你一雙筷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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