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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看泉聽風]玉堂金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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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5-7-3 11:04 編輯

玉堂金闕 作者:看泉聽風

內容簡介】:

  【文藝版文案】:

  這是一個政權更迭頻繁,災異頻發、戰亂頻發的時代。  

  在外,它有胡狄政權的虎視眈眈;在內,它有士寒兩族尖銳對立矛盾。

  但這又是一個科技文化藝術碰撞燦爛的時代,玄學昌盛,佛道儒三教合流,詩歌、書畫、算術、農業、水利、天文、地理、機械、冶煉…… 一朵朵文明之花,璀璨綻放!  

  當一個普通的文科女,穿越到這個時代,她可能會有所作為嗎?

  【簡潔版文案】︰

  陸希的目標是把她爹的棺材從她繼母身邊挖出來,然後和她親娘合葬。

  ……

  這其實是一篇女主的成長奮鬥史,

  又有人說我文案虐,其實這文真不虐,真的是小白甜文!

  簡單說,這文就是女主被一頭披著羊皮的狼救了,然後以身抵恩的故事,幸好此狼還有三好:貌美、聽話、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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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48: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玉階堂前】

一、訓子(上)

  永初三年年末,建康城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雪,到了二十日白天,雪雖然停了,可天氣依然陰霾霾的,不見一絲陽光。

  城頭除了少數幾名在角樓上巡邏的士兵外,大部分守門的兵丁都躲在了城牆下的休息間裡烤火取暖,城門口排了長長的等候進城的隊伍,厚重的城門已經半關。在離城牆幾裡地外,無數從各地逃來的流民、還有建康城的乞丐,聚成一團,靠僅有的幾個火堆取暖。建康城裡的災民和乞丐,本來就多,前段時間北方接連不斷的水災、旱災,使江南一帶又多少了不少饑人。

  因臨近元旦,又恰逢二十八日是崔太后五十壽誕,建康的官員們,為了討太后、陛下歡心,將流民和乞丐都趕出了建康城,災民們無處可去,只能待在沒有任何遮掩物城外,為了避免凍死,一個個哆嗦著偎依著在一起。雖然建康城各處都建了粥棚,但對越來越多的饑人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突地,一陣寒風夾雜著雪片吹來,原本就不是很旺的火勢,一下子又弱了許多,火光若隱若現,似欲熄滅,雪片更如刀子般割在身上,災民中隱隱傳出了孩子的哭鬧聲和婦人的安撫聲,但當衛府派出甲士走進的時候,母親們都緊緊捂住了哭泣孩子的嘴,災民連呼吸聲都壓低了,不敢發出絲毫稍響的聲音。不少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或許明天早上從這里拉出去屍體中,就有他們了。

  「咦?」濃濃的粥香味彌漫在空氣中,饑人原本無神麻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少人興奮的「嗖」得跳了起來。

  「唰!」整齊的拔刀聲,一柄柄尖刀在夜色中閃著寒光凜冽,一名全副盔甲、看起來似乎是小首領的甲士大聲喝道,「一個個的來,不會少你們一份!但——誰敢趁機作亂,殺無赦!」最後三個字,被那甲士說的煞氣騰騰,饑人一個個畏縮著,跪在了地上。很多人聽到了晚上還能喝到熱粥,眼淚一下子滑過已經凍僵的臉,今天晚上好歹能保住命了。

  「嗒!嗒!嗒!」一陣陣悶雷般的響聲傳來,地上隱隱震動起來,眾人茫茫然的抬頭,只見遠處煙塵滾滾、驚雪四濺,眾人面露驚容,幾名反應快的趕緊拉著自己的行李,遠遠的離開城門口。

  馬匹聲漸進,一長隊昂然跨坐于駿馬之上騎士出現在眾人面前,有眼尖的已經看到為首一人斗篷下那若隱若現的緋袍,「是大官人郎君啊——」低低的驚呼聲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經畏縮的跪在了地上。尋常百姓一輩子連最低的綠衣小官都不一定能見不到,何曾見過這麼大的官。

  「噅——」怒馬長嘶,蹴踏之聲入耳,一名黑衣騎士跳下馬後,將一卷公文展現給守城的軍士看,軍士看了公文的內容以及黑衣騎士取來的印信後,忙朝那緋袍行禮,「大人,請!」

  「吱嘎噶——」厚重的城門緩緩的打開,等城門完全打開,那些騎士再次絕塵而去,城外的雪路上,僅留下一串長長雜亂的馬蹄印。

  「此時騎馬入城,莫非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在離城門口不遠處,停了一輛犢車,車內兩人透過挽起車簾的車窗,望著這一幕,車中一名頭戴二梁冠、身披鶴氅裘的雋雅俊美男子說道,說完後,又見天上大雪飄飄揚揚,他長歎一聲,「雪越下越大了。」

  「等回去後,我就派人去打聽。」男子身邊的青衫文士說,又複勸男子道,「郎君,天色已經晚了,雪又這麼大,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你身子剛好,莫再著涼了。」

  「哪有這麼嬌貴。」男子嘴上說著,可還是放下了簾子,文士吩咐車夫駕車離去,車簾落下前,映入兩人眼中的是,饑人們幾乎虔誠的捧著粗瓦碗一點點的舔著稀粥的樣子,剛剛馬隊入城,那麼大的動靜,他們似乎絲毫未覺。兩人心裡百味雜陳,沉默一會,男子道,「季慎,以後每天粥棚都施粥兩次吧。」

  「已經吩咐下去了,從前天開始,就一天兩次了。」施溫道,他遲疑了下又道,「郎君,只是長此下去,以我們一家之力,怕是撐不了多久。」即使建康官辦的粥棚,一天也就施一次粥而已,數萬名災民,陸家再豪富,也無法長久的供應。

  「能供多久,就多久吧,天這麼冷,晚上不施粥,死的人更多。」他如何不知這並非長久之計,可如果他現在不這麼做,別說以後了,就是今天也肯定會死不少人,有能力就繼續幫下去,沒有能力就停下,自己所求的不過只是「問心無愧」四字罷了。

  「郎君是一心為公,就怕——」施溫暗歎一聲,郎君這番舉動,怕是會礙了不少人的眼吧?這麼多災民,撇開那些老弱病殘的不提,剩下那些身強力壯的流民,哪家不眼饞?

  「旁人之議,與我何干?」陸琉淡聲反駁。

  犢車緩緩駛入城內,相比城外饑人的慘狀,建康城內卻是一派花團錦簇,街道兩旁的樹上、家家戶戶的屋簷下都掛上了彩燈,燈光從各色燈紗中散射而出,暈出一片朦朧多彩的煙靄。雪越下越急,不一會屋宇、地上就覆上了一片白色,朦朧多彩的燈光映著這整整的一片白色,煞是好看。

  陸琉望著這片雪景不做聲,施溫知道,陸琉今早剛為崔陵趕流民出城的事,同崔陵大吵了一頓,現在心情正不好,也不去觸他黴頭。

  「郎君,到了。」犢車輕微的震動了下,便停下了,施溫掀起車簾,僕傭們提燈而上,伺候陸琉下車。

  「這是什麼?」陸琉剛下車,目光隨意的掃過園裡的時候,眉頭一皺問。

  陸琉突如其來的問話,讓下人們怔了怔,順著陸琉的目光望去,只見原本冷冷清清的,只有松柏、冬青這些四季常青作物點綴的花園裡,居然一派花團錦簇,各色牡丹、海棠、芍藥等鮮花一應俱全,濃香撲鼻,可細細一聞,這香味又不是花香,再定睛一看,這些鮮花居然是各色綾羅綢緞紮成的,若不細看,幾可以假亂真,那香氣自然也不可能是天然花香,而是後熏上的。

  眾人面面相覷,管家上前回道:「回郎君,這些緞花是中午公主派人來掛上的,說冬天花園裡太冷清,放些緞花也能熱鬧些。」

  陸琉聽罷,嘴角一曬,也不說什麼,疾步往書房走去。

  施溫也不急著跟隨,而是招過幾名小廝,吩咐了好些話後,才不緊不慢的往陸琉的書房踱去。

  書房四角擺放了炭盆,屋內溫暖如春,兒臂粗的蜜燭將書房照的亮如白晝,燭影搖動中淡淡的暖香在書房中彌漫,燈光透過窗紗,將屋外臺階上玉堂富貴的石雕都照的清清楚楚。

  陸琉已除了鶴氅,頭上樑冠也取下了,手中拿了一卷畫冊,正翻看著,甚是怡然,見施溫進來,示意他坐下。

  施溫坐于陸琉下方,見陸琉手中的畫冊,是一冊十二幅花卉蟲草圖,每幅畫卷用的素絹皆用赭石、淡墨染成古色後,方才在上作畫。所畫之花卉柔麗雅致,似芳香可聞、草蟲須爪畢現,若振翅欲飛。連印章的印泥,都舍了厚重沉穩朱砂色,改用清麗的朱膘色,使畫作愈發古雅精麗。

  「郎君,這是大娘的畫作?」施溫略為驚異的問,他知道大娘從小就在觀主、郎君的教導下習字作畫,卻不知大娘書畫已經如此之好。施溫口中的大娘,是陸琉的長女陸希,而觀主則是陸琉的嫡親胞姐陸止,陸止一心向道,立誓終生不嫁,前梁景帝賜她道號「清微」,還給她蓋了一個清微冠,陸止從此便讓家人稱其為清微,不再提俗世之名。

  「是。」陸琉臉上帶了淡淡的笑意,皎皎的畫技越發的精進了。他示意丫鬟給磨墨,之前答應過女兒,等她這卷畫冊畫完,便在上面題詞作詩的,只是最近最近為了崔陵為太后大壽,驅逐城中饑人之事,同崔陵爭辯多次,一直靜不下心來給女兒畫冊作詩,就先題幾個字吧。

  施溫見陸琉心情好轉,見機將一疊厚厚的功課奉上,「郎君,這是大郎最近的功課,公主剛讓人送來的。」

  陸琉眉頭都不抬下,繼續翻著長女的畫作,「放著吧。」

  施溫不解,大郎的功課,不是郎君特地吩咐送來的嗎?怎麼郎君不看呢?陸琉道:「我答應了皎皎,給她畫作題字的,趁著現在心情還好,先提完再說,等看了那點功課,就沒心情了。」

  施溫啼笑皆非,「郎君說笑了。」

  陸琉認真的給女兒提了字,親自勻了印泥,在女兒的畫作上印上了自己的私章後,才讓施溫把兒子的功課奉上,還沒開始細看,只一眼就見那練習紙上的每個字,高矮胖瘦皆不同,他挑了挑眉頭,隨手抽了一張功課,丟到了書案前,對施溫冷笑道,「王右軍當年揮毫一氣呵成了《禊貼》,寫了二十個不同的‘之’字,乃千古絕唱,我這兒子倒比王右軍更出挑,每個字都是不同的。」

  施溫低著頭一聲不吭,陸琉繼續看著兒子的作業,和看女兒畫作那一副副細細品鑒不同,陸琉刷刷兩下,就把那疊厚厚的功課翻完了,翻完後隨手往書案上一丟,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一仰而盡,「把他給我叫來。」

  施溫見陸琉如此做派,就知他心中不爽,吩咐僮兒去叫大郎過來,施溫又親自給陸琉重上了一盞清茶,「郎君,我聽說大娘前段時間還遣人去安邑,吩咐安邑縣的長吏將賦稅又降了三成。」

  陸希出生之時便被先朝武帝冊封為縣主,封地安邑。陸希不能主管安邑政事,但收取賦稅一事她是能做主的。今年一年大宋各地,水災、旱災不斷,聖上下令降了三成的賦稅,陸希又把屬於自己的那塊賦稅降了三成,至少安邑那塊不會出現流民了。

  陸琉自坐墊上起身,離了書案,掀衣往軟榻上一靠,疊了腿,取過雲展把玩,似笑非笑的斜睨著施溫,「皎皎乖巧,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不用變著法子給他求情。」

  施溫被識破了心思,也不羞炯,只勸道:「郎君,大郎還小,慢慢教著便是。」

  陸琉「哼哼」笑了幾聲,也不接施溫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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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還是以魏晉南北朝為背景的,女主的身份是江南士族吳郡陸氏的女兒,男主非士族但是豪門勳貴之子,男主女主都是嫡出。王右軍的《禊貼》,其實就是王羲之的《蘭亭序》、犢車,也就是牛車問題,在古時(漢之前)貴人出行,的確是不乘坐牛車,都是用馬車的,但是漢武帝推恩的後期,諸侯勢寡力弱,窮到了坐牛車的地步,以後漸漸被重視。後靈帝獻帝以後,天子以至於士就把它當作日常的乘車,至尊出朝堂舉哀時乘坐它。古代有些馬車,是只能站著乘騎,不能坐下或者躺下,所以後來人家都很習慣用牛車出行了。而且古代使用馬車,是有規定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乘坐馬車的,所以我文裡主角出行,有時候乘坐牛車,也就是犢車,有時候是馬車。、二梁冠,就是梁冠,也稱進賢冠,是由古代緇布冠演變而成的,遣一般是文人儒士戴的。前面高七寸,後面高三寸,長八寸,有五梁的、三梁的、二梁的、一梁的。皇帝的元服,戴五梁的進賢冠。三公和封了的郡公、縣公、郡侯、縣侯、鄉亭侯,就戴三梁的。卿、大夫、八座尚書,關中關內侯、二千石以及千石以上,就戴兩梁的。中書郎、秘書丞郎、著作郎、尚書丞郎、太子洗馬舍人、六百石以下至於令史、門郎、小史,都戴一梁的。陸琉,也就是女主的父親,戴的是二梁冠,他是光祿大夫與卿同秩中二千石,屬於官職較高、名聲比較好聽,但有沒有權利全掌握在皇帝的官員。、話說古代官員待遇其實還挺不錯的,就以女主老爹為例,一年春賜絹五十匹,秋絹百匹,綿百斤。菜田六頃,田騶(專事農業的役隸)六人,置主簿、功曹史、門亭長、門下書佐各一人。嘖嘖,這待遇,難怪古人削尖了腦袋都要當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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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訓子(下)

  陸琉有兩女一子,長女陸希是陸琉已故原配前梁汝南長公主蕭令儀所生,次女陸言是陸琉繼妻常山長公主鄭寶明所生,長子陸大郎是府中姬妾所生,今年才五歲,因陸琉尚未給他取名,家中人皆稱大郎。

  他也是陸琉目前唯一的兒子,故雖為庶出,卻也極得常山公主的喜愛,帶在身邊親自撫養,飲食起居無一不妥帖周到。主母如此看重,家中下人自然也捧著他、寵著他。一般來說,只要父親不查他功課,陸大郎君小日子是非常滋潤的。

  這日天氣寒冷,他剛在乳母的伺候下,鑽進烘得暖暖的被窩,卻被陸琉一聲令下,驚得連滾帶爬的從被窩中鑽了出來,匆匆穿上衣服往書房趕去。因是去外院,陸大郎的乳母向氏也不好跟隨,只吩咐了小廝們好好伺候著。當陸大郎趕至書房的時候,他的六個伴讀也來了,七人戰戰兢兢的站在門口,等著下人通傳。

  「還不進來,還要我出去請你不成。」書房裡傳出了溫和清越的話語聲,陸大郎粉嫩的小臉一苦,兩條小腿有點打顫了。他閉了閉眼睛、咬了咬牙,顫巍巍進了書房,就見父親斜躺在軟榻上,嚇得腳一軟,差點跪倒,「父親——」他猶豫的望著書案旁的坐墊,要不要把那坐墊移過來給父親磕頭?

  「我還沒死呢,不用你給我整天磕頭。」陸琉一見兒子畏縮的樣子,就心火大盛,不耐煩用雲展敲著扶手,「過來點,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書房裡的丫鬟忙擺了一個坐墊在陸琉軟榻下方,陸大郎想了想,還是恭敬的朝陸琉磕頭請安後,才端正的跪坐于陸琉下方。

  陸琉見他那副酸腐樣,嘴角一曬,卷起雲展,一下下的輕拍著自己的手心,問兒子道:「說說,這些天都學了什麼?」

  陸大郎眼珠子隨著雲展一上一下,聽到陸琉的問話,不敢怠慢,朝父親磕了頭才道:「先生剛教了我《論語》,還讓我描紅。」

  「既然已開始描紅了,可會寫字了?」陸琉問,神情喜怒難辨。

  「會一些。」陸大郎猶豫的說。

  「寫幾個字給我看看。」陸琉道,書房伺候的丫鬟忙將書案和筆墨奉上。

  陸大郎握著筆,「父親讓我寫何字?」

  「一至十。」陸琉悠悠然道。

  「嗄?」陸大郎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心頭莫名的一顫。

  「不會?」陸琉長眉一挑,單手撐於扶手上,似笑非笑的斜睨著兒子。

  「會!」陸大郎連忙在紙上劃了一橫,太緊張了,連先生教過的筆法都忘了,就直直劃了一條橫線。

  陸琉譏道:「你是寫字還是畫木棍?」

  陸大郎手一抖,照著先生教過的筆法,一絲不苟的重新畫了一條,只可惜畫的歪歪斜斜的。

  陸琉嗤了一聲,「這條蚯蚓畫的倒是傳神。」

  陸大郎忙用毛筆舔墨,想要在寫一筆,陸琉不耐道:「你準備寫幾個一?繼續寫下去。」

  「唯唯——」大郎喏喏的應聲,屏息寫了二字,這次兩橫稍微直了些,他自覺寫得不錯,心定了定,可耳邊卻聽父親輕輕的一聲冷哼,他手一軟,一筆又寫歪了。

  施溫在一旁看著,心中暗暗歎息,憑心而論,大郎的字雖然下筆無力,但字形雋秀,以一個五歲的孩子說,這手字已經很不錯了,可惜還是不能和當年的大娘比,大娘五歲的時候,那手字已經頗有豐韻了,甚至二娘五歲的時候,寫的字也比他好上太多。更讓施溫嘆惜的是大郎稍嫌怯懦的心性,他忍不住暗忖,若是大娘是郎君的長子而不是長女,該有多好,或者二娘是男孩也是極好。

  就在施溫走神的時候,陸琉已經讓大郎寫完了百、千、萬,「不錯!」陸琉居然笑眯眯誇獎兒子道:「學得不錯,居然都能寫出來了!」

  施溫聽了陸琉的話,大為不解,陸琉雖說平日性子有些不羈,但到底是世家養出來的郎君,信奉的是堂前教子枕邊教妻,從不曾誇過陸大郎半句,再說大郎四歲開蒙,學了一年,少說也認了百來個字了,就寫這麼幾個字,郎君為何這麼說?

  施溫正疑惑間,卻聽陸琉繼續道,「我當你只知道一是一劃,二是二劃,三是三劃,百就是百劃,萬就是萬劃。」

  「孩兒錯了!」陸大郎聽陸琉這麼一說,臉上大變,長身而起,頭抵地面,身體微微顫抖。

  「錯?你有什麼錯?」陸琉舉起茶盞輕啜茶水。

  「孩兒不該自作聰明,先生吩咐孩兒每日寫二十張大字,孩兒貪玩,不願寫那麼多字,就全寫了一二三,嗚……」陸大郎說道最後,嗚嗚咽咽的哭了。

  「每天二十張大字,總有兩張是寫一二三,數量也不多,先生就算在意,也說不出什麼。不錯!小小年紀,就知道偷懶也要適可而止,懂得見好就收,聰明!真是聰明!」陸琉說到最後居然失笑出聲。

  施溫知道他是怒極了,卻也吃驚陸大郎居然能想出此種偷懶法子。

  「父親,孩兒錯了,父親饒了孩兒這次吧!」陸大郎聽到父親這麼說,心裡怕極,忙上前抱住陸琉的腿,大哭著求饒。

  看著兒子怯懦的樣子,陸琉面沉如水,腳一抬,竟將陸大郎踢飛了出去,「饒你?你哪裡需要我來饒你!」

  「郎君息怒!」施溫被陸琉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扶陸大郎,陸大郎猶自哭的上氣不接上氣,施溫心頭一鬆,知道陸琉還是腳下留情了。

  「大郎的幾個伴讀呢?給我滾進來!」陸琉的怒喝聲,陸大郎的六個伴讀連滾帶爬的進了書房,進房後拼命磕頭求饒,「郎君息怒!郎君息怒!」

  「我問你們,這偷懶的主意是誰出的!」

  六人只是磕頭求饒,誰也沒說是誰的主意,大郎哭喊道:「父親息怒,這全是孩兒一人的主意,和他們無關!」

  「來人,給我拿家法來!」陸琉厲聲喝道。

  眾人一聽「家法」,臉色都變了。

  「郎君,此事全是我一人主意,您饒了大郎吧!」伴讀中一人高聲喊道,其他人像是瞬間被點醒了般,一個個的爭著說是自己的主意,和陸大郎無關,要打就打他們。

  施溫搖頭,知道這些伴讀郎君一個都不會留下了。

  「家法呢?怎麼還不拿來?都死了嘛!」陸琉察覺下人有意延遲,怒火愈重,手中的茶盞重重的落地,那盞陸琉甚是喜愛的白瓷茶盞,頓時摔得粉身碎骨。

  陸琉書房裡伺候的人,都是他一手培養的親信,見陸琉如此,知道再也無法拖延了,取來了竹板,侍從將陸大郎按在了長凳上,扒下他褲子。陸大郎又羞又怕,嚎啕大哭,拼命掙扎了起來,「父親!阿父!我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吧!」

  陸琉卻低頭望著地上的那盞被自己摔碎的茶盞歎道:「這茶盞是當年我畫的樣式、子定親做的胎體燒制而成的,一窯僅燒成兩隻,子定那只早年就毀了,這只已經是絕品了,真正稱得上『如銀類雪、胎薄如紙』,結果就敗在你這孽畜手裡!」陸琉指著陸大郎恨恨道:「我要你這蠢物有何用?還換不了我一隻茶盞!」

  施溫聽得苦笑連連,郎君真是——陸琉已年過三十,卻只有大郎一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施溫甚至要比陸琉更關注大郎的成長,畢竟在陸琉幾乎不大可能有嫡子情況下,庶長子尤為重要。大郎這種偷懶的法子,比尋常孩子光明正大的耍賴不肯做多功課更可惡,難怪郎君會如此發怒了。他原本還欣喜於郎君肯耐下心教大郎了,可才教訓了幾句……

  「長公主到——」門口傳來了寺人悠長尖細的通報聲。

  「這下連教訓都沒有了。」施溫歎氣。

  話音未落,書房的錦簾被人「嗖」一下子掀起,濃香襲來,一條身影急急的沖進了書房裡,伴隨著一聲嬌呼:「陸郎,手下留情!」

  常山長公主沖進書房,就見陸大郎脫了褲子被下人們壓在長凳上打板子,她眼眶一紅,對陸琉哭道,「郎君,大郎還小,你好好教便是,何苦如此狠心!」

  長公主進來書房,侍從們都不敢動手了,一個個垂手屏息的站著。

  長公主比陸琉還年長三歲,因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左右,體態嬌小豐滿,腰間緊束的石榴紅宮絛完美的體現出她纖細的腰身,胭脂色的襴裙在薄透的白絹襦衫下若隱若現,施溫對侍從們使了一個眼色,同眾人一起退下。

  長公主等不及下人退下,就忙去抱兒子,她來的及時,陸大郎也沒打上幾板子,但他自幼嬌生慣養,哪裡受得了這種苦,一入長公主懷中,便大哭了起來,口中不住嚷,「阿母,大郎疼——」

  常山心如刀割,抱著兒子同陸琉哭道:「夫君,你這是要了我的命啊!」常山本就生的嬌弱,這一哭,香肩顫動,玉容帶雨,既可憐又可愛。

  陸琉心知今天這頓板子是打不成了,又聽常山如此啼哭,長歎一聲,扶起她,「阿寶,你可知孽畜做了什麼?」

  常山被丈夫摟在懷裡,鼻尖縈繞著淡淡的奇楠香,陸琉那聲「阿寶」,又喚得溫存之極,她心頭頓如小鹿亂撞,臉上泛出紅暈。

  陸琉拉起常山後,也不待她站穩,逕自坐回軟榻,單手撐於扶手上,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斜睨著陸大郎,「你對你母親說說,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常山離了陸琉的扶持,悵然若失之餘差點跌倒,又看他自顧自的坐下,也不管自己,心下暗惱,眼睛剛想朝陸琉瞪眼,卻又呆了。

  書房裡燃了炭盆,本就溫暖,陸琉又不喜穿著厚重,身上僅穿著家常的白中單,肩上隨意搭了一件縹色常服,飄帶鬆散,燈影中,他色轉皎然,說不盡的風流俊雅。

  常山不由看癡了,壓根不知應該說什麼了,哪裡還管得了陸大郎?陸大郎說什麼,她也聽不見了,只柔聲道,「阿澈,別氣壞了身體,我回去一定讓人好好管教大郎。」陸琉字元澈。

  常山那聲「阿澈」讓陸琉臉色微變,但旋即恢復正常,常山一臉癡態,又讓他滿心厭惡。他眉色一冷,徑直往軟榻上一趟道,「我累了,你們都回吧。」

  冷冰冰的一句話,讓常山滿腔柔情轉為一片冰雪,精細畫成的蛾眉即刻倒豎,正待發作,又見陸琉滿臉倦色,拇指不住的揉著眉心,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如今越發像白玉一般,薄唇更是淡如水色,她心疼的問:「阿澈,是公事太累了嗎?我去和阿兄說,不讓他這麼累你。」常山長公主同當今聖上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姐妹。

  常山的話,讓陸琉揉眉心的手指一頓,少頃後,他方抬目對她微微一笑:「不是公事太累,只是今天出城了一趟,有些累了。」

  陸琉身體一向不怎麼太好,平日除了上朝外,也極少出門,常山也習以為常了,她伸手就想要撫摸陸琉的臉龐,「那你早點休息,別太累了,明天也別去上朝了,阿兄不會怪你的,要不要我喚御醫來?」

  陸琉臉一偏,避開了常山的手,「不用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陸琉說著起身扶著常山,送她出門。

  常山哪裡捨得他出門吹風,殷殷囑咐讓他好好休息,就讓下人入內,宮人們有的抱起陸大郎,有的替常山披上斗篷,寺人打起風燈,伺候常山和大郎上了肩輿。

  書房裡丫鬟們已經打掃乾淨了書房,重新上了茶盞,還架起了一酒釜,裡面盛滿了熱酒。

  陸琉等常山離開後,靠在了軟榻上,低聲重複著常山的話,「別太累?」他連笑幾聲,「我如今還有什麼可累的?哈哈——」他拿過一旁的熱酒,仰頭灌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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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女主就出來了……⊙﹏⊙b汗

    關於數字問題,我其實也不怎麼確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壹貳三肆伍陸柒捌玖拾,古人到底先寫哪個?只能確定壹貳三肆伍陸柒,貌似目前最早考證到東晉末年就出現了。而有人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是簡體字,是建國後才發明的,搞得我都有點糊塗了,但是我想我們現在的簡體字也不是建國後發明的,而是在古人所謂的「俗體字」的基礎上弄出來的,我貌似又在有些碑帖石刻見過這些字,所以我想古人也應該很早就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了吧?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如果有知道的,可以跟我說一聲~\(≧▽≦)/~陸大郎畢竟是五歲的孩子,老師一開始應該還不會教他「壹貳三肆伍陸柒捌玖拾」,肯定先從簡單的學起。、雲展就是拂塵,陸老爹是修仙的,所以手中一直有一柄拂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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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48:32 |只看該作者
三、栗米粥

  肩輿內,陸大郎已經哭得無力了,身體不時的抽搐一下,常山一反常態的並沒有去哄他,而是捧著手爐,歪頭仔細瞧著陸大郎的臉。陸大郎哭累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可察覺到阿母的目光的時候,身體下意識的縮了縮,他最怕就是阿母這麼望著自己了!比父親打自己還可怕!

  常山長公主打量了陸大郎半晌後,柔聲問身旁的乳母:「阿鞏,你說大郎和阿澈長得像嗎?」

  鞏氏看起來有四十出頭,穿了一件漿得極為平整的藏青色深衣,姿態嚴謹的跪坐在於車廂裡,頭髮低低的盤起,用頭油梳得油光水滑,半根頭髮絲都沒有出來作亂,一聽常山的問話,立刻不假思索道,「像!大郎簡直和郎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陸大郎容貌的確酷似陸琉,不然也不會得常山這麼疼愛了。

  「一個模子刻出來到也不至於,頂多相貌有八分像罷了。」常山輕柔的低喃,伸手就想去撫摸大郎的臉,可看到那滿臉的淚痕,她驀地縮回了還沒碰到臉頰的手,嫌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隨手丟了那帕子,身體緩緩的向後靠去,一手搭在扶手上,雙目微合,歎息道,「讓阿向把他抱出去吧。」

  贗品終究只是贗品,陸郎什麼時候這麼怯懦過?常山手指略一用力,「哢嚓」一聲,精心修剪的長指甲一下子斷了兩支。

  「唯。」鞏氏也不管現在離陸大郎的院子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吩咐肩輿停下,叫來向氏,讓她抱走大郎。

  向氏心疼大郎,對鞏氏懇求道:「鞏媼,外頭天寒地凍的,好歹等到了大郎的院子,再讓他下肩輿吧。」大郎受了傷,又哭了這麼一場,如果就讓她這麼從冷風中抱回去,肯定會大病一場的。

  建康的陸宅比不上吳郡老宅大,也足有六進,每個院落間都有抄手遊廊連接,雨雪天氣,在陸家行走,都不用撐傘。遊廊中,每隔不遠就有一盞高可隱人的明角燈用來夜間照明,一直要到子時才會熄滅,向氏倒不怕走夜路,只是這麼冷的天氣,她一路抱著大郎回去,大郎風寒非加重不可。

  鞏氏對向氏的話恍若未聞,公主的吩咐下去的話,什麼時候能改變了?區區一個庶子,也敢說出讓公主送他回院子的話?公主給了幾分顏色,他們還真開起染房來了?鞏氏吩咐侍女用斗篷將大郎裹住,遞給向氏,轉身又回了肩輿。

  向氏束手無策的望著常山肩輿的離去,而懷中的大郎雙目緊閉,小臉通紅,顯然是發燒了,她急的直跺腳,「這——這如何是好呢?」

  「吱嘎——」昏暗的花園突地一亮,向氏抬頭望去,就瞧見六盞亮晃晃的羊角風燈,引著一乘肩輿過來,燭光把向氏周圍都照亮了,「是向媼嗎?」清脆的少女的聲音傳來。

  「是!」向氏抬手擦了一下眼淚,定眼一看,「煙微?」她遲疑的叫道,煙微是大娘子身邊的丫鬟,她不會認錯,但為什麼她會在這裡?看架勢,似乎還是專門來找她的。

  「向媼,快抱著大郎上肩輿吧,天這麼冷,別凍到大郎了。」煙微領著幾個小丫鬟快步上前對向氏笑道。

  「好好!」向氏連聲應著,也不去想為什麼她們會出現這裡,反正現在只要有人能送他們回去就好。

  侍從放下肩輿,煙微掀起錦簾,暖氣夾雜著淡淡的冷香迎面朝向氏撲來,「阿嚏!」向氏狠狠打了一個大噴嚏,煙微眉頭一皺。這時從錦簾中探出一張俏麗的笑臉,「向媼,把大郎給我吧,大姑娘也在裡面呢,我們會照顧好大郎的。」

  「唯唯……」向氏怯怯的應了,說話的那少女是大娘子身邊的貼身大丫環之一。

  有了大娘子的幫忙,向氏很快就到了陸大郎的小院,緊接著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有給陸大郎梳洗打水的、有去請殤醫、疾醫的、也有熬驅寒甜湯的……

  陸大郎院子裡的管事僕婦尹氏,不防活蹦亂跳出門的大郎,被人抱著回來,還發燒了,焦急之下,只顧著喚疾醫、殤醫,也沒注意其他事。可稍稍得了一個空隙,就聽身旁的小丫鬟在嘀咕,想不到是大娘把大郎送回來的,再一看就看到院裡站著大娘身邊的丫鬟,吃了一驚,忙拉住只顧陸大郎床前輕聲啜泣的向氏問:「怎麼回事?我怎麼瞧見大娘子身邊的丫鬟了?」

  向氏聽尹氏一問,淚水再次又洶湧而出,她抽噎的將陸琉派人狠打大郎、公主又極突然的把他們單獨留在花園裡,而陸希是如何及時出現救了大郎一命的事,都說了一遍。

  尹氏耐著性子聽完了向氏的敘述,聽完後她臉色一變,「你說大郎是大娘子親自送回來的?而大娘子如今還在我們院子裡?」

  「是。」向氏點點頭。

  「糊塗!」尹氏狠狠的瞪了向氏一眼,「你怎麼不早說!還不給我擦乾淨臉,去拜謝大娘子!」

  向氏被尹氏這麼一瞪,好容易停住的淚水又滑了出來,她委屈的道,「我哪敢怠慢大娘子?只是一時忙不過來嘛,所以讓人先把她安置在東邊大郎的書閣裡,裡面炭盆、茶水都有,大娘還帶了不少僕婦過來呢!」向氏是陸大郎的乳母,尹氏卻是陸家去世的老夫人親自給孫子挑的管事僕婦,比向氏要年長幾歲,處事穩重妥帖,向氏對她是言聽計從。

  「你——」尹氏不好在這會同向氏計較這些小事,「大娘子來了多久了?」

  「一盞茶時間吧……」向氏小聲道。

  「……」尹氏臉皮抽了抽,開口就想罵,可轉念一想,又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語氣道,「你快去梳洗下。」

  「好。」向氏見尹氏面無表情的望著自己,也不敢耽擱,連忙去淨臉。等向氏梳洗完畢,尹氏也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手中提了一個陶罐。

  「這是什麼?」向氏好奇的問。

  「栗米粥。」

  「栗米粥?」向氏怔了怔,「你好端端的拿栗米粥作甚?」

  「夜寒露重,大娘子一路送大郎回來,喝碗栗米粥也能祛寒。」尹氏解釋道。

  聽到尹氏的解釋,讓向氏越發的糊塗了,大娘一路乘肩輿過來,怎麼可能受寒呢?就算要驅寒,庖廚裡不是還熬著噴香鮮美的羊湯,為何要送這種粗糧?栗粥、麥飯,都是她們下僕才會食用食物,哪能送到大娘子面前?

  向氏一路嘀咕著,尹氏斜了她一眼,「羊湯油膩。」

  「怎麼會油膩呢!」向氏辯解道,她剛剛就喝過一碗,湯上漂浮的油腥早剔除了,湯水清澈見底,保管一碗喝下去,什麼寒意都沒了,她連噴嚏都不打了。尹氏懶得同她多解釋,下樓後,就往書閣疾走。

  身為陸家目前唯一的男嗣,陸大郎起居的院落並不小,除了平時起居的閣樓外,書房、茶室、靜房……一應俱全,只是以他目前的年紀來說,除了書房外,平時能用到的地方並不多。向氏雖然行事有些欠妥,但也萬萬不敢怠慢大娘子,派人將大娘子帶至大郎書閣暫時安置,這也是除了陸大郎臥室外,裝飾最華麗、最舒適的地方了。

  尚未靠近書閣,兩人就見一排侍女們站在垂手站在廊下,閣樓上下燈火燭光交映成輝,鴉雀無聲,向氏也忍不住跟著尹氏屏息斂聲,躡足走入廊下。

  「原來這裡的屋簷是雕花的。」向氏怔怔的望著那雕刻了各色花卉的屋簷廊角,她以前都沒注意過呢!

  尹氏並沒有理會向氏的發呆,上前幾步,笑著同接了通報後下樓的、大娘子身邊的近侍說話,「大郎已經好多了,疾醫說只要靜養幾日便好。」

  侍女抿嘴一笑,「大郎無事便好,大娘子已經擔心了許久了,你們隨我入內回個話,也讓大娘子安心下。」

  「唯唯。」尹氏連聲應道,和向氏隨著侍女上閣樓,江南潮濕多雨,陸家的閣樓,一樓一向只是待客用的,二樓才是主人們起居之地。陸大郎的書閣一樓分了數間,作為茶室、靜房等室,二樓一整樓都是書房,以花罩和屏風隔開數個小間。

  這間書閣,尹氏、向氏並不陌生,可如今隨著侍女一路往上走,心中都不約而同的浮起了似乎第一次到這間書閣的感覺,兩人由侍女引路,一直走到東側專門擺放書卷的書室中。隔著屏風,兩人就看到壁衣下侍女環立,房裡僅有更漏的滴答聲,向氏之前聞到過的冷香,在室內縈繞。

  兩人轉過屏風,就即刻跪地深深一拜,「大娘子——」

  「阿尹,大郎的身體可安好?」上方傳來了女孩柔軟清悅的聲音。

  「已經喚殤醫來看過了,說只是些皮外傷,並無大礙……」尹氏起身後,細細的向陸希說著陸大郎的情況。

  向氏站在尹氏身側,不同聲色的抬眼,偷偷的打量著那踞案而坐的倩影,那雙同郎君如出一轍的桃花眸,似帶著笑意般望著她們,橫波盈盈,轉眄流光;搭在書案上的手柔潤白膩,宛如凝脂白蠟,同手腕那只極品白玉鐲渾然一色,乍一看,竟分不清哪是手,哪是玉鐲;長而濃密烏髮順著起伏完美的背部垂下,徑直垂在豆綠色的長裙上,閃著絲般的光潤……

  「大娘實在是一個罕見的美人胚子,現在年紀還小,就生的這麼出色,再大些也不知道要如何呢!」向氏胡思亂想著,要說家裡能有一個比郎君容貌更出眾的人,就是大娘了,大郎也僅僅只是八分酷似郎君罷了,大娘長相極類似郎君,但阿尹說過,大娘實則更肖向汝南長公主……

  「阿——向!」尹氏聲音幾乎出齒縫中擠出。

  「阿尹?」向氏懵懵懂懂的朝尹氏望去,怎麼了?她不是向大娘子說的好好的嗎?為何突然喚自己?

  「大娘子問你,大郎可安好?」尹氏只覺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早知她在大娘子面前都會走神,就不讓她說話了。

  「大郎一切安好!」向氏忙道,「殤醫已經讓醫僮替大郎上藥了,還讓疾醫開了安神藥方,大郎喝了藥,已經睡下了。」提起陸大郎,向氏滿臉心疼,她可憐的大郎哦!郎君怎麼能下這麼狠的手呢!

  陸希見向氏滿臉心疼,一臉敢怒不敢言,莞爾道,「大郎年幼,良藥苦口,他不一定肯服用,阿向還要多哄勸他才是。」

  「唯唯。」向氏應聲。

  「大娘,時辰不早了,既然大郎無恙,你也回去早點歇息吧。」一直站在陸希身後的陸希乳母穆氏上前,輕聲說。

  尹氏又朝陸希行一禮,將陶罐奉上,「大娘,夜寒露重,老奴讓庖廚熬了一罐栗米粥,你喝上一碗,暖暖身子再走吧。」

  向氏忐忑的瞅著尹氏,阿尹會不會太衝動了,大娘子會隨意進外食嗎?大娘子出生不久,汝南長公主就撒手人寰了,大娘子是去世的老夫人和豫章長公主照顧大的,吃穿住行無一不精心,她能咽得下這種粗食嗎?

  陸希的乳母聽了尹氏的話,臉上聲色不動,可目光卻落在了那外表不甚起眼的彩陶罐上,栗米粥?果然是阿尹能做出來的事。

  「好。」

  讓眾人詫異的是,陸希居然答應了。

  煙微上前一步,接過穆氏的彩陶罐,同時壁衣下也走出了一名容止端雅的婦人,打開陶罐,接過煙微遞來的魁,舀出一勺聞聞了,又將勺中的栗米粥倒入小碟,淺淺的嘗了一口,才對煙微點頭。煙微這才讓侍女取出大娘常用的食具,舀出淺淺的一碗,將粥碗置於食案上,雙手舉食案過頭頂,奉至陸希面前。

  「我記得大母以前身體不好,疾醫說她氣血兩虛,給她開的食補的藥膳中,就有栗米粥這一項,她每日入睡前,都會進一碗栗米粥。」陸希輕聲道。

  提起去世的老夫人,尹氏神色略帶傷感,她和陸希的乳母穆氏以前都是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後來兩人分別被老夫人派去照顧大娘和大郎。向氏恍然,難怪大娘肯吃。

  等陸希離開後,向氏擔憂的拉著尹氏,「你這樣好嗎?現在大郎可是長公主的兒子啊!」她再傻也知道,尹氏此舉是在同大娘示好,可大郎現在是由長公主在照顧,難道阿尹想背叛長公主不成?

  「你想太多了!」尹氏打斷了向氏的胡思亂想,「我只是希望大娘子、二娘子能在功課上多指點大郎罷了,大郎是常山長公主的兒子,難道大娘不是公主的女兒?」

  「當然是。」向氏??道,從禮法上來說,郎君所有的孩子都是常山長公主的孩子,當然也都是汝南長公主的孩子,「你都找了大娘子,難道還想讓二娘子指導大郎功課?」

  「為何不行?大娘子、二娘子都是大郎的阿姊,指導阿弟不是正常的嗎?」尹氏理所當然道,兩位娘子皆是才德出眾之人,若是她們肯一起教導大郎,那再好不過了。

  「兩位娘子平日看著是挺和睦的,可誰又知道她們心裡怎麼想?又不是一個娘——」向氏小聲道,更別說大娘子生母汝南長公主的前梁朝,可是毀在常山長公主之父手中,那可是不同戴天的大仇!

  「你不要命了!」尹氏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壓低聲音惡狠狠道,「這種混話也是你能亂說的!」

  「我不敢了!」向氏也一下子白了臉,不敢再亂說話了。

  「你要記得,家裡的兩位娘子都姓陸。」尹氏說,既然姓陸,她們就是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常山長公主疼愛大郎不假,但那僅僅是因為大郎長相酷似郎君而已,哪會真正把大郎視如己出?更何況公主也的確只知疼愛孩子,想要教好大郎還需要郎君多多費心,可郎君平時對幾個孩子都不怎麼上心,除了公事外,就一心修道,尹氏思來想去只能讓家裡兩位娘子多看顧下郎君了。

  要說家裡兩個娘子,都是頂尖出挑的人物,可也是金尊玉貴的天之驕女,是崔太后和豫章長公主掌心的稀世明珠,哪會將一個區區庶子看在眼裡?哪怕這個庶子有可能是她們唯一的弟弟。

  不過有了今天這事,她相信二娘子肯定不會坐視不理了。大郎再下去,就真會被那些奸猾之徒教壞了,以二娘子的驕傲,那是絕對不許的。而大娘子,尹氏也算從小看著大娘子長大的,可對她的性子,還真吃不透,故才有剛剛奉粥這一舉,無論如何,大郎終究是老夫人千盼萬盼而來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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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魏晉包括唐時期,稱呼女子很多會稱呼姓氏,比如說唐代武后,書上習慣叫她阿武、韋后習慣叫阿韋。

  風燈、羊角風燈、明角燈,其實都是一種燈,就是紅樓裡面常出現的羊角燈,又叫氣死風,是古時候貴族府第門前掛的或者出門提得一種照明工具。一般都會在上面寫上宅子的主人姓氏或者官稱。可以說這種燈是一種地位的象徵。根據劉心武考證,羊角燈的做法,是工匠取上好的羊角將其先截為圓柱狀,然後與蘿蔔絲一起放在水裡煮,煮到變軟後取出,用擀麵棍反復擀,再把紡錘形的楦子塞進去,將其撐大,再放到鍋裡煮,然後再取出,換大一號的楦子撐,如是反復幾次,最後撐出大而鼓、薄而亮的燈罩來。許多羊角會在撐大的過程中破損掉,最後能成功的不會太多,尺寸大的尤其難得。看到這個描述,幻想了下製作時候的場景,對古人的工藝和智慧拜服。據說故宮現在還有一對羊角燈,連底托在內高約六七十釐米,白得有些泛黃的燈罩前後各有雙喜字,是光緒大婚時擺在桌子上的物件兒,不知道有沒有人見過?如果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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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48:49 |只看該作者
四、燈明石

  「姑娘,施主薄請你去一趟郎君的書房。」陸希剛出大郎的小院,煙微上前稟道。

  「現在?阿叔有說,是為了何事嗎?」陸希問。陸琉並無兄弟,施溫八歲起就是陸琉的伴讀,後來又成為陸琉的主薄,是陸琉實打實最親近的心腹,也是從小看著陸希長大的,平時對陸希也多有教導愛護,陸希對他也很親近,一向直呼「阿叔」。

  「不知。」煙微搖頭。

  「那就先去阿耶的書房吧。」陸希說,又示意煙微同她一起上肩輿,「你見到阿耶了嗎?」

  「沒有。」煙微說,「郎君在書房裡,施主薄是站在書房外同我說話的。」她頓了頓道,「聽施主薄說,郎君剛剛從城外回來。」

  「城外?」陸希若有所思,難道是因為城外難民的事?

  她想起今天早上,似乎繼母還在因為家裡多出糧食的事訓斥管家不會勤儉持家。陸希知道,繼母嘴上訓斥的是管家,實則是對父親不滿,因為父親從前天開始,讓家裡的粥棚一天施粥兩次。對繼母的訓斥,陸希極是不以為然,城外那些災民吃的是什麼?麥屑粥。比家裡最粗使的僕役吃的還不如,要她說,陸家每天浪費的糧食,都能養活無數災民了。

  「你們去把我那盆小葫蘆取來。」陸希吩咐道,說完後她又低頭看著手中的帳冊。

  穆氏在她身後揉著陸稀有些僵硬的肩膀,「大娘,你也看了一天了,歇一會吧,帳冊明天也能看。」

  「好。」陸希嘴上應著,可眼還是不離手中帳冊,手旁還擺了一堆算籌。陸希平時對這些事不上心,絕大多數時候都丟給屬官去處理,但到年底的時候,她名下的湯沐邑、田莊、山林湖泊等處的開支收益,都會由主薄整理成冊後,送來供她查閱,這時候她再疲懶也要把帳冊好好看一遍,不然那老主薄又要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對不起大母之類的話了。

  穆氏見陸希如此,無奈的笑了笑,大娘就是這個脾氣,平素看似萬事不上心,可一旦真做了,不做到最好絕不收手,「大娘,老主薄的長媳前幾天央人托話說,她和阿漪想進來給你拜年。」

  「哦?阿漪不是要定親了嗎?」陸希翻過一頁帳冊隨口問道,阿漪是陸希的伴讀之一,也是管理她湯沐邑的老主薄的孫女,比陸希年長三歲,已經十六歲了,今年年初就被其母接回家了。

  「阿漪是大娘的伴讀,她的親事沒大娘你允許,他們家那敢擅自做主?」穆氏笑道。

  「我既不是月老,也不是她長輩,哪能做主阿漪的婚事?」陸希失笑放下算籌,「不過好久沒見阿漪了,她來同我說說話也好,阿媼你來安排吧。」

  「唯。」穆氏見大娘不看帳冊了,忙將那些帳冊收好,又把那些用鉛槧畫滿奇怪圖案的稿紙一張張的疊好,一會丟火爐裡。

  「皎皎,你來了。」站在陸琉書房前,滿臉焦急的施溫一見陸希來了,忙上前迎她。

  「阿叔,怎麼了?」陸希見施溫難得失態,擔憂的問,「是不是阿耶——」難道父親被繼母氣暈了?還是比大郎氣狠了?

  「沒有。」施溫搖頭,見陸希松了一口氣,又道:「你快去見郎君吧,他已經喝了大半時辰的酒了。」

  陸希一聽父親在喝酒,眉頭一皺,「還勞煩阿叔替皎皎通傳一聲。」她柔聲道,又提裙上前幾步,朝書房裡揚聲喚道:「耶耶——」

  書房陸琉喝了一會酒,正醉眼惺忪的拿著一包藥散往酒裡撒,一聽愛女的叫喚,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酒喝多的錯覺,可不一會施溫進來對他行禮,「郎君,大娘來了。」

  陸琉手一歪,一壺酒大半撒在了酒案上,他歎了一口氣,瞪了施溫一眼,施溫恭敬的垂手站立,眼觀鼻鼻觀心,他忙吩咐侍女,「先讓大娘去茶室稍候。」又合上一旁的藥匣,擺在了博物架上的一方怪石後。

  施溫望著那碗撒了藥散的酒,暗暗慶倖大娘來的及時。

  陸琉換洗了一番,拿濃茶漱口,又狠灌了一碗牛乳醒酒後,問施溫:「皎皎怎麼來了?」

  「不知。」施溫也一臉疑惑,見陸琉雙手抱胸,斜睨著自己,目光不善,想了想又道:「我看大娘讓人帶了一盆盆栽來,許是得了什麼新奇有趣的,抱來同郎君一起賞玩的吧?」

  「鬼扯!」陸琉心中冷哼,皎皎什麼東西沒見識過?什麼樣的好東西,值得她這麼晚了還來找自己?他心下懊惱,正想罵施溫幾句,但門口已經傳來了下人的通報聲,他臉上下意識露出了笑容,「快讓她進來。」

  施溫嘴角不動聲色的輕揚。

  書房厚重的錦簾掀起,見女兒由丫鬟簇擁著入內,陸琉臉上笑意加深。

  「耶耶!」陸希一見陸琉,便璨然一笑,明朗燦爛的笑容,一下子驅散了陸琉心中的陰霾,「怎麼這麼晚還過來?路上著涼了沒有?」陸琉伸手讓女兒過來,殷殷問道。

  「我坐肩輿來的,哪會著涼?」陸希將手中的暖爐遞給丫鬟,「倒是耶耶,都出去一天了,城外冷嗎?」

  「不冷。」陸琉摸了摸的女兒的手,見她掌心乾燥溫暖才放心的鬆開。

  「耶耶,你看這小葫蘆終於長老了。」陸希笑著讓丫鬟把帶來的小葫蘆送上來。

  「哦,我看看。」陸琉示意侍女將盆栽移近一點,「嗯,差不多是可以采下來了,可惜湊不成一對,不然給你做對耳璫也不錯。」陸琉惋惜道。

  陸琉閒時喜好擺弄盆景,去年偶爾得了幾粒小葫蘆的種子,就同女兒一起種了兩盆,結果到了秋天的時候,就真結出了幾個小葫蘆,其中最小的僅三分左右,稍大一點的也只有一寸不到。喜得陸希整天把這盆小葫蘆帶在身邊,精心呵護,每天讓人從屋裡搬到廊下曬太陽,好容易才沒出毛病的長老了。

  「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陸希笑著點了點最小的那個葫蘆,又指著一個差不多約有一寸左右,形狀頗正的葫蘆道,「耶耶,我用這個給你做個扇墜如何?上面用白玉鑲嵌,下面墜一個青線打的結絡。」

  「好!」陸琉最不喜的就是金銀俗物,見愛女這麼想著自己,大是舒爽,從一旁博物架上取下一隻錦匣,打開後推倒愛女面前,「你前段時間不是老是說想要一個私章嗎?我給你找了一塊印石,你看看喜不喜歡?」

  陸希取出那塊印石,不過她掌心那麼大小,色澤白中帶著微黃,觸手溫潤如凝脂,置於燈下燦若明輝,仿佛半透明一般,「喜歡!」陸希欣喜的挽著陸琉的手,「耶耶,這是燈明石嗎?」她之前一直聽說燈明石是印石中的極品,曾對父親說話,想要一個燈明石的印章,沒想到耶耶真給她尋來了。

  「是。」陸琉刮了刮她的鼻子,「這下順你心了吧。」

  「耶耶最好了。」陸希歡喜的搖著他的手。

  陸琉斜睨她,「不給你刻章,耶耶就不好了?」

  陸希眨了眨瀲瀲的大眼,「哪有!耶耶不給我刻章,也是最好的!」

  陸琉被女兒哄得大笑。

  「耶耶,城外饑人的口糧還夠嗎?」陸希見陸琉雖在大笑,可神情還是有幾分不豫,便關切的問,「要是糧食不夠,我庫裡還有不少呢!」對於父親的舉動,陸希是百分之百的支持的,說著就讓丫鬟把帳冊奉上。

  「傻孩子。」陸琉愛憐的望著一臉認真的女兒,失笑的輕撫女兒的小臉,「不是少糧的緣故。」不過是一點麥屑而已,陸家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怎麼可能拿不出來呢?.

  「那是為何?藥?饑人中有人生病了?」陸希歪頭想了想,「或者是炭?天這麼冷,他們穿的單薄,會很冷吧?」

  陸琉搖頭,「都不是。」他頓了頓道:「你說的都是饑人所需的,但光有這些還遠遠不能解決饑人的問題。」

  「為何?」陸希困惑的問。

  陸琉見女兒一臉困惑,乾脆從案頭取出一案卷,翻給女兒看,「皎皎可知,現在城外有多少饑人?」

  「七八萬?」陸希猜測道。

  「自入十月後,從各地逃難而來的饑人,約有二萬口,十一月後又增五萬,十二月到十五日止,再增六萬。」陸琉道。

  陸希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麼城外饑人有十三萬?」這還不算城裡原本就有的乞人。

  「非也。」陸琉搖頭,「二十日丹陽尹府記錄,城外饑人共有八萬。」

  那就是說,起碼死了五萬人?陸希心下慘然,但轉念一想,不對!從十月開始,建康各處都設粥棚了,不僅官家有,只要稍微有點餘力的人家,就算不設粥棚,也會每天讓下人挑擔粥出來施與災民,而且在十二月之前,天氣沒那麼冷,怎麼可能一下子會死這麼多人呢?

  陸琉見女兒若有所思,也不說話,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淺啜了一口。

  「那些災民都賣身了嗎?」陸希問,她記得父親和她說過,人口一直朝中的大問題,朝廷每隔幾年都會派人下去查人口,但人口始終不見增長,不是說這麼多年,人口真一點都沒有增加,而是增長的人口都成為了各地豪門大戶的奴僕。

  「這麼多災民,能從北方逃至這裡,幾乎都是正值壯年之人,如何不讓人動心。」施溫歎氣道。

  「可——這裡不是建康嘛……」陸希不敢置信,天子腳下,那些人就敢這麼囂張?

  陸琉一笑,提醒女兒道,「皎皎可知,是誰提出將這些饑人趕出城內的?」

  「崔陵!」陸希恍然大悟,崔陵可是崔太后的侄兒,當今聖上的嫡親表弟,有崔太后這座大靠山,他還有什麼可怕的?陸希擔憂的問:「耶耶,那你施粥會不會——」陸稀有些糾結,她既想幫城外那些災民,又不想父親因此而惹來禍事。

  「放心吧。」陸琉安撫的輕拍女兒的小手,「過幾日就是太后大壽了,這幾天一天施粥兩次的人家會多起來,最晚到後天,官辦的粥棚也會施粥兩次了。」崔陵也不是全傻子。

  「也對,二十八日就是太后壽誕了。」陸希厭惡道:「耶耶,這崔陵還真是不枉費崔算籌之稱!」

  「他若不如此算計,將來子孫豈不還要靠屠狗為業?」陸琉鄙薄道。在這個講究門第閥閱的時代,身在陸家這種自漢起承傳了數百年,高官名士輩出的頂級清貴世家,陸琉有無數個理由可以看不起崔氏這種就依靠了外戚身份,突然暴發的家族。他見女兒滿臉憂色,哄著她道:「放心吧,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了,那些饑人就會離開了。」

  「嗯。」陸希點點頭,依然愁眉不展的說,「耶耶,你忘了,馬上就要崔太后大壽了。」她原本就不喜歡崔家人,現在聽了崔陵的事蹟,想要讓她有個好臉色,實在有點為難她了。

  陸琉笑道:「你入宮又見不到崔陵。」

  「崔家那幾個娘子個性奧妙程度,比起其父也有過之無不及。」陸希心裡暗道,但嘴上沒說出來,不道人長短,這是淑女最基本的禮儀。陸希是世家女,但從本心來說,她並不鄙視寒族官員,世家的先祖也是寒族出身,只是後來富貴了無數代後,才變成了士族。如今的寒族豪門焉知有哪一日也會成為世家呢?可——陸希還是非常討厭很多寒門暴發戶。

  原因無他,就因為很多寒門官員的貪婪程度超出很多人的想像!在這個士族壟斷了絕大部分資源的時代,很多寒族出身的人,需要花費比士族子多上百倍、甚至是千倍的努力,才能出人頭地。而那些出頭的寒門官員,上位後,想要排場、想要惠及子孫,甚至想要擺出比世家更奢華的譜,依靠原本微薄的家底怎麼可能?那就拼了命的搜刮民脂民膏吧,甚至比世家更過分的打壓其他寒門士子,來維護自己到手的權利。

  就算沒有世家,照樣有權臣、照樣有勳貴,一樣壓榨百姓、貪污受賄,換湯不換藥。陸希不是說世家子不貪婪,但很多世家子都有基業在身,對金錢和權利的渴求,遠不及寒門士子,當然也可以說他們祖先已經貪過了,所以他們可以不在乎。可陸希還是覺得,發財可以、受賄圈地、私庇人口也行,畢竟當今整個社會就是如此,但——最起碼的底線還是應該有的。能遇上真正為百姓謀利的清官,那是自然極好,如果遇不上,來個肯做實事的小貪官也行。而崔陵這人已經完全超出了底線,無怪整個建康,就幾個人看得起崔陵的,連陸希直呼崔陵之名,陸琉都沒有糾正女兒。

  陸琉瞄了一眼房裡的更漏,「快三更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耶耶,你也早點歇息。」陸希說。

  「好——」陸琉剛要起身送女兒,卻見陸希突然坐到了他軟榻上,仔細觀察了下博物架,從博物架上取下一塊怪石,把怪石後的一方錦匣抱在了懷裡,然後抬頭對陸琉笑道:「耶耶,我走了。」

  「……」陸琉苦笑著望著女兒的舉動,無奈的點點頭,親自送女兒上了肩輿,又吩咐侍童要把女兒直接送回她的繡樓,才安心回書房,磨牙問,「季慎呢?」

  「回郎君,施主薄說時辰不早了,他先回去歇息了。」下人恭敬的說。

  「你有本事以後都別來!」陸琉低咒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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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耶耶,就是父親的意思陸琉吃的那藥散就是五石散,五石散要熱酒送服,冷食消散,所以陸琉穿的很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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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早餐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陸希梳洗完畢,捧著手爐下繡閣的時候,天才只有濛濛亮,抄手遊廊的美人靠上,還凝了一層薄薄的露水,「還是早上的空氣新鮮。」陸希步履輕盈的沿著遊廊,往飯廳走去,前方還有兩個小丫鬟提燈引路。一般來說,陸希出門,很少乘坐肩輿,都是靠兩腿走,下人們早就習慣了。冬季陸家主人們選擇用早餐的地方,是一幢建在約有百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寬敞的兩層暖閣。

  「大娘子。」陸希到暖閣的時候,只有下人在此,一見陸希來了,忙躬身上前迎著她入內。侍女們打來熱水,伺候陸希洗手,另有人奉上食案,上擺放了一碗燉的糯糯濃稠的雪耳粥。餘下兩位娘子還未到,不能上正餐,但也不能讓大娘子餓著肚子等,就先上了一碗餐前點心。陸希早起進食前,喜歡先喝一碗雪耳粥,是陸家下人都知道的習慣。

  「皎皎。」少女清婉的聲音自門口響起,陸希循聲望去,一名衣著清雅華貴的花季少女款步入內,芙蓉秀面上帶著沉靜溫婉的笑容。

  「阿薇姐。」陸希起身相迎,卻被候瑩笑著輕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起身,「阿嫵呢?」陸希問。

  「她一會就上來了。」候瑩柔聲道,「她說閣外臘梅開的不錯,想采幾支來,插在書房裡。」候瑩是常山長公主同前夫候達的遺腹女,常山嫁到陸家後,就和常山一起住在陸家了,阿嫵則是陸希同父異母的妹妹陸言。

  陸希道:「我記得書房裡正好有個白瓷的臘梅花插,正好配采來的梅花。」

  「阿嫵也是這麼說的。」候瑩微微笑道,侍女待她落座後,奉上菜蔬湯。

  兩人遂不在言語,低頭用起各自的餐前點心。

  「大郎見過崔阿姊、長姐。」陸大郎這時也由向氏抱著進來了,許是昨晚嚇著了,胖乎乎的小臉看著有些懨懨的,紅潤潤的小嘴也有點乾裂。

  候瑩和陸希同時朝他微笑,向氏接過丫鬟遞來的噴香肉粥,舀起一勺,吹得略涼後,送入他的嘴裡。

  「讓他自己吃。」女孩清淡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嗄?」向氏怔了怔。

  「我說讓大郎從今開始,自己吃東西。」一名容貌同陸希、候瑩都有幾分相似女孩,走入了暖閣,一雙陸家人特有的桃花眼淡淡的掃了陸大郎一眼,「大郎都五歲了,也該學學禮儀了。」

  「唯唯……」向氏忙將手中的食柶放在陸大郎手中,示意陸大郎自己吃飯。

  陸大郎皺著小眉頭,小手「啪」一聲,將食柶拍在了地上,「不要!我要阿向!」陸大郎從小被長公主寵慣了,也就在陸琉面前收斂些而已,三個姐姐平時很少同他說話,見他也是笑臉相迎,他當然不怕。

  陸言對陸大郎任性的舉動,也不以為意,同候瑩、陸希見禮後,坐于陸希下方,淺酌了一口蜂糖水,「那就別吃了,什麼時候肯自己吃東西了,再吃飯吧。」

  「什麼!」向氏頓時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陸言,結結巴巴道,「二娘子……大郎還小……」

  陸言比陸希小兩歲,今年才十一歲,形容尚小,但容貌已經出落的精緻之極,可見將來絕對是個賞心悅目的大美人,聽到向氏結結巴巴的求情,她粉嫩的櫻唇一彎,緩聲細語道,「我與阿姊周歲後,便可自行進食,阿弟身為男孩,且年至五歲,有何不可?」

  「……」向氏嘴張了張,求情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又咽了下去,她求助的目光落到了陸希身上,可陸希卻低著頭,等著陸言一起進朝食。

  下人見人已經來齊,陸續的奉上正餐,清淡可口的菜蔬湯、冒著熱氣各色的糕點、各式粥品……食物的香味在暖閣裡彌漫。暖閣裡,只有三個能做主的人,陸希不想管、候瑩不會管,陸言開口這麼說,向氏只能唯唯應聲。

  「哼!不吃就不吃!」陸大郎頗是硬氣的說,「我找阿母去!」說著扭著小身子咚咚的往外跑。

  陸言也不攔著他,等喝完蜂糖水,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拭了拭嘴角後方道,「母親一早就入宮了,估計要等壽誕結束,才會回來吧。」

  陸希和候瑩同時抬頭,候瑩錯愕的問:「阿嫵,阿母何時入宮的?」

  「今天一早。」陸言愉快的說,「應該是為了外大母壽誕的事,她說她今晚不回來了。」

  「那我們明日怎麼去萬松寺?」候瑩問。陸家絕大多數人通道,而鄭家大部分信佛,常山公主是佛道兩信,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去佛寺、道觀進香。臨近元旦,三十日白天陸家全家就要入宮,參加每年的元旦盛會,直到元會一日下午才會回來,故常山每年都會在提前幾天去佛寺、道觀進香。

  「自然是坐車去。」陸言說。

  「……」候瑩大眼盈盈的無聲的望著陸言,陸言同候瑩對視半響,終於洩氣的說:「阿母說,會讓阿鞏來接我們啦。」

  候瑩這才滿意的朝陸言一笑,陸言嘟囔道,「萬松寺離家裡又不遠,有什麼好擔心的。」

  候瑩輕笑道:「既是如此,我們三個女孩子總不能孤身出門吧?更何況還帶著阿弟呢。」

  陸言暗暗撇嘴,阿姐就是太小心了。

  陸家的孩子每日一起用餐的規定,還是眾人祖母袁老夫人在時立下的規矩,那時候袁老夫人除非是病得起不了身了,不然每日清晨總是會和孩子們一起進朝食,風雨無阻,袁老夫人去世後,陸希幾人也把這習慣保存了下來。

  「大娘子、二娘子、候娘子。」三人飯畢,管事的僕婦上前回道:「織染署、長冶署的人求見。」

  「讓她們進來吧。」陸希說。

  織染署、長冶署皆是少府名下的官署,顧名思義,織染署掌管紡織制衣、長冶署專司范鎔金銀銅鐵及琉璃玉作,平時三姐妹大部分衣服以及首飾,都是出自這兩個地方。

  「唯。」

  「老奴拜見安邑縣主、萬泉縣主、候大娘子。」進來的幾名婦人跪地行禮道,她們是來給三人送,三人新定制的衣物首飾的。陸希和陸言,皆是有朝廷冊封的縣主,陸希封地為安邑,陸言封地為萬泉,而候瑩並未冊封,故大家只稱呼她的排行。三人新衣服首飾,是為了崔太后壽誕而特別定制的,之前已經送過來一次了,可還有小細節處不合三人心思,故又拿回去了重新改了。

  三人並沒有選擇時下流行的短襦長裙,而是讓人做了曲裾,因是崔太后的大壽,都選了相對喜慶的薔薇色,看似素面無紋,但婦人手輕輕一抖,將曲裾展開的時候,花紋隨著裾袍的起伏,隨轉光閃,柔滑的緞面上花紋夾雜其中,領口袖口上還繡著精細的暗紋,陸希的曲裾上織繡的花紋是梅花、陸言是牡丹,候瑩為芍藥。曲裾下,陸希配了一條白綾裙,裙擺處繡了一支探出的絳梅,而陸言則是一條鮮紅素面石榴裙,而候瑩選擇了一條棠棣色的多褶裙。

  幾名婦人等三人從屏風後穿好衣服後,連聲誇獎三人容貌出色,氣質端方。

  這種婦人走慣了高門大戶,嘴上慣會奉承,三人自然不會理會,陸言背過身去問,「阿姐,你們幫我看看,背後可合身。」

  「挺合身的。」候瑩說,陸希也點頭附和,「我看這次差不多了,不用讓人改了。」

  三人對視一眼後,陸希回頭對幾位婦人道:「諸位辛苦了。」她對穆氏使了一個眼色,穆氏就讓一個小丫鬟端著託盤上來,上面擺放了數十個荷包,穆氏一一分給諸人。

  那些人掂了掂荷包,一個個的笑來了臉,還是陸家打賞大方!其中一名織染署的老婦道:「三位娘子怎麼不和崔大娘子一樣,外頭罩件雀金裘,再配條百鳥裙,那多雍容華貴!」

  「哦?崔大娘子讓你們織了雀金裘和百鳥裙?」陸言頗有興致的問。

  「是。」老婦頗為自豪的說,「是崔家大娘子讓我們織的,可費我們足足的一年的功夫啊!她還讓長冶署的人,制了一套珍珠點翠首飾呢!」只不過打賞就賞了一匹布而已,大家分分連喝口酒的錢都不夠。

  陸言道:「既然她都有了,我難道還同她穿一樣的衣服不成?」

  「二娘子說的是,雀金裘再珍貴,我們織室裡花上一年的功夫也就織出來了,你這套珍珠首飾那才叫絕品呢!十六顆一色龍眼大小的珍珠,那可是舉世罕見的極品,沒個十幾年功夫,哪裡收集的齊!」那老婦諂媚的說。

  陸言抿嘴微笑,「你倒是個巧嘴。」

  「老奴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老婦指天畫地的說。

  「既然你是個老實的,我就多賞你一份了。」陸言說著她示意自己的侍女又遞來一個荷包給老婦,老婦接過荷包,給陸言磕頭,眼角笑出了兩朵菊花。

  等少府的人退下後,陸言臉上笑容一斂,冷哼道:「雀金裘、百鳥裙、點翠首飾?哼!從頭到尾披一身鳥毛,她也不嫌臊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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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看了看大家的留言,我想有些讀者應該對五石散有一定的誤會,以為五石散是類似搖頭丸之類的毒藥,其實五石散並非大家想要的那麼可怕。五石散本身是一種中藥散劑,這種散劑據說是張仲景發明的,張仲景發明這個藥方,是給傷寒病人吃的,因為這個散劑性子燥熱,對傷寒病人有一些補益,同時稍有少許的壯陽、強體力,治陽痿功效。稱它「五石散」,是因為它用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藥合成的一種中藥散劑,而之所以又被稱為「寒食散」,乃是因為服用此藥後,必須以食冷食來散熱而得名。五石散雖然食用不當很容易出差錯,但是從本質來說,它是藥,不是毒品。就連吃五石散得病的皇甫謐,也在之後用五石散治好了許多人的病,並對五石散的性質做了總結。而且當時的人們食用五石散是為了延年益壽,不是為了發瘋。就連推廣五石散的何晏都說:「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不過那時候人已經知道,五石散少服有治療效果,多服則會中毒。、但是五石散中含有硫化物等毒性成分在內,食後極易性格暴躁。長期服用還會導致精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處難以想像,發狂癡呆,及至看見蒼蠅也要拔劍追趕。、那時候名士都愛服用五石散,大部分原因應該是為了逃避現實吧,也和那時候名士大部分通道,又愛服用丹藥有關。話說別說魏晉了,就是雍正,不也是最後服用丹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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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阿漪(上)

  陸希撲哧一笑,阿嫵這形容還真貼切,可不是披一身鳥毛?

  「阿嫵。」候瑩皺著眉頭望著陸言,「你怎麼能這麼說大表姐呢?」

  「大表姐?」陸言撇嘴,「她崔孟姬算我們哪門子表姐?不就是被阿舅誇了一句,她還當了真?」

  候瑩無奈的搖頭,輕聲勸道:「到了宮裡,你可不能再和表姐鬥氣,再過幾天可就是外大母壽辰了。」

  「阿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陸言嘟了嘟嘴,「雀金裘有什麼了不起,人家早有了!」

  看著陸言孩子氣的模樣,候瑩、陸希皆莞爾,陸希說:「你都說人家披了一身鳥毛了,還有什麼不服氣的?」

  「我沒有不服氣啦。」陸言不依的膩到了兩個姐姐中間。

  候瑩輕笑的摟住她,愛憐的撫摸著她的臉頰,輕描淡寫道,「她已經是『孟姬』,你同她還有什麼好計較的?難道你還想和石季倫一樣,讓丫鬟披著雀金裘去見她?」候瑩素性溫柔,平日她也不會說這麼刻薄的話,可見她對崔孟姬印象也不是很好。

  伯孟,伯為嫡長、孟為庶長,崔孟姬正是崔陵的庶長女,但因崔陵並無嫡女,而崔孟姬從小就生的玉雪可愛、聰明伶俐,深得嫡母憐愛,由嫡母撫養長大,大家也就漸漸忘了她庶出的身份。加上崔家目前正炙手可熱,聖上又露出想讓她入天家的意思,眾人更是把崔孟姬捧得比天還高。

  石季倫則是先朝一位著名的富豪,據說此人富可敵國,一次皇帝穿著進貢的火浣布去他家中,此人故意自己穿著平常的衣服,而是身邊奴婢五十人卻都穿著火浣布迎接皇帝,當然這番張揚跋扈的結果是被皇帝誅三族。

  「我才不會做這麼沒教養的事呢!」陸言反駁道,「阿姐說得對,她就是披了一身鳥毛,還是變不了鳳凰!」

  說起崔家和陸家的關係,其實頗為微妙。崔太后原本是先帝鄭裕的侍妾,而鄭裕原配陸氏則是陸希的堂祖姑。當年鄭裕尚未登上帝位的時候,鄭家還屬於梁朝權臣的時候,鄭裕同陸琉的父親,也就是陸希的祖父交情很不錯,陸希的曾祖父也非常看好鄭裕,常說鄭裕是人中龍鳳,甚至還把侄女許給了鄭裕為妻。

  陸希的堂祖姑陸氏,嫁給鄭裕後,只生了一個女兒——就是如今的豫章長公主。後來陸氏去世,鄭裕為了子嗣,納了商女崔氏為妾,崔氏肚子很爭氣,給鄭裕生了一子一女,長子正是當今聖上,幼女則是陸希的繼母鄭寶明。崔氏雖然給鄭裕生了兒子,但鄭裕登基後,卻一直沒立後,只追封了陸氏為皇后,冊封崔氏為崔貴妃。崔氏直到兒子繼位,才被人稱為崔太后,崔氏心心念念的皇后之名,恐怕也只能等以後追封了……

  或許是因為崔氏之前一直被陸氏壓在下面,突然有一天揚眉吐氣了,崔家就越發的想把陸家踩得越低越好。無論是崔陵,還是崔家的幾位娘子,只要逮到機會,就喜歡和陸家比試。崔家幾個姐妹,同陸氏姐妹比穿著、首飾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只不過陸希從來不理會。陸言心裡倒是很不服氣,但她的教養,不允許她作出如同崔氏姐妹一樣無聊之舉,所以每次都和陸希一樣,場面上選擇無視,頂多私底下和陸希、候瑩抱怨幾句。

  三姐妹試穿了自己的新衣首飾,又說笑了一番,也差不多快到辰時了,候瑩對陸希、陸言說,「我新得了一份古琴殘譜,你們若是有空,幫我一起整理下如何?」

  「殘譜?」陸希、陸言對琴藝的研究,不及候瑩那麼精研,不過兩人對古籍的修復卻比候瑩精通多了,尤其是陸言,因為兩人修復古籍的技術都是陸琉教的,陸言想了想道,「這幾天也沒什麼時間,等過了十五後吧。」

  「好。」候瑩知道古籍修補需要很大的功夫,她也不急,見時辰差不多,三人定好明日起身的時辰後,就各回自己書房了。陸家有家學,因已臨近元旦,家學已經放假了,三人也就在各自的小書房裡看書。

  陸希抄完了一頁經書,春暄借著她休息的空隙,給她上了一盞茶水,「姑娘,司大娘子來了。」司大娘子就是陸希的伴讀阿漪,也是她名下司主薄的孫女。

  「這麼快就來了?」陸希放下筆,伺候筆墨的丫鬟立刻將陸希的筆和硯臺撤下,將書案收拾乾淨,就無聲的退下了。

  「司大娘子家裡給娘子找了一個人家,是征北將軍名下的軍司馬,今年得了旨意可以回京,等過了正月十五就要回薊州了,他們想在那人走之前,將婚事定下。」春暄說。

  「軍司馬?那年紀不是很大了?」陸希問,宋仿前梁制,軍司馬是軍中實權官員,手下有一定的自己統領的部隊,一般來說能當上這個官職的,起碼也要三十出頭了吧?

  「不大,今年才二十二。」春暄說。

  「二十二歲,難道是填房?」陸希狐疑的問,不怪她多心,這年頭二十二歲還沒成親的人,還真不多。

  「不是。」春暄解釋道,「那人原是有個未婚妻的,就在快成親之前,未婚妻父親突然去世,就按制守了三年孝,卻不想好容易等孝守完,未婚妻又得了急病去了,所以親事就耽擱下來了。」

  「能二十二歲當上軍司馬的,家世也不錯吧。」陸希問。

  「那人是高二少郎君身邊的伴讀。」春暄說。

  「哦,是阿兄的伴讀?」陸希一笑,「如此說來,這門親事倒是不錯。」那就難怪了。以高家在軍中的實力,的確可以給阿兄的伴讀找個好位置。

  陸希口中的阿兄,是陸琉的門生高嚴,陸琉名下門生不少,可真正帶在身邊教導的五個指頭都數的過來,高嚴就是其中之一,又因高嚴曾救過陸希一命,而陸琉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兒子,他幾乎把高嚴當成兒子看,陸希和高嚴兩人從小就以兄妹相稱。高嚴的父親高威是中護軍,執掌禁軍,直接負責選拔武官、監督管制諸武將,屬於實打實的一人之下的權臣,歷代皆是帝皇最信任的心腹才能擔當。

  春暄又道,「司大娘子的母親和司五娘子、六娘子也來了。」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司六娘子今年不過十歲,據說性格甚是聰明伶俐,奴瞧六娘子容貌也甚是秀美。」

  「那她們進來吧。」陸希淺啜了一口清茶,將茶盞放在春暄舉起的託盤上。

  「唯。」春暄端著茶盞退下,等她退到屏風外的時候,屏風外靜候的侍女立即入內。

  春暄退出書房後,將託盤遞給小丫鬟,上前對靜候在月洞門前的司大娘子行禮,「司大娘子,姑娘讓你進去。」

  阿漪忙攔住了春暄,柔聲抱怨,「幾日未見,阿姊倒是同阿漪生疏了。」她今日打扮的很簡單,一件薑色無紋的單繞曲裾,因已經及笄,頭髮盤了一個圓髻,上面插了一根白玉蘭花簪,雕工細緻,花心有一處天然的黃玉,從花心由深至淺過渡,極是精巧,正是陸家去世的袁老夫人之前提前送於她的笄禮,也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飾。同身材高挑的春暄比起來,阿漪不算太高,皮膚光潔,柳眉細目,雙頰一笑就有兩個小酒窩,容貌只能算清秀,但觀之十分溫柔討喜。

  春暄聞言笑道:「司大娘子,禮不可廢。」

  阿漪說:「此處又無外人,多日不見,阿姊近日可好?穆媼身體如何?我托人帶了一些蛇酒,最近天冷,穆媼可以睡前喝些蛇酒。」

  「奴代穆媼謝過大娘子關心,前段時間姑娘也賞了些蛇酒給穆媼。」春暄同阿漪走至廊下也不入內,輕聲閒聊,「姑娘在裡面抄經書,明日要去萬松寺進香,還準備讓家中多設幾處粥棚,救濟城外饑人……」

  司大娘子的繼母卞氏不停的身後給她使眼色,為什麼不去拜見陸大娘子,同奴婢有什麼好閒聊的?卞氏心裡不停的嘀咕著,但思及家翁、大家來前對她的再三囑咐,她只能硬生生按捺下想要打斷兩人談話的衝動。卞氏身後還跟著兩名年約十歲左右的小娘子,穿著同色的曲裾,頭梳雙髻,一人垂目安靜的站在廊下,另一人身體未動,可眼珠不停的轉著,打量著四下,眼中隱隱露出失望。

  司大娘子沒有理會繼母的眼色,從春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後,才隨著春暄入書房。

  陸希的書房明朗寬闊,一道屏風將書房內外分隔,橡木地板上,隆起了一個微高的地屏,地屏上面鋪著雪白的熊皮地衣,一塵不染。地毯上面架了一張小方案,擺著一套茶具,小方案兩邊各放了一個蒲團。

  書房上方懸掛著數十個大小不一的鎏金鏤空雕花薰球,鏈子長長短短參差不齊,裡面飄出嫋嫋淡煙。幾盆山石、古梅盆景錯落有致地放在四下,屏風內露出了幾隻彩繪花缸,缸中裝滿了長長短短的書畫卷軸。

  司大娘子眼底頓時露出一絲懷念,不過離別一年不到,可她恍惚已經離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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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家翁,就是公公;大家,就是婆婆。伯為嫡長,孟為庶長之說,出自好幾處,如《禮緯》:「嫡長曰伯,庶長曰孟」。《左傳。莊公二年》正義也說:「時人以其庶長稱孟」。但這種說法,實際也不是非常嚴密,不一定所有名字中有「孟」的,就是庶出。

       中護軍,屬於職權很高的軍事長官,主持選拔武官、監督管制諸武將。直接負責選拔下級武將,執掌禁軍,非常容易形成忠於自己的軍事勢力,所以很多情況下都由受到皇帝絕對信任的托孤重臣擔當,如東吳的周瑜、蜀漢的李嚴都曾擔任中護軍之職。本文兵制,參考漢代,以二與五的倍數為計算。最基礎的單位為伍,即每五個人有一個伍長;兩個伍為什,每十個人有一個什長。五什為隊,每五十個人有一個隊率;兩個隊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個屯長;兩個屯為一個曲,每兩百人有一個軍侯。兩個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個軍司馬。通常每五個部為一個營,即為一獨立的作戰單位,通常統軍者乃將軍或是校尉。所以軍司馬也算是個有實權的武官了,手下有自己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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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阿漪(下)

  「阿漪。」隨著清柔少女的聲音,一名綠衫少女從屏風內轉出。

  「拜見縣主。」司大娘子立即跪地行禮。

  卞氏愣了愣,這才想起陸大娘子是有誥命在身的縣主,忙也跟著繼女一起下跪。

  陸希等她們起身,親切叫著卞氏「阿嬸」,讓卞氏上座,聽得卞氏心花怒放,幸好還沒暈了頭,再三推卻,堅持同女兒們一起,坐于陸希下方。

  「阿嬸,許久未見,近日家中阿漪祖母、祖翁身體可安好?」陸希坐於左側蒲團上同卞氏敘舊。

  「一切安好!一切安好!」卞氏連聲說道,「家翁、大家也惦記著大娘子,說是等空了,要來拜見大娘子呢。」

  陸希微笑著點頭。

  卞氏又道:「大娘子,阿漪年紀也不小了,我家大家最近給阿漪尋了一門親事,那戶人家姓王,據說是高大人家的遠親,那位王少郎君今年才二十二歲……」卞氏詳細的同陸希說著那戶人家的情況,陸希偏頭認真的聽著,情況和春暄說的差不多。

  司大娘子嘴動了動,但還是沒說什麼,只將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盞上。

  司五娘好奇的偷偷打量著阿母一直掛在嘴邊的陸大娘子。

  看起來比她大個一兩歲左右,容貌——好吧,比她漂亮一點點,司五娘癟了癟嘴。唔,身上穿戴的好簡單,一件豆綠色的深衣,內襯白中單,等等!司五娘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陸希的襯裙,那個不是麻衣嗎!堂堂吳郡陸氏的嫡長女、齊國公陸太傅的孫女,居然穿麻衣?難怪阿姊平時穿戴的那麼寒酸,原來是因為陸大娘子,所以她才不敢穿好一點的衣物吧?司五娘頓時對平時不怎麼看的上的大姐滿腹同情。

  「司主薄說好的人家,自然是極好。」陸希聽完卞氏抑揚頓挫的講話後,對著卞氏巴巴望著她的目光,含笑說了這麼一句。

  「嗄?」卞氏困惑的望著陸希,大娘子只是允許還是不允許呢?

  司大娘子嘴角抽了抽,大娘比自己還小三歲,未出嫁的小娘子,當然不會對她的婚事發表什麼看法,她悄悄的拉了下卞氏的衣袖。

  卞氏收到了繼女的提示,「大娘子,阿漪在家的時候常說,若是出嫁,就伺候不了大娘子了,她心中不舍。」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阿漪也不能陪我讀一輩子書。」陸希說。

  「對啊!我也是同她這麼說的,再說她嫁人了,不能伺候大娘子了,不是還有她妹妹嗎?」卞氏聽陸希這麼一說,精神大振,順著陸希的話,飛快的說,「五娘,快來拜見大娘子。」她叫了一聲女兒。

  司五娘還處在陸希穿麻衣的震撼中,壓根沒回神。

  「阿妹。」司大娘輕輕的推了推五妹。

  「啊!」司五娘恍然回神,見阿母正瞪著她,她回想了下,忙上前給陸希見禮,她身後司六娘也在大姐的眼神鼓勵下,同陸希一起見禮。

  陸希讓兩人起身,讓春暄一人給一個荷包,她對卞氏說,「初次見兩位阿妹,也沒什麼好東西給阿妹,這兩個小東西給她們閒時把玩。」她目光掃過兩個小姑娘,果真各個都生的粉妝玉琢,姣美可愛,司主薄還真是費心了,陸希似笑非笑。

  「大娘子客氣了,你的東西哪有什麼不好的。」卞氏忙奉承陸希。

  司漪聽她說的不倫不類,暗暗皺眉,回頭望著兩個表情各異的漂亮妹妹,心裡的煩躁更深,祖翁果真是年紀大了,阿父偏也只聽信這婦人之言,他們也不想想如果大娘需要陪嫁的媵妾,當初袁夫人就不會給大娘子挑了容貌普通、又比大娘大三歲的自己做伴讀。再說他們司家是身份?祖翁是大娘子的屬官,掌管著大娘子名下所有的封邑,就算大娘真需要媵妾也不能從司家出!

  祖翁這件事做過了,司漪輕歎,大娘心善不假,可她再心善也是由袁夫人和陸郎君一手教出來的,齊國公府的長女,豈是一個「善」便能概括其心性的。再說大娘子是「善」,又不是「弱」,祖翁實在是糊塗了。

  思及此,司漪突地跪行幾步,走到陸希面前,「大娘子,阿漪有事相求。」

  司漪自六歲開始就當了陸希的伴讀,在陸家長到十五歲。袁夫人當她孫女一樣疼愛,但凡陸稀有的,她都有。皎皎待她如親姐,和她同吃同住,從不以身份壓人,司漪對陸家的感情要比司家深多了。可她再對司家沒感情,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娘從此厭棄了司家,因為她姓司,她還有阿兄。

  陸希上前親自扶了她起來,「阿漪,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不是姐妹,勝似姐妹,你要有什麼難處,儘管對我便是,何須用‘求’字?」

  「大娘子,你知道阿漪自打來了陸家,就蒙蘇媼照顧,阿漪十歲得了傷寒,都是蘇媼衣不解帶的照顧了阿漪一月多,阿漪才能病癒。那日起,阿漪便發誓,要奉養蘇媼終生,阿漪想——」司漪頓了頓道,「阿漪想讓蘇媼以後陪著阿漪,望大娘能割愛。」

  卞氏聽得一愣一愣的,她不懂,離家前不是說的好好,阿漪離開陸家後,讓五娘或是六娘繼續當陸大娘的伴讀,為什麼她突然說起要討一老嫗了?

  陸希靜靜望著阿漪,阿漪眼簾微垂,端莊的坐于陸希面前,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一聲不吭。

  「既然阿漪有這番善心,我怎麼可能不成全你呢?」陸希展顏笑道,對卞氏細語道:「阿嬸,蘇媼原是我祖母身邊的丫鬟,因一心伺候我祖母,連自己終生大事都耽擱了,到了晚年也沒個子孫奉養,如今阿漪能將蘇媼接去奉養,也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袁夫人身邊的丫鬟,卞氏一陣眩暈,這種身份的僕婦進了他們家,還有她好日子過嗎?又是沒有子孫的,定是一心一意幫著這小賤、人,她還有出頭的日子嗎?

  司漪聽到陸希答應了,心裡松了一口氣。

  三人正說話間,一名侍女悄然入內,跪於屋內角落邊。

  「何事?」陸希問。

  「大娘子,高二少君來了,郎君說要給高二少君泡茶,讓奴婢來問大娘子借那套水晶茶具。」

  「阿兄回來了?」陸希一聽喜上眉梢,回頭對春暄吩咐道,「你去把那套茶具取來。」

  司漪當了陸希十年的伴讀,對她的心思不說十分的瞭解,也有五六分的把握,「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也不打擾大娘子休息了。」

  卞氏大急,她女兒伴讀的事還沒著落呢?怎麼能走呢?

  司漪沒有理會卞氏心中如何想,姑娘答應自己可以奉養蘇媼後,她心就定了。陸希親自送了五人出了大廳門口,又讓春暄領五人出門後才折回。

  等眾人上了騾車,卞氏終於忍不住對司漪發難道:「大娘子,你為何不同陸大娘說,讓你五妹、六妹繼續當她的伴讀?」

  司漪還來不及說什麼,司五娘就忙道:「阿母,阿母!我才不要去當什麼陸大娘的伴讀呢!」

  「什麼?」卞氏怔了怔。

  司漪抬眼,冷聲道:「住口!誰讓你對縣主如此不敬的!」

  司五娘沒想到想來對任何人都是和顏悅色的長姐會凶自己,嚇得呆了呆,才忿忿道:「為什麼不可以?阿母,我才不要去陸家受苦呢!」

  「五娘,你說什麼啊!去陸家怎麼會受苦呢?」卞氏哄著愛女道,看著司漪普普通通的容貌,她心中極為不忿,就這麼一個醜丫頭,就因為她當了陸大娘子的伴讀,就能找到這麼好一門親事,她的女兒若是也當了陸大娘的伴讀,說不定都能入宮當娘娘了!至於家翁想讓自己五娘當大娘的陪嫁媵妾,卞氏心中冷哼一聲,她的女兒才不會當賤籍奴妾呢!要當妾也是六娘這種賤婢之女去當。

  「怎麼不是受苦!阿母,你看到陸大娘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了嗎?是麻衣!她中單是麻衣!」司五娘激動的說,「還有,你看他們家侍女身上都是什麼衣服?全是灰濛濛的葛衣,身上什麼首飾都沒有,一個個素面朝天,脂粉都不施,陸家一定很窮!我去不是受苦嗎?」

  「是嘛?」卞氏聽得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你說陸大娘子穿的是麻衣?」

  「胡言亂語!」司漪終於忍不住怒喝道,「不懂裝懂,簡直就是貽笑大方!大娘子穿的可是上貢的細麻衣,能同尋常麻衣相比嗎?」能上陸希身的東西,哪樣不是頂尖,她穿的細麻衣軟滑堪比最上等的綢緞,是用極細的麻線織出來的,就算是宮廷織室的織女也只有幾人能織出如此細軟的麻衣,就那麼一件薄薄的中單,就抵得上她們五人身上所有的穿戴了。

  再說正在輪值的下人有什麼好打扮?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還如何伺候主人?說起這點,司漪對繼母滿心眼鄙視,也就她這種沒眼界的田舍翁之女,才會讓家裡的奴婢打扮的花枝招展,說出去都是貽笑大方。當然司漪不會當著繼母的面,把這些話說出來。除了色,卞氏有哪點比得上阿母?司漪目光清冷,沒關係,她還有阿兄,還有大娘子,司漪借著取巾帕的機會,將一張紙條塞進了荷包中。

  「大娘子,你說你為什麼要這麼急著拉我們出來,難道你一人富貴了,就不管不顧自己妹妹了嗎?真是沒良心的東西!」卞氏喋喋不休的罵著司漪。

  「高二少郎君來了。」司漪簡單的說。

  「什麼?」卞氏愣了愣。

  「母親不會不知道,高仲翼高二少君吧?」司漪唇角微挑的望著卞氏。

  「高仲翼——」卞氏重複了一遍,突然臉色大變的驚叫道,「高嚴!」

  「還有那個高二少君,可以讓陸大人親自接待泡茶的?」司漪嘲諷道。

  卞氏哆嗦道,「這陸大人膽子真大。」居然敢招待這種煞星,這下她再也不怪繼女把她們拉出來,要是她知道高二少君就是高嚴,說不定跑的還要更快些。

  高嚴,仲翼,是中護軍高威的嫡次子,據說此人風姿出眾,皎若明珠,號稱大宋二十年來,是唯一能和「玉璧」陸元澈媲美的翩翩美郎君。按說高嚴能得如此美譽,又是陸元澈的門生,理應受大宋上流貴女無盡愛慕,可就是這一翩翩美郎君,其名聲可有小兒止啼的功效!高仲翼出生於五月初五端午節,原本就是一個惡日而生的毒子,而更讓人驚恐的是,他居然還是一個鬼生子!

  其母宋氏在還沒有生下他,就已經難產而亡了,因是惡日而亡,又是暴斃。高家並沒有大肆舉辦喪禮,只匆匆找來棺木,就將宋氏抬去了高家祖墳,卻沒有想到,就在釘死棺木,正準備將棺材放入墓穴之中時候,棺木內突然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眾人在驚懼中,打開了棺木,發現已經出生的高嚴!

  若不是當時高威的姑母,也就是如今的高太皇太后發話,高嚴根本不可能活下來,可即便如此,高威還是從此厭棄了嫡次子,直到高嚴在八歲那年得了陸元澈的青睞,收做門生親自教導後,高嚴才漸漸出現在建康上流社會。如果說之前眾人只是驚懼高嚴的身世的話,那麼高嚴在今春同羌族的一場大戰,斬殺五萬羌族士兵,將這五萬士兵的人頭砌成了一道城牆的「威名」,足以奠定他「煞神」之稱。

  司漪懶得回答,高嚴的字,還是陸大人取的呢。「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如今他這番作為,也不枉費了陸大人給他取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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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貌似除了春秋戰國時期,之後就很少有媵妾了,但是媵還有陪嫁的意思,比如說媵婢(陪嫁的婢女);媵從(陪嫁的女子);媵臣(古時隨嫁的臣僕);媵從(隨嫁的臣僕);媵禦(古婚禮中男女雙方的侍從)。這裡所謂的媵妾,就是跟著女主人一起陪嫁的小妾,因為是良家子出生,又是跟夫人一起嫁過去的,所以要比尋常的陪嫁奴婢身份的小妾地位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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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49:56 |只看該作者
八、品茶

  昨夜的一場大雪,將花園裡那些緞花打的失去了原本的豔色,而沉香閣外的綠萼越發晶瑩朗澈,暗香隨著霜染的曙光,漂浮在薄霧中,古韻雅致的琴聲在庭院中流淌。

  陸琉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似合非合,一手隨著琴聲在膝上輕輕敲擊,身旁茶釜中的泉水「咕咕」作響,「阿嚴是何時回來的?」

  「前天剛回。」陸琉下方,跪坐的青衣少年,見茶釜中水沸了,而先生絲毫未動,便提起茶釜,將沸水注入壺中,動作沉穩,注水時,水聲不疾不徐,沒有往外濺半滴水。

  「這幾年在外面長進了不少。」陸琉睜開眼睛,望著許久未見的徒弟。

  「都是先生教的好。」高嚴放下茶釜,謙遜道。他今天穿了一襲淡青的深衣,頭束一方巾,晨處的霞光映在他若美玉琢成的臉上,似有寶光流轉,光映照人,讓人根本無法相信,如此容止端雅的少年,在外會有這麼嚇人的名聲。

  「長進了,也學會矯揉造作了。」陸琉斜了他一眼,又閉目聽起琴童彈琴。

  高嚴聞言苦笑一聲,見先生聽得專注,也不敢打擾先生的雅興,悅耳的琴音聲聲入耳,亭外幾百株綠萼雲蒸霞蔚,周圍氤氳著天然的梅香、沉香,高嚴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果然還是先生會享受。

  「你在劉毅處也待了兩年了,此番回來,又立了戰功,可有何打算?」陸琉問。

  「過年後,劉將軍就會提拔我當他的校尉。」高嚴道。

  陸琉眉頭一挑,「你不想去候遠處當司馬?難道還想接著繼續打羯族?志氣倒是不小。」他之前遇上高威的時候,高威還同自己說過,想把這個兒子調去候遠處當司馬。

  候遠、劉毅,皆是朝廷冊封的四征將軍之一,唯一的區別的候遠為征東將軍,統領青、兗、徐、揚四州,屯駐揚州;而劉毅為征北將軍,統領幽、冀、並三州,屯駐薊州。揚州雖地處江北,可比起吳郡、余杭等江南富庶之地毫不遜色,且毗鄰建康,把握著大宋最後一道屏障——長江天險,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去征東將軍府。

  相比之下薊州就要清苦許多,且薊州靠近羯族,大宋同羯族少說已經小打了十來次,大戰隨時一觸即發!對那些寒門之子來說,薊州無疑是靠軍功晉升的好地方,但對高嚴來說,卻不是很必要。高嚴的父親高威是中護軍,實打實的一人之下的權臣,有這麼一個父親,高嚴今生仕途註定一帆風順。尤其是他這次又立了戰功回來,調回候威處當個司馬,不用再打仗,也能平步青雲。上戰場,畢竟刀劍無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總不能讓父親庇護一輩子。」高嚴說。

  「你有這個志向也好,男兒在世,總要做番事業才不枉此生。」陸琉贊許道,見他沒想依靠家族福蔭一輩子,心中大是欣慰。

  他指著茶案旁的茶釜說,「泡茶,水二沸為宜,但此盞水並非用來泡茶,而是用來沖洗茶具,還是等三沸之後從爐上取下更好。」陸琉頓了頓,繼續道,「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盡絕,須留三分餘地才好。年少輕狂是可以,但也不可太露鋒芒。」陸琉瞭解羌人的危害,他並不是反對高嚴殺羌人,但他不贊同高嚴如此張揚的行事,這孩子從小性格就偏激,若是現在不加以阻止,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大事來。

  「是。」高嚴認真的聽著先生的教誨。

  陸琉歎了一口氣,當初父親也同自己說過相同的話,只可惜自己沒聽進去。

  高嚴見先生神色抑鬱,低頭想了想,「先生可是在為城外饑人憂心?」他剛回建康,就聽說了先生同崔陵在大殿上的那場爭吵。

  「阿嚴可知蜀地前日地動了。」陸琉說,這也是昨夜會有騎士騎馬入城的緣故。

  「略有所聞。」

  「冬日地動,日後雖無瘟疫之患,但定有大災,再說蜀地路險,目前地動之處,朝中官員尚未入內呢。」陸琉搖頭歎氣,「屍位素餐」。

  高嚴正欲寬慰先生,卻見先生突地朝亭外微笑,他順勢望去,就見一眉目如畫的少女正沿著遊廊朝他們緩步走來,高嚴下意識的起身,鳳眸一彎,柔軟如水的波紋從眼中漾開,「皎皎——」

  「阿兄。」陸希含笑朝他見禮。

  「阿妹不用多禮。」高嚴回了她半禮。

  「皎皎你來了更好。」陸琉笑著招手讓女兒過來,「這次就你來給你阿兄泡茶吧,說起來你們兄妹也有一年多沒見了。」

  「唯。」陸希應諾,說話間,她將剛煮沸的熱水澆在她帶來了水晶茶具上。而茶釜中新煮的泉水,已沸如魚目,微微有聲,她將後炭投入,笑著抬頭問高嚴,「阿兄準備在建康待多久?」

  「許是要三月後才離京。」高嚴估摸著說,他已經近兩年沒回京了,這次回來後又不準備再回揚州了,估計要等一段時間才能離開了。

  「那阿兄沒走之前,別莊的桃花可能就開了呢!耶耶,等桃花開了,我們和阿兄一起去別莊賞花好不好?」陸希提議道,她是希望耶耶能出去散散心,耶耶疼她不假,可有些話他就算在憋著,也不會和自己說,但對著阿兄就不同了,陸希暗歎一聲,誰讓自己不是兒子呢。

  「傻丫頭,你阿兄剛回來,忙公事都來不及,哪有時間陪你胡鬧?」陸琉失笑搖頭。

  「有空。」高嚴忙道,「我這次回來也沒什麼大事,怎麼會沒空陪先生賞花呢?」

  「不會佔用太多時間的,連上阿兄和耶耶的沐休,頂多也就一天半時間。」陸希說。

  聽著女兒、徒兒的鼓動,陸琉也有些心動,「等過了元旦後再說。」

  「好。」陸希見父親鬆口,就知道他答應了,此時茶釜中的清泉,邊緣如湧泉連珠,陸希提起茶釜,將泉水注入剔透的水晶壺,等水滿七分滿後就停下。

  陸琉見狀對高嚴笑道,「阿嚴,今天讓你見一次美景!」

  「美景?」高嚴一愣,目光落在正在泡茶的陸希身上。

  陸希一笑,把茶荷中茶葉用茶導撥入壺中,銀白隱翠的茶葉如雪般紛紛揚揚的飄落,暫態壺中白雲翻滾,雪花翻飛,蜷曲的茶葉在熱水中,徐徐舒展,澄澈的甘泉漸染綠意,清雅的幽香隨著氤氳的水汽散開。

  饒高嚴對茶事並不太上心,也對美景讚歎不已,「果真絕妙,也幸好有這副水晶茶具,才得見這番美景。」

  「不錯,這套水晶茶具已經閒置了十多年了,如今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了。」陸琉感慨的笑道,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水,又分了兩盞給高嚴、陸希,兩人自坐墊上起身,跪于陸琉面前,雙手高舉過頭頂接過陸琉遞來的茶盞。

  這套茶具本來是蕭令儀為了泡花茶專門讓人打造的,水晶不稀罕,但上等清透、不帶一絲瑕疵,還要夠打造一副茶具的水晶,卻也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找到了水晶,要找製作水晶茶具的工匠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蕭令儀為了湊齊這套水晶茶具,頗是花了一番心思。可惜做成後,她一次都沒用過,一直擺放在陸琉的書房裡。後來陸琉見陸希喜愛,就把這套茶具送給女兒了。

  高嚴舉起茶盞淺酌了一口,淡淡的茶香沁人心扉,難怪皎皎這麼愛喝。北人愛酪,南人愛茶,不過時人大多偏愛煎茶,只有陸希從小就愛泡茶,陸琉隨著女兒品過幾次清飲後,也愛上了泡茶,在他的帶動下,泡茶法也漸漸在建康風靡起來。

  同高嚴、陸希喝了一盞茶,陸琉就覺得有些累了,他囑咐了高嚴幾句,就回靜室靜坐去了,陸琉信奉道教,每日早中晚三次靜坐,是雷打不動的,若是換了他人,陸琉不會如此隨性,但高嚴不算外人,和皎皎又是從小玩慣的,一會讓女兒送高嚴也不算失禮。

  送走陸琉後,陸希問高嚴,「阿兄,外頭流民的問題很嚴重嗎?」

  「為何這麼問?」高嚴不答反問。

  「我看耶耶這些天,似乎都為了這件事不開心。」陸希說,她咬了咬下唇,她可以收走耶耶五石散一次、兩次……但總不能天天盯在耶耶身後,陸希心裡苦笑,她如何不明白,耶耶心中不開心的事何止城外饑人這一件?但有些事只能耶耶自己看開。

  「這幾天是又多了一些饑人,難怪先生會擔心。」高嚴發覺亭外寒風習習,示意陸希回沉香閣說話,「我聽父親說,從今天開始,官辦的粥棚,也是一天施粥兩次了。」他並沒有說起蜀地又有地動之事,皎皎不需要為這些事費心。

  「阿兄難得回來,若是有閒時,就來家裡坐坐,陪耶耶說說話。」陸希說。

  「我會的。」高嚴也注意到一年多不見,先生似乎更瘦了,他見陸希眉宇間隱隱帶著幾分憂色,有意逗她開心,「皎皎,我給你看個好玩的小東西。」

  「什麼好玩的小東西?」陸希好奇的問。

  高嚴示意侍女將一個小竹籃奉上,「嗚——」軟嫩嫩的叫聲從竹籃中傳出,陸希愣了愣,是小動物嗎?

  「打開看看。」高嚴對陸希說。

  陸希掀開附在竹籃上的軟布,「啊——」陸希瞪大了眼睛,「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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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古人愛香,生活中離不開香,文中提到的沉香閣,古代很多皇帝權臣建造過,屬於珍稀建築物,用沉香修造閣樓,用檀香製作圍欄,將麝香、乳香和篩土混合成香泥裝飾牆壁,最後牆上掛上絲織物,也就是前文所提及的壁衣。這樣的閣樓本身就是一個天然的大香爐,然後加上窗外的梅香,對坐在裡面的人來說,絕對是一種享受。、茶,古代分好幾種,魏晉唐時期比較流行煎茶法,到了宋比較流行點茶,泡茶是明開始流行的,但魏晉唐時期已經出現了泡茶,只是吃的人不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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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50:06 |只看該作者
九、袖犬

  「嗚——」竹籃裡的小東西蹬著四條小細腿奮力的朝光亮處爬去。

  「這是幼犬?」陸希小心的用手摸了摸不安分的小東西,有些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麼小的狗?還沒有她掌心那麼大,難道是天生的茶杯犬?

  「這是吐蕃特有的鷹獒。」高嚴解釋說,「據說這只鷹獒長大後身體最長不過五寸。」

  「五寸?那不是就是袖犬?」陸希伸手就想要抱那小東西,但又擔心不小心弄疼了它。

  陸希小心翼翼的舉動,讓高嚴劍眉微挑,「袖犬嗎?這名字挺貼切的。」

  陸希目不轉睛的看著小狗,小小的小嘴,嘴一張就見粉紅色的牙根,舌頭又薄又嫩……好可愛啊!陸希大眼頓時閃爍出無數小星星,食指輕點小狗濕潤的小鼻子,「寶寶怎麼一直叫呢?是不是餓了?春暄,你去拿一碗——」陸希的聲音隨著高嚴用軟綢再次將小狗蓋住而停止,「阿兄?」陸希困惑的抬頭。

  高嚴薄唇輕揚,「這只鷹獒還小,不能亂吃東西,我讓人備了一條哺乳的母犬。

  「你把生它的母犬也帶來了?」陸希問,這樣更好,有母犬在一旁照顧,幼犬就容易養活了。

  「沒有。」高嚴想著生下這只鷹獒的母犬高壯兇猛的模樣,他兩個近衛都差點壓不住它,怎麼能送給皎皎呢?「我就讓人,就進找了一條母犬。」他輕笑著問:「喜歡嗎?」

  「喜歡!」陸希大眼笑成一對月牙。

  「那我的荷包呢?」高嚴似笑非笑的問,去年他去薊州前,陸希曾許諾要給高嚴繡個荷包,可他等了一年都沒等到那只荷包,這丫頭不會忘了吧。

  「繡好了。」陸希忙讓春暄把自己繡好的荷包給高嚴。

  高嚴接過一看,青色的緞面上繡了極精緻的平步青雲圖案,一看就知道精心製作的,「皎皎繡工還真不錯。」高嚴都有些驚訝了,他以前也沒見皎皎動過針線,想不到她女紅這麼好。

  「那是。」陸希得意道,「我的繡工耶耶都誇過呢!」她給高嚴和陸琉一人繡了一隻荷包,高嚴選擇的是平步青雲圖案,陸琉則是事事如意圖案。

  穆氏和春暄在身後聽得差點抽了,大娘子花了一年半時間就繡了兩個荷包,而且還是兩個讓繡娘事先繡好的、有樣本的荷包,要是再繡不好,教導大娘子女紅的繡娘非哭死不可。陸希身邊的繡娘,都是宮中出來的繡娘,那可是全大宋精挑細選出來的繡女。

  「也不要練得太辛苦了,家裡有的是繡娘。」高嚴聽說陸希就給他和先生繡了兩個荷包,心中大為受用。

  「我就繡著玩的。」陸希沒好意思同高嚴說,她兩個小荷包繡了一年半,「阿兄你這次離京後,又要去哪裡?」

  「還是去薊州。」高嚴說,見陸希在盆中淨手,似乎還要泡茶,擔心她被熱水燙了,阻止道,「讓丫鬟去泡吧,一會小犬就來了,你不想和它玩嗎?」

  陸希想想也對,就任丫鬟把茶具撤下,「薊州冬日寒冷,阿兄要多保暖才是。」

  「我會的,你托人帶來的護膝,我出門就帶著。」

  「姑娘。」兩人正說話間,侍女端著一盆盆景進來,長方形的黑色磚瓦盆裡,豎著兩杆高聳挺拔的九裡香,盆面向上足有七成的樹幹上,無任何枝葉,餘下三成雖有樹枝,但綠葉卻寥寥無幾。整個盆景線條簡潔,絲毫沒有任何彎曲點綴的樹幹,看似刻板,卻出乎意料的給人和諧簡雅之意。

  「阿兄,這是我今年種出的九裡香盆景,我聽說薊州冬日之時,極少能見到綠葉,這盆盆景就給阿兄暇時賞玩之用。」陸希說,她想了想,又勸道,「阿兄,外人的目光,你不必太在意。」陸希對高嚴這次征戰得來的名聲,她也略有耳聞。她記得耶耶同自己說過,戰場之時將士們都是拎著敵軍的人頭去拿獎勵的,既然是這樣,阿兄做的其實也沒太過分,什麼煞神之名,不過只是以訛傳訛而已。再說若是沒高級將領允許,阿兄可能做這種事嗎?

  高嚴安靜的聽著陸希的勸慰,唇邊帶笑,他本就生的俊美非凡,如今眉眼間帶的溫柔,融化了往日的冷峻,更顯得他清雅如謫仙一般,別說房裡的侍女一個個羞得臉紅心跳,就是陸希和高嚴已經很熟悉了,可被他這麼盯著,也有點受不住,她頭偏了偏,「阿兄,你是不是有個王姓陪讀。」

  男人長太漂亮也是禍害啊,比如耶耶,比如阿兄。陸希突然有些同情高嚴未來的老婆了,如果長得比他漂亮還行,說不定就是一對金童玉女,可要是長得沒他漂亮,就是徹底的悲劇啊。

  「是的,怎麼了?」高嚴問。

  「阿兄可記得阿漪,我聽說他要和阿漪定親了。」陸希見高嚴漫不經心,提醒高嚴道。

  「哦,是嘛?」高嚴心裡暗暗好笑,他怎麼可能不記得呢?

  「阿兄,你那位人品可好?家中可有姬妾?」

  陸希連炮珠似地問題,讓高嚴哭笑不得,「你一姑娘家,打聽這些做什麼?」

  「我這不是擔心阿漪嘛。」陸希反駁。

  「他人品還算不錯,姬妾的話,應該有幾個吧。」高嚴想了一會才道,他哪裡功夫去管自己的下屬有幾個小妾?

  「嗯。」陸希應了一聲,心裡也沒太多感覺,一個二十二歲的年富力強的富家青年,不可能身邊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姬妾,這太不符合當今社會現實了。

  「怎麼了?」高嚴見她低著頭不說話,「我現在真不知道,一會我讓人去打聽,好不好?」

  「不用了。」陸希對阿漪未來的老公有多少小妾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陸希突然又改口道,「我要。」

  高嚴轉念一想,就知道陸希要這個幹嘛了,他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道,「你這傻丫頭,這哪需要你來操心?司家該知道的早知道了。」

  「他們打聽到的,肯定沒有阿兄知道的詳細。」陸希理直氣壯的說。

  「好,我下午就讓人把所有能打聽的消息都送來。」

  「那我就代阿漪謝過阿兄了。」陸希笑眯眯的說。

  穆氏在一旁聽得臉都綠了,哪有未出嫁的小娘子大喇喇的同一個外男討論這種事的?

  高嚴失笑搖頭,他哪需要司漪的道謝?見時辰差不多了,他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咦?阿兄不用過午食再走嗎?」陸希問。

  「我還要去官署。」高嚴說,見陸希面露不舍,柔聲哄她道,「等過了元旦,我再來帶你去騎馬。」

  「好。」陸希開心的應了,聽說高嚴要去辦公事,也不留他,起身要送他,煙微上前扶住了陸希。

  高嚴擺手,「外頭這麼冷,別送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

  陸希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同他客氣,只說,「我送阿兄下樓。」

  高嚴想起了一事,腳步一頓,偏頭對陸希道,「我這次讓人找了一條羊毛織成的雲肩,據說比裘衣還暖和輕軟,你去承天門的時候,記得披上。」

  「好。」陸希點頭對高嚴一笑,想不到阿兄連這個都想到了。宮中每年從三十晚上就會開始舉辦元旦盛會,到了半夜皇上還會登上太極殿前的承天門閣樓,主持元會大典。屆時深受聖上寵信的皇家親貴都會陪伴聖上一同登上閣樓,這是恩寵有加的表現。可對陸希來說,大半夜的跑去閣樓上吹冷風,真不是一般的痛苦,每年從閣樓上下來,她都會感冒好幾天。

  高嚴等陸希送他下樓,怕她著涼,也沒讓她送到門口,就先離開了。

  等高嚴離開香閣後,穆氏抱怨道,「大娘子,哪有未出嫁的小娘子隨意同人討論,一個外男有沒有姬妾的?給外人聽到了不是笑話嗎?」

  「阿兄又不是外人。」陸希說。

  「大娘子,你和二少君年紀都不小了,以後還是要稍稍避嫌下為好。」穆氏終於忍不住說出了憋在自己肚子裡已久的話,見陸希聽了自己的話不出聲,她軟語勸道,「大娘子,你別怪阿媼煩你,你和二少君情同兄妹不假,但終究二少君姓高,你姓陸。」

  陸希攬著穆氏的手臂笑道,「阿媼,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穆氏聽陸希這麼一說,才放下了心,陸希又對她撒嬌道,「阿媼,我午食想吃你做的清溜蝦仁。」

  「好,我這就給你大娘去弄。」穆氏雖自己有兒有女,但她從小照顧陸希的時間比自己兒女長多了,對陸希是疼到了骨子裡,一聽陸希難得有想吃的東西,忙去廚房給陸希準備午食。

  陸希等穆氏離開後,問在一旁等候了多時的煙微,「什麼事?」

  「崔太后想讓候大娘子嫁給崔少郎君。」煙微說。

  「崔振?」陸希眉頭一挑,崔太后果然偏心娘家人,崔振是崔陵唯一的兒子,建康出名的紈褲子弟,吃喝嫖賭無一不精,阿薇配崔振就是糟蹋。更別說崔振還是崔陵的庶子,崔陵正妻並無子女,崔陵的孩子全是庶出。以常山高傲的心性來說,應該是看不上這門親事的。崔太后動作還真快!陸希暗忖,她記得半個月前,崔太后才剛說要給阿薇找個夫君,她原以為起碼要元旦過後才會正式提起,想不到崔家現在就憋不住了。

  「明日元家的大夫人就會在萬松寺,和公主、候大娘子見面。」煙微又道。

  「元家的大少郎君,是元尚師嗎?」陸希把玩著身上的小荷包,也就是說,常山不想聽崔太后的話了?常山行動也不慢,兩人不愧是母女,元家是太子生母元貴妃的母族,元尚師又是元家的長房嫡長孫,品貌出眾,年少得志,跟崔振比起來,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是的。」

  「走吧,我們回書房。」陸希說,話音剛落,就聽到閣外一陣喧嘩,她隨口問道:「外頭怎麼了?」

  「管家在讓人換上新緞花。」春暄說。

  陸希皺了皺眉頭,招手示意春暄附耳過來,壓低聲音吩咐了她幾句。

  春暄聽完後錯愕的望著陸希,面部表情有瞬間的呆滯,好半響才應聲。這讓屋裡其她丫鬟有些好奇,到底陸希對春暄說了什麼。

  春暄正欲退下,陸希又叫住她,「阿兄走得急,也不知道來不來及進午食,你讓庖廚準備一份清淡些的飯菜,讓阿兄帶上。」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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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藏袖犬也就是西藏獚犬,產自西藏,是中國一種古老犬種,也是一種帶神秘色彩的優良犬種。獚犬最小的體重不到1公斤,民間盛傳過去多由藏傳佛教寺院大活佛和西藏上層貴族隨身豢養。舊時藏族貴族用來消遣、娛樂。良種袖狗身高不足15公分,體重只有數百克,一般主人將其置於袖口之中欣賞玩,所以也叫袖狗。以後從西藏傳入內地,在清朝皇宮中飼養,因此也稱宮廷犬。在世界上西藏獚犬知名度並不太高,因此犬一直自然繁殖,現在優良純種的很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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