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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看泉聽風]玉堂金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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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55:50 |只看該作者
三十、高氏兄弟(上)

  「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小雀在一旁認真的一個個數著陸希踢毽子,「姑娘好厲害!」小雀驚歎道,看姑娘嬌滴滴的模樣,還以為姑娘弱不禁風的,卻不想她居然能一口氣踢了三百個毽子,中間都不歇息一下。

  右腳三百個踢完,陸希休息了一會,就換了左腳繼續踢,等踢完六百個毽子,陸希也有些氣喘了,額頭也冒汗了。陸希昨晚胡思亂想了大半夜,等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才朦朦朧朧的睡著,早上豫章就見她紅著兩隻眼來給高太皇太后請安,嚇了一跳,差點叫了御醫。

  等陸希解釋原因後,高氏和豫章兩人又氣又笑,趕著她回去補眠,陸希這次一覺睡到了辰時才醒來,醒來後她覺得渾身又酸又疼,就就乾脆換了衣服在空曠的大殿裡踢毽子,等踢得滿頭大汗了,她才覺得身上舒服了好多。

  「姑娘,高皇后讓你一會過去陪她進膳。」春暄先奉上溫帕子給她簡單的擦臉,又壓低聲音道,「昨天晚上陛下和皇后歇下後,就沒再出椒房宮,只有皇后身邊的女官去了元貴妃的明德殿,之後就再沒什麼消息傳出了,今早元貴妃和柳昭儀一早就來給皇后請安了,據說現在還沒有出來。」要說打聽到底明德殿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能打聽到,可春暄沒讓去打聽,這和姑娘又沒什麼關係,沒必要做這種犯忌諱的事。

  「九兒喜歡吃水晶包,一會你讓庖廚再做幾份過來。」陸希說。

  「唯。」春暄應聲退下。

  陸希出了一身汗,黏膩膩的不舒服,回了房間後,就讓人打水沐浴,等一切梳洗打扮妥當,巳時都已經過半了,豫章領著九皇女進來,笑著點著她的額頭,「皇后讓你過去陪她進膳呢,還不快點去,真掐著點過去啊!」

  陸希乾笑的拉起九皇女,「阿姑,我這就帶九兒去。」她低著頭對九皇女說:「九兒,我們看誰跑的快好不好?」

  「好!」九皇女用力的點點頭,撒開小腿就往外跑,陸希笑著跟上。

  「瘋丫頭!」豫章失笑的搖頭。

  陸希和九皇女笑鬧著沿著廊道往椒房宮走,快到宮門口的時候,陸希停了下腳步,示意宮女上前通報,九皇女則不管不顧的一頭往椒房宮裡沖去,門口的宮女也不攔她,「咯咯,阿姊快!」九皇女小身子往宮裡一沖,正撞上庭外站著的一人,「疼——」小九揉著被撞疼的額頭,小嘴一癟,剛想放聲大哭,卻不防被人一把抱起,往半空中丟了丟,「呦,九兒幾天不見,又沉了些。」

  小九睜圓滾滾的大眼望向來人,「大舅!大舅!飛飛!」她興奮的尖叫起來。

  「好!」高元亮朗笑著再次把小九往半空中一拋,然後穩穩的接住,「哈哈——」九皇女開心的手舞足蹈,高元亮帶著她,大步往皇后召見外臣的宮室走去。

  高嚴站於一側,見周圍環立的宮女中,一人朝他使個眼色後,不動聲色的退下。高嚴也就不隨高囧入內,而是不緊不慢的跟著宮女離開。宮女領著她來到高皇后內殿的偏殿后,掀起簾子,示意他進去。

  高嚴眉頭微挑,大步進入內室,就見陸希正坐在蒲團上泡茶,「皎皎?」

  陸希聽是高嚴進來了,就只抬頭對高嚴一笑:「阿兄。」就又低頭專注於茶盞上了。

  高嚴也不以為意,掀袍坐在她對面,見她手旁擺放了一個小荷包,裡面露出了木香爐的小小一角,嘴角笑意加深,但轉眼又注意到陸希眉眼間隱隱露著倦容,他皺了皺眉頭,「皎皎,昨晚沒休息好?」

  「嗯。」陸希將泡好的茶盞推倒高嚴面前。

  「是因為先生要去益州上任的事嗎?別擔心,今早聖上令我要先送先生去益州後,再回薊州。」

  「真的?」陸希聽到這個消息,精神一震,阿兄能去送耶耶出任,那是最好了,但她又有些擔心,「這樣的話,阿兄太累了。」

  高嚴鳳眸微彎,「沒事,我早習慣了。」

  「阿兄,你今天怎麼想到來宮裡了?」陸希問,高嚴就算是高皇后的親弟弟,也是成年的外臣了,平時很少有機會出入宮禁的。

  「皇后讓我們來的。」高嚴簡單的說。

  「哦,高大少君也來了嗎?」陸希難得八卦了下,在高嚴面前,陸希總比旁人要放鬆許多。

  「是的,怎麼了?」高嚴見桌上擺了一盆小核桃,知道陸希愛吃,就用手帕包了幾個,手心一握,「喀拉」幾聲,小核桃外殼就碎了,高嚴拿著一雙木著熟稔的將核桃仁挑出來,放進了小碟子裡。

  「恭喜阿兄,陛下昨晚說了,要把樂平下降給高大少君呢。」陸希說,她也沒和高嚴客氣,拿了食柶就專注吃起核桃仁了。

  對於根基雄厚的世家來說,他們不一定喜歡討個公主老婆,可對很多突然暴發的寒門來說,討個公主、尤其是未來皇帝的妹妹,至少能保家族兩代平安。大臣子弟一般是「長子襲爵,次子尚主」,可見陛下心裡還是非常疼愛樂平的。就算陽平也是嫁的長子,可崔振終究虧在了一個出身,且崔家是完全的外戚,家族除了仰仗崔太后外,根本沒有可以支起家族的人,而高家卻是實打實的權臣。

  高嚴可不關心高囧娶誰,他見陸希吃的開心,又要給她剝,陸希說:「我不吃了,核桃仁油膩,不能多吃,再說一會該進午食了。」

  高嚴就沒再剝核桃,「下午你再休息一會,今天晚上要熬一夜呢。」每年元旦的朝廷元會,都是通宵達旦的。

  「我知道。」陸希也準備下午再去睡一會,「阿兄,我這幾天琢磨出一種麵食,曬乾了就保存好久,我已經讓人烘乾了一批,你行軍在外,這麵食搭著肉食吃也好,單吃也行,用水泡開了,總比乾糧軟和。回頭我就讓老麥把做法給你送去,你上回不是說,那些乾菜很實用,我今年又讓人做了好些,你也一併帶去……」

  陸希說了一會,沒聽高嚴應聲,她頓了頓,狐疑的望著高嚴,「阿兄,你是不是嫌我煩你了?」她都覺得自己跟管家婆一樣了。

  嫵媚的大眼盈盈的轉來,看的高嚴怔怔出神,幸好嘴上還沒忘否認,「沒!是皎皎聲音太好聽了,我都聽出神了。」

  陸希白了他一眼,「阿兄就會說好話哄我。」見他喝光了茶水,又執壺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我說的都是真話。」高嚴認真的說。

  陸希雙目微垂,給高嚴倒了一盞茶,不多不少正好八分滿,沒有一滴濺在盞外,等倒完了,她才鬆了一口氣,喜孜孜道:「這次沒漏出來了。」仿佛因之前太過認真,而沒到高嚴在說什麼。

  高嚴靜靜的注視她片刻,一口喝乾了茶水後,舉起茶壺穩穩的給她和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你沒手勁,不容易拿穩茶盞。」

  陸希笑道:「還有就是阿兄給耶耶倒了五年的茶水呢!」

  高嚴想起往事,也笑了。

  「阿兄,你身邊有沒有三十左右、性子沉穩耐心又精通武藝、不能打仗的軍士?」陸希問,「最好是家中有兒有女的。」

  「你要來做什麼?」高嚴問。

  「阿劫要來了,我想給他找個武教頭。」陸希說。

  「阿劫?」高嚴略一思忖,「是敏行兄長的幼子嗎?」

  「對,阿劫來了後,就跟我住呢。我們家裡人本來就稀少,阿父又要去益州,阿劫怕是真要在脂粉堆裡長大了,我給他找個武教頭,也省得他染上什麼不好的習氣。」陸希皺了皺眉頭道,「他也三歲了,來年也該開蒙了,還要給他找個正經的蒙師呢。」

  陸氏以武起家,陸家的大部分當家人都是文武兼修的,如陸希的祖父陸說、伯父陸璋,都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馬定乾坤的人物。但這兩人都去世很多年了,陸家的部曲也有很多年沒能真正上過戰場了,若不是還有幾個老兵在撐著,陸家的部曲就變成擺設了,可這些老兵年紀也大了,陸希總不能讓幾個老爺爺陪著一個三歲的小豆丁東奔西跑,才打起了高嚴的主意。

  「你對他倒是上心。」高嚴酸溜溜的說,除了先生外,他還是第一次見皎皎對不認識的男人比對他還用心呢,這才是真正的衣食住行全操心。

  「阿劫是我親阿弟啊。」陸希理所當然的道。

  「可沒見你這麼對陸大郎過。」高嚴忍著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他從八歲起一半時間就在陸家,當然知道陸希的心結,「我明天讓人過來。」高嚴一時恍神,卻沒注意陸希講的是阿劫是自己親弟弟。

  「好,讓阿兄費心了。」陸希歡喜的應了,明天就是元旦,她早上是一定要出宮回家的。

  春暄從外面進來,將一個精緻小巧的木匣放在高嚴面前。

  「這是什麼?」高嚴揭開木匣,就見裡面擺放滿了人勝,基本上武將的形象,用著各種鮮紅的紙刻成,身負盔甲、手握兵刃,姿態各異、威風凜凜。

  「阿兄把這些人勝貼在屏風、窗戶上都好,過年了也能喜氣些。」陸希說,時下雖然每年都有元旦大典,但年味遠不及後世那麼濃,陸希打小喜歡刻紙,小學的時候天天跑到買刻紙的小攤販前,買了他新刻的紙人,再讓那人教自己刻,那小攤販後來就差點沒正式收她為徒了。到了這裡後,陸希沒那勇氣把人勝當首飾戴,不過當過年裝飾用還是很不錯的。

  「這是你自己刻得?」高嚴拈起一片人勝問。

  「是。」陸希給高嚴的禮物,遠不及高嚴給自己的貴重,但每件都是她精心籌備的,「阿兄,我還讓人做些了金、銀錁子給你打賞人用,也分了幾個庖廚去你家,你要是辦什麼酒席,只要不是太大的,他們都能勝任。」

  高嚴平時常年在外,對這種俗事根本不上心,高嚴這次打了勝仗回來,如果沒什麼表示,外面恐怕除了瘋傳他五毒俱全的謠言外,還要外加吝嗇、孤僻、不合群的評價了。

  高威平時從來不管這個兒子,高家下人不敢短缺高嚴應得的分例,可要說精心照顧,那是不可能的。陸希第一次遇到高嚴的時候,大冬天的他外頭穿了一件華貴的絲綿錦襖,可內裡的襯衣都是爛的不成樣子的絲緞衣衫,衣服針腳也粗陋不堪,飲食冷熱更是沒人關心。

  直到高嚴拜入陸琉名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陸琉之前無子,對高嚴也就看重了些,高嚴的衣食住行都有陸家來管,才漸漸變好。等高嚴入仕後,更是將名下的財產丟到了陸家,讓陸家管事幫著管理,後來就演變成陸家的管家幫著高嚴打理大半的事務。陸希但凡想到給父親準備的各色物件,也總有高嚴的一份。

  「好。」高嚴點點頭。

  兩人正說話間,一旁伺候的宮女接了外面宮侍的通報,朝兩人微微屈身道:「少郎君、陸大娘子,皇后讓你們過去進膳。」

  高嚴起身道:「你先過去吧。」

  「好。」陸希跟著丫鬟從內室轉進去,而高嚴往外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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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56:02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一、高氏兄弟(中)

  承德殿是高皇后召見外臣的宮室,在陸希和高嚴談話的間隙,高后也把皇帝的意思同阿弟轉達了。

  高元亮點頭道,「我知道了。」

  面對嫡親的阿弟,高皇后終於表露出了她一直壓抑著的不滿,「早知道當年早早的就父親為你定下婚事了,也不至於如今——」可偏偏在樂平八歲、阿弟十六歲那年,因陛下一句戲言,就讓阿弟親事耽擱至今,看到樂平和元貴妃一臉不情願,高皇后心頭怒火愈濃,她還不願意讓阿弟被樂平糟蹋呢!宮中那幾個公主,除了親自撫養的九兒外,高皇后一個都看不上!

  高元亮見姐姐滿臉不悅,他安慰阿姊道:「阿姊你放心,我會好好和公主相處的。」不管願意不願意,反正皇上金口玉言,是不可能改變的。

  「你的性子我還不清楚?」高皇后搖頭,她哪裡是擔心阿弟會同樂平慪氣。長姐如母,兩個弟弟的妻子人選,高后在兩人還小的時候,就開始留心了,一開始她擔心的不是大弟,而是二弟,可她做夢都沒想到陛下居然會把樂平下降到他們家。高皇后歎了一口氣,喃喃道:「元亮,妻子是要同你過一輩子的人。」父親和元亮把婚姻當成為家族謀福利的工具,高皇后無法反對,她就擔心元亮年紀還輕,根本不懂他現在想要的,或許根本不是他以後想要的。

  「阿姊我知道。」高元亮安撫姐姐,樂平公主是怎麼樣的人,高元亮一清二楚,甚至他還知道高皇后不知道的事,比如樂平公主已經情竇初開的對象了——但他不在乎,只要她肯安分當自己的妻子,他自然會給她一切屬於妻子的尊重和榮耀。見從小關心自己的長姐這麼擔憂,他哄著她道,「阿姊,這次我去鮮卑族,帶了不少好東西回來,我都讓人帶來了,一會我親自給你做飛龍湯。」

  高皇后嗔道:「以後可不能不聲不響的去這麼遠的地方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唯唯。」高元亮嬉皮笑臉的應著。

  高后見他如此,心裡暗歎一聲,也不再多勸他了,橫豎只要阿弟開心就行了,她對柳葉道:「讓婁夫人和二娘子都進來吧,你去接陸大娘子。」

  柳葉應聲退下。

  今天也不止高囧兄弟入宮,還有婁夫人和其女高二娘子,只是高皇后和弟弟談心,兩人肯定不會不識趣的湊上來。至於高嚴之前被高皇后引到陸希那邊了,這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她弟弟也是一表人才,皎皎未必不會心動。在二弟被陸元澈收做弟子、陸家把他當半個兒子看的時候,高皇后就動了讓高嚴娶陸希的心思。

  陸希品貌出身,都無可挑剔,高皇后算是看著陸希長大的,沒想讓她當弟媳婦前,就很喜歡她,總想著自己要是有這麼一個女兒就好了,陸希幫了高嚴後,高皇后感激在心,對她就更好了。旁人或許會覺得她有點異想天開,可高皇后通過這些年同袁夫人、陸清微的相處,多少有點瞭解陸家人的想法,她覺得此事並非完全不可行……高后這番心思,就是連高威都沒告訴。

.  「陸大娘子,是安邑縣主嗎?」高元亮挑眉問。

  「是的。」高皇后點頭。

  「阿姊很喜歡安邑縣主?」高元亮對陸希印象不深,只大概記得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但他時常聽高皇后放在嘴邊。

  「皎皎乖巧又善體人意,誰不喜歡。」高皇后笑道。

  「那不如人日那天多邀幾名貴女一起參加,也省得樂平公主尷尬?」高元亮提議道。

  「也好。」高皇后想如果光讓樂平和幾個同母的妹妹去,誰知道她公主脾氣一發,會鬧出什麼事來,若是多幾個貴女,樂平自持身份,也不會太過胡鬧的,「除了九兒外,宮裡的公主都去,謝家、陸家、顧家、王家那幾個小娘子,再有二娘、元家三娘也去好了。」謝靈媛是樂平未來的大嫂,一向穩重得體,有她在樂平肯定翻不了天。

  「阿姊。」高嚴被內侍引入承德殿,又向高囧拱手,「兄長。」

  「二弟。」

  兄弟兩人不冷不熱相互見禮,讓高皇后暗暗頭疼,明明是親兄弟,偏就親近不起來。

  「臣妾拜見皇后娘娘。」婁夫人帶著高二娘子恭敬拜見高皇后。

  婁夫人是高威的繼室,出身鮮卑貴族,但祖上三代皆於漢族通婚,家族已經基本漢化,婁夫人看起來同尋常的漢族貴夫人也沒什麼區別,倒是高家二娘子五官輪廓深刻、高鼻深目,一看就有外族血統。也正是這個相貌,讓高威歇了讓女兒嫁入士族高門的心思,默許了妻子把女兒嫁回娘家的請求。

  高家是漢人,女兒有鮮卑血統沒關係,但如果長相都不像漢人,那就真不會有正統的漢族高門會娶這樣的女孩為妻的,填房或許可能,可高威也不會讓自己唯二的嫡女當填房,高皇后首先就不會答應。婁夫人嫁入高家後,也育有一子一女,只是原配生的三個孩子太過有出息,導致婁夫人孩子就默默無聞,女兒又是胡姬的長相,更讓婁夫人自卑不已。

  「夫人不必多禮。」高皇后待婁夫人的態度,就像對尋常的外命婦一樣,婁夫人嫁過來沒幾年,高皇后就出嫁了,兩人也就僅限於相互認識罷了。

  高二娘子也低著頭給長姐行禮,高皇后對妹妹倒是十分和善的,關切的問了她幾句學業,見她對答如流,還滿意的賞了她一套筆墨,等高后同娘家人敘舊完畢,柳葉才湊近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高皇后聽罷笑道:「還不讓她進來,這孩子就是多禮。」親昵的語氣讓婁氏母女側目。

  「臣女拜見殿下。」清婉少女的聲音,讓高二娘子悄悄的抬頭瞄了來人一眼,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能見到一個側背面,看那如行雲流水的舉止,便知來人是教養嚴格的大家閨秀。

  高皇后讓她免禮後,來人款款轉身,上前幾步,又朝婁夫人見禮,「婁夫人。」

  陸希和婁夫人同為外命婦,按品階陸希是二品的縣主,婁夫人是三品的郡夫人,但婁夫人是長輩,也是高皇后的繼母,陸希主動見禮也是應該的。

  婁夫人在陸希入殿之時已經起身,不想陸希會主動先向自己見禮,忙含笑還禮,「安邑縣主。」

  婁夫人這些年也見過不少大家貴女,可要說長相比陸希更出眾的,她還真沒見過,按說這等相貌、又是這麼受寵的小貴女,多少都有些傲氣,可她偶爾的幾次見她,就發現她對任何人都很和氣、不驕不躁,不管是士族還是寒門,她總能相處的很好,看起來比起很多年輕貴婦都沉穩,難怪皇后會這麼喜歡她。

  高囧和高嚴品軼都比陸希要低很多,兩人主動上前行禮,陸希側身偏過,「兩位少君不用多禮。」

  高后道:「都不是外人,哪要那麼多禮。」她讓陸希坐在自己身邊笑道:「元亮正同他這次去鮮卑之行的趣事呢。」又指著一匣子璀璨的明珠,「想不到那裡居然也會產珍珠,看著也不比合浦的差。」

  陸希知道如今的鮮卑族領地,貌似就是後世的黑龍江大興安嶺一帶,莫非這就是後世很出名的東珠?陸希好奇的掃了那珍珠一眼,當下宮廷進貢的都是產自合浦珍珠,東珠成名應該是金出現之後吧?

  「阿姊,鮮卑不僅有珍珠,還有一樣寶物呢。」高元亮笑著說,和高嚴對外人沉默的個性相比,高元亮要開朗許多,他相貌不及高嚴那麼秀美,可也英氣爽朗,加上燦爛的笑容,一看就很討人喜歡。

  「哦?是什麼?」高后饒有興致的問。

  高元亮讓侍從奉上一隻木匣,宮侍打開,就一根根看起來稀奇古怪的曬乾的物品,「這是何物?」高皇后一驚。

  是雪蛤吧。陸希一眼就認出了後世極為推崇的美顏聖品,相對來說她情願吃雨燕的口水也不願意吃林蛙的輸卵管,再說高皇后今年也不過三十,吃這種補品似乎太早了吧?雪蛤雌激素要比燕窩多不少,燕窩是屬於老少皆宜的補品,而雪蛤還是比較適合更年期、雌激素開始減少的老年婦女服用。不過這種煞風景的話,也不需要她來說,皇后娘娘進食任何滋補之物,都需太醫鑒定,到時太醫自然會給皇后解釋。

  「這是雪蛤,屬於養顏聖品,不少鮮卑貴婦都會服用這種養顏聖品。」高元亮說。

  「不錯皇后,我阿姑就常年服用這種雪蛤,五十許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婁夫人說。

  「是嗎?」高皇后立刻對這個外表看起來醜怪的玩意好感大增,作為女人來說,她拒絕什麼都無法拒絕養顏聖品,收到這盒禮物,比她收到十盒珍珠都開心。

  這時幾個小寺人抬著一口大鼎上殿,鼎中熱焰翻滾,寺人將大鼎放穩後,在烈火上方放置了一口乾淨的鐵鍋,然後再倒入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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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56:12 |只看該作者
三十二、高氏兄弟(下)

  「這就是你說的飛龍湯?」高皇后望著寺人的舉止詫異的問高元亮。

  飛龍?陸希不由提起了興致,她早就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中的龍肉,就是指大興安嶺的飛龍,前世這都是保護動物了,被殺的剩不了幾隻了,就算送到嘴邊,她也不敢吃,自己這輩子口福倒是一直不錯。

  「當然不是。」高元亮笑著起身,「這只是一鍋清水而已,飛龍本身肉質鮮美,不需要添加任何輔料,而且要現做現吃。」

  他等鍋中水開之後,挽起袖子,提起一隻插在鐵叉上的飛龍,從鼎中舀出沸水,澆在飛龍上,一邊澆一邊翻轉著飛龍。

  沸水漸漸的把飛龍肉燙的發白,等那飛龍看起來有六分熟後,他將整只飛龍投入沸水之中,同時一旁等候多時的侍從也將一盆野蔥倒入沸水中,飛龍入水不過數息,就被高元亮又挑了出來,他一手舉飛龍,一手執刀,刀光閃動幾下,整只不大的飛龍就比他分了六份。

  春暄上前用匕將肉塊分成小塊,在挾入小碟中,陸希舀起嘗了一塊,果然味道很不錯。

  高皇后也贊許道:「果然很是美味。」

  「只可惜這飛龍離了鮮卑族的領地,就養不出那麼鮮美的肉質了。」高囧有些遺憾。

  「能嘗個新也不錯。」高皇后道,寺人們又把飛龍湯奉上,眾人便再也不說話,安靜的將午食進完,等宮侍將食案撤下,淨手漱口、再次奉上茶水後,高皇后才對陸希和高二娘子道:「這盒珍珠,你們分了吧,用來做首飾、磨了做珍珠粉都不錯。」

  陸希和高二娘同時一愣,不過兩人反應很快,立刻起身謝過皇后賞賜,高皇后一向疼愛陸希,每每興起就會賞她些稀罕的物件,陸希也習慣了,高二娘卻是極少能得長姐的賞賜,能得到長姐的認可比得到禮物,更讓她激動。

  高皇后對陸希道:「我一會瑣事繁多,你們女孩子待著也不耐煩,都出去玩吧。」

  陸希知道高皇后有意讓自己帶高二娘,笑著起身應了,偏頭對高二娘柔聲問:「高娘子平時在家喜歡做什麼?」

  「我平時喜歡看書。」高二娘怯生生的說,按說她是高家目前唯一未出嫁的嫡女,理應備受寵愛,可因長了一張胡姬臉,高威到不是不喜歡女兒,只是有時候難免會歎息,女兒怎麼會像了她外翁?高二娘從小在父母的惋惜下長大,自卑自己的容貌,婁夫人心疼女兒又嬌慣了些,就養出了一副怯生生的脾氣。

  婁夫人聽了女兒的話,差點扶額歎息,這丫頭什麼不好說,偏在安邑縣主說喜歡看書,不是自取其辱嗎?陸家是什麼人家?大宋第一書香世家啊!莫說陸家的郎君們才華橫溢,就是陸家出來的娘子也各個文采出眾,莫說陸希的姑母清微子是天下公認的道學大家,兩位姑祖母前梁孝景陸皇后、光武陸皇后,亦是足可名留青史的才女,前梁孝景陸皇后同前梁史官一起,參與過前朝史書的編纂。光武陸皇后鑽精先秦文學,當年《汲塚書》一出世,光武陸後就助其兄注譯《竹書紀年》。

  須知當時竹簡出圖之時,用是先秦古篆撰寫,同後世流行小篆差異頗大,當時整個中書省認得這種字體的官員寥寥無幾,最後還是陸、顧兩家,集兩大家族精英之力,才將從古墓挖掘的大部分古竹簡注譯了出來,因陸詳和光武陸後兄妹最精先古篆字,出力最多。如此才女,難怪去世後,被先帝惦記了一輩子,先帝登基之時,絲毫未動陸家,也因陸後之故。

  先帝性情豪爽,可也暴躁易怒,總角之時就曾怒斬過數名趁著其父葬禮之時,來鄭家搗亂的小人。少年後因常年帶兵出征,性情越發古怪,就這麼暴躁的性子,可一生都沒曾對妻子紅過臉,陸後去世之時,跪在妻子靈前大哭了三天,夫妻兩人一生聚少離多,只有一女,鄭裕把孝子該做的事都做了,還惹來了不少人恥笑。

  在這等人家出生的陸希面前說自己喜歡看書,婁夫人反思,她是不是把女兒教傻了。

  陸希道:「高娘子也喜歡看書畫畫嗎?我也喜歡呢,娘子最喜歡看什麼?」

  「《穆天子傳》。」高二娘細聲說著自己最近看的新書。

  「那姐姐喜不喜歡《搜神記》?」陸希含笑問,「我也最喜歡這種志怪小說了。」

  「喜歡。」高二娘子到底是小姑娘,同陸希說了一會話後,也漸漸的放開了,「我最喜歡裡面紫玉,阿陸你呢?」

  「我喜歡李寄。」陸希道,「陸娘子,我小字皎皎,高娘子喚我皎皎便是。」陸希可叫不出她「阿高」。

  「我叫蓁蓁。」高二娘子害羞的問,「皎皎為什麼喜歡李寄?」

  「你不覺得李寄很厲害嗎?提劍便能斬殺蛇精,實乃女中豪傑。」陸希說。

  「也對。」高蓁蓁之前只被紫玉和韓重的愛情悲劇所感動,壓根沒注意李寄有什麼英雄事蹟。

  婁夫人聽著兩人漸行遠去的說話聲,松了一口氣,這安邑縣主性子果然和善,肯這麼順著二娘,婁夫人對陸希好感一下子大增。

  高皇后根本沒注意兩人說了什麼,她對陸希的為人處事是一百個放心,倒是高嚴擔心陸希,陪了二娘下午就沒時間休息了。

  其實陸希就算不陪二娘,也沒時間休息,她才和高二娘子說了沒多久的話,謝靈媛、王穆清和顧秋華等人就都來了。王穆清和顧秋華的性子活潑,見多了一個同齡的小娘子,笑著拉著她說不少話,下午幾人投壺射箭,還同陸希一起,禍害了御花園不少梅花,直到快申時了,豫章長公主才讓宮女壓著,讓幾個玩瘋的丫頭一併去梳洗著裝。

  高二娘玩了一下午也累了,也被乳母帶著會內室梳洗,乳母見她小臉紅撲撲的,心中也歡喜,「二娘,今天玩得可開心?」她很少見二娘有這麼開心的時候。

  「開心,皎皎她們跟三娘一樣好。」高二娘口中的三娘,是元家的三娘,是她少數幾個手帕交。

  乳母擰好帕子,給她洗臉洗手,「以後二娘可以多和陸大娘子說說話,我看大娘子是個和善。」

  「我覺得皎皎、阿嫵,還有靈媛阿姊她們一點都不像旁人說的那樣。」高二娘是乳母一手帶大的,對乳母比母親還是親近幾分,對乳母也是有話直說。

  「哦?有人同二娘子說過謝娘子和陸娘子?」乳母問,這乳母是高皇后當年給高二娘子挑選的。

  「她們說士族女都很高傲,從來不會和寒門說話,也看不起寒門,還說她們奢靡浪費。」高二娘子抬手讓乳母給她換衣服,「可我覺得皎皎她們一點都不高傲,都很和善,身上我也沒見她們有戴太多珍貴的首飾,衣服也和常人差不多。」她今天是第一次見她們,可以沒有一個人對自己的長相露出絲毫鄙夷,甚至沒有對她的異于常人的容貌有絲毫的關注,高二娘子差點以為自己容貌改了呢。

  高二娘子想了想,又補充道:「她們聊天的內容也不一樣。」

  她平時和母親出去玩,遇到同齡人不是相互攀比衣服首飾,就是攀比自身才學,當然也有不少不屑參與這種話題、對她也比較和善的人,可無論如何她都感覺自己無法融入大家談話的內容,可今天和謝靈媛、王穆清、陸氏姐妹玩耍的時候,她就感受不到這種被孤立的感覺,她們也不是完全圍著自己打轉,可也沒人會冷落她,無論她說什麼,大家總有說不完的話,這讓高二娘感覺很新奇。

  「所以皇后才讓二娘跟她們一起玩嘛。」乳母笑著說,心中暗歎,二娘今天交往的那些,無一不是大宋處在最頂端的士族貴女了,這些世家女孩從小都是家族精心培養,一個抵十個用的,將來嫁入夫家也定是門當戶對的豪門顯貴,別說只應付二娘子一人了,就是一口氣再來上百人、千人,這些人都能把每個人安排的妥妥的,不會讓人有感到任何怠慢之處。這種言行舉止、處事手段,不是有人教就能教出來的,她們都是從小身處在那個環境,看著長輩們耳濡目染,慢慢薰陶出來的,所以很多寒門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娶個世家女,不是沒有原因的。

  高二娘子點點頭,「我聽皎皎和阿嫵說,她們也認識三娘,我們都約好了,等人日一起出去玩。」

  「那就好,等到了那天,二娘可要好好打扮才行。」乳母愛憐的鼓勵著高二娘子。

  「一定!」高二娘子笑彎了瀲瀲的鳳眸,盤算著哪天要帶什麼好玩的東西,同大家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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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汲塚書,是西晉武帝時在汲郡(今河南汲縣)的一座戰國古墓中發現並出土的一批竹簡古書。經過整理,有《竹書紀年》12篇,因為原本寫在竹簡上而得名,用蝌蚪文寫成,敘述夏、商、西周、春秋時晉國和戰國時魏國史事,與傳統記載不同,可校正《史記》所載戰國史事之失。原簡早已不傳。

  據古文字專家考證,蝌蚪文,也叫「蝌蚪書」、「蝌蚪篆」,為書體的一種,因頭粗尾細形似蝌蚪而得名。蝌蚪名稱是漢代以後才出現的,指是先秦時期的古文。從流傳的遺物,可發現風格似西周銅器上的文字,另外商代甲骨及玉片的雕刻與陶器上,都有這種跡象。、李寄,戰國時期秦國將樂人,她小時候因斬蛇除害而名傳古今。傳說當時閩中有座山叫庸嶺,高山綿延數十裡,在山的西北石縫中有一條大蛇,長七八丈,經常危害百姓,每年都要送去童女祭祀。將樂縣的李誕,家裡有六個女兒,沒有兒子,李寄最小,但決心應募作祭女,好伺機為民除害,便要應徵前往。父母慈愛,終究不讓她去。李寄自己偷偷地走了,最後李寄訪求好劍和會咬蛇的狗,講蛇殺死了。

  《吳王小女》是一個生死相戀的故事:吳王夫差的小女紫玉與韓重相愛,因父親反對,氣結而死。她的鬼魂與韓重同居三日,完成了夫婦之禮,然後還給了韓重一顆明珠。吳王因韓重擁有這顆明珠,以為他去盜了女兒的墓而想殺了韓重,紫玉化成鬼魂去為情郎辯解。最後一句「夫人聞之,出而抱之,玉如煙然。」就是紫玉的母親聽到紫玉的話,走出來抱住紫玉,紫玉像青煙一樣飛散而去。前面看這個故事的時候沒感覺,看到最後一句話,頓時好有吐槽的欲望啊!當初你娘就不應該把你生下來,也不應該把你養大,你說養大你有毛用?養頭豬,過年還能殺了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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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中宮元會(上)

  高二娘子和乳母興致勃勃的說著人日出行計畫,而這廂陸希、陸言、顧秋華也換好了禮服,坐在房裡稍事歇息,穆氏讓人熬了龍眼湯,給三人提神滋補,每年太極宮元會、中宮元會都是通宵達旦的,今天所有人都要熬一晚上的。

  「阿姊,你說今年的魁首還會是耶耶嗎?」陸言托腮饒有興致的問,每年太極宮元會,皇帝都會宣詔慰問各州郡使臣,同時還要讓京城諸官以及各地覲京使者陳述守土良策,但凡有脫字、錯字者罰站;字跡潦草者罰喝墨汁一生;文理粗陋者逐出宴會!當然才辭出眾者,獎勵也是大大的,陸琉基本都是每年的魁首。

  「肯定是陸先生!」顧秋華斬釘截鐵的說,秀美的臉頰上泛著紅暈,陸希默然,此人是耶耶的腦殘粉。

  「我也覺得!」陸言握起小拳頭,目露凶光說,「誰敢挑釁耶耶,我讓大母教訓他!」

  陸希低頭喝龍眼湯,這個也是,她聽到衣衫窸窣聲,漫不經心的回頭一望,頓時呆了,陸言和顧秋華奇怪的抬頭,眼睛瞬間瞪圓了!

  候瑩見三人古怪的表情,「不好看嗎?」她擔憂的問。

  候瑩今天臉上塗著厚厚的一層白粉,白粉將嘴唇都完全覆蓋住了,再用嫣紅的口脂勾出了一個小小的櫻口,額頭上由深入淺的繪了一層牡丹花型額黃,面頰上用淡紅色的胭脂點點的暈開,眼角處還貼了用金箔剪成的花鈿。她年紀漸長,又屬於快定親的人,所以崔太后對她的梳妝開始重視起來了。而陸希、顧秋華和陸言,年紀都半大不小,梳妝就相對簡單一些。

  「……好看。」陸希??道,的確非常好看的,就是太華麗了一點,有點跟舞臺劇似地。

  「阿姐今天打扮的好漂亮!」陸言大力的誇道。

  顧秋華也點頭附和,「阿薇阿姊今天真漂亮,上面的額黃花型真好看,是誰畫的?讓他也給我畫一幅。」

  顧秋華的話,讓候瑩和陸希都笑了,候瑩道:「這可不是宮女畫的,是旁人幫我打了花樣,宮女照著畫的,你想要,自己去同她說。」說著目光望向陸希。

  顧秋華立刻膩到了陸希身邊,「皎皎——」

  「等過了元旦我幫你畫。」陸希還不等她膩上自己就一口答應。

  「皎皎最好了!」顧秋華眉開眼笑的說。

  「四位娘子先吃點點心墊墊肚子吧。」崔太后身邊的女官端來了食盒,一會元會四人是肯定沒機會吃東西的。

  「我不吃乾巴巴的點心。」陸言說,她最不喜歡吃乾巴巴的點心了,早上配粥吃還可以的。

  「不是點心。」女官是看著四人長大的,怎麼不知道她們的口味,笑盈盈的奉上清雞湯餛飩,陸言這才滿意的點頭。

  候瑩搖頭道:「我不吃了。」

  陸希仔細的瞧了瞧,「先讓宮女把口脂擦了,回頭補上一點粉就好了,沒事的,你現在不吃,回頭就更餓了。」

  「但是這個口脂不容易擦乾淨。」候瑩遲疑道。

  「我來。」陸希讓宮女打開候瑩的面脂匣,用帕子蘸了一點面脂,熟稔輕巧的擦著她的口脂,不一會口脂就被擦乾淨了,陸言、顧秋華看的嘖嘖稱奇。

  四人吃完點心,簡單的梳洗、補全妝容後就去大殿了。因今日是元旦元會,各內外命婦皆身著品階禮服,一眼望去基本只有三種顏色的深衣——青衣、紫衣、緋衣,間或可能有綠衣,但屬於極少數。內命婦和公主、縣主這些外命婦的禮服,皆為青色,僅在服飾紋樣和配飾上有所不同。

  這種場合,交際是貴夫人的事,小女孩們基本上都是聚成一個個小團體說笑著。謝靈媛因已經是定下的太子妃,她周圍聚集了一堆人,王穆清坐于下方,兩人帶著溫柔得體的笑容,同眾人寒暄的。

  陸希四人見狀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朝大廳上方走去,如今連年征戰,國庫空虛,中宮元會被高後置辦的隆重而簡單,崔太后和高太皇太后已經到場,端坐在最上方,除了皇后外,餘下人等只能立於階下給兩人請安,卻不能上前,正是最好的躲閑場所。

  「阿嫵!」

  「皎皎。」

  清脆嬌嫩的和聲,讓眾人停步,陸希和陸言回頭望去,居然是高二娘和元三娘,兩人比四人早到,坐在位置上正無聊的時候,見四人來了,連忙叫住她們。

  王穆清聽到熟悉的名字,目光一掃,心中立刻鬆了一口大氣,排眾而出,一手拉著陸希、一手拉著顧秋華,抬手對陸言、候瑩笑道:「你們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她眼睛不動聲色的瞪了陸希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想去躲閑?做夢!

  陸希笑著反手攬住了她的手臂,「我們這不是看你在忙嘛。」

  「姐妹一起說話,有什麼好忙的。」王穆清推著陸希、陸言、顧秋華三人坐到謝靈媛身邊,對坐于謝靈媛對面的人笑道:「喏,這些人都齊了!」

  候瑩則拉著高二娘、元三娘坐于謝靈媛等人身後,謝靈媛對過也坐著一排約有五名年紀從十三歲到十六不等的少女。

  陸言偏頭對王穆清道:「你又出什麼鬼主意?」

  「我哪裡出過鬼主意?你盡編排我。」王穆清語氣極是委屈,可臉上依然笑意盈盈。

  陸言面上神色不動,可心中暗暗好笑,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怎麼不知道這丫頭滿肚子壞水,怕又是有人得罪她了吧!

  謝靈媛道:「你們兩個莫胡鬧了!阿嫵、皎皎、秋華,這是河南陸氏家的七娘子,小字阿耀。」

  河南陸氏?陸希略一思忖,便知道此人應該是鮮卑貴女。時下士族有江南本能的吳姓士族、南渡的僑姓士族,北方士族比起江左士族要相對複雜,一共有三支分別是山東郡姓、關中郡姓和虜姓。其中山東郡姓屬於堅守漢人傳統的士族,而關中郡姓則算胡人化的士族。

  虜姓,即河南郡姓則是屬於完全的鮮卑族人組成的士族。當年先魏文帝推行漢化政策,命令鮮卑人說漢語、改漢姓,以洛陽所在河南郡為郡望,帶頭將皇族拓跋氏改成河南元氏,以最高門第,又令鮮卑貴族中最顯貴的八大姓改姓,這河南陸氏應該是由鮮卑姓步六孤氏改成的吧?

  原來是虜姓!謝靈媛一說河南陸氏,在場的氣氛雖依然熱鬧非常,可在場眾人有些沉不住氣的、已經露出了幾分鄙夷。虜,是漢族對北方外族的貶稱,可想而知即使步六孤氏身為鮮卑大貴族,也別想在場漢人看得上。

  陸耀長相不像正統的黃髮鮮卑人,反而看起來同漢人無異,鮮卑族同漢族通婚已近百年,屬於基本漢化的外族,她朝三人粲然一笑,「陸大娘子、陸二娘子、顧三娘子。」

  三人因謝靈媛親自介紹,含笑回禮,笑容帶著幾分疏離,宋和鮮卑建立的魏,各自為政,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宋、魏之間未來必有一場大戰,可如今兩國皆受羯族和突厥騷擾,兩國正合作共同抵禦外敵,正好的蜜裡調油。步六孤氏目前是魏國最顯赫的外戚,家族連續已經出了二代皇后了。之後謝靈媛又介紹了餘下幾人,基本都是鮮卑貴族女和關中郡姓。

  北方常年戰亂,北地世家目前遠不如江左世家那麼?赫,說是世家基本不過是丙姓、丁姓,偶爾才有出個乙姓,可往往不持久。而江左世家,有資格坐在謝靈媛身後的世家女,基本都是甲姓出身,幾個關中郡姓,大家怎麼看得上眼?而謝靈媛、陸希等人,都是三世之內必有三公的膏腴世家。

  陸希和謝靈媛對視一眼,謝靈媛對這她微微頷首,陸希恍然,看來步六孤氏要出第三位皇后了,這位恐怕是未來皇后的胞妹,難怪會讓謝靈媛款待。

  「我們在玩猜字謎,七娘子說光是猜謎沒意思,想加上些彩頭。」王穆清同三人解釋說道。

  這是眾人常玩的遊戲,「七娘子想要加什麼彩頭呢?」陸言饒有興致的問。

  陸耀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尊不過她巴掌大小的玉雕,「我平素最喜玉雕,這尊玉雕是我近作,也是我心愛之物,我用這作為賭注如何?」

  陸希抬目望去,那玉雕雕琢著喜上眉梢的吉慶圖案,雀鳥、梅花活靈活現,如果真如陸耀所言,這位鮮卑貴女玉雕水準果然不錯。

  謝靈媛低聲吩咐宮女幾句後,對陸耀道:「我平時暇時偏愛彈琴,身邊也就一把琴看得過去,就用那把琴做彩頭吧。」

  陸耀道:「謝娘子愛彈琴,若是離了自己的琴,如何再能彈奏呢?便如旁人要我的玉雕可以,可要我的玉雕刻刀,那是萬萬不可,不若謝娘子以彈奏一曲為彩?若是我等僥倖贏了,望能聆聽娘子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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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在門閥制度下,不僅士庶界限十分嚴格,而且不同姓氏也有高低貴賤之分,甚至在同一姓氏的士族集團中不同郡望、堂號的宗族也有貴賤、尊卑之分。唐代柳芳在其《氏族論》中對此作了明確的論述:在南北朝時,「過江則為僑姓」,王、謝、袁、蕭為大;東南則為「吳姓」,姚、王為大;山東則為「郡姓」,王、崔、盧、李、鄭為大;關中亦為「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代北則為「虜姓」,元、長孫、宇文、于、陸、源、竇首之。以上「僑姓、吳姓、郡姓、虜姓」合稱「四姓」,「舉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選」。比如說崔氏中,清河崔在魏晉時期,就比博陵崔要高很多,但是相比來說,僑姓、吳姓在魏晉時期,名聲要比郡姓大,但是後來因為侯景之亂,僑姓、吳姓中僅留蘭陵蕭氏,後來在唐時期,郡姓就起來了,同樣也是那時候博陵崔也開始勝過清河崔了。

  即使在上述「四姓」中,也因門第閥閱而有等級高下之分:凡三世有位居三公者為「膏粱」,有令、僕(射)者為「華腴」,有尚書、領、護以上者為「甲姓」,有九卿若方伯者為「乙姓」,有散騎常侍,太中大夫者為「丙姓」,有吏部正副郎者為「丁姓」。所以世家牛叉,不僅僅於他們面子上轉的很牛叉,而是他們祖輩就很牛叉,他們現在也很牛叉,因為一旦沒落,就丟落到下等,他們看不起暴發戶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人家牛叉了多少代,暴發戶牛叉了幾代?能比嗎?但是後來隨著士族的沒落,到了唐,士族比之前更保守了,這其實也是士族完全沒落的前奏,當然也和當時政治經濟的發展是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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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中宮元會(下)

  「七娘子有所不知,此琴別無特殊之處,不過是我親手所制罷了。」謝靈媛愛琴,其父也是古琴大家,閒暇時也教女兒如何制琴,謝靈媛目前所彈制琴,就是在父親的指點下做成的。

  陸耀聞之一笑,便不再多言。

  之後眾人都拿出自己親手所做的得意作品,王穆清愛琉璃器,家中還辦了一個琉璃作坊,她今天拿出的一隻琉璃花瓶,色澤剔透清透如碧水,極為罕見,是她的心愛之物。

  顧秋華讓人取來一株蘭花,「此蘭是我從野外尋來,也養了快有三年了。」顧秋華道。

  陸言則放上一卷古籍,「這雖是古物,可到手時已經殘破不堪,全是我親手修補。」

  陸希讓春暄放上一個多寶盒,「這多寶盒是我畫了圖紙,讓工匠做的。」說著讓春暄將多寶盒打開,小小的一個匣子,居然層層疊疊的嵌了無數暗格,看得大家大開眼界。

  相較對面除陸耀外,大部分人奉上的都是書畫,陸耀下座一名鮮卑女孩笑道:「這多寶盒固然精妙絕倫,可吾等久聞陸大娘子書畫雙絕,可否讓兒等開開眼界?」

  「希書畫粗陋,那稱得上‘雙絕’,這位娘子過譽了。」陸希淡笑著拒絕了。

  那女孩還想說話,卻被陸耀按住了,示意宮女將花簽遞于謝靈媛,謝靈媛道:「幾位娘子來者是客,理應汝等先行。」

  「那兒卻之不恭了。」陸耀沉吟了下,緩緩吟道:「二形一體,四支八頭。四八一八,飛泉仰流。」

  謝靈媛一開始沒說話,似乎想了一會,才道:「井。」然後謝靈媛也回陸耀了一句,「幹之一九,只立無偶。坤之二六,宛然雙宿。」

  一來一去,眾人似乎平分秋色、不分輸贏,但陸耀那邊不少人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因為這場猜謎的勝負已經完全掌握在謝靈媛等人手中,她們無論出多麼難的題目,對面五人總在默數過五聲後,說出答案,而她們給出的答案,有難有易,分明是看她們要答不出來了,才給容易的謎面,這種類似施捨的行為讓大家很不好受。

  謝靈媛見連陸耀的面子都快掛不住了,舉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茶,宮女的上前恭敬道:「幾位娘子,馬上承天門大典快開始了,請諸位娘子移步承天門閣樓。」

  謝靈媛對陸耀笑道:「今日同七娘子聊得盡興。」謝靈媛起身捧起自己的古琴,「此琴乃靈媛親手所制,贈與七娘,望七娘不棄。」

  陸耀也將玉雕給了謝靈媛,陸希等人分別將自己帶來的物品同剛才對謎之人交換,陸希換到的是一副字畫,同她交換的少女道:「粗淺之作,望陸娘子莫要嫌棄。」

  「娘子謙遜了,娘子運筆精妙,希自歎弗如。」陸希說,陸希還真奇怪了,這些人怎麼一口咬定自己書畫精妙呢?

  「陸大娘子才太過謙遜呢。」陸耀突然說道,「耀之前有緣得見,陸大娘子親繪的一卷《小蓬萊圖》。當真是驚為天人,曾一度冒昧想出重金購下此畫,差點讓高將軍同家兄翻臉。」

  陸耀說起陸希的畫,眼底閃過敬佩。吳郡陸氏她久仰大名,可陸氏族人才學大多聚集在經史之上,都說書畫以琅邪王氏和吳郡顧氏為尊,陸希也不曾聽過她拜過什麼名家為師,卻也有如此出眾的畫技。

  「皎皎,你什麼時候又畫了一卷小蓬萊圖?我們怎麼沒看過?」謝靈媛奇怪的問。

  「我去年年頭畫的,後來送人了。」陸希解釋道,小蓬萊圖是陸希去年畫的一卷山水圖,也是陸希迄今為止,和目前正在給陸琉題詞的花卉蟲草圖並稱最得意的兩件作品。

  陸言錯愕的望了陸希一眼,《小蓬萊圖》她是見過的,畫卷不大,不過三尺長、一尺寬,卻是阿姊前年花了一年時間畫出的成品。

  小蓬萊其實就是吳郡震澤湖上的一座小島,也是陸希名下的產業,前年祖母去世,阿姊悲傷過度,一下子病倒了,等祖母出殯後,她也不顧眾人的勸說,躲到了小島上,一住就是一年,陸言偶爾去看陸希的時候,就見她隨身帶著畫具,不是讓人搖了一艘小船在震澤湖遊湖,就是戴了斗笠在湖中垂釣……

  若不是耶耶後來陪著阿姊在島上住了一個月後,順利把阿姊接回了建康,她都有以為阿姊似乎要步入阿姑的後塵了。阿姊一年的成果就是這副《小蓬萊圖》,當時耶耶一眼看到就拍案叫絕,想不到阿姊居然送人了。

  高將軍?顧秋華趁著旁人不注意,拉了拉陸希,「你把你的圖送給高仲翼了?」

  「嗯。」陸希點點頭,「阿兄說他常年在外地,很思念故鄉,就讓我把這幅圖送給他了。」

  反正這也不是她送的第一幅了,陸希奇怪的是,為什麼她給阿兄的畫,會給外人看見,她不認為阿兄會主動把這幅畫給陸耀看。

  高嚴會思鄉!顧秋華仿佛被雷劈過一般,她嘴角一抽,沉默的跟著眾人一起上了承天門閣樓。

  因今年有魏國使臣在,承天門閣樓裝點的格外的莊重,半空中升起的天燈將夜空照亮。當身著十二章冕服身影出現在閣樓最高處時,「山呼——」太常卿渾厚響亮的聲音響起。

  「萬歲!」從承天門閣樓之下,每層皆站得滿滿的人群,隨著這聲「山呼」,皆跪地叩首行大禮,聲音遠遠的傳出,宮城外的百姓也紛紛跪地,「萬歲!」

  「山呼——」太常卿的聲音越叫越響。

  「萬歲!」眾人再跪再叩首,呼聲隆隆。

  「再山呼!」太常卿的聲音近乎吼叫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底下附和的聲音震耳欲聾。

  「嗚——」悶悶的號角聲響起,「咚!咚!咚!」隨即是大鼓擊打的聲音,「轟隆隆——」地面隱隱震動起來,隆重的車隊朝承天門駛來,為首是一輛幾乎快同承天門閣樓同高的象車。

  每次看到這種場景,陸希都十分震撼,這感覺就好比站在上親自感受國慶閱兵一樣吧?甚至還要更震撼些,畢竟現在的國家首腦可是真正的俾睨天下、生殺奪與的天子啊……

  當承天門大典結束,女眷們再次回到大典之時,歌舞聲大作,鮮卑族帶來的舞姬隨著鼓樂翩然起舞。

  陸耀等人剛才吃了大虧,也沒提繼續和謝靈媛等人比試的事,安靜的看著歌舞,陸希也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和陸言兩人溜到了高太皇太后寬大的座椅後面,靠在乳母懷裡,睡了一覺,等差不多中宮宴席快散時,才被乳母叫醒。

  元會散後,高皇后和兩位長公主身為后宮僅次於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女眷,要打點安排不少事,常山就讓候瑩帶兩位妹妹先回家,她見候瑩和陸言都懨懨的,心疼的讓寺人抬來自己的肩輿,送三人出內宮門。

  「阿兄,你怎麼在這裡?」三人出內宮的時候,就見高嚴站在公主的安車旁,陸言和候瑩同高嚴不熟悉,只同高嚴打了一聲招呼,就先上安車了。

  「是先生讓我來送你們回家的。」高嚴說。

  「耶耶呢?」陸希問。

  「他有點喝醉了,陛下先讓他回去了。」

  「阿兄你也喝酒了,沒喝醉嗎?」陸希已經聞到高嚴身上濃重的酒味了,耶耶喝醉了,他沒喝醉嗎?

  「沒有,我就喝了一點。」高嚴說。

  「那就好。」陸希量著高嚴,將他神色自若,目光清醒,的確不像是喝醉的,「阿兄——」陸希想起《小蓬萊圖》,眉頭一皺,剛想問,又想起現在不是好時間,就沒繼續說下去。

  「怎麼?」高嚴問。

  「沒什麼。」陸希搖頭,「阿兄,你先送我們回去吧。」

  高嚴見她神色懨懨,不由心疼,從侍從手中接過一個食盒,「我讓人熬了一點粥,你先喝點粥。」

  「好。」陸希讓春暄提著食盒上了安車。

  「阿姊,這高仲翼對你還真好。」陸言賊兮兮的笑著。

  「嗯。」陸希揭開食盒,裡面有三個盅清粥,還有幾碟子脆爽可口的小菜。

  候瑩也忍不住說:「高二少君還真細心。」

  陸希將清粥推給她們,「先墊些東西,一會還要吃生雞子呢。」

  聽到陸希的話,陸言頓時呻吟一聲,「唉——」熬了一夜,白天還不能休息,還要吃那麼可怕的東西。

  陸家大宅,離皇宮很近,安車送三人回府後,就急著回皇宮再去接常山。陸言和候瑩急著梳洗休息,畢竟等天亮了,就又要忙一天了。

  陸希下了馬車,剛想開口,高嚴就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家了。」

  陸希也沒和高嚴客氣,「那阿兄我先回去休息了。」她還想趁沒天亮前,眯一會呢。

  高嚴等陸希的背影消失在二門,就轉身往門口走去,這幾天他基本不是在官署,就是在自己的外宅,很少回高家,但今天畢竟是元旦,他要是不回去,估計明天阿姊又要派宮女來囉嗦了。高嚴揉了揉額頭,示意侍從牽犢車來,昨晚酒似乎喝多了一點。

  「二少君。」高嚴院落的管家難得見少主人回來,又驚又喜的上前迎他入內,「熱水已經備好了,您要梳洗嗎?」

  高嚴頷首,看到管事點頭哈腰的模樣,想起陸希的叮囑,隨手從荷包裡掏了一個錁子,也沒看是金是銀,往管事面前一丟。

  管事雙手接住一看,居然是個金錁子,笑的嘴都差點歪倒耳邊了,他就說二少君出手大方和善,他就見了二少君兩次,就被二少君打賞過兩次了,第一次是銀瓜子,這次居然是金錁子!偏偏大家還不信,就信那謠傳了,誰都知道眼見為實啊。

  「二少君,淨房在這邊。」這管事絮絮叨叨的給高嚴說了不少關於他院子的事務。

  高嚴原本脹痛的太陽穴更疼了,他瞄了管事一眼,「下去。」

  「唯唯。」管事見高嚴面容冷肅,身上還帶著濃濃酒氣,就知道他肯定喝了不少酒,見高嚴去了淨房後,就笑眯眯的摸著兩撇鼠鬚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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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讓人醒神的元旦(上)

  高嚴踏入淨房,房裡正在給高嚴準備熱水和洗漱用具的侍女、小廝,紛紛朝他行禮,「二少君。」

  高嚴揮手,示意他們都下去,眾人依次退下,門口有兩名小廝提著兩桶熱水進來,等兩人把熱水倒入浴桶後,也福身退下了。

  高嚴脫下官服放在嗉萇希剛解開綬帶,就察覺似乎又有人進來了,他皺了皺眉頭,「我不是說了,都出去。」

  高嚴平時在軍營待慣了,不喜身邊有人礙手礙腳,可過了片刻,來人沒有任何動靜,反而是呼吸越來越粗重,高嚴目光轉寒,手搭在腰間的匕首上轉身,只見一名穿戴不像丫鬟的女子站在他身後。

  「二少君──」楊五娘望著只披了一件薄中單的高嚴,中單的領口散開露出一片光潔如玉但勁瘦結實的胸膛,微隆的鎖骨形狀精緻完美,楊五娘不自覺的看癡了,努力壓抑著臉上的紅暈朝他福身,「兒是夫人派來伺候您的。」她有意自稱是「兒」,而不是「奴」,以示自己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

  楊五娘是婁夫人母家的遠房親戚,五娘、六娘、七娘三人都是婁夫人讓人中族中精心挑選出來的美人,原本是想教調好了,送給高濉。婁夫人要比高威的原配還要高些,婁家排不上鮮卑八大姓,可也是二流的貴族世家,高威的原配方氏父親不過只是前梁的一個寒門小官,但方氏運氣比婁氏好,她生了三個出色的孩子,莫說是備受高威愛重的長子長女,就是高威漠視的次子高嚴,都年少出眾。

  反觀婁夫人的兩個孩子,要說他們不好也不算,但比起方氏的三個孩子來,就大大遜色了,婁夫人思來想去,就讓母族的人在族中挑幾個容貌出眾的女郎出來,如果能有一個得了兩兄弟的看中,將來也能讓兩兄弟幫襯自己孩子一把。五娘、六娘、七娘也是知道婁夫人用意的,對婁夫人派人教導她們禮儀的阿媼頗為尊敬,學業上也很是用心。

  五娘在門口第一眼見到高嚴的時候,就被他的風采迷住了,可從阿媼話裡露出來的意思是讓她將來伺候大少君的,五娘原本只是隱隱有些惋惜,卻也明白這容不得她來做主。可這兩天府裡這幾乎傳瘋的高寮唇要尚公主的消息,讓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當侍妾她們願意,可當駙馬的侍妾,天下大抵是沒幾個女人真心願意的,本朝有幾個公主是好相與的?五娘每次想起京中傳言,常山長公主對侍妾們惡毒手段就不寒而慄,最後她也不顧阿媼不許她們出院子的規定,用這幾天婁夫人賞賜她的首飾,買通了下人,到了高嚴這裡。

  「滾!」高嚴神色陰沉。在高家,高嚴除了會聽些長姐的話外,就是連自己親爹的面子都不賣,更別說一個和他毫無關係的女人了。

  看到楊五娘看著自己癡迷的目光,高嚴眼底寒意更濃。高嚴從小因容貌關係,從小到大遇到過不少糟心事,最嚴重一次,就導致他被高威趕到了農莊上吃了三年素,可以說他最恨的就是旁人對他露出這副癡迷的神色。

  楊五娘被高嚴冷臉嚇得打顫,但還是鼓起勇氣上前,「二少君,兒真是夫人派來伺候你的,兒伺候您沐──」她說著,伸手就要去幫高嚴褪下中單。

  「啊!──」楊五娘覺得雙手一涼,緊接著胸口一疼,緊接著她覺得她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後背重重的撞上牆壁,最後身體重重的落到了地上,「噗!」她胸口一悶,吐了一大口血,這時候她才感到自己雙手劇痛,她吃力的抬手,卻只看到一個正在不停冒血的光禿禿手腕!

  楊五娘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真看清自己的雙手真的沒有了,一雙手正孤零零的落在高嚴的腳下,「啊!──」她淒厲的尖叫起來。

  「郎君!」高嚴守在門口的親衛聽到楊五娘的慘叫聲,一下子沖了進來,兩人剛入內,「?!」就被高嚴一人一腳,狠狠的踢出了門外,高嚴盛怒之下,下腳根本沒顧忌,兩個身強力壯的親衛硬生生的受了這一腳,臉色都白了,捂著胸口,血絲從嘴角溢出。

  「郎君!」院子裡的親衛看到這副情景嚇得一下子全圍了上來,高嚴穿著單衣站在門口:「都是死人嗎?連一個女人都看不住!」

  親衛們身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嘩啦啦跪了一片,「郎君恕罪!」

  管事信誓旦旦的說,那女郎是夫人給郎君的侍妾,他們想著郎君的侍妾伺候郎君梳洗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裡想到郎君會發怒?

  「把她眼睛挖了丟出去,今天所有輪值的親衛全部五十軍棍!」高嚴指著地上尖叫過後,失血過多,已經奄奄一息的楊五娘不耐煩道。

  「唯唯。」幾個親衛上前,一個一把抓起楊五娘的頭髮,往外拖,在路過楊五娘那雙手的時候,想了想,將手揀起,略顯粗魯的塞到了楊五娘的衣襟裡,還有幾個人打來了水將房裡的血跡沖洗乾淨。

  管事得了消息,匆匆趕來,他還不怎麼清楚狀況,不過楊家那幾個娘子是夫人給兩位郎君準備的侍妾,是他很就知道的事,這次楊五娘塞了重金過來,他也沒多想就安排她伺候郎君了,橫豎是個妾,只要她能伺候好郎君就夠了。難道她惹怒了郎君?

  管事剛走到院子裡,就被十幾道相當不善的目光盯上了,他打了一個激靈,注意到盯著自己的都是郎君的親兵,這些可都是祖宗,他賠笑作揖道:「各位軍爺有禮。」

  親兵冷哼一聲,沒一個人理會他,要不是這小子,他們會一人挨五十軍棍嗎?一人沖著一直蹲在地上的一名彪形大漢吼道:「老四他娘的,你小子到底有完沒完!你他媽的是在挖眼睛還是挖自己的卵蛋!」


  「挖眼睛?」管事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轉身低頭往地上看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女人躺在地上,渾身血淋淋的不說,胸口還可疑的高高的隆起。他揉了揉眼睛,在定睛一看,塞在那女人胸口的居然是一雙手,長長鮮紅的丹蔻上還不時滴落著血滴。而蹲在女人面前的彪形大漢一直拿著刀對著女人緊閉的雙眼比劃,管事身體一下子僵硬了,臉色也紅變白。

  「你說郎君是要這個女人死,還是要她活?」那沖著楊五娘眼睛一直筆比劃的彪形大漢語氣很沉重的問。

  吼話的人愣了愣,「有區別嗎?」

  「當然要有區別。」那彪形大漢很鄭重的分析著,「挖眼睛有兩種,一種是深挖,挖出來的眼睛還帶著黃白的腦漿、完整的一個眼珠,這樣被挖的人是絕對死定了;第二種是淺挖,那眼水就要流光了,挖出來的眼珠是癟的,這麼被挖的人還能活下去……」

  「撲通!」管事就這麼直直的往地上栽去,倒把親兵們弄的莫名其妙,「喂──」一人踢了踢管事,見他翻著眼白已經暈過去了,「呸」那人吐了一口濃痰,「軟蛋一個!這都能嚇暈!」

  「老四不錯嘛!」一力的拍了拍彪形大漢的肩膀,「有進步了!居然說幾句話就能把人給嚇暈了!」

  老四板著臉,認真的對拍著他肩膀的人說:「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說現在是深挖還是淺挖?」

  「……」

  「什麼!二少君讓人把五娘的眼睛給挖了?」婁夫人累了一天一夜回來,正昏昏欲睡,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睡意全無,不可置信的抓著回話僕婦的手,以為自己聽錯了。

  「夫人是真的。」僕婦愁眉苦臉的說,「五娘子的雙手也沒了,眼看著人就要沒氣了。」

  「不行!」婁夫人被這消息的砸懵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絕對不能在今天死人!給我拖也拖到明天再死!」哪有誰家元旦會死人的?太晦氣了!「快!叫了殤醫給她上了藥,就給我送到農莊上去!」就算今天死了,也不是死在家裡。

  「唯唯。」僕婦應聲下去。

  婁夫人在房裡團團轉,「怎麼會這樣呢?楊五娘怎麼會突然遇上二少君的?二少君又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

  「做了什麼?」高威剛從宮中回來,今天喝了好些酒,頭還有些暈,想著書房沐浴不方便,就來夫人房裡梳洗。

  「郎君,你回來了。」婁夫人起身去迎高威,高嚴這事給她刺激大了,也顧不上她這麼直說,會不會讓高威有她故意挑撥兩人父子關係的想法,直接把僕婦告訴她的事同高威說了一遍。

  高威聽罷冷哼一聲:「什麼時候一個外人可以隨便進入家中少君的房間了?」

  高威的話讓婁夫人燥得滿臉通紅,「我也在查原因呢。」楊五娘是她帶來的,結果鬧出這種事,婁夫人也很羞惱,但──「郎君,五娘她是良民。」婁夫人說道。

  高威嘴角一挑,似乎像是在笑,但笑容絲毫不達眼底,「怎麼?你想讓我兒子給你外甥女賠命?」

  「當然不是!」婁夫人連忙否認,可她的外甥女就這麼白死了?她怎麼和阿母交代?

  「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不用管了。」高威不耐煩道,「還有,他們兩有沒有侍妾也不需要你來操心。」

  元亮馬上就要尚公主了,這當下給他加兩個侍妾,他們是跟皇家結親又不是結仇!若不是這娘們多事,也就沒今天的事了。

  「是。」婁夫人聽著丈夫的話,淚水從眼底滾過又咽回了肚子裡,默默的讓丫鬟伺候高威梳洗。

  高威洗漱完畢後也沒休息,而是沉著臉走出了內院,「讓那孽子給我立刻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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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讓人醒神的元旦(下)

  管事讓親衛通傳高嚴的時候,高嚴梳洗完正在休息。聽親衛說父親讓他過去,高嚴嘴角挑了挑,慢條斯理的穿好衣服,又細嚼慢嚥的進了朝食,才悠然的踱步出了房門。

  傳話的管事在門外急的團團轉,見高嚴出了房門,如釋重負的應了上前,「二少君,郎君讓您過去。」高嚴也沒應他,逕自抬步往高威書房走去,管事鬆了一口氣,這祖宗終於沒鬧出其他事。

  「孽子!」高嚴剛到書房,還沒入門,一樣重物就朝他迎面直擊而來,高嚴頭往旁一偏,重物就掠過他的臉頰旁,落到了地上,將泥地砸出了一個淺坑,跟在身後的管事不由打了一個寒噤,要是他沒有跟著二少君一起躲的話,這玩意砸到身上,他不死也沒半條命了。

  「老子讓你滾過來,你小子是爬過來的嗎!」高威原本就在書房裡等高嚴等的一肚子氣,還見高嚴居然一臉吃飽喝足的悠閒樣進入書房的,氣不打一出來,指著兒子鼻子罵道,早忘了之前還打算和這個孽子好好談談的打算。

  「走過來的。」高嚴淡淡的吐出了四個字,比起高威的暴跳如雷,他顯得一派雲淡風輕。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人!」高威吼道,他還沒忘問清兒子殺人的原因。

  「她該死。」高嚴依然用很平淡的語氣說出和平淡截然相反的話。

  「她該死?」高威被兒子陰陽怪氣、半死不活的樣子,氣得頭腦發暈,「砰!」高威被兒子的話氣得一腳踢翻了沉重的花梨木書案,將書案踢出了一個大缺口,「最該死的就是你這個小畜生,老子當初就跟掐死你!」

  「可惜您還是讓我這個畜生長大了。」高嚴冷冷道。

  「你!」高威被兒子的話激紅了眼,抓起牆上的皮鞭,就對著兒子沒頭沒腦的抽去,「老子就現在就打死你這個畜生!」

  高嚴也不閃不避,任由高威鞭打,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皮鞭聲聲聲入耳,跟了高威近四十年的老管事跪在了書房門口,一面痛哭一面口齒清晰的為高嚴求情道:「郎君,您就饒了二少君這次吧!老奴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次真不關二少君的事,是那楊五娘私自潛入二少君的靜室,那時候二少君已經下令讓所有人都退下了,二少君會殺了她,一定是習慣使然!」練武之人警覺性一向高,楊五娘這種行為,在高家的確屬於找死的行為,別說是高嚴了,就是換了別的高家男人,也不會放過她。

  「你少為他求情!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訓下這孽子,老子就跟他姓!」高威中氣十足的怒罵聲從書房傳來。

  「不一樣都是姓高嘛。」老管家心裡嘟噥了一句,又提醒高威道,「郎君,您忘了二少君十五日後還要奉命送陸大人入益州呢!」

  「放心死不了!」高威怒聲道,他從小到大也不知道抽了這孽子多少回,也沒抽死過他!最嚴重一次,也就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就又活蹦亂跳的開始氣自己了!

  「夫人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啊!郎君為了一個賤婢就要打死你拼了命生下的二少君啊!夫人啊!」老管家見勸了這麼多,也沒見高威收手,最後駛出了殺手鐧,拿出哭倒長城的氣勢,在門口哭嚎了起來。

  書房裡高威聽到老管家的嚎哭聲,手舉在了半空中,再沒落下,他冷冷瞪著兒子,高嚴毫不示弱的回視高威,半晌高威丟下了鞭子,「馬上去給你母親道歉,不然你這輩子就別想去薊州,老子讓你當揚州司馬當到死!」

  高嚴聽到高威的話,終於變了臉色,父子兩人跟鬥雞似地互瞪了半晌,高嚴下跪對高威磕了頭,轉身就出了書房。

  老管家一見高嚴一身青衣被高威抽的破爛,露出的皮膚紫紅腫起,不少地方還破皮,滲出了血跡,這下是真得心疼的快哭出來了,「快叫殤醫!」

  「不用了。」高嚴對從小就關心他的老人家,板不下臉,但又不喜歡他碰觸,身體一晃,就避開了老管家雙手,接過親衛遞來的外衣,隨手罩上,也不顧老人家受傷的眼神,大步往婁氏處走去。

  「郎君,今天都是元旦,您怎麼能不管不顧就打二少君呢?」老管家也不管主僕之別,小聲的對著高威抱怨,從高威父親開始,就是高家管事,這麼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老人家又沒子孫,高威對他也頗為尊重。

  聽到他的抱怨,高威神色鐵青,「你怎麼不說這孽子在元旦殺人呢!」

  「不是還沒死嘛。」老管家嘀咕道。

  高威冷著臉:「哪天這小畜生把老子氣死了,你也不用來埋怨我了。」

  「老奴不敢。」老管家連聲告罪,心中暗暗嘀咕這對父子,明明心裡都惦記著對方,見面卻跟仇人一樣,「再說二少君也是孝順的人。」

  「孝順?」高威冷笑,「有他這種孝順,我還不如沒這個兒子呢!你說他怎麼就能這麼狠毒呢!」高威百思不得其解。

  下人們快速的把書房的殘渣收拾乾淨,悄然無聲的退下。

  「二少君只是真性情。」老管事反駁道。

  「屁!」高威本就是武將出身,大字不識幾個,還是這些年跟著先帝、皇上學了點兵書,又被陸琉冷嘲熱諷慣了,才稍微斯文起來了,可發怒起來,還是口不擇言道,「他這算鳥個真性情!你說他打仗就打仗了!殺人就殺人了!還把人頭割下來搭成城牆,算什麼!他沒事怎麼不去扯蛋!」

  老管家暗暗翻白眼,當年大少郎君奉當今聖上之命剿匪,對最後負隅頑抗的三百名盜匪的處理結果是,讓他們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最後讓軍士把那些盜匪手腳綁住推入坑中,澆上火油把那些人活活給燒死了。據說當時的慘嚎聲,讓在場的軍士大半連做了大半個月噩夢,還有不少軍士當場就哭了,可大少君該吃吃、該睡睡,就跟沒事人一樣。相比起來,二少君還仁慈點,都是一刀斃命的。

  「還有你說他第一次殺人是幾歲!五歲!殺的還是他舅舅!」高威越想越怒,「簡直天生的煞星!」

  老管家這次連白眼都懶得翻了,舅舅?您如果真承認這個妻家的話,就不會讓那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入賤籍的入賤籍,一大家子就活了一個癱在床上、全身不能動彈的老太太了!

  先夫人方氏容貌出眾(那是絕對的,不然也養不出高嚴這種兒子),性情溫柔大方,嫁入高家後上侍公婆、下善待弟妹,高家沒有不贊她好的,要說方夫人唯一有遺憾的地方,就是方氏是庶出。方氏的父親年過四十,嫡妻依然無孕,就納了一個小妾,小妾入門後肚子倒是爭氣,先生一女、後又有了一子,長女就是方夫人。方夫人的嫡母脾氣不好,方夫人在娘家的時候,受了嫡母不少苦,虧得他父親還念及這是自己唯一的女兒,給她挑了一門好親事──就是高威。

  當時高家還是軍戶,都說好男不當兵,基本上也沒什麼正經官宦人家的閨女肯嫁給高威,還是方氏的父親看中了高威的人品,把女兒嫁了過去,高家也不介意方氏庶出的身份,成親後高威和方氏夫妻也頗為和睦。高威好色,但基本上都在外面亂來,從不帶回去給娘子添亂,要說這日子能這麼過下去也不錯,可惜好景不長,方氏在生高嚴的時候難產死了。

  當時高家因為高太皇太后的關係,有鄭家的提攜,已經漸漸好起來了,方氏的嫡母就動開心思,把自己娘家侄女塞到高威身邊要給他當填房,對高家人說是好歹是親表妹,讓表妹照顧孩子總比外人好。高威想想也對,就娶了方氏的表妹三娘。可惜高威沒想到,方氏的表妹,不是方氏,光是相貌就差了方氏十萬八千里,個性也其姑母一樣善妒強硬,高威本來個性就強硬,哪裡能忍受一個女人爬到自己頭上,乾脆一個個的小妾納回家,把妻子丟在後院連房門都不踏入一步。

  三娘這樣如何能忍受?三天兩頭大哭大鬧無效後,就恨上了方氏留下的三個孩子,當時高麗華和高迥曇投即罅耍方氏不好下手,就專門打起了不受高威重視的高嚴的主意,尤其是三個孩子中,高嚴長相最酷似方氏,更讓三娘恨上加恨。當時高嚴年小體弱,個性又是天生的陰沉,家裡除了高麗華和老管家外,沒幾個人肯跟他說話,高嚴在她手上頗是吃了一些苦頭。直到後來高嚴把三娘弟弟殺死,這件事才徹底爆發出來。

  高威才知道自己的繼妻居然縱容自己的弟弟一個十六歲的大小子打罵自己當時才四歲的兒子!而自己那個兒子,居然在忍了三個月後,找准了機會,將他名義上舅舅用一大麻袋糧食砸暈了,拿著從廚房裡順出來的削果皮的小刀,一下下的把他的脖子戳得稀巴爛!等眾人趕到時,高嚴已經把小刀給戳鈍了,當然人也被他戳的不像樣了!高威敢肯定,如果不是自己發現得早,估計再過幾天高嚴連繼母都能解決了。

  高威當時是又驚又氣,驚得是小兒子居然小小年紀,就這麼心狠手辣!氣得是繼妻居然敢如此行事!他休了繼妻,又把小兒子丟到了農莊上,還派了一個老酸儒給他念佛經、儒經,還不給高嚴吃肉,希望能壓壓他的性子。其實高威對小兒子也不是沒有愧疚,可是這孽子每次都可以讓他把愧疚轉成怒火,改成想抽死他,高威能有什麼法子?不過這臭小子運氣好倒是好,大冬天的足不出戶,也能揀金娃娃回來。

  當然對於繼妻,以高威睚眥必報的性子,不會光一個休妻就算了,他動了手腳,方氏嫡母的娘家就在三年內,家破人亡,最後只剩了方氏的嫡母躺在床上苟延殘喘,這還是高威看在方氏的份上手下留情的結果。方氏的嫡母之所以會攤在床上再也爬不起來,也是高威把她幾個哥哥、弟弟還有侄子、侄女的人頭整齊的擺在包裝精美的木匣裡,當成她壽禮送去的緣故。老太太看到這「壽禮」後,一聲不吭的暈倒在地,之後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父子三人一樣心狠手辣,所以誰也別嫌誰!老管家最後總結。

  「郎君。」高威的親兵無聲息的走入高威書房,躬身對高威道:「二少君去給夫人賠罪了。」

  高威聞言得意洋洋的說:「看吧,這臭小子骨頭再硬,也硬不過老子我!老子讓他做什麼,他就要做什麼!」

  「郎君賠罪後,就去陸大人府上了。」親兵繼續說道。

  高威得意的笑聲一停,「你說什麼?」

  「二少君齊國公府了。」親兵說。

  老管家嘴角抽搐,少君啊,今天是元旦,你怎麼可以去別人家呢!你忘了一會還要祭祖嗎?

  高威突然「嘿嘿」笑了,老管家和親兵都以為他氣糊塗了,高威大方的擺手道:「沒事,讓他去吧!回頭要是能給我拐個小媳婦回來更好!」

  高家本就不是大戶人家,規矩也沒大戶人家那麼講究,高威看來祭祖隨時都行,兒子去追兒媳婦的行為還是要支持的!以高威的觀點來看,陸琉這臭小子早就該把女兒定給自己兒子了,救命之恩理應以身相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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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安慰療傷

  比對高家一早上的雞飛狗跳,陸家就安靜多了,陸希洗了澡,睡了一會,等差不多快辰時,她也就醒了,起身後才發現,她居然是家裡起的最早的人。常山長公主還沒有回來,餘下幾人都還在休息。陸納千趕萬趕,終於在昨天下午趕回了建康,把阿劫往府裡一丟,換了官服,就進宮了,就算他身體很不錯,累了這麼久,又喝了一晚上的酒,回家後也什麼都沒顧,倒頭就睡著了。陸希也沒讓人下人去喊眾人起身,反正常山長公主還沒回來呢,等她回來後再起來也不遲。

  下人們取出陸琉寫好的「宜春」貼在門楣上,在大門兩旁訂上桃符,最後貼上陸希畫的公雞圖。府裡也早被打掃的乾乾淨淨,食案上除了擺上應景的春餅、五辛盤等物,還有各種美味佳餚,椒柏酒也已經溫好,等常山長公主一回來,就一家人一起祭祖、共飲椒柏酒。

  倒是大郎和阿劫,因昨晚沒入宮,睡的飽飽的,今天很早就起身了,阿劫突然到了一個陌生地方,咋一眼見了那麼多陌生人,怯生生的躲在一個容色端麗的少婦懷中,眼睛骨碌碌轉著看著陸希。

  陸希讓少婦坐在自己身邊,笑眯眯的逗著阿劫,問他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聽著阿劫奶聲奶氣的回答,陸希拿出了一個五彩的小球,逗著阿劫玩,很快阿劫就被五彩小球吸引住了,開心的和她玩了起來,兩人一丟一拋,引得阿劫咯咯直笑。

  「大娘,高二少君來了。」下人的通報聲,讓陸希一愣,怎麼阿兄元旦就上門了?難道有什麼事?陸希將小球遞給少婦,讓下人領高嚴去外書房。

  「阿兄,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書房裡,高嚴正坐在蒲團上,他難得穿了一身緋衣,襯著他越發的面如冠玉,見是陸希進來了,關切的問:「皎皎,你怎麼起來了?不困嗎?」

  「先前有點困,現在似乎不困了。」陸希說,「今晚早點睡就好了,省得白天睡多了,晚上有睡不著。」

  「先生還在休息?」高嚴問。

  「他喝了酒,還在睡。阿兄,你這會過來,是不是有事找耶耶?」陸希關切的問。

  「沒事。」高嚴不自在動了動的說,「我過來看看先生,一會就要走了。」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走著走著,就來到陸府了。

  陸希聞言展顏一笑,「若是沒什麼事的話,阿兄今天留在這裡也行啊,反正一會等祭完祖,我們就沒事了,我是擔心耽擱阿兄的要事,才這麼問的。」

  「我沒什麼事好耽擱的。」高嚴說完,就發現陸希直直的盯著他,「皎皎?」高嚴疑惑的叫了她一聲,發現陸希沒說話,依然盯著他,陸希突然起身,走到了高嚴身邊。

  「皎皎?」自從陸希滿十歲後,兩人就幾乎沒有湊得這麼近過了,高嚴心中驚喜莫名,臉上也頓覺有些火辣辣的,但雙膝悄悄的動了動,往陸希身邊湊得更近了些,可陸希伸手就要搭上了高嚴的袖口——-

  「皎皎!」高嚴一下子跳了起來,結結巴巴的叫著陸希,但馬上又懊惱自己的衝動,又立刻坐回了陸希身邊。

  陸希怔了怔,也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了,「阿兄你是不是受傷了?」陸希問,她剛剛隱約掃到高嚴的白內襯上似有紅色。

  「什麼?」陸希身上淡淡的幽香傳來,高嚴感覺自己耳朵都燙了,壓根沒聽清楚陸希在說什麼。

  「來人,喚殤醫!」高嚴這麼一跳一坐的大動作,陸希這下不用掀開高嚴的衣襟,就能看到高嚴淺色單衣下,滲出的血跡了,她原本就奇怪高嚴沒事元旦跑自己家裡做什麼,看來阿兄就被高世父打了,「阿兄,是不是高世父又打你了?」陸希氣憤的問,高世父太偏心了,對長子這麼疼愛、漠視阿兄就算了,還老是打阿兄。

  「還好,就抽了幾鞭子而已。」高嚴輕描淡寫的說,他從小被他爹抽慣了,這點小傷壓根不放在心上,以他爹的手勁來說,這次根本只是小打小鬧。

  就抽了幾鞭子,陸希身體下意識的縮了縮,難道這就是武將世家與眾不同之處?她兩輩子加起來,都不曾被人打過,更別說用鞭子抽了,不過——「高世父為什麼要在元旦打你?」陸希疑惑的問,她也見過高威幾次,對此人的印象是豪爽大方,不像是蠻不講理的人。

  「……」高嚴沒說話,長長的睫毛微垂,在眼簾下方投下一道陰影。

  「阿兄?」陸希狐疑的看著高嚴,他不會又闖什麼禍了吧?

  「婁夫人給我找了一個侍妾,早上來煩我,我把她丟出去了,害得她有點受傷了。」高嚴說。

  「受傷?嚴重嗎?」陸希問,丟出去……陸希想著高嚴的手勁,估計摔得很疼吧。

  「沒死。」高嚴簡單的說,反正那女人拖出淨房的時候沒死。

  「……」陸希無語的望著高嚴,「阿兄,你是武人,出手怎麼可以這麼重呢?」

  「她來我淨房。」高嚴厭惡的皺起眉頭,不過既然皎皎這麼說了,以後下手輕一點好了。

  「那請大夫看過了吧?」陸希問。

  「看過了。」高嚴有些委屈了,「皎皎,你怎麼盡關心一個賤婢!」早知道當初就殺了那賤婢!皎皎關心自己親人就算了,怎麼還關心一個不認識的賤婢?

  陸希哭笑不得,宛轉的勸道,「阿兄,不過就是個侍妾,你若不喜歡,先收下來,過幾天找個藉口,隨手打發便是了,何必這麼大動干戈呢?你手下那麼多親衛,還處理不掉一個侍妾?你這麼一丟,她還是你侍妾,卻又害的你新年第一天就被高世父打了一頓!」

  陸希的話讓高嚴的繃緊的神色漸漸好轉。

  陸希說到最後自己都有些不開心了,她原本不是迷信的人,可自從遇上穿越這種逆天事後,就開始迷信起來了,對高威這種大過年觸自己兒子黴頭的舉動很不滿,她柔聲問:「很疼吧?我讓人給你上藥好不好?」

  「好。」高嚴這才心滿意足,見皎皎難得肯對自己親近些了,他趁機提出要求,「皎皎,我餓了。」

  「阿兄想吃什麼?」陸希問。

  「鹽水雞蛋。」高嚴立刻說。

  「……我去給你做。」

  鹽水雞蛋,就是最簡單的水浦蛋。陸希五歲那年,有幸見過一次高威對兒子的訓練,被高家的訓練量驚呆了,簡直就是虐待兒童!等高嚴訓練結束後,她就在茶水間做了四個鹽水雞蛋給他補充蛋白質和水分,之後高嚴像是吃上癮了,時常讓陸希做給他吃,直到後來陸希祖母袁夫人去世,陸希就再也沒給高嚴親手做過吃食了。

  「大娘。」殤醫得了吩咐匆匆趕來,陸希起身外出,讓殤醫給高嚴上藥。

  陸希退出外書房後,吩咐春暄把高嚴的僮兒叫來,自己去茶水房,讓人拿兩個生雞蛋和一點鹽過來,就做兩個水浦蛋,也不用去廚房了。以高嚴的胃口,估計吃十個雞蛋都吃得下,但想來他今天運動量也不會太大,不需要吃這麼多雞蛋。

  「大娘子。」高嚴如今可以出入內院的隨身僮兒才九歲,虎頭虎腦的非常可愛,被春暄帶進來後,就立刻給陸希「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倒把陸希給嚇了一跳,春暄幾人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快起來吧。」陸希讓春暄拿糕點給僮兒吃,「小刀,今天是不是高世父又打你家少郎君了?」高嚴可以出入內院的僮兒,都是九歲到十歲之間的,一滿十歲就被他丟到部曲裡去了,所以陸希這幾年見過不少這樣的僮兒了,幸好這些人就一個名字——小刀。

  「何止二少君被郎君打了,連院子裡的叔伯都被二少君打了軍棍呢!」小刀吃著甜甜的糕點口齒不清的說。

  「為什麼?」陸希詫異的問。

  「今天二少君從宮裡回來後,就去淨房梳洗了。大娘子,您知道少君不喜歡旁人伺候他梳洗,大家就都退下了,偏偏夫人送來的一個侍妾不識相,硬要伺候二少君梳洗,就被二少君丟了出去,她倒好,被夫人請了大夫,好好養著了,結果院子裡守院的叔叔伯伯都被二少君下令打了一頓軍棍。」小刀哼哼唧唧的相當不滿。

  「這樣啊。」陸希眉頭微蹙,阿兄身邊的侍衛都是他的親兵,將來戰場上保命的保證,陸希低頭想了想一會,吩咐小刀道:「一會你讓蘇管事來一趟。」

  蘇管事高嚴留下建康管他名下產業的管事,也是陸希最常接觸的人,是禦下要一張一弛,阿兄是只顧著緊了,那麼就讓她來幫他放鬆些吧。

  「唯唯。」小刀大口的吃著糕點應聲。

  陸希見水滾了,就撒了一些細鹽進清水,然後拍了兩個雞蛋,見小刀吃的香甜,吩咐春暄再給他端上兩碟點心,喜得小刀又要給陸希磕頭,陸希揮手讓春暄帶他下去。

  「大娘子。」煙微這時領著一個小丫鬟走到了陸希面前。

  「這是誰?」陸希問,煙微不是沒分寸的人,不會隨意把外人帶到自己面前。

  「她是阿漪娘子家的小丫鬟。」煙微道,「是阿漪娘子讓她來的。」

  「阿漪出什麼事了?」陸希問。

  「大娘子,你幫幫我家娘子吧。」小丫鬟跪了下來對陸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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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元旦(上)

  司漪派來的小丫鬟,年紀小,可人很伶俐,也不用陸希詳細詢問,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主要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司漪的大哥在二月份就要出發,要去徐州彭城郡下屬的廣戚縣當縣長,這份官職據說是司主薄為長孫求來的。第二件事是司漪的未婚夫王郎君有關,王郎君那位據說得急病死掉的未婚妻突然出現了!

  「你說王少君的未婚妻之前並非病死,而是路上遭遇了流寇,被流寇截去了,如今她安然歸家,她娘家人就希望王少君納其為妾。」陸希將兩個已經差不多凝固的雞蛋翻了身,放下長勺,示意小丫鬟坐在自己面前回話。

  「是的。」小丫鬟也覺得第二件事情比第一件事情重要多了,她也不懂為什麼大娘子再三囑咐自己,同姑娘回話的時候要先說第一件事情。「大娘子說,那位李姓女郎是剛毅果決之人,那年李家和王家所在的村子遇上大旱,村上大部分青壯年都去外村挑水了,偏在這個時候,村上來了一群盜賊,村人無力反抗,李女郎和同村的五名女郎,為了救村人,將自家糧食奉上後,人也跟著流寇走了。」小丫鬟更不懂大娘子要幫跟自己搶夫君的狐狸精說好話。

  「的確是個英勇女郎!」陸希點頭稱讚,「然後呢?他們就說她們都得急病死了?」

  「是的。」小丫鬟回道。

  「那這次只有李娘子回來嗎?」陸希問。

  「聽說一起回來的有三人,除了李娘子外,餘下一個路上病死在路上,還有一個還剩了一口氣。」小丫鬟如實回答。

  「現在王家答應了要納李娘子為妾嗎?」陸希用勺子輕戳圓圓的蛋面,感覺差不多熟了,就撈了起來,讓春暄先給高嚴端去。

  「王家那邊沒說,但郎君說,李娘子大義,王家理應給李娘子一個歸宿。」小丫鬟小聲道,她口中的郎君是司漪的父親。

  「所以王家還沒確定到底要不要收下李娘子,司明已經答應了?」陸希笑道,她是被氣笑的,若不是知道司明那書呆子脾氣,她真會以為司明上輩子和司漪有仇,這輩子專門來禍害司漪的!

  「是的。」小丫鬟反應了一會,才想起司明是郎君的名諱。司家是陸希的屬官,陸希平時待人和氣,見了司家人,總是親近的喚著老主薄、叔父、嬸嬸,但是在實際陸希是司家的主家,她直呼司家任何一人的名諱都不算失禮。

  「大娘子,長公主回來了。」夏暑匆匆進來通報道。

  陸希看了看時辰,辰時已經過半了,的確差不多該回來了。

  「皎皎。」高嚴站在茶水間門口,「我先回去了。」他上了藥,心滿意足的吃完鹽水雞蛋,才想起今天是元旦,陸家是世家,最講究規矩,皎皎一天肯定很忙,他留在這裡也是礙事。

  「好。」陸希也沒留他,倒不是嫌他礙事,而是阿兄在家中已經夠孤立了,如果元旦再不回去祭祖,旁人會怎麼想?獨木難成林,阿兄縱有天大的本事,還是要依靠家族立業,陸希可不希望他真和高威鬧翻,「阿兄,我讓長伯和長嬸跟你一起回去。」

  「長伯?」高嚴不解,「好端端的讓長伯送我回去幹嘛?」

  長伯是陸府外院大管事,家中地位僅在陸府幾位主人之下,此人是陸家的遠房旁支,少年讀書無成,又體弱多病,幹不了農活,妻子嫁給他三年就忍受不了窮困同他離婚了,連家中老父老母都是族中代為送終的,可謂一事無成。還是袁夫人慧眼獨具,讓他當了族中的一個小管事。此人記憶力強,堪稱過目不忘,又打了一手好算籌,短短的二十年時間,就成為齊國公府的大管事。此人對袁夫人忠心耿耿,也是袁夫人留給孫女的心腹之一。

  「耶耶一大早的叫你過來,還害你差點耽擱了祭祖的大事,自然要派長伯送你回去,這些時日瑣事繁忙,也來不及請世父、世母過府一敘,我就讓人備了一些吃食,也算是賠禮。」陸希柔聲解釋道,「我還讓耶耶寫了一副桃符,你也一起帶回去。」

  陸琉寫的桃符,整個建康也就皇宮有了,而且也就宮裡幾個大頭的寢宮前有,什麼皇子宮妃公主連邊都別想沾,陸希這面子是給大了。

  「皎皎——」高嚴沒想到陸希連理由都替自己想好了,一時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任性行事,自己心裡是爽快了,卻要皎皎為自己擔心。

  陸希對高嚴眨了眨眼,慧黠的一笑,「你過幾天來家,多哄哄耶耶就好了,他這會頭還暈呢,剛剛一口氣給你寫了五張桃符才得了一張好的。」

  高嚴嘴角一抽,想笑但又笑不出來,陸希知道高嚴的心思,含笑道:「阿兄,你記不記得,我八歲那年跟耶耶慪氣,一個人偷偷跑出來找你,你見我不開心,就帶我去建康周圍玩了三天,回頭你送我回去的時候,你才知道我是一個人跑出來的,家裡人都急壞了。你擔心我挨?,硬說是你偷偷拐我出來的,害得你被高世父狠狠打了一頓。」

  說起往事,高嚴眼底浮起了笑意,「我粗皮肉厚,打一頓不疼。」

  陸希又道:「我六歲的時候,想要小狐狸玩,你後來真幫我抓了三隻剛出生的小狐狸,我大母不讓我養小動物,你就幫我偷偷養在自己房裡,結果養的你不止房裡連身上都有一股狐騷味,後來小狐狸長大了,野性難馴,還把你的衣服都咬破了,後來那三隻小狐狸不僅在你屋子裡牆上挖了一個大洞,還把高家的外牆挖了四五個大小不一的洞,氣得高世父又拿了鞭子要打你。」若不是養了這三隻狐狸,陸希也不會知道,並非所有小動物都可以家養的。

  高嚴笑道:「那頓不是沒打成嗎?」

  那次陸希一見形勢不對,附近找不到救星,乾脆抱著高嚴腳放聲大哭。高威是個粗人,高家也是陰盛陽衰,兩個女兒都是妻子養大的,他哪裡接觸過軟綿綿、一碰就哭小女娃娃,一見陸希大哭,就慌了手腳。陸琉接到通傳趕來,就見高嚴束手無策的抱著哭得撕心裂肺女兒,高威站在一旁舉著鞭子不動,還以為高威打了自己女兒,差點就跟高威拼命,從此之後高威見了陸希就發怵。這丫頭實在太能哭了,哭了足足一刻鐘,嗓子哭啞了,他還以為她能停下來,卻不想被下人喂了兩盞茶水下去後,居然還能繼續哭!高威卻不知道賣萌和大哭,一向是陸希幼兒期兩件大殺器,所向披靡、見者無一不投降的。

  「還有,我就跟你說了一次想吃白糖,說黃泥水可以做出白糖,你就不聲不響的讓人弄了三個月,就把白糖弄出來了。」陸希說。

  「這我還要感謝你呢,若不是你說的方子,我怎麼弄的出來呢?」高嚴說。

  白糖的收益的確不斐,但高家還不看在眼裡,所以當年高威能毫不猶豫的準備獻給皇上,不過白糖這一方子卻讓高嚴正式開始掌管高家的部分事務。這些年高威再偏心高囧,高嚴都能在高家牢牢占了一席之地,和陸希的支持不無關係,高嚴身邊最老的那一批親衛,最初若沒有陸希的支持,就根本養不到最好的。

  「我哪有什麼方子,我就說了黃泥水可以濾出白糖,剩下的全是你讓人弄出來的,後來還硬是分了我四成的紅利。」陸希說,「從小到大都是我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你不管對不對,都會幫我做出來。」

  高嚴鳳眸一眨不眨的凝視著陸希,目光漾著滿滿的幾欲溢出的柔意,陸希抬頭回視著高嚴認真道:「所以現在無論阿兄做什麼,只要皎皎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你的。」

  高嚴聽到陸希的話,鳳眸似乎一下子亮得無法讓人直視,他璨然一笑,「皎皎無論要什麼,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會給你的。」

  陸希聞言櫻唇微顫,唇角一直噙著的淡淡微笑,也在不知不覺間斂去。

  「我也不要你的命,你現在就可以滾了!」火藥味十足的聲音傳來。

  陸希和高嚴同時偏頭,就見陸琉殺氣騰騰的怒視高嚴,渾身的怒氣都快實體化了!陸希剛才毫不留情讓人把老爹從溫暖的被窩從揪出來,一個冷水臉,兩杯溫熱的蜂蜜水灌下去,就把他按在書案前,慘無人道的讓宿醉未醒他寫桃符。陸琉迫于女兒的淫威,乖乖的提筆寫桃符,一口氣寫了五張才讓女兒滿意。可憐的陸琉被女兒壓迫了半天,也不見女兒來安慰自己半句,正奇怪著,就聽人通報說高嚴來了,陸琉恍然大悟,除了這個臭小子,還有誰能讓乖寶這麼偏心!

  「嚴見過先生。」高嚴立刻上前,一絲不苟的同陸琉行禮。

  陸希被陸琉的話,鬧得尷尬不已,恨恨的瞪了兩人一眼,也沒理會陸琉,轉身往茶室走去,面沉如水的對春暄吩咐道:「給你派人去司家傳話,說我想阿漪了,讓她明天來陪我說話。再去打聽下王家的那個‘前未婚妻’到底是怎麼回事。」

  「唯。」春暄應聲,又有些擔心的問,「姑娘,司少君去廣戚縣當縣長的事怎麼辦?」對王家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妾,春暄一點都不擔心,妾算什麼玩意?司大娘若是連一個妾都壓不住,就枉費了老夫人的一番教導。反而是司少君,那可是大娘子一手培養出來的親信,司老主薄年紀大了,姑娘是準備跳過司郎君,直接讓司少君接替這個主薄之位的。

  「這就要看司少君自己的選擇了。」陸希打開香匣,用香著挾了一粒香丸放入香爐中的銀香碟上,緩聲道,「若是司少君願意去廣戚縣,我當然不會攔著,他又不是簽了賣身契的奴隸,他想做什麼我們陸家還能拘著他嗎?」

  「可是司主薄——」春暄心急的脫口而出,卻見陸希悠然的將香灰慢慢覆蓋在香丸上,春暄心中一定,自己果然是關心則亂了,姑娘身邊難道還會少一個司少君不成?就如姑娘說的,天才無法培養,只能挖掘,但人才是隨時能培養的,司少君只是人才而已。只是如果司家真走到這一步的話,姑娘也不會再顧及司主薄伺候了老夫人三十年的情分了。

  春暄正想著,就見原本舉止從容的姑娘,突然冷著小臉對她吩咐道:「你去跟耶耶說,長公主回來了,他該去舉辦祭禮了,還有阿兄也該回去了。」

  「唯唯。」春暄見姑娘臉色不好,連忙退出去傳話。

  被陸希留在外面的兩個大小男人眼巴巴的瞅著陸希無情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門口後,高嚴鬱悶的盯著地上,好容易有機會給皎皎表白一次,怎麼就遇上先生了呢?太煞風景了!

  陸琉則用近乎殺父仇人的目光淩遲著這個弟子,好小子!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你居然打起師妹主意來了!

  「都什麼是時辰了,還不給我滾回去!」陸琉冷聲道,「你還準備姓陸不成?」

  高嚴摸了摸鼻子,要是他改姓陸,皎皎就能接受他,他入贅也行啊。

  高嚴想的很美,可春暄的傳話,讓高嚴一下子垂下了頭,皎皎都不來送他了,高嚴步履沉重的往府外走去,走幾步還不時的回頭。

  陸琉抖了抖衣袖,「哼」了一聲,這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等但高嚴真得離去後,陸琉憤怒的神情就一斂,轉而若有所思的望著茶室。

  而高家,婁夫人客氣的送走了陸家前來道歉的長嬸後,她的陪嫁管事僕婦咂舌道:「女君,這陸家送來的禮物,比他們送來的年禮都厚了。據說郎君和大少君那邊,陸家也各送了十壇清酒過去呢。」

  婁夫人早上被刺激了下,現在依然有點提不起精神來,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有高家父子那麼強悍的神經的,殺了人還能吃好睡好的,她聽了僕婦的話,只淡淡的點了點頭。

  「夫人,二少君也送些禮物來。」又有僕婦進來通報道。

  「他?」婁夫人想起早上高嚴沉著臉來自己面前道歉的模樣,寒意就從腳心升起,勉強道:「拿進來吧。」

  可送進來的東西,讓婁夫人一怔,出乎她意料的,那禮物也不算太貴重,卻非常的合她的心意,先是十六匹顏色非常相稱的綾羅,婁夫人只消一眼,就估計出這十六匹綾羅可以讓她和二娘各做一條花間裙。

  同時還有一匣子品質上等的筆墨紙硯,其中最讓婁夫人開心的是一本陸中書親筆手術的一本字帖,雖然只是雕版刻印的,也不是尋常人就能得到的,只有入陸家族學的人,才能得到。婁夫人倒是想把兒子送到陸家族學,可以人家沒看上,如今能得這麼一本字帖,婁夫人也很滿足。

  「陸家倒是一心為他打算。」婁夫人看到這些禮物,輕歎了一口氣,這點東西若說是高嚴準備的,她絕對不信,肯定是陸家的手筆,就是不知道陸家哪個人會這麼精心的把他打點。

  「夫人,您說什麼?」僕婦沒聽清婁夫人說的話。

  「沒什麼,都收起來吧。」婁夫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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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6:57:40 |只看該作者
三十九、元旦(中)

  高家是武將世家,家中諸位郎君、少君基本都配有親兵守衛,這麼多親兵,全放在府邸是不可能的,就在城中另選一間占地寬廣的宅子來安置家中的親信私兵,輪值的親兵就住在高府,其他親兵就住在這間私宅裡,平時吃用都有高府送來。

  高囧一大早起身,就帶著兩個心腹來這間私宅同自己的親兵們喝酒,酒過三巡,大家的興致都頗高了,高囧放下了酒盞,一直侍立在他身後親兵見他這番舉動,悄然退下,片刻後,一陣裙釵搖曳聲傳來,一名年約三十歲左右的豐韻少婦滿臉笑意的跟在那名親兵身後,少婦身後還領著一隊姿容出眾、身姿嫋嫋的美姬。

  親兵們眼睛一下子亮了,酒是穿腸毒,色是刮骨刀。高家的親兵平時吃喝都是最上等的,賞賜也十分豐厚,但在酒和女色上,高家管的極為嚴苛,絕對不許親兵們亂來,他們一個月每人到有一次找女人的機會,可那些不過是最卑賤的軍妓而已,哪裡比得上高家精心培養的美姬,見這次進來的妓人姿容出眾,有些性急的一個摟了一個在懷裡上下其手起來。

  高元亮含笑走出房門,那少婦是高家教調姬人的管事,看到合上的大門,她心疼的都快哭出來了,這些美姬都是她精心培養的,是用來伺候達官貴人的,被這麼一群粗漢一弄,起碼要在床上躺上個十天半月了。

  少婦心裡默默流淚,可臉上還是帶著笑,她可沒忘她的前任管事就因為抱怨了一句,大少君老是讓那些粗漢糟蹋家中嬌養的姬人,那些姬人也多有不願,讓大少君無意間知道後,當時的管事和所有的姬人就被大少君丟到軍妓營去了,據說那管事沒熬過一個月就丟到亂葬崗喂野狗了。當時大少君只說了一句話,「我的兵難道還玩不了那些賤婢嗎?」從此以後,家中新進的姬人和管事,再也不敢對伺候家中親兵多說一句怨言了。

  「那邊怎麼了?」高元亮問。

  親兵尋聲望去,就見大宅院唯一的戲臺裡,如今坐滿了人,院中桌椅全部撤走,轉而改成一口口豎起的大鍋,裡面正滾著乳白濃香的湯水,而一旁擺放了一整排切好的各種肉片和菜蔬,眾人不時的拿著肉片和菜蔬丟進湯水裡,等熟了就撈出來蘸著醬吃,邊吃邊大聲說笑著,氣氛很是熱鬧。同時戲臺上,還有不時的有伎人表演,鼓樂聲轟轟,極是熱鬧,親兵一時也有些愣怔了,招來人問了幾聲,才知道這些食物和伎人都是高嚴派人送來的,說是讓大家元旦樂呵下。

  高元亮眯了眯眼睛,他不通音律但這些年也聽了不少歌舞,這些伎人水準就算入宮獻技也足夠了,這些伎人絕對不可能是高家的。高家起家後,也隨大流養了一批姬人,但只注重美色,畢竟美人易尋,可要培養才藝雙絕的伎人,那就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出來了,高嚴從哪里弄來這麼一隊伎人?「走吧。」高元亮說。

  「唯。」親兵牽來馬匹,高元亮翻身上馬的時候,就又見一輛騾車停在宅院門口,謹緊接著從車下下來一對中年男女,兩人容貌、穿戴都不見得有什麼特別出挑的地方,但一舉一動卻讓人看著非常舒心,高元亮挑眉,「他們又是誰?」

  「是二少君的管事。」這兩人親兵是知道的,他們時常來這裡給大家送些吃穿之物。

  「有意思。」高元亮一笑,策馬慢步離開,親兵一路跟在馬後。

  陸府,在陸琉的帶領下,祭祖結束後,陸希用木著蘸了一滴椒柏酒讓阿劫嘗嘗,阿劫好奇的舔舔木著,然後整張小臉皺成了一團,??嗚嗚的趴回了奶娘懷裡求安慰,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接著是陸大郎、阿劫大哥阿伽、陸言、陸希……年紀從小到大,依次喝下椒柏酒,候瑩今天去了候家,她長在陸家,可畢竟是姓候,這種時候一家團聚的時候,她需要回她真正的家。

  喝過椒柏酒,簡單的進了一點早膳,常山長公主就先回去休息了,順便帶走了陸言和陸大郎。陸希瞧著,常山長公主神色有些懨懨的,還帶著幾分委屈,讓陸希暗暗稀罕,難道還有人敢給她受委屈不成?

  陸希把阿劫抱在懷裡,同他一起玩著燕幾圖,阿劫嘰嘰咕咕的說著只有自己聽得懂話,偏陸希還認真的回復,兩人一問一答,看的陸琉、陸納失笑不已,陸納一時興起,讓丫鬟磨了墨,隨手在紙上塗鴉兒子和堂妹。

  「你真不準備再找個填房?阿伽和阿劫總要有人伺候的。」陸琉問,他也就比陸納大上三歲而已,兩人名分上是叔侄,可實則和兄弟無異,陸琉從來不在陸納面前端著長輩的架子。

  陸納溫雅一笑,「若是有緣分,自然不反對。阿劫都十歲了,我整日帶在身邊,也不愁沒人照顧,就是阿劫——」

  陸納還有些遲疑不定,陸納今年也有三十了,膝下只有兩個孩子,長子阿伽已經十歲了,陸納這些年一直把長子帶在身邊教導,他也不擔心長子。他原打算這次回來就有把次子留在祖宅的意思,但思及陸琉即將去益州,家中也沒有長輩教導孩子,又有些遲疑。阿叔說,讓皎皎來照顧阿劫,可皎皎自己都是孩子呢,也就比阿伽大三歲而已。

  「阿劫你不用擔心,皎皎絕對能照顧好的。」在照顧人方面,陸琉對女兒深具信心,「再說還有你阿姑幫著呢。」

  「……」陸納想起陸止,額頭就冒冷汗,讓阿姑養自己兒子,真沒有問題嗎?

  「你不想找填房,又不放心阿姊和皎皎,你真準備讓你那個妾把你兒子養大?」陸琉面色不善的問,他性情再不羈,從骨子裡來說,還是一個標準的世家子,對他來說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陸家的孩子別說是嫡子了,就是庶子的教育都輪不到妾來插手。

  「當然不行!」陸納一口否定,陸納的妾是他妻子的庶妹,當初妻子生了長子後,身體一直不好,就從娘家挑了一個庶妹過來伺候陸納,那妾也通些文墨,所以陸納暫時將兒子交給她照顧,可要說養大,他還沒那個打算,不然他死了,都沒臉去見妻子。

  「反正等這小子大點就送族學去。」陸琉上下打量著在榻上滾來滾去的肉團子,「學業上有六叔看著,平時吃住有阿姊和皎皎看著,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陸納一聽,心一定,「那阿劫就勞煩阿叔費心了。」

  陸琉口中的六叔,和他的祖父陸詳同輩,此人一生浸淫經學,連娶妻生子都耽擱了,論學識豐富,放眼這個陸家,連陸說都自歎比不上這個六堂弟。年紀大了後,膝下寂寞就喜歡和小輩在一起,陸說就乾脆讓他當了陸氏族學的先生。此人是標準的嚴師,陸琉這輩子連老爹都沒揍過自己,可小時候還真沒少挨這六叔的板子。

  陸琉悠然的靠在隱囊上,神情尤帶著幾分餘醉後的懶散,似笑非笑道,「既然知道我費心,還不給我斟酒?」

  「侄兒領命。」陸納起身給陸琉倒酒。

  陸希道,「耶耶和二兄,好好聊,我讓人送幾個小菜來。

  「好啊。」陌生的男聲響起。

  屋內四人,三人同時一愣,還剩一個肉團子,猶自捧著一個布球啃得開心,口水把布球都沾濕了大半。而門口正站著一名白衣翩然的男子,那男子劍眉星目,豐神如玉,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富貴悠閒的世家貴公子,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偏言笑間,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威懾感,讓人心存敬畏。

  「陛下!」三人同時驚呼。

  鄭啟悠然踱步走進房內,笑著壓住了正要起身的陸琉,「今天是我不請自入,大家只敘家禮,不用行君臣之禮。」又關切的問陸琉,「昨夜喝了這麼些酒,今早起來可曾頭疼?」

  牛靜守立刻上前,從手中一直提著的食盒中取出一盞醒酒湯,「陸大人,這可是陛下早上吩咐禦膳房特地給你熬制的醒酒湯,一路趕來,還溫著呢——」

  鄭啟不耐煩道:「哪那麼多廢話!快呈上來!」

  「唯唯。」牛靜守連聲應著奉到陸琉面前。

  陸琉忙要起身謝君,鄭啟怫然道:「朕不是說了,今日只行家禮嗎?」

  陸希腹誹,都家禮還說「朕」,不就是逼著人家要乖乖聽話嘛。

  陸琉只能硬著頭皮把醒酒湯喝下,這已經是他一早上喝過的第三碗醒酒湯了,一碗是陸希準備、一碗是常山長公主準備的。

  陸希識趣的讓乳母抱著阿劫退下,讓君臣三人說話,又吩咐了下人將酒菜送上。

  這時長伯和長嬸也回來,長伯一聽陛下微服來了,忙去外院伺候,讓長嬸去同陸希回話。陸希聽婁夫人已經收下禮物,高嚴剛挨打的私兵也有人去安撫了,陸家的伎人也已經去獻藝了,莊上也送去了不少新鮮的蔬果和肉菜……她笑著親手給長嬸倒了一盞茶水,「阿嬸辛苦了。」

  長嬸受寵若驚的雙手接過茶盞,「大娘子言重了,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陸希又交代了一些內院的事,長嬸就退下了,穆氏聽完長嬸的回報,欲言又止的望著陸希。

  阿劫同陸希玩了半天也累了,不住的用小胖手揉著眼睛,陸希就讓乳母把他下去休息。

  夏暑提了一個籃子進來,「姑娘,你瞧這個籃子做的可合適?」這籃子以竹籃為底,用柔軟的棉布細細的縫成了一個布籃,又墊上了軟綿綿的絲綿,保證溫暖又舒服,正是陸希讓人給阿細做的窩。

  阿細就是高嚴給陸希的那只幼犬,此時它吃飽喝足,不安分的爬出自己的小窩,在陸希的身上打滾,還不安分的啃著陸希的衣袖。陸希要抽走衣袖,它兩條前肢緊緊的巴著衣袖,兩條後肢努力的往後蹬,毛茸茸的小腦袋努力的朝後仰,和陸希爭奪著口中的磨牙工具,憨態可掬的模樣,逗得陸希哈哈直笑,連聲讓人取絲線來,說是要給阿細打個結子掛在它脖子上。

  「大娘不給袁六少君也打個結絡嗎?」穆氏給陸希挑著絲線問。

  「給表兄打結絡幹嘛?」陸希不解的反問,穆氏口中的袁六少君是陸希祖母袁夫人的侄孫袁敞,比陸希大三歲。袁家被鄭家滅門,只剩下了小貓兩三隻,長房嫡系就剩了袁敞一人,袁夫人心疼侄孫,就把袁敞接到陸家來養,陸希同袁敞,沒跟高嚴那麼熟,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

  「可以讓袁六少君也掛在荷包上啊。」穆氏心頭暗急,大娘對毫無相干的高少君那麼上心,可對老夫人臨終前希望她嫁的未婚夫卻怎麼冷淡,這算什麼道理?穆氏是真心想不通,論出身、論容貌、論才華,袁少君哪一點都不比高少君差,大娘怎麼就是不上心呢?

  「他身邊還少給他打結絡的人?」鄭家是把袁家給滅了,可沒有抄家,袁家的大半資產都在袁敞手上,還能少了伺候他的人?

  「可是——」

  「我好像聽到阿劫哭了,阿媼,你去看看阿劫。」陸希微笑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強硬對穆氏說。

  穆氏見陸希露出了這副笑容,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的確逾越了,低頭輕聲的應了就退下了。

  陸希就穆氏離開的身影,突得想起剛才在茶室,耶耶像是不經意的對自己說了一句:「皎皎,耶耶只要你開心就夠了,其他的事不用太在意。」陸希苦笑,不用太在意……她怎麼能不在意?她姓陸啊!陸希思及此,神色又恢復之前的淡然,只是不管她在不在意,都和袁敞沒什麼關係。

  被穆氏這麼一說,陸希失了玩鬧的心思,示意丫鬟把阿細抱下去,讓春暄磨墨,開始抄寫經書,春暄見姑娘和往常沒什麼區別的神情,心中一歎,對煙微使了一個眼色。

  煙微神秘兮兮的湊到了陸希身邊,「姑娘,你不知道吧,今天常山長公主被陛下訓了一頓呢。」

  「哦?」陸希放下筆,「陛下為什麼要訓常山長公主?」

  「據說是,長公主一聽說郎君要去益州,就去找皇上,要求皇上收回成命。」煙微說。

  當時皇帝正在內殿休息,常山長公主就這麼直直的沖入內殿,對著兄長大叫,氣得皇帝直接讓人攆了常山,訓斥她身為公主,理應成為天下婦人典範,卻一不知孝順長輩、二不知侍候夫君,讓常山回家反省去,不寫出一篇檢討,不許她再入宮。

  難怪常山今天這麼懨懨的,原來是被皇帝訓了,陸希恍然,皇帝對長姐豫章長公主尊敬有加,可對這個同母的妹妹感情一般,從候瑩迄今沒有任何封號就知道了,皇帝讓常山寫檢討,就是真讓她寫,絕對不會允許她找人代筆的,看來常山這些天有得難熬了。

  因皇帝在,元旦之日,陸家出乎意料的非常安靜——沒了陸琉,陸家能搞什麼活動?常山長公主剛被兄長罵了一頓,連面都不敢露,乖乖待在房裡琢磨著自己要寫的檢討。而陸納在同皇帝敘舊一番後,就被鄭啟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打發了,陸家下人倒是挺淡定的,皇帝微服到陸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照常伺候就行了。可大家等到了天黑,都不見皇上有起身的動靜,一個個都有點坐不住了。

  「你說什麼!陛下要夜宿!」陸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得差點沒把手中的茶盞落地上。

  不能怪陸希大驚小怪,先帝倒是時常夜宿大臣家中,可當今聖上自從登基後就不曾聽說過有夜宿大臣的事,之前皇帝來陸家次數再多,都沒夜宿過,陸希怎麼能不驚訝?

  長伯也為難啊,在陛下沒當太子前,倒是一直夜宿在陸府,可自從他當上太子後就沒在陸家住過了,皇上晚上睡這兒了,他安全怎麼辦?

  「當然找高大人,讓他調禁軍來守衛。」陸希無奈,還能怎麼樣?把皇帝趕走不成?陸希心中萬分同情自己老爹,他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這會旁邊躺著這麼一尊大佛,今夜能睡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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