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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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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54:37
正文 十五 過年 三

  阿福進屋換了件衣裳,洗了手,耳朵一直注意著外面的動靜,聽著門又響了,掀開窗縫朝外看

  只一眼阿福就愣在那兒,那幾個人正朝外走,楊夫人也站在迴廊下面看著。抬出去一個被捲兒,裡面包著什麼,阿福就是再遲鈍也想出來了。

  她的手攥的太緊,指尖發白。放下窗戶之後覺得指頭都麻了。

  等了一會兒杏兒也回來了,臉色發白:「阿福姐,西院……死了個人。」

  「是誰?」

  「是麗夫人送來的那個宮女,暴病,說早上還好好的,後來突然就說頭疼,一下子栽地下就過去了……」

  阿福點點頭。

  那三個姑娘都很漂亮,不過阿福連名字都記不清楚。

  不熟悉,似乎那種惶慌的感覺就少了許多。

  「真的,楊夫人都不讓說,馬上過年了,突然死人,太不吉利。說不讓殿下知道的,誰要亂說,一定饒不了誰。」

  阿福跟著點頭,其實她的注意力根本沒在這上頭。

  她也沒想什麼,只是傻傻的發了會兒呆。

  杏兒說:「慧珍還和她住一屋呢,上次慧珍已經調過一次屋了,和她住一層的那個打了板子之後也抬走了。這一個又……我說,她是不是身上帶煞啊?怎麼走到哪兒哪出事。」

  阿福一聽這話裡還有別的原因似的,就問了一句。

  「嗯,說是她原來在玉嵐宮的時候,好像也有點什麼事,我也知道的不多嘛。」杏兒把頭湊過來,小聲說:「淑秀原來不是跟她一起嘛,後來淑秀摔了一跤之後,兩個人也分開了。」

  「淑秀現在還在玉嵐宮嗎?」

  「你還不知道?」杏兒好像有點大驚小怪:「淑秀不在那裡了。」

  「哦?」

  「淑秀被宣夫人撥去給一個新封的美人使喚了,比慧珍來我們這裡來早呢。」

  阿福是真的不知道。她每天就是當差,不當差的時候就悶在屋裡做活,不像杏兒一樣,一有空就和小宮女們湊在一起嘰嘰咕咕有話說。

  杏兒從懷裡摸出一桿筆來,討好的對阿福笑:「阿福姐,喏,我找了只筆,你教我認字啊。」

  「哪來的筆?」

  「跟人要的嘛。」

  阿福接過來,是只用舊的筆。

  她蘸了點水,在桌上寫了一個杏字。

  「這是杏,就是你的名字。」

  「啊。」

  杏兒認真的盯著那個字,手跟著那筆劃認真的描了一遍。

  「這就是,我的名字啊。」

  「嗯。」

  「阿福你姐你的名字怎麼寫?」

  阿福在那旁邊,又寫了個福字。

  杏兒看了看,笑了:「你的這個字難寫,道道太多。」又看看自己那個杏字:「嗯,我這個挺好看的。」

  她拿筆蘸水在旁邊學寫,倒也學的有模有樣,不算很歪斜,就是下面的那個口字,畫了個囫輪圓,怎麼看也不是四方的。

  不過杏兒自己說,她喜歡圓一些,方方的看著不好看。

  這個……阿福想,隨她高興吧。

  杏兒學了她的名字,學了從一到十的數字,還學了日月年人上下這些常見的字,她聰明,學的很快,兩天學了幾十個字,一有空兒就用手指點點劃劃,右手劃在左手上,還很有興致的又用左手試著,在右手上寫劃。

  阿福把那紅窗貼給劉潤送去,他們站在廊下說話。

  「還要不要我幫忙給貼了?」阿福指著那剪紙細緻的地方:「手一重就給扯破了。那天中午我來過一回,你不在屋裡,你同屋的是不是生了病?我看他躺在床上。」

  劉潤頓了一下,說:「不是,他就是打了個盹。這個我能貼,要說細心,我覺得我比你還強的,你服不服氣?」

  阿福一笑,想起劉潤以前教她掰花芽,她掰壞好幾個。其實劉潤真是很細心的一個人。

  「是,你是比我強。」阿福頓了一下,說:「杏兒最近在學識字,學的可上心了。」

  「是麼。」劉潤這話真是要多淡有多淡,阿福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事兒真叫尷尬的,如果劉潤和杏兒是普通的一對朋友,阿福什麼話都能說的,可是劉潤是宦官,杏兒對他的那份好感,把自己憋的那樣,阿福看著,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怎麼說。

  「我回去了。」

  「你等一下。」

  劉潤進屋拿了個布包出來遞給她,小小的巴掌大:「這裡面是一些清嗓子的藥,你要還是每天那樣讀書,就晚上睡覺時吃一粒,天太冷,你病才好得小心些,還有……自己多當心,遇事多想想。」

  「嗯。」

  阿福回去把那個布包打開來,裡面還有紙包,約摸三四十粒藥。阿福找了個空的匣子裝上,把那塊布疊了收起來預備哪天再還劉潤。

  布上也有點藥香氣,阿福忽然想起來,劉潤從哪兒弄的藥?

  上一次病著,這一次也沒想起來問他。

  就算劉潤在宮裡人熟,但是也不能這麼隔三岔五的就來一遭,時候長了,別是要給他惹麻煩的。

  晚上臨睡時阿福吃了一粒那個藥丸,結果晚上真沒咳嗽,第二天起來自己也覺得清爽。她去錦書閣的時候,韋素遠遠就看到她了,笑瞇瞇的站那兒等她過去。

  「韋公子。」

  素披著一件純白的貂裘斗篷,那樣子真稱得上豐神如玉,佳蕙端著一個盒子過來,笑吟吟的行過禮:「韋公子今兒又來喝我們的茶了?昨天倒是得了好茶葉,等下正好沏給您和公子一起嘗嘗。」

  她上樓去了,韋素卻掏出個東西來給阿福:「這個給你。」

  阿福有點意外,沒接:「這是?」

  「你不是說你咳嗽嘛,這個就對你的症,我讓藥房的人給配的,天天晚上睡覺時候吃一粒,總比乾咳強。這個一次不能配太多,你吃完了再和我說聲。」

  阿福心裡已經預感,接過來一聞,果然和劉潤給她的那個差不多成色,味道一樣,就是顆粒兒比劉潤給的那個大些均勻些。

  「這個,叫個什麼名堂啊?」

  「叫清平丸。」

  「名字倒風雅。」

  「什麼呀,清痰平咳的,簡稱就叫清平丸了。」

  劉潤的藥阿福就收的挺自在,韋素的這個,阿福就覺得有些燙手了。

  說起來,昨天還收了他一塊兒石頭呢——難道是因為要過年了,所以總是在收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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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57:46
正文 十五 過年 四

  一忙起來,就覺得時間過的好快

  轉個眼,年就到跟前了。

  阿福她們都發下來了一身新衣,是紅灩灩的顏色,像五月裡太陽底下的石榴花的顏色。杏兒捧著新襖新裙,恨不得馬上就穿上身,晚上睡覺時就把衣裳放在枕頭邊。

  「這麼好看的顏色,我以前只見王善人家的媳婦穿過,那還是她成親的好衣裳呢。真好看……」

  「嗯,宮裡頭的布帛,當然比外面多,也比外面的好。」

  襖大了些,裙子也長了些。這也是自然,本來是做給大宮女的衣裳,做為節下的恩賞,才到她們手裡。還有紅通通的大朵的絨花。

  年三十那天一早起來,杏兒用了比平多許多的頭油,戴上新絨花,還拿剪子小心的修了眉毛和鬢邊的頭髮。阿福聞著屋裡一股桂花頭油的味,她也穿了新衣裳,大概病了一場,裙帶系的好之後,在鏡前照照,衣服有點虛蕩蕩的,不過還是一張圓圓臉。劉海長了,有點蓋眼,等杏兒用完了剪子,阿福也把自己的劉海修了修。舊年的一切都要留在過去,剪頭洗澡這些事都要在舊年做完,把一年的舊灰積穢都洗掉。

  阿福過去的時候時候不算晚,固皇子也剛起身梳洗過,小宮女捧著鏡子,佳蕙半跪在那兒替他把另一隻靴子穿上。

  「殿下。」阿福屈身行禮。

  固皇子笑著點頭:「來了?」

  「嗯。」

  阿福過去幫手,替他理正腰帶,把托在盤子裡的玉珮,荷包,帶飾,一樣一樣的佩好。今天與平常不同,有大宴,太后,皇帝,那些夫人們,皇子公主們,皇親,朝臣,命婦……這種時候,不能有一點瑕疵紕漏。

  「今天宴會人必多,可是跟去的人卻不能多……」佳蕙轉過頭:「阿福,你和我,我們跟去,外頭叫上劉潤和慶文,再有韋公子照應,就妥當了。」

  阿福心裡有點沒譜,那種大場合她可從來沒去過,旁的不說,就是貴人的服色,雖然記得認得,到時候乍一見了,萬一行錯禮有什麼差錯,那可糟糕。

  不過阿福點完頭,就不去想這事了。

  她就是這種性格,惶恐歸惶恐,可是越有壓力越是出水準。上輩子哪回考試都是這樣,考試前擔心那是一回事,開考後的揮灑自如那是另一回事。這算是另一種應試人才吧,每次考試,總是比自己的平時成績好些。

  大宴設在純元宮,阿福出了太平殿,往回望一眼,再朝左邊望一眼——那邊是德福宮的後牆了。

  這麼多天沒有出過一次門,就在太平殿裡頭,來來回回,方寸之間。時光就這樣消磨過去,一點波浪也沒有泛起,讓人覺得心驚。

  阿福她們跟著步輦走。這宮裡頭的皇子公主,有這個特權坐步輦的只有固皇子一人,但是這個特權——阿福想,情願一輩子都用自己兩條腿走路,天涯海角也不嫌遠。

  也勝過永遠生活在黑暗的世界裡,不知道光明,不知道顏色,不知道風霜雨雪。

  步輦停在純元宮門口,韋素今天沒有陪著,阿福在後面跟隨,固皇子搭著慶文的手,一步一步走的異常穩當。上台階,進殿門,阿福他們四個緊緊跟隨。有穿著同樣紅色袍子的宦官過來,行了禮,引固皇子入座。

  座位離大殿中間的御座最近。

  固皇子剛落座,三公主,哲皇子和宣夫人一同來了。阿福久聞宣夫人之名,卻是頭次見到。宣夫人並未過來,她穿著一件褐底暗紅紋的袍服,頭上梳著高髻,別著五鳳展翅的一隻步搖,除此之外,還有兩枚玉簪一朵應節的寶石珠花,別的再沒裝飾,看起來不覺得華貴,倒讓阿福覺得很——簡樸。

  對,就是簡樸。

  阿福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後宮美人的打扮越須要謹慎,什麼不能戴什麼不能穿分毫錯不得,反而沒有平時那樣花枝招展風情動人。但是宣夫人……她給人的感覺就是很安靜。哲皇子過來和固皇子招呼,還匆忙的掃了阿福她們一眼,略有些失望,說了兩句話就回到宣夫人身旁去坐著。

  三公主十分招人注目,她的一身華麗金紅色宮裝恍如一隻招搖的鳳凰,頭上一顆鴿卵大的明珠異彩閃爍,阿福暗暗評估一下,只怕那一顆珠子就價值連城。她明眸雪膚,笑語如珠,就算是瑞夫人麗夫人還有一眾後宮嬪妃都來了,也壓不下她的風頭。怪不得說宣夫人因為生下這個女兒才有今天的地位,這話絕對有理。

  一眼看過去,滿眼佳麗,最漂亮的不是她,最耀眼的卻是她。我要是皇帝,肯定也更喜歡又聰明又漂亮的這個女兒——更何況三公主還很善解人意,會討人喜歡。

  瑞夫人長相秀美,五官就像畫上去的一樣,她穿的衣裳規制與宣夫人相同,就是顏色不一樣。而麗夫人則要年輕的多了,相貌也更美。她的兒子信皇子還小,緊緊跟在她裙角邊,走路還不太穩當,是個極可愛的娃娃。

  人活著的必需品其實很少,但所有人都想擁有更多。皇帝要這麼多女人,阿福很懷疑他能認得全他睡過的女人麼?

  固皇子輕聲說:「茶。」

  佳蕙去取東西,阿福躬身端了茶遞給他。

  固皇子接過去,沒喝:「你剛才在想什麼?」

  「嗯?」

  「我說了兩聲你才聽到。」

  「哦,我在看夫人們那邊。」

  他點頭,中肯的說了句:「很香。剛才過去的是麗夫人吧?」

  「她沒出聲啊?你怎麼知道?」

  「麗夫人用的香味道更濃,而且她走路的時候腳步輕盈,與旁人不同。」

  「你知道?」阿福訝異。

  「你們走路我都聽的出來。」

  厲害。

  他忽然微微抬起頭,低聲說:「陛下與太后來了。」

  阿福微微一怔之後,她輕輕閉上眼,用心傾聽,後殿的確傳來聲響,鼓聲咚咚咚響了三聲,然後腳步聲更加清晰起來。很多人在走動,有女子的環珮叮咚聲,人呼吸的聲音,衣服摩擦的聲音。眼前很黑,但是耳邊的一切聽起來是那樣的清晰而豐富,那些人,發出不同的聲音。

  阿福睜開眼,扶著固皇子站起身,然後拜倒下去。

  皇帝與太后坐了下來,他們才能平身,然後再次落坐。

  阿福眼尖的在紛紛落座的,靠西面的那些女人中間,看到了那位有一面之緣的呂美人,她穿著一件說不上來顏色的,紅的有點偏紫的衣裳。按說紫色是少有的貴重顏色,但她那件紫衣裳像是要染紅的沒染好,和藍色混了一樣。

  佳蕙已經回來,宴會也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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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0:00
正文 十五 過年 五

  阿福沒在這麼高,這麼遠的地方看過夜景

  在這個時代,本來也沒有什麼夜景好看,除非看星看月看遠山如墨——

  但是今夜不同,此處不同。

  一道道的門戶,一重重的簾幕,一層層的長階,一片片的錦繡……

  殿中紅氈上繡著無邊祥雲,舞伎的裙子象霞光一樣飄擺。還有那霓彩一樣的飄帶,旋轉間,彷彿首尾相銜,渾然無縫……

  華燈初照,盛世風流。

  整個皇城,成了一片不夜城。從大殿望出去,就像一片琉璃仙境。

  絲竹之聲似乎就從遠處連綿的燈火深處傳來,笛音清亮,弦聲柔雅,就像一汪水,一道光,一縷風……

  阿福怔怔的站著,原來佳蕙點她來,她還是有些不甘願的,現在卻都變成了心甘情願。

  鐘磬聲,鑼鼓聲,喧天匝地,綿綿而來。

  明明置身熱鬧繁華的宮殿裡,阿福卻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山上。

  和師傅一起住在山上的歲月,對阿福來說,既新奇,又快活。要做的活兒不多,別人覺得山上清苦寂寞,但是阿福卻覺得那是一片豐富的天地。山上的花,樹,草,蟲,獸,鳥……連山間的溪,石,風……都那樣讓人驚艷,難以忘懷。

  知道這個時代是一回事,真正看到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這種感動和震撼,不是看看書,或是聽人述說描繪所能體會到的。

  這個時代的宏麗,這個時代的繁華。

  阿福這種感覺,很怪。

  一時覺得自己是局外人,是個旁觀者。

  可是一時又覺得自己就是這副盛世繪捲上的一點顏色,一道線條,一抹景致……

  這種感覺,真是很奇妙。

  幕布扯了起來,居然還有一出串場皮影戲,熱鬧喜慶。阿福顧著席上,涼菜熱下去,熱菜端上桌來。涼酒燙暖了再斟進杯裡,固皇子看不到,不過能聽得到。他端坐著,手裡端著酒杯。皮影戲極短,也就一盞茶的功夫。然後伎人們退了下去,樂聲也停了。

  太后微微笑著說:「年飯年年吃,來來去去總都是一樣的菜。」

  皇帝接了一句:「人團圓,吃什麼倒不要緊。」

  阿福這還是頭一次……嗯,看見皇帝的正臉。

  要說看到了什麼,老實說,什麼也沒看到。

  皇帝那身兒衣服太扎人眼了,鑲金鏨銀,鑲寶錦繡,正紅明黃玄黑三種顏色濃艷之極,還有那垂珠的冠冕,又把臉擋了一半。聽著聲音當然是一派威嚴,而且年紀不大,阿福想,太后看起來也就像三四十歲的人,臉那個白嫩啊,比自己家的娘還要年輕。皇帝看起來也年輕,倒讓人不敢相信他有固皇子三公主這麼大的孩子——雖說這時候的人成親早,十來歲就當爹當媽,三十開外就當了祖父外祖父的也常見,可阿福就是覺得,挺彆扭的。

  太后和皇帝發了話,在座的又齊齊舉杯共飲。酒過三巡之後,場面顯的活絡了不少。太后召信皇子到跟前來,笑著餵他吃糖糕。三公主端酒敬給皇帝,笑語如珠,有宗親過來說話串酒,偌大宮殿濟濟上千人,一時間竟然喧擾如菜場集市。

  不過仔細看,這種熱鬧是刻意的,極有分寸的,那些笑容……那些親熱……

  這就像是一齣戲,人人都要認真出演。人人都是最佳演員,安份的,圓滿的扮演自己的角色。從皇帝太后,到阿福她們這些宮女宦官,人人都盡職盡責。

  人人都在工作。

  到他們這一席來的不多,阿福一轉頭,看到一個穿著深紫色袍服的人走近前,卻是個大熟人。

  「韋公子?」

  「喲,你也來了。」

  固皇子也聽到他的聲音,臉上露出淡淡笑意:「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

  「怎麼會。」韋素說:「這等場面錯過了那多可惜,再說我要不來,你多寂寞啊。」

  固皇子笑著,兩個人碰了一下杯,各自喝了一口。

  阿福有些好奇的打量他,韋素這身衣裳沒有多麼華貴,可是卻比平時的衣飾顯的凝重肅然,似乎,整個人一下子憑空長大了好幾歲,不再像個少年,而像一個成年人一般。

  看這兩個人站一起,似乎外面的那些喧鬧,和他們都不相關。

  正這麼琢磨,有一個穿醬色的袍子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到了近前一揖禮:「固皇子殿下。」

  固皇子客氣的說:「舅舅不用多禮。」

  韋素笑嘻嘻的說:「爹,你老不用親自過來,我原想陪著固皇子去你那兒呢。」

  原來這是韋素的爹啊,還是固皇子的舅舅!

  不過在皇宮這種地方,長幼與尊卑一向是難以界定的關係。

  「於禮不合。」這位韋家舅舅說起話來一板一眼,面色沉肅,為人端正,這種一板一眼的性格看起來真是……讓人奇怪他怎麼會有韋素這樣一個兒子呢?

  固皇子與韋大人寒暄,韋素卻低聲問她:「你們來時吃了什麼沒有?」

  「吃了,吃了幾塊糕墊著肚子呢。」

  「那就好。頭一次來這樣的場合吧?」

  「是啊。」阿福覺得肚裡有很多話想說,但是這裡既不是說話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些話,亂糟糟的纏在一起,該怎麼說。

  韋大人說了幾句話,不多,就和來時一樣突兀的走了,順手把韋素也一併揪走。這一對父子看起來格格不入,但是站在一起,又奇異的讓人覺得……也挺順眼的。

  固皇子……

  這一席可真落寞啊,除了韋素父子倆人,還有三公主過來轉了一圈,就沒有什麼別的親朋戚友的過來。

  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宦官走過來,低聲說:「殿下,陛下召您過去說話。」

  換了別人,當然阿福他們得貼身跟著,但是這是皇帝相召,阿福她們就只能看著固皇子點頭應諾,扶著那個宦官的手跟他一起向御座走過去。阿福看著,固皇子行禮,皇帝問話,固皇子回答,皇帝賜酒,太后關懷安慰的樣子……

  這哪像是一家人,分明還是各自扮演著各自角色的一群演員。

  阿福在太平殿這些時間,除了中秋那一次節宴,皇帝與固皇子是一次面也沒見過的,固皇子去太后殿的次數也不超過一個巴掌。

  中秋宴那會兒還是佳蓉和佳蕙隨身服侍,阿福沒有見識,想必一定也是一場繁華盛宴。

  那邊,固皇子已經對答完畢,又由那個宦官引路回來,佳蕙急忙迎上去,不著痕跡的引著固皇子歸座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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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0:20
正文 十五 過年 六

  阿福百忙中終於逮著空子,看到了皇帝的長相

  真是不容易。說起來,雖然皇帝是大BOSS,但是在宮裡勞作幾十年的人,沒見過皇帝的大有人在。

  皇帝長的……阿福形容不上來。

  驚鴻一瞥,只能說挺威嚴,算是好看。但是那種九五至尊的派頭讓人不敢直視。這不是膽大膽小的問題,純粹是一種氣勢。阿福看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太后呢,還依稀是阿福記憶中的模樣,身穿大朝服,戴著鳳冠,看起來這身打扮絕不輕鬆,上了年紀的人,頭上頂著這麼重的首飾頭冠,脖子能吃得消麼?

  夜色濃重,這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出了大殿,冷風吹在臉上,暖熱的肌膚被冷風一激,指尖鼻尖都凍的刺痛起來。

  宴會的後半截,阿福根本就什麼也沒聽進去,什麼也沒注意到。眼前一片繚亂,耳中一片嘈雜。出來被風一吹,人打個激靈,猛然間好像從一個舊夢中醒過來一樣。

  這種似真似幻的感覺,就像小時候,爹和哥帶她們去看社戲,戲台上熱鬧喧囂,花花綠綠。其實看戲看到後來,小孩子早就困了,戲台上演的什麼,只是映進眼裡,其實根本不知道,也不瞭解那都是什麼樣的故事。遠遠的,看一場熱鬧,其實在回去的途中,就會把它們全都淡忘,只留下一片俗艷斑駁的色塊,緩緩的沉進記憶中。

  當然,皇宮盛宴與社戲不同。

  這裡人人都在演戲,人人也都在看戲。有人是主角,有人是配角。

  宣夫人攜著哲皇子一起上了她的步輦,三公主往這邊看了一眼,忽然讓人把她的軟轎停下來,拎著裙擺輕盈的跳過轎欄,清清脆脆的喊了聲:「等一下。」

  固皇子已經上了車輦,還沒有走。

  三公主湊到固皇子耳邊,聲音很低的說了兩句話。阿福離的算是最近,所以清楚的聽到一句:「太后剛才說,過了年要替你指婚呢,好像心裡都有了人選了。」三公主笑嘻嘻的轉身又跑了回去,宣夫人一行起駕先走了。

  固皇子被這個消息震住了,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怒。

  阿福也愣了一下,不過她想的,應該和固皇子完全不同。

  固皇子一定在想他未來的妻子會是什麼樣的人吧?脾氣是不是溫柔?相處起來是不是和睦?還有,他們會不會恩愛……等等此類。

  但阿福想的卻是,固皇子要是指了婚,那就不能繼續住在宮裡了——那他是會被賜一塊封地,遠離京城,還是,皇帝會體恤他年紀不大,眼睛又不方便,給他在京城開府?

  緊接著,自己,還有現在太平殿這些伺候的人,該何去何從呢?是會被一起帶走,還是,留在這裡,再被指配給其他貴人使喚?

  三公主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是往平靜的河面扔下了一塊巨石,阿福看到佳蕙的神情也不一樣了,恐怕心裡也是浪濤洶湧吧?

  其實也知道這是早晚的事,但是……事到臨頭,還是覺得……茫然無措。

  阿福一路上都在胡思亂想,佳蕙服侍的久,她應該會留下的。但是如果固皇子娶妻了,那女主人會不會對佳蕙另有處置呢?還有楊夫人……

  說起來,他們都是攀援在固皇子這棵大樹上的草籐,現在這棵樹要挪位置,那她們必然也不可能如往日一樣。

  回到太平殿,已經過了子時,進了大門,庭院裡的石燈都亮著,昏黃的光暈在夜色裡,顯的如此安詳。

  阿福慢慢的吐了一口氣,一直緊張的情緒終於微微鬆懈下來。

  從去赴宴,精神就一直高度緊張,怕出錯。現在回來了,才終於有一種「到家了」的感覺。

  固皇子從聽到三公主告訴他的消息之後就一直沉默,楊夫人迎上來,問晚宴如何,喚人替固皇子脫下袍服,取下玉冠,他都一直一聲不響。平時固皇子的眼睛雖然也沒有焦距,卻不會讓人覺得如此失神。但是他現在就坐在那裡任人擺佈,神情一片茫然,眼珠也呆呆的,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生氣。

  他……不高興成親?

  佳蕙領著小宮女服侍固皇子洗漱安寢,阿福放下帷幕,緩緩退了出來。走到門口,楊夫人卻朝她招了招手,阿福只能乖乖走過去。

  「夫人。」

  「今晚,可順利嗎?」

  阿福琢磨,這問題楊夫人平素都應該問佳蕙才對吧?不過這種時候也不能不回答:「是,一切順利。陛下賜了酒,還見了韋公子和他的父親。」

  「那殿下怎麼好像不大高興?」

  楊夫人您老人家真是長了一雙慧眼……阿福的頭低下去,沒出聲。

  「說吧。」

  阿福琢磨,就算自己不說,楊夫人馬上也可以問佳蕙,這也不是一件不能說的事。

  「臨來時,三公主和殿下說了句話。或許,殿下是因為這個,所以有些牽掛。」

  「什麼話?」

  「三公主說,太后似乎有意在年後為殿下……指婚。」

  楊夫人也沉默了。

  隔了一會兒,楊夫人才說:「知道了,你回去吧。不當說的話不要亂說。」

  「是。」

  阿福當然不會亂說,先不說這事兒還沒確定,就算確定了,也沒有底下人議論的份。

  她回到屋裡,杏兒和蕊香,還有小宮女岳春和瑞雲正圍著炭盆說笑,地下扔了一地的花生瓜子殼,還有桔子皮之類,阿福從屋外進來,暖烘烘的熱氣往臉上一衝,眼睛頓時覺得有點模糊,連忙眨了兩下。

  「阿福姐你回來了。」

  杏兒急忙倒了杯熱茶端過來:「外頭可冷不冷?快快,跟我們說說大宴上的熱鬧。」

  其他三個人也都笑著幫腔,個個一臉好奇羨慕。

  阿福倒挺羨慕她們,不用當差,自己姐妹幾個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可有多自在?

  剛才那場盛宴……要讓阿福形容描述,她還真是說不出來。

  「阿福姐,你見到皇上了嗎?皇上長什麼樣兒?」瑞雲好奇的問。

  「皇上啊,遠遠看見一眼。」

  「快說快說。」幾張嘴嘰嘰喳喳的吵嚷起來。

  「嗯,很威嚴……」阿福發現自己的詞彙量實在貧乏:「就是遠遠看一眼啊,我也沒看清楚。」

  「哎呀,再說說嘛。陛下有多高,嗯,眼睛是什麼樣的?說話……是什麼樣兒?」

  問的人懵懂,被問的人一樣懵懂啊。

  阿福真想抱頭疾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那麼遠遠的瞄一眼,能說出什麼來?

  吵吵攘攘一會兒,岳春比較有眼色,打圓場說:「阿福當了一天差,一定累了。咱們在屋裡又烤火又吃喝,坐了這麼半夜我還累的不行,更何況她?歲也守過了,咱們回屋睡去吧。雖然是過年,可是要是明天當差瞌睡了,夫人也不會縱容的。」

  這樣一說,蕊香和瑞雲也就順勢起來,要幫著收拾打掃。杏兒說:「這個不能掃,是福氣財氣,一掃就掃沒了,就留著吧。」

  杏兒送她們出門,阿福一頭撲在床上,累的一動也不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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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0:37
正文 十六 指婚

  「阿福姐,起來,這臉也不洗腳也不洗怎麼睡?」

  阿福嗯了一聲,沒動

  「再晚也沒有熱水了,就這一壺,咱倆一塊兒洗了吧。」

  阿福硬撐著爬起來,杏兒讓她先洗臉,阿福也沒推讓。她臉上不用脂粉,洗完水也不髒。洗腳的時候兩個人就一個盆兒洗了。阿福臉生的圓潤,腳也是一樣,圓圓白白的,看起來就像兩節剝了泥去了皮的胖藕,腳趾肉也多,杏兒的腳瘦,兩個人四隻腳踩在一個盆裡,互相踩踩搓搓,杏兒說:「人說腳肉有福呢。」

  「做鞋費布才是真的。」阿福說:「小時候娘就抱怨我,都是作鞋,妹妹要只費兩尺布,我就得多用出一大截來。」

  「這才好。」杏兒說:「我們村裡老人說,人生下來,該吃多少該用多少那是天定的,手腳臉盤兒長的比別人豐潤,那就是有財有福之相。阿福姐,就沖這腳,你也肯定是富貴命。」

  阿福也聽人這麼說過,不過沒往心裡去。

  還有什麼富貴命?不過是個宮女。

  剛才聽說的那消息,阿福倒是一點都沒想跟杏兒說。這一說,得扯出多少話來,阿福現在累的恨不得一覺睡死別再醒來了。

  況且,告訴了杏兒,也就等於告訴了蕊香,這兩位脾氣相投,無話不談。蕊香可是個大嘴巴,話說,不用一天,太平殿裡估計就都知道了。

  阿福倒回床上,長長的呻吟了一聲,覺得自己的下半身都要散了,杏兒又擠了過來,把炭盆也挪到床前頭。

  「阿福姐,你累了?」

  「嗯……」比平時站的久,又緊張,阿福糊糊的。

  「你說,過年的恩賞,我們會不會也……」

  阿福隱隱約約聽見她又說了話,只是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麼,就已經沉入夢鄉。

  正月初一,這頭一天卻不像後世一般能大家都能睡個懶覺,連固皇子也是一大早起來,得去德福宮請安說話。就算平時太后體恤固皇子不方便過去,但是新年頭一天,滿宮裡所有人都要去,他當然也不能免。

  阿福站在廊下時佳蕙走過來:「發什麼呆呢?」

  「我想……要是能睡個懶覺,就好了。」

  「呸,真是個懶丫頭。快進來。想睡懶覺?別說咱們這輩子是伺候人的命。就是被人伺候的,又有幾個能睡懶覺的!」佳蕙一指頭戳在她腦門上,小聲說:「就算太后娘娘,除去病了不算,一年到頭,哪天不是卯時即起的?」

  阿福吐吐舌頭,跟她一起進去幫忙。

  這倒也是……這年頭的女人,除了青樓瓦捨裡那種經營夜間生意的,還真就沒有一個能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

  想跟上輩子那樣,一覺睡到大中午,真是……咳,興許只能做夢時幻想一下了。

  佳蕙細心囑咐阿福他們幾個好好伺候,跟隨固皇子去德福宮,要細心照應著,喝茶,用點心,進膳,該注意什麼都交代了。阿福一一記下,固皇子披上斗篷出來,步輦也已經齊備。

  饒是阿福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到德福宮裡滿滿噹噹的一屋子人,還是一下子覺得腦袋嗡嗡直響。各位夫人,美人,皇子,公主,還有命婦們,她們帶的下人……和昨晚的大宴又不同,怎麼說那也是官方活動,皇帝也在,這會兒皇帝不在,可以稱為家庭聚會——好吧,這個家庭,是太大了一點兒,難為太后要記住這麼多人臉人名。

  說實在的,太后也不容易,身為太后,除了生病時,連個懶覺也沒得睡。

  大概這個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夢想,這輩子是沒法兒實現了。

  固皇子和哲皇子一席,還有昨天阿福只匆匆見了一面的嘉皇子和端皇子。信皇子跟他母親待在一起。

  阿福一眼看到,三公主正坐在太后身邊。剝了半個橘子,正你一瓣我一瓣的吃的熱鬧。

  對這位三公主,阿福心裡感覺很複雜,總是覺得她和自己來自同一地方,是同伴,又覺得……她與自己距離甚遠,她是天之驕女,自己只是路旁野草。

  太后召固皇子,拉著他手說話。雖然保養的好,但是上了年紀的人和年輕人說話時,那種自然流露出來的姿態——嗯,老氣橫秋。

  阿福就站在固皇子身後兩步遠,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

  太后又招了手,女眷裡有一位貴夫人緩緩走了過來,她穿著一身葛紫的裙裝,額前戴著一枚小手指肚大的明珠。一個看起來很靦腆的女孩兒跟在她身後,穿著一身銀紅衫子,面龐小巧,臉上看起來紅通通的,有點兒的甜美青澀。

  「來,見一見,這是會陽候夫人,這位是其陽候的掌上明珠。」

  那兩個女子一起襝衽施禮:「殿下有禮。

  固皇子似乎有一點意外,不過禮數周全的微微轉過身:「夫人有禮,請不必客氣。」

  那位會陽候夫人但笑不語,太后卻招手讓她女兒上前來:「青沅也長大了,上次見她,好像還沒燈台高呢。」

  會陽候夫人笑著說:「太后說的是,這一年她是長高了不少,人也顯的瘦了。」

  太后笑著,一手拉著那位青沅小姐,一手又牽起固皇子:「你們小時候見過面的。那會兒青沅進宮來和你三妹妹作伴,你身上又不好,也在我跟前,那會兒我們還沒遷到德福宮來呢。」

  固皇子點了一下頭:「是,孫兒記得,那時候太后還在住在文華宮,那裡的花園不及德福宮大。」

  「嗯,一轉眼兒,小孩子都長成少年人了,歲月不饒人啊。」

  不知道固皇子有沒有感覺,阿福都看出來了。太后的意思沒有任何遮掩,就是在做媒啊!

  是不是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阿福家的街坊胡嬸子就愛好這個,開始還是替人從中說合說合,後來家也不理了,整天走街串巷的,專業說媒。

  阿福的預感分毫不差,儘管當事人雙方——固皇子和那位青沅姑娘一句話都沒說,可是太后和會陽候夫人顯然不是這樣想的。她們露出那種心照不宣的笑容,好像彼此都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和滿足。青沅姑娘垂著頭一語不發,固皇子在開始的侷促過後,落落大方站在那裡,別人的投注目光是善意,是惡意,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嗯,不知道這位青沅姑娘怎麼想的。可是阿福覺得……

  她挺幸運的。

  真的。

  這時代的女人,嫁人是頭等大事,所嫁非人,那麼會一生不幸。如果嫁的是個好男人,懂得照顧,體恤妻子……

  固皇子雖然眼睛不是很方便,可是嫁給他,這位青沅姑娘一定會幸福的。

  阿福的預感半點沒錯。還沒出正月,太后已經作主,將會陽候的家的三女兒賀青沅指給了固皇子。

  佳蕙私下裡和阿福說,這位青沅姑娘她也知道的,脾氣很好,很安靜的一位小姐,謙和嫻靜。佳蕙說:「太后果然是很疼惜我們殿下的,這是門好親事。會陽候和候夫人也都是寬厚的人。」

  阿福點點頭,也覺得心裡放鬆不少。

  未來的主母是個好脾氣的人,總比是個夜叉星要來的好多了。她寬厚了,下面的人才能輕鬆些,過的好些。

  楊夫人的表現對此也十分欣慰,雖然婚期未定,但是楊夫人已經忙碌起來了。即使是一個普通人要結婚,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是皇子。定親的手續又長又繁瑣,各種禮節把人繞的頭暈眼花。

  阿福捧著一匣新書進屋的時候,固皇子正坐在窗前。立春之後,天氣一天天暖起來,屋裡卻還燒著炭盆,暖融融的熱氣迎面撲來。

  阿福輕輕把書放下:「殿下,書局的人又送了新書來。」

  「唔。」

  要是往常,固皇子一定會先問是什麼書,今天卻沒有問,阿福再斟茶來,固皇子忽然出聲:「她……是什麼樣子?」

  阿福並不覺得意外。

  固皇子心裡一定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寧靜。結婚是人生大事,從此以後,生活就與從前完全不同了。

  阿福有點緊張,坐了下來:「青沅小姐……她比奴婢高些,人很苗條。嗯,皮膚白皙……」

  固皇子要知道別人的長相,大概只能用手指試探著摸索,要瞭解那個人,只能通過語言交流。但是既然沒有機會讓他去探索青沅的長相,也沒有過什麼語言交流,當然就完全沒有印象了。

  「看著脾氣很好,人一定也極好的……和殿下一定處得來。」

  「是麼?」

  固皇子的神色好像並不歡喜。

  阿福覺得嗓子發乾,也想不出什麼祝福,或是誇讚的話來了。

  她並不覺得高興。

  剛才,形容青沅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舌頭象長刺一樣,微微發疼。

  佳蕙推門進來,阿福轉頭看,她臉色發白,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

  「佳蕙姐?」

  佳蕙像是被驚醒一樣,看了她一眼。

  「怎麼了?」

  「剛才,有人來報訊……」

  「什麼事?」阿福緊張起來。看起來不像是好事。

  「賀小姐,病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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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2:22
正文 十六 指婚二

  阿福轉過頭,她看到固皇子安然的坐在那裡,一動也沒動

  他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表情。

  過了一會兒,阿福都以為他一定沒聽清佳蕙說的那句話的時候,他輕聲問:「是什麼病?」

  「說是……腸症。」

  隔了一會兒,固皇子說了句:「知道了,你去吧。」

  佳蕙向阿福使了個「要仔細當心」的眼色,緩緩退出去。

  阿福看著固皇子,他平靜的說:「不是說來了新書嗎?都是什麼書?」

  阿福把匣子打開,把裡頭的書一本本拿出來,念出書名。

  「蒔花集?那是什麼?」

  阿福把那一本單取出來,先放到固皇子手上。

  「挺厚的。」

  「裡頭應該寫了一些種花植草的事情。殿下要聽嗎?」

  「念吧。」固皇子托著書,阿福伸手去取。

  不知道是誰沒有拿穩,書掉下來,落在椅子邊。

  固皇子的手握著阿福的手。

  「殿下……」

  「許多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阿福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她沒有把手縮回來。

  「我是誰,誰是我?身外的一切,是什麼樣子的……我都不知道。」

  阿福不知道要說什麼。

  固皇子的手指冰冷,牢牢抓著她的手。

  阿福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生下來,面對的就是一個未知的,黑暗的,充滿危險的世界,自己會不會像固皇子這樣,仍然堅強的成長,坦然應對這一切。

  他的母親早就去世了,他的父親——是皇帝。皇帝沒有時間陪伴一個眼盲的兒子,不會教他說話,走路,不會去瞭解他是否快樂。

  阿福想,雖然自己和娘,和哥哥與阿喜都不親,但是畢竟,他們陪伴了她的成長,他們養活了她,照顧了她。哥哥曾經背著她過橋過河,娘曾經細心的給她梳過頭髮,縫過鞋襪。還有爹,他去的太早了……他在時,阿福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缺憾。沒有錦衣玉食,可是快樂卻不少半分。

  固皇子,他什麼都有——可是又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就這樣說沒有,就沒有了。」

  固皇子轉過頭,阿福看到他眉宇間一點一點漾開的郁色,還有茫然。

  「雖然說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可是從太后指婚,我也很期待的。有一個妻子,還有,將來會有孩子,他們和我血脈相連,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好,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他們,會和他們一起,教他們說話,和他們一起吃一天兩餐飯……我總不會再是一個人。」

  阿福想,真的,這位青沅姑娘太福薄了。

  不然,她將來一定會過的很好,很幸福的。

  固皇子,和阿福以前訂親的那個劉昱書,都算是這個時代的好男人了。

  「殿下,大概是,你與賀小姐,沒有緣份。這也強求不來,可是殿下將來還是會取妻的,不是青沅小姐,也還會有別人。您一定會有好多孩子,他們會圍著你喊爹,吵吵鬧鬧讓你一天到晚不得安生。說不定殿下到時候,還會嫌生的太多了呢。」

  「不會。」固皇子斷然否定。

  福加重語氣:「你是沒經歷過。小孩子滿屋亂竄,嗷嗷叫,撕壞書本,打碎瓷器,你想睡他偏要玩,你想幹正事他拚命搗蛋……」

  話題就這樣偏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阿福算是成功的,畢竟固皇子臉上不再那樣沉鬱,注意力被轉移開了,他說阿福說的情形一定不對,阿福說,對不對的,你將來會知道。

  還沒有正式下定,會陽候之女就已經病亡。杏兒她們未免也嘮叨幾句,那位賀小姐沒福氣,做不了皇子夫人。蕊香最精刮,心裡小盤算一劃拉,說要是下了定,聘禮過去人沒了的話,那聘禮也是不好向回討的,八成全跟著賀小姐一起埋土裡去。

  也不能說她們沒有同情心,畢竟她們又不認識賀青沅,就算阿福,除了擔心固皇子之外,對賀青沅豆蔻年華就紅顏凋零,也只是覺得有些惋惜。

  楊夫人吩咐下來,讓大家對這事兒不要再提,就當沒有過指婚一事。以免招惹殿下不快。太平殿裡自然人人聽話,可惜有一個楊夫人管不著的,偏要把這事提了又提。

  此人當然就是韋素。他一知道這事兒,跑來找固皇子喝酒,還喝的酩酊大醉,楊夫人給氣的直哆嗦,恨不得把喝成爛泥似的那個不速之客給扔到太平殿大門外面去。固皇子也喝了不少,不過他酒品挺好,不撒潑話也不多,扶到床上灌了點釅湯就睡覺去了。韋素醉成這樣也出不了宮,也留在太平殿住了一晚。

  不知道是不是這麼醉一場發洩了心中郁氣,固皇子又恢復如初。就是韋素被楊夫人念叨了好些天。

  過了清明,天氣一天天的暖起來,太平殿庭院裡繁花如錦,一片春意盎然。

  阿福她們脫去了臃腫的冬衣,換上了春裝,杏兒的個頭兒不知不覺間已經比阿福高出了一些,她喜歡用寬的束帶將腰緊緊束住,整個人顯的十分婀娜。她手裡沒攢下什麼錢,都變成了身上的行頭了,耳墜子,水粉,口脂,串花,還有簪子中,雖然還都不算是特別上等的值錢東西。阿福有時看不過去也會說她兩句,不過人各有志,小姑娘愛美也是人之常情,也許再過兩年她就知道該收收心把錢攢起來。岳春她們幾個也都是這樣漫散著花錢,不獨是杏兒一個。只有阿福覺得,大概自己的心態一點不像小姑娘,所以反而顯得她成了不合群的異類了。不過楊夫人卻喜歡阿福這一點,說她質樸。

  過了午,固皇子歇了中覺起來,阿福念了兩頁書,外頭遠遠的能聽到嬉鬧說笑的聲音,固皇子問:「外頭她們在做什麼?」

  「嗯,八成是在踢鍵子。」

  「你怎麼不去?」

  阿福不太好意思:「我踢不好,總是被笑話。」

  天氣不錯,春風吹進屋裡,拂面輕柔融暖,固皇子心情也好:「咱們也出去走走。」

  錦書閣後頭有一大片花樹,走在花下,風吹過來,細碎的花瓣簌簌的飄落下來,粉的顏色褪成了白,就像一場春雪。

  固皇子伸出手,有兩片花瓣就落在他的掌心裡。

  「年年花開,年年花謝。」

  「是啊,花兒謝了結果,五月裡就有櫻桃吃了。」

  固皇子一笑:「我倒不知道你嘴巴這麼饞。今年要有好櫻桃,你就多吃些。」

  阿福笑著答應了一聲。固皇子翻過手,那兩片花瓣落下,被風吹走了。

  六月裡,太后又替固皇子另指了一樁親事,定的是尚書司馬應之女,年十五,單名一個芸字。這事立即就得開始操辦起來,婚期定在了臘月初六。

  夏天還沒過完,這位司馬芸姑娘又染了時疫,一病不起,沒拖幾天就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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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2:38
正文 十六 指婚 三

  楊夫人接連懲罰了兩個多嘴的宮女,一個被打了二十杖,現在還趴在床上爬不起來,另一個直接趕到下三門去洗衣了但她的鐵腕只鎮懾太平殿裡下下一干人,太平殿以外,她是無能為力的。

  固皇子「克母克妻」一說不脛而走,傳的沸沸揚揚。就連先前被送到德福宮來的那個暴病而亡的宮女的事,也被人與這事聯繫在了一起。

  那幾個宮女被送來太平殿做什麼,傻子都知道。宮裡宮外,人們竊竊私語。只要與固皇子沾上邊的女人,一定會遇到不幸。

  而太平殿裡,卻是一片詭異的寧靜。沒有人大聲說話,沒有人笑,連樹上的蟬都被一一粘去,過去的那個夏天,沉悶的讓人想要發瘋。

  阿福後來都不是太喜歡夏天,大概是因為,在這個沒有空調和冰箱的時代,她又多了一條討厭夏天的理由。

  寂靜,沉悶。

  活力和水份源源不斷的從身體裡蒸發掉。

  佳蕙病了一場,杏兒也拉了好幾天肚子,楊夫人整天陰沉著臉……

  阿福歎口氣,從冰籠裡取出涼茶來,斟了一杯。碧綠的茶色映著羊脂玉盞,上面的雕花都從裡到外透出一種水似的顏色來。不多時功夫,杯上就蒙上一層細密的霧似的水珠。

  阿福掀開簾子,端茶進去。

  固皇子轉過頭來:「阿福?」

  「殿下,喝杯茶解解暑吧。立了秋了,天兒還這麼熱。」

  固皇子沒有伸手來接,阿福把托盤放下,把茶端給固皇子。

  「先放著吧。」

  阿福把茶放在案頭。固皇子的手指在刻了字的竹書上緩緩游移。這竹版書是三公主命人新送了來的,說是給固皇子消遣。也許三公主的心思,比別人都細緻。阿福曾經試著讀過,竹片上的字跡清麗娟秀,應該是三公主自己寫上又命人篆刻的。

  上面的故事,阿福似曾相識。只是替換了年代背景。

  阿福現在一點兒都不懷疑,三公主,的確和自己來自同一個世界。

  阿福掃過固皇子正在閱讀的那張竹片。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長眠……

  固皇子輕聲說:「你看過這些嗎?」

  阿福頓了一下:「這是三公主新送來的吧?」

  「嗯,很有意思。你讀一讀。」

  阿福應了一聲,把那竹片拿起來。

  「……當你在寧靜的早晨醒來,我是俐落疾飛的鳥,

  我是夜晚閃爍是星星。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裡。」

  三公主的心思,真是與別人都不相同。

  別人躲著避著不提的事情,她卻就這麼正正的,寫下來,送過來。

  生,與死。

  這是個千古難題。

  其實阿福覺得,三公主的作法,比楊夫人要強。

  傷口捂著蓋著,並不能痊癒。

  如果拔出膿血,上藥包紮,這,應該才是正確的處置。

  那些外面的竊竊私語,固皇子不會不知道。

  「克妻」一說,或許還不會讓他如此痛苦。

  但是,「克母」呢?

  這個時代女人分娩,本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事……阿福知道,固皇子對已經早逝的母親有多少孺慕,多少懷念。

  他對親情的渴望有多深,克母這兩個字對他的傷害就有多深。

  「阿福,人死之後,歸於何方?」

  「殿下,這個只能事到臨頭的那一天,我們才會知道。」

  又過一會兒,固皇子把竹片攏了,阿福收進匣子裡頭。

  涼茶已經不涼了,固皇子端起茶來沒有喝,微微低下頭聞了聞茶香。

  有些事,大概只能自己想通。寬慰的話太后,楊夫人那裡並沒少說,但是能不能聽進去,那就是當事人自己的事情。

  「把窗子開開。」

  阿福走過去把窗子全都打開,窗紗放下壓住。

  「出去走走。」

  阿福一怔,急忙應了一聲,轉身要吩咐外面的人時,固皇子說:「不用喊他們了,從後面出去吧。」

  「……是。」

  阿福只到後面園子來收拾過兩次,此後就沒再來過。這裡沒有栽什麼花,樹長的極高,林蔭森森,和前殿的敞亮嚴謹截然不同。

  「沒想到,太平殿裡還有這樣的地方。」

  「沒來過?」

  「嗯,剛來的時候打掃庭院,整理林木,可是這邊沒得吩咐,就沒來過。後來天天當差事,也沒功夫四處看看。」

  「我也有陣子沒來了。從前不光韋素,還有他哥哥韋啟,我們三個常在一處。後來韋啟成親授官,就沒有再來過。韋素以後,大概也不能常來了……你看那邊壁上,是不是有兵器?」

  阿福轉過頭,靠假山的亭子裡,是懸掛著幾樣兵器,刀與劍,還有長戟長槍。

  「把那把劍拿過來給我。」

  阿福應了一聲,心裡有點疑惑。

  那把劍掂起來極沉,阿福愣了一下,仔細看,那劍鞘不是皮革的,看起來不是銅就是鐵的,長長的一柄劍,阿福提起來,退了一步,覺得頭重腳輕的。

  「拿不動嗎?」

  「來了。」

  阿福兩手托著有點吃力,乾脆挾抱著,把那劍這麼抱了過來。

  「殿下要的這是個嗎?」

  固皇子伸手過來,一手輕輕將劍提了起來。

  「當年我們三個人,韋素習槍,韋啟練刀。師傅說我體弱,讓我習練劍法。說起來,習武之後,倒真的很少病痛,平時也覺得身輕體健得多了。」

  阿福可沒想到固皇子看起來一副文弱書生樣,內裡卻全不是這麼回事!

  這個,阿福倒沒服侍過固皇子入浴,不知道他身上不是也像臉上生的這麼顯的削瘦。

  固皇子地手在劍柄上輕輕撫摩,摸到劍柄下垂的絲絛長穗時,手微微頓了一下。

  「我們三人一起學武,韋素不夠刻苦,我只是純為了強身,韋啟比我們兩個都強,可是最後我們在一起練武時,我……目盲不便,誤傷了他。他養了半月的傷,後來他成親,再也沒有來過。我想,他或許是有些怪我。」

  「殿下沒有問過他的意思嗎?」

  「沒有……韋素說他並沒有為這事記恨,我想他還是介意的。不然,不會一次也不再來。」

  「那殿下也沒有再請他來嗎?」

  固皇子輕輕的,搖了搖頭。

  「殿下,有時候我們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測對方的心意,往往是背道而馳,完全想到兩條岔道上去了。」

  固皇子持劍站了一會兒,讓阿福再把劍放回原處。

  「阿福,你想出去走走麼?」

  「殿下想去哪裡?要備步輦嗎?」

  「我說的是,去更遠的地方。」

  阿福腳步停了一下:「殿下是說,出宮?」

  「阿馨說,這個世道,大的很。世上的人,也多的很。有時候我們覺得心裡頭,身邊的煩難事,大的象天一樣。其實若是走到別的地方去看一看,聽一聽,或許這些煩難就像柳絮一樣,輕飄飄的就散了。我想,她說的有道理。我一直在猜想韋啟的想法,其實,我更應該當面去問問他,也為我誤傷的他的事情,朝他道個歉才是。」

  阿福只顧點頭,然後又想起自己點頭固皇子看不見,問了一聲:「殿下難道想現在就去?」

  心裡突然覺得鬆快多了。固皇子沒像她想的那樣消沉積鬱,這比什麼都好。哪怕他只是想去探訪舊日故交,就算他想去再遠的地方做更多的事情,阿福也只想拍手叫好。

  他母親的死,賀小姐與司馬小姐兩位的病亡,並不是他的責任,沒人有那個資格,把這斷為他的罪,讓他背負起來。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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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2:56
正文 十七 韋府 上

  阿福完全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又看到了宮外的天空,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了

  這麼說是誇張了一些,但阿福在進入皇城的時候真的想過,自己會在裡面待十來年,甚至幾十年,或許,一生都沒有再從那裡走出來的希望。

  是啊,走出來。

  被抬出來,丟出來,甚至……別的方式不算在內。

  車簾垂著,細細的紗簾可以擋住外面的視線,但是從裡面看外面,卻還依稀可見。街道,行人,熟悉的嘈雜的聲音,車輪軋在青石道上。這裡是內城,街道寬敞安靜,沒有阿福以前住的外城不一樣。

  皇子出宮絕對沒有阿福想的那樣繁瑣而艱難,固皇子只是對楊夫人說了聲:「夫人通知一下鄭內使,明天我要出宮一趟。」

  楊夫人大大的意外了,在她那總是波瀾不驚的面龐上看到驚訝的神情,這種機會真是少之又少。不過可惜只是短短一瞬間,楊夫人就頷首應諾,問了句:「不知殿下想去哪裡?」

  「去韋侍郎府上。」

  「是。」

  他們出宣平門的時候,阿福透過窗紗的簾子,朝遠處看。

  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阿福其實很想下車,自己走路去韋府。但是她只能坐在那兒,看著外頭。

  進宮才只一年吧?可是感覺象過了很久很久一樣,外面的世界,像是另一個世界。這些嘈雜的聲音,一瞬間象決堤的水一樣把耳朵都灌滿了。

  阿福抱著膝朝外看,半天都沒捨得眨一下眼,佳蕙輕聲說:「想家了吧?」

  阿福回過頭:「佳蕙姐,你家在哪裡?」

  「我不是京城人氏……也沒有家了。」

  阿福愣了下。

  佳蕙淡淡的說:「我和你們不一樣,不是征采進宮的。我很小的時候,家鄉遭了水災,家裡人也不在了,轉賣了幾遭,後來被官坊的人收下來,再後來就在宮裡當差了。你還有個家可想,我倒是不用。」

  阿福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麼。

  有的時候我們覺得自己得到的很少,可是其實,我們擁有的已經不少了。

  韋府離皇宮並不遠,阿福在心裡算著,也就一頓飯的功夫,他們的馬車就到了韋府門口。

  固皇子扶著小宦官元慶的手下的馬車。韋府的大門關著,佳蕙走過去站在固皇子身旁,站在馬車另一側的劉潤過去叩門。

  側門開了條縫,有人探出頭來,劉潤和他低聲說了兩句話。那人看了一眼馬車,立刻轉回頭去喊了一聲,片刻之後,大門開了。

  阿福本以為韋府的人是知道他們來的,但就這樣看,似乎韋府的人全無準備,並沒有周全的待客應對。

  快步從府中迎出來的,倒是他們的老熟人——韋素。

  固皇子的表現……和在太平殿時不同。

  在太平殿時,一草一木他都熟悉,連一塊小毯子也不會改變放置的方位,桌椅器物更加不會變動,固皇子行走舉止間,完全看不出他眼盲。但是現在是個新地方。

  雖然他的表現依然鎮定自若,身上穿的那件石青色常服熨帖規整。不過阿福就是知道,他心裡一定不像表面上這樣踏實。

  講不出理由,也不需要理由,阿福就是知道,並且十分篤定。

  韋素也十分驚訝:「你可真是……也不事先和我說一聲。」

  「怎麼?不歡迎我這不速之客?」

  「去你的!」韋素哈哈大笑,異常爽朗。看得出他的驚訝是真的,但是欣喜很快湧上來,取代了驚訝!

  他握著固皇子的手走進府門,他步子輕捷穩捷,走的並不快。固皇子抬起頭,和他並肩而行。

  侍郎府的前廳是這時代典型的官宦宅邸的樣式,迴廊環繞,廊柱上的漆色已經舊了,轉過影壁之後,眼前豁然開闊,有人正步履匆匆從正廳迎了出來。那是韋侍郎,阿福見過他。這人看起來四十來歲年紀,保養極好,穿著素青的袍子,阿福能看出來他一定是剛換上的衣裳。他形容清矍,阿福總覺得他和自己上次見他時有些不一樣。當然,那天是晚上,在宮宴上,還是冬日,人人正裝峨冠,比現在腫了不是一圈,而且宴會裡那浮華的絢麗,大概多少也讓人的形象看起來有些扭曲變形。

  固皇子坐下後,韋府的丫環端茶上來。

  阿福看著她們低眉斂容的恭順姿態,可以看出韋府治家很嚴,丫環與家僕訓練有素。

  阿福覺得大家都是同行,雖然供職的地方不同,但本質上是一樣的。

  韋素笑嘻嘻的說:「上回你來的時候,還沒這張案子高呢,一轉眼這麼多年了。」韋侍郎呵斥他:「說話沒個正形。去,讓人叫你哥哥回來。」又轉頭對固皇子說:「中午一塊兒用飯,你還是不吃牛羊肉麼?」

  對自己兒子橫眉冷目,對別人家的孩子就變成慈眉善目了,這時代的人好像都是這作派……對了,固皇子是他外甥,這還算是親戚。

  「去後頭見見你舅母吧,她也總惦記你的,只是平時難得見一次面。」

  阿福覺得韋侍郎這句話大有水份,真想見的話,應該是可以見到的。總不會有什麼人從中作梗不讓他們相見吧?

  劉潤他們留在前頭,阿福與佳蕙跟隨固皇子一起去了後宅,韋夫人看上去端莊秀麗,一點兒看不出像是有韋素這麼大兒子的樣子。阿福一想,韋素上頭還有個哥,還已經成了親,那也就是這說,這位年輕的夫人不久就要當奶奶了——

  她神態克制,雖然也激動,眼裡有水光,但是仍然維持著端莊矜持的姿態,問起固皇子的日常起居,還讓人取了兩套衣裳來,都是日常的樣子,料子手工都好,說是做給他穿的。

  走廊上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外頭的丫鬟傳報說:「大少爺回來了。」

  湘妃竹簾掀起,一個人大步進了屋。

  這人身上似乎帶進一陣風來,存在感強的讓人難以忽視。

  固皇子扶著椅子,緩緩的站了起來。

  他頭髮濃黑,身上還穿著玄黑的官服,臉上微微有些汗意,很英俊。和韋素相貌很像,可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韋素有一種風流倜儻的氣派,看起來像是什麼都不在乎。這個人卻讓人覺得端肅認真。

  「殿下。」

  他揖禮下去,固皇子聲音聽起來有些微微發顫:「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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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3:10
正文 十七 韋府下

  午飯之後,阿福她們被留在廊上,而固皇子和韋素韋啟去了韋素住的院子

  午飯時並沒見到韋啟的妻子,據說她身體極為不好,一步也不出屋,需要臥床休養。韋夫人身旁的大丫環陪著佳蕙說話,阿福招手叫劉潤過來,兩人站在花壇邊。

  「昨天就想和你說來著。」劉潤從袖子裡掏出個小布包,接過來,不用打開阿福也知道裡面是什麼。沉甸甸的,是阿福把自己的月俸兌成了兩錠銀——得說清楚,這時候大家習慣說的金,其實是銅。阿福也是過了好一段時間才弄明白的,某某人起程離開京城去外地做官之類,親友贈的程儀,兩百金,聽起來好多啊!其實呢,也就是銅錢,夠個路費還有到了地方簡單安下家來,租個住處之類,要是大手大腳的揮霍絕對是不夠的。還有勾欄……咳,這個當然是聽說的,當紅的姑娘一曲百金,那也是銅……絕對不是一百兩黃金。

  「怎麼?沒送出去?」

  「不是,我托的人沒找到你家。」

  「啊?」阿福愣了。

  「在街上問了,你家已經搬走了,新住的地方卻打聽不著,也沒時間再細問,得回宮交差事怕誤時辰。」

  阿福愣了,握著錢慢慢坐下來。

  家裡怎麼會搬了?也沒有信兒捎來,她……家裡人為什麼要搬家?搬去哪兒了?再怎麼說,那裡也是祖業,沒有隨便轉賣棄置的道理。再說,家裡一直依靠開醬菜店維持生計的,這一搬走,生活有著落麼?

  震驚過後是慢慢泛上來的惶恐。

  家,沒有了?

  自己,該怎麼辦?

  阿福以為自己對那個家沒有太多歸屬感的。可是,真到了失去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鎮定。

  就像風箏,飛的再高再遠,還是有根線牽在地上。可那線要是斷了呢?

  劉潤低聲安慰她:「不要緊。下次他們再出宮採辦的時候,我再托他去打聽打聽。」

  「嗯……」

  劉潤坐下來:「你別想太多,最近也沒有什麼天災,京城一片太平,你家人遷居應該是遇到了好事情,不多時一定能打聽著你家的消息的。」

  阿福點點頭,找不到朱家,但還可以去找劉家。阿喜嫁入了劉家,自然還可以去劉家打聽。

  阿福只是擔心,因為喜事而搬遷,也不會輕易賣家傳的宅子啊。

  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佳蕙讓她一起喝茶,她就呆呆的接過茶一口喝了,幸好天熱,茶水倒不熱,不然非得狠狠燙一下不行。

  佳蕙問:「劉潤和你說什麼了?怎麼出去一趟,回來魂兒丟了?」

  「我前些天……托他找人,往家裡捎點錢。」

  「是嘛?家裡怎麼樣?」

  「沒找到……那個採辦的內官回來說,我家搬了,不知道搬哪兒去了。」

  佳蕙拍著她的手背輕聲說:「怪不得你……不要擔心,應該沒什麼事兒的,再托人打聽打聽。對了,和你一起進宮的人裡頭,有沒有住的近的,能不能也托人問問?」

  阿福搖了搖頭:「沒有……一進宮就打散了,互相不清楚各自都在哪處當差,再說,她們也不會知道外頭的事。我想,下次再有人出宮,托人去我妹子嫁的那家去問問看……」

  「那就好,你不用擔心,應該沒事的。」佳蕙安慰了她幾句,把話岔開了,指著一邊架子上的繡活兒讓她評評。阿福哪有那個心情,隨口說了幾句。

  「殿下出來了。」

  阿福急忙跟著佳蕙站起身來,固皇子看起來平靜從容,淡淡的說:「回宮吧。」

  阿福自己心裡也亂糟糟的,這時也猜不出固皇子的心情如何。不像是很糟,可是也不是很好。像是被什麼事苦惱,又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事情一樣,複雜到難以捉摸。

  馬車走的很平穩,阿福忍不住掀起一角車簾,朝西北方向看去。

  這舉動不合適,但是佳蕙心裡不忍,並沒攔阻她。

  沒家的感受……她比誰都體會的深。

  在宮裡的時候,她也總是忍不住往那個方向看。

  那是家的方向。

  那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可是……

  那裡現在已經沒有她的家了。

  在這個快要結束的夏季,阿福卻覺得身上發冷。

  佳蕙看了一眼天色:「快下雨了。」

  阿福的眼睛看著外面,天快黑了,街上沒有多少人,大都行色匆匆。阿福覺得心裡一片茫然,揣在袖子裡的銅錢沉甸甸的,墜的她的心情也跟著向下沉。

  馬車拐過街角的時候,阿福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家店舖,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有人正從鋪子裡出來將要上車。就這麼一閃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了。阿福心裡有事,看了一眼也沒在意,悶悶的垂下頭來,把手絹扯的皺成一團。走出去老遠,阿福忽然探出頭去,扒著車窗朝後看。

  「怎麼了?」

  已經看不到什麼了,阿福縮回來,搖搖頭說:「剛才,好像看到認識的人了。」

  佳蕙關切的問:「是你家人麼?」

  「不是……」

  也許是看錯了,不過,剛才那個店舖門口要上馬車的女子,那個側影清秀淡雅,彷彿畫上仕女一般……阿福覺得,那人好像是師傅。

  想起這事來,阿福心裡有些不踏實。

  師傅回到山上,若是見不著她,大概會去朱家尋找吧?但是自己已經進了宮了,跟師傅簽的工契到這時當然已經期滿……

  閃電的光照的車裡驟然亮起,阿福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一串悶聲雷滾過,接著又是一道閃電,比剛才那道還亮。

  豆大的雨點打在車頂,啪啪的響聲起先還稀疏,逐漸密集起來,最後連成了一片。馬車趕的更急了,還好離宮門已經不遠,阿福她們下車時,裡面的人撐著傘迎上來,簇擁著固皇子向裡走。雨下的緊,雖然幾步路就到了迴廊下,裙腳和鞋襪已經都濕透了。

  阿福腳下沒留神,險些絆倒,旁邊一人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阿福低聲道謝,劉潤輕聲說:「多當心些。」

  他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但是抿了下唇,快步和元慶一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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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6:03:24
正文 十八 絹花 上

  大雨斷斷續續的下了兩天,阿福也跟著天氣一樣都提不起精神來,病懨懨的,做事沒勁兒,吃飯不香杏兒以為她是苦夏,討了藥茶來給她喝,也不見起色。

  這樣的阿福站在楊夫人面前的時候,雖然強打精神,可是看起來還是比平時顯的黯淡沉默了許多。

  看看旁邊,佳蕙,在西院一直沒怎麼見到的紫玫,另一個常在楊夫人身邊隨侍的海芳,甚至還有陳慧珍和瑞夫人送來的那個宮女。太平殿的大宮女,差不多都在這兒了。

  楊夫人端坐在那兒,把她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到阿福時,眉頭皺了下:

  「你怎麼了?沒精打采的?」

  阿福倒沒有什麼想隱瞞楊夫人的意思——有的話不該說,有的話卻應該說。尤其在這種領導主動問起來的時候,就算不能掙好印象也不能讓她誤會不是麼?

  果然,楊夫人聽了阿福遇到的事情,果然沒有責怪她,安慰了幾句。阿福注意到楊夫人桌上有個打開的大盒子,裡面放著數枝新造的絹紗宮花,有斜點梅,重杜鵑,白玉蘭這樣淡雅的,還有醉海棠和金牡丹這樣濃艷的,精緻工麗,擠簇在一起,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楊夫人一笑,把盒子拿了起來:「你們都來挑一枝。」

  佳蕙在這裡算是大宮女,隱隱有頭領的架式,先說:「夫人平時送的,賞的就不少了,這些花都是上好的,夫人留著自己戴,送別人都好。」

  「我是戴不著這些了。這是今天針工坊新送來的,來,一人挑一枝吧,也都打扮的鮮亮些,雖然太平殿不比別的地方,可大家一個個的也不能都整天邋裡邋遢,讓人看著灰頭土臉的吧?」

  眾人屈膝道了謝,佳蕙先上去,她挑了一枝仙綠蘭。

  楊夫人問:「挑這個,是因為暗合你的名字?」

  佳蕙點頭應是。

  紫玫挑了一朵木芙蓉,楊夫人也問了句:「是喜歡芙蓉花?」

  紫玫不冷不熱的說:「芙蓉無香,卻可入藥,可染織,用途極多。」

  楊夫人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其他人也都過去挑過。陳慧珍挑的是一朵金邊牡丹,是滿盒子裡頭最鮮艷富麗的一朵。

  輪到阿福時,她低頭看盒子裡頭還剩下的絹花,挑了一枝紅石榴。

  倒也沒什麼理由,就是心情與天氣都如此陰暗沉悶,看到這一抹紅艷艷的亮色,就覺得心情似乎也好了一點。

  楊夫人問:「怎麼挑了石榴?」

  阿福尋思著這個理由就不能直接和楊夫人這樣說了。

  「旁的花,開了就謝了。石榴花落之後會結出果實來,供人品嚐享用,不光是朵花而已。」

  阿福這樣說也不算是說謊,她以前就很喜歡石榴花,也喜歡吃石榴的。

  楊夫人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說的是。」

  她把那朵花拿了過去,仔細端詳了一下阿福的頭髮,將那朵石榴花替她簪在發上,退後一步看看:「不錯,很合適。」又對其他人說:「把花都戴上吧。我要去德福宮請安,你們跟著一起來吧。」

  外頭雨還很大,阿福和佳蕙撐一把傘,到了德福宮時還是難免濕了鞋,腳下濕濕涼涼感覺極不舒服。

  德福宮,阿福好長段時間沒來了。宮殿在雨中顯的靜默而肅穆,和阿福記憶中的景象不太一樣。

  阿福她們等在廊下,佳蕙的神情像是在為什麼事心煩意亂,阿福看她一眼,心裡暗暗奇怪,沒見過佳蕙這樣心神不定過,她一向沉穩。

  阿福抬起手,摸摸鬢邊那朵石榴花,楊夫人把她們都帶來德福宮作什麼?天氣又這麼糟……

  紅錦從殿內出來,朝她們輕聲說:「太后召見。」

  阿福有些意外,幾個人迅速互相替對方整理一下衣襟裙裾,沒什麼不整齊不端正的地方,才一個接一個站成一列,緩步進殿。

  太后坐在殿中,旁邊還有一位美人做陪,楊夫人站在一旁。

  阿福沒敢多看,她們一起齊齊拜倒,向太后問安。太后聽起來聲音清和,心情似乎不錯:「都起來吧。」

  阿福按著裙子,站起身後就合手垂頭,眼睛盯著腳尖。太后是極講究規矩的人,阿福她剛被分到德福宮來時,紅錦就指點過她一些規矩上的事。雖然都是細節,但是有許多事情,恰恰細節就是最重要的。在後宮生活,也沒什麼大事要事,大家天天磨磯在一起,可不就得講究細節麼?

  「都抬起頭來。」

  站著的宮女們慢慢抬頭,不過抬頭可不等於抬眼。

  「嗯,還是你會調理人,一個個水蔥兒似的。」

  楊夫人聲音裡帶著笑意回話:「太后謬讚了,奴婢可不敢掠人之美。這裡頭,有宣夫人送來的,何美人送來的,還有兩個是太后賞下的呢。」

  太后看見紫玫,點了點頭:「紫玫在太平殿,當差還盡心吧?」

  「紫玫姑娘很是謹慎,十分盡心。」

  「那就好。」

  楊夫人捧起攢盒,太后拈了一粒桃仁:「還有誰是德福宮過去的?我可認不全。」

  楊夫人回頭示意,阿福朝前邁了半步,屈膝行禮:「回太后的話,奴婢是和紫玫一起從德福宮到太平殿去當差的。」

  太后笑容慈祥,從頭至腳仔細打量她,招了招手:「來,近前來。」

  阿福朝前走了幾步,離太后還有三步遠時停下。

  「再過來些。我上了年紀,眼力可不怎麼好了,離的遠,看不清。」

  阿福心裡忐忑,又朝前兩步,頭垂著。

  楊夫人拉過阿福的手,太后仔細看看,又看了臉,目光落在她鬢邊的絹花上。

  「這是……石榴啊?」

  「是啊,」楊夫人輕聲說:「這孩子自己挑的,說是花落結實,有花有果的好。」

  太后笑著點頭:「嗯,石榴百子,是好。」又問:「叫什麼啊?」

  楊夫人替她答:「叫朱喜,不過平時都喊她小名阿福。身家清白,能識文寫字,平時在固殿下跟前伺候十分盡心。」

  太后看起來更喜歡了:「嗯,姓好,名好,人也好。」

  阿福有點摸不著頭腦,又不能表現出來。楊夫人在她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阿福連忙跪下。

  「是個好孩子,以後也要盡心服侍你家殿下也是。」

  阿福急忙說:「承蒙太后教誨,奴婢日後一定安守本分,盡心盡力。」

  太后笑了:「是啊,既得盡心,也得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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