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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看泉聽風]玉堂金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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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22:25 |只看該作者
六十、陸家熊孩子(中)

  果然是陸家的孩子……

  鄭啟神情莫測的聽著右廷尉監報告,太陽穴突突的跳。

  右廷尉監也覺得很委屈,顧大人這幾天得了一卷記載上古律法的竹簡,整天窩在陸家琢磨竹簡上的內容,連朝都不上了,這情況連皇帝都沉默,他們還能說什麼?他和左廷尉監就照例輪流在官署輪值,今天接到司家的報案,一開始他還沒當回事,剛想讓手下書佐先處理,可再一聽是長史官來報案,他就多了一個心眼,長史官官職不高,可能配置長史的都不是一般人,他親自翻了案卷,先是看到是安邑,心跳就慢了幾拍,趕緊往後一番,果然是安邑縣主的長史官!

  這下右廷尉監腦袋一下子漲了一圈,河東郡因為有安邑,是大宋幾個富庶的幾個郡之一,河東郡太守歷來是肥缺,想來不會是什麼普通人擔任的,一番果然河東郡太守叫謝藥,雖然沒聽過,但肯定是謝家人啊!謝家和陸家的仇從前梁就開始了,前梁朝謝家被陸家壓的抬不起頭來,卻不想六十年風水輪流,一朝改朝換代,謝家如今都出了太子妃了,而陸家卻人丁凋零……

  右廷尉監甩開感慨,趕緊讓人先查了安邑縣令是誰?一看名字「鞏揚」,不認識!貌似也沒什麼重臣姓鞏啊!右廷尉監琢磨了下,趕緊讓人去東市打了一壺好酒、端了幾碟小菜,去找好友丹陽尹的主薄討教去了。

  俗話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太守」,身為一郡一主的太守在郡裡絕對是威風赫赫的,當然太守的主薄也絕對是一人之下的存在,但這絕對不包括丹陽尹的主薄。丹陽尹執掌京畿重地,手下又有軍權,歷代都是皇帝心腹重臣擔當。在建康這地方,就算路上發生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有可能爭執的是兩個王公大臣,位高權重的丹陽尹自然不怕這種事,但其下的主薄絕對屬於兩面受氣的人,實在是一個非常令人苦悶的職位。

  這不,主薄一見好友帶了好酒菜來安慰他了,先拉著他大吐了一通苦水,右廷尉監心有戚戚的想起自己那位上司,兩個好友一面喝酒一面哭,好半天了還是那主薄想起了正事,問他來有什麼事。一聽好友一說,主薄微醺的酒意立刻醒了。建康是什麼地方?一個招牌掉下來,就會砸中一個皇親貴戚的地方,身為建康市長的秘書,瞭解各個臣子的資料,是他的基本功!他告訴好友,鞏揚這個人,祖上三代都是貧儒,他也暫時不知道這人到底上面是誰,但能當上安邑縣令,來頭應該不小。;

  「那謝藥呢?他是謝家人吧?」右廷尉監問。

  「你不知道他?」主薄詫異的問。

  「我知道他是應該是謝家人。」

  「謝藥你可能不知道,但是謝藥兩個很有名的哥哥。」

  「謝芳、謝芝。」

  聽到這兩個名字,右廷尉監心抖了,征西將軍謝芳?太子妃的父親謝芝?未來的國舅爺?

  主薄同情外加有些幸災樂禍的望著好友,這就是他常遇到上面神仙打架,他們下面小鬼遭殃的情況啊!終於好友也陪著他一起體驗了!

  謝藥、謝芝、謝芳,這些名字一個比一個份量重啊,還有一個不知背景的鞏揚,右廷尉監懸著心,去找城東一非常僻靜的小院自家大人,顧律這會和顧家六伯在一起,顧六伯文人怪僻,嫌朱雀大街俗,嫌鬧市銅臭,乾脆搬到了城東一小院居住,這小院地處也非常有趣,左鄰是一家佛寺,右舍是一見道觀。

  在陸家下人分外詭異的目光下,他戰戰兢兢的推開了房門,入目就是三個不修邊幅、簡直比城外流民還可怕的男人正紅著眼睛盯著幾塊爛竹片,他震驚過度,還來不及回神,就被自家大人無情的一腳踢出房門,好吧!他誰都惹不起,右廷尉監抹了一把辛酸淚,就跑到陛下面前來訴苦了。

  鄭啟憋著一口氣,聽完了右廷尉監的極簡略又突出重點的申述後,只淡淡的說了一句,「讓顧律來處理。」說著起身往殿后走去,姿態一派行雲流水,王霸氣十足。

  右廷尉監在皇帝霸氣的震懾下,再次失語了。

  鄭啟退至內殿后,一向溫文爾雅的笑容一下子崩裂了,「很好!太好了!走了一個大的,又給我來了一個小的!」

  牛靜守忙從小內侍手中的綠豆湯後,揮退眾人,默默的將綠豆湯遞給鄭啟。

  鄭啟一口灌下綠豆湯,火氣稍稍壓了下來,轉身去了皇后宮裡。

  高皇后還不知道這件事,在後宮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她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但前朝的消息,就沒有那麼靈通了,她這會正認真的給樂平置辦嫁妝呢。她再怎麼不喜歡樂平,如今樂平也是她未來的弟媳婦,如果婚禮置辦的太差勁,丟的可是高家的臉。

  「娘娘。」宋女史將一批樂平宮侍的名單遞給高皇后,讓高后過目。

  高后的目光落在前幾行的幾個名字上,沉吟不語,宋女史瞄了一眼,這上面幾個宮女她精心挑選出來的,是全是姿容出挑、性格老實的宮女。高后沉吟了一會,抬筆將這幾個名字劃去。

  宋女史垂目,心中無不驚訝,她是高后的心腹,高后什麼事都不瞞著她,對樂平十五私會盧成的事,她甚至比高后知道的還早,她也猶豫了好久,才將這幾個宮女加上去的,她沒想到皇后居然會劃掉。

  「就先這些人吧。」高后又加了幾個老成穩重的宮女名字。

  「唯。」宋女史將那名冊拿走。

  高后等宋女史退下後,倦倦的閉了閉眼睛,心中想起了往事,那時候陸家的袁夫人還活著,陸元澈和常山的關係,因皎皎的出事降至了谷底,夫妻甚至一度幾乎成了仇人。連陛下和太后都默許,陸元澈可以另選淑女為妾,可即便在那個時候,袁夫人都沒有給兒子選過妾。

  當時袁夫人入宮時候,高太皇太后曾問過袁夫人為何?高后迄今還記得袁夫人的話:「若是家宅和睦,妾便是錦上添花;若是家宅不寧,妾就是禍根,家和才能萬事興。便是齒舌都有相對的時候,夫妻哪有不鬧矛盾的?我們做長輩的,在這個時候最需要的便是開解小夫妻,哪能火上澆油呢?再說除了夫妻,即便是父母、兒女都不能生死同穴,能成為夫妻便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把上輩子好好求來的緣分都拆散了多可惜?」袁氏對女兒失敗的婚姻一直耿耿於懷。

  高太皇太后又問:「難道你就不怕陸家絕後。」

  袁夫人笑了笑,「阿儀給我生皎皎、常山長公主給我生了阿嫵,若是乞奴還是絕後,那就是天意了,我們家有了皎皎和阿嫵,我也滿足了。」

  高后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陸家雖人丁凋零,可陸家的孩子她是打從心底喜歡,皎皎是、阿嫵也是,大母(高太皇太后)總說袁夫人心太軟了,當初就應該正經找個妾,也不會最後弄出陸大郎來給陸家丟臉了,可她還是覺得袁夫人固然有些地方不周到,可陸家如今風平浪靜,皎皎和阿嫵姐妹關係和睦,何嘗不是她耗盡心力、精心教養兩人的結果?高皇后心裡最尊敬的就是袁夫人,溫和通達、心胸開闊,就算有時候過於優柔,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袁夫人,我這次先聽你的,樂平希望你不要讓我再失望。」高皇后心裡喃喃道,她不是袁夫人,可這件事她還是學了袁夫人的做法。

  高皇后正想著心事,想的出神,就見鄭啟沉著臉,大步流星的踏入內殿,高皇后驚訝的起身,目光落在跟進來的牛靜守身上,牛靜守對著她搖搖頭,高皇后松了一口氣,看來不是什麼大事。她接過宮侍遞來的茶盞,等宮女們給鄭啟換上常服後,揮退眾人後,笑著將茶盞遞給鄭啟,「育郎,發生什麼事了?誰惹你生氣了?」

  「還不是你那個好弟妹!」高后不提還好,一提起,鄭啟就來氣,這姓陸的就是天生克他的!

  「我弟妹?」高皇后有一瞬間的茫然,樂平?不對!她遲疑而不可置信的問:「皎皎?」不可能啊!皎皎多乖啊!哪能惹出讓陛下生氣的事!

  「除了他們這些姓陸的,還能誰能這麼氣我!他們是不是一天不給我鬧出點事來,他們就覺得這天下太太平了!我太閑了!」鄭啟沒好氣道。

  「陛下,您別生氣?皎皎怎麼惹你生氣了?我叫她進來,好好罵她一頓!」高后見鄭啟這模樣,十足的像是收到陸元澈上書時的模樣,心中無不疑惑,皎皎這丫頭就算要跟陸元澈一樣,上書彈劾某人,也應該是寫給她吧?哪裡輪到的送到陛下那裡去了?

  鄭啟豎著臉,斜了她一眼,「你捨得?」

  「她惹陛下生氣了,臣妾哪有什麼舍不捨得?就算打她板子也是應該的。」高皇后正容說道。

  鄭啟冷哼道,「省省吧!真打了板子,陸元澈和阿姊還不要跟我拼命!」鄭啟氣了一會,又覺得好笑,他們怎麼就能這麼惹事呢?乞奴也就算了,皎皎成天在家,居然還能出現這種事。

  高皇后見陛下神色徹底好轉,便開口問:「陛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鄭啟還沒開口,宋女史就匆匆走了進來,「陛下、娘娘,陽城縣主在殿外哭著要求見陛下!」

  「什麼!」

  高皇后還沒反應,鄭啟就著急的起身,「還不讓她進來!」

  「嗚……阿舅——」陸言嬌嬌的哭聲老遠就傳來,鄭啟還沒走出內殿,迎面就對上一團沖上來的人影,「阿舅——」陸言哭的上氣不接上氣。

  「阿嫵乖,怎麼了?」鄭啟這會拿出了二十萬分的耐心,柔聲的哄著懷裡抽抽噎噎的小嬌女,寬大的龍袍盡數成了陸言的擦淚布。

  「阿舅,有人欺負我們!你一定要幫我們出氣!」陸言睜著哭的紅通通的大眼說道。

  「誰敢欺負你們?」鄭啟大為疑惑,「你又偷偷跑出去玩了?」放眼整個建康,誰敢欺負她?難道這丫頭偷偷跑出去,別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吃了暗虧?不對啊!她身邊的侍衛又不是吃素的。

  「阿舅,阿姐的封邑居然出了七條人命!那個縣令不處置,居然還誣陷阿姐!阿姐的長史官哪裡有害過人命了!他們就是欺負我們耶耶不在家!阿姐才不會去害人呢!」陸言從阿舅溫暖的懷裡跳了出來,小臉還掛著淚痕,可小拳頭已經緊緊的握住,漂亮的大眼裡滿是怒意,「那些壞人就應該斬首!」欺負她阿姊,就是欺負她陸言,誰欺負她,她就讓阿舅砍了誰!

  陽城縣主氣勢如虹的說完自己的發言,突然又淚眼汪汪的說:「嗚……阿舅,他們好可憐!就這麼被害死了!阿舅,你第一定要為他們報仇!阿舅,阿嫵的封邑是不是會有這樣的壞人——」陸言越想越可怕,「哇……阿嫵不要……阿舅,你幫阿嫵查壞人!阿嫵和阿姊的封地都要查,查到了就五馬分屍!腰斬!族滅!嗝!」說完對壞人的兇殘處置,末了,陸言小朋友還打了一個嗝。

  「……」他怎麼忘了,還有一個姓陸的呢!鄭啟面無表情的想到,果然姓陸的就是天生克他的!

  高皇后嘴角抽了抽,心裡多少有點數了。

  鄭啟目光朝皇后望去,哄孩子這事你熟。

  皇帝求救的眼光,讓高皇后心裡大爽,暗暗樂夠了後,才拉過陸言,一邊輕拍她的背,讓她緩氣別哭岔氣了,一邊柔聲哄著:「阿嫵,怎麼了?誰欺負你和皎皎了?」

  陸言蹭到了舅母溫暖的懷裡,抽抽噎噎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說了一遍,高皇后臉色微變的望向鄭啟,鄭啟對著她無奈的點頭,表示陸言敘述的很正確。高后立刻道:「哎呀,皎皎這會一定很難過!平時這丫頭死只小貓小狗都會難受許久呢!這是七條人命啊!」高皇后對陸言說:「走,阿嫵,我們去接你阿姐入宮!」

  「好!」陸言開心的應了。

  舅母和外甥女親親熱熱的走了,正留下哭笑不得皇帝陛下。

  牛靜守暗暗佩服高皇后,瞧這心思,走的可真快啊!牛靜守羨慕的看著其他無聲退下的宮人,躡足悄聲走到鄭啟身邊,「陛下?」

  「給吳存傳令,讓他輔助顧律一起給朕查!從頭到尾、清清楚楚的給朕查出來!河東、河南都給朕查!查不清,朕就革了他的職!」吳存是司州刺史,陸氏姐妹的封地,都在司州,一個在河東郡、一個在河南郡。還是他去查比較好,萬一阿嫵當真了,自己去查,真鬧出什麼事來……鄭啟想想就頭疼!

  「唯!」鄭啟的聲音不帶一絲的怒氣,可卻讓牛靜守打了一個寒顫!

  高皇后剛和陸言走出內殿,就見陸希跪在外殿,「皎皎,你怎麼了!」連忙上前扶她起來,就陸希眼眶微紅,似乎剛剛哭過,高皇后這下心疼了,「你這孩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哪裡值得你們兩姐妹一個個的哭的這麼傷心!你們就任縣主胡鬧嗎!」高后訓斥宮人道。

  「是皎皎執意如此,不管他們的事。」陸希低聲說,順著高皇后站了起來。

  「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些人是太壞了,回頭讓你阿舅好好整治他們!」高皇后柔聲哄著陸希說。

  陸希一聽高皇后的話,淚珠子頓時撲撲的往下落,「舅母,皎皎闖禍了!皎皎給陛下惹麻煩了!」

  「哎,你這孩子——」高皇后連忙讓宮女擰濕帕子來給陸希擦臉。

  「你還知道給我惹麻煩了!」鄭啟板著臉,袖手走了出來。

  「陛下——」陸希一下子又跪下了,「我一時收到那消息,嗚……」她用絹帕捂著嘴哭的傷心,「七條——七條——」

  陸言見阿姊哭,小嘴一癟,眼裡又開始積蓄淚水了。

  「還不快扶縣主起來!」鄭啟是敗給這對姐妹了,對牛靜守喝道。

  牛靜守哪裡敢碰陸希,彎腰走到陸希面前,讓兩個小宮女扶著陸希起來。

  「遇上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先進宮問問我和你舅母。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對你自己也有影響!你是女孩子!」鄭啟見她哭的臉色都白了,心中又軟了幾分,但語氣還是極為嚴厲的說。

  陸希用帕子擦了擦眼淚,低聲道:「皎皎當時只是一時義憤,就想哪怕賠上自己,我也要讓那些壞人以命抵命!」

  「你倒是有幾分英雄氣概。」鄭啟眉角一跳。

  「皎皎不過仗著舅舅、舅母疼愛罷了。」陸希哭的水汪汪的大眼,怯生生的瞅著鄭啟。

  「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鄭啟無奈的搖頭,都是慣出來的!他指了指前面的坐墊,「坐吧。」

  高皇后問鄭啟道:「陛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已經讓顧律和吳存去查了,再讓河東郡的謝藥配合下。」鄭啟說道。

  「撲哧——」

  帝后尋聲望去,就見兩姐妹手捂著嘴,眼珠子骨碌骨碌轉著。

  鄭啟挑眉,「怎麼?」

  陸言終於忍不住「咯咯」笑道:「阿舅,那個人叫瀉藥!哈哈哈——他為什麼叫瀉藥呢?」

  「別胡說!他名藥,字子石,你讀的《左傳》都忘了?」

  「沒忘,可是——他可以叫石,字之藥嗎?」陸言說。)

  「那你為什麼叫陸言呢?」鄭啟沒好氣的反問。

  「唔——好吧。」陸言悻悻的耷拉下眉眼。

  陸希在皇宮哭了一場,被崔太后、高太皇太后叫去安撫了一頓,賜下了不少賞賜後,和聲細語的囑咐她,以後這種事不要自己出面,不然養那些下官奴婢做什麼?又留陸氏姐妹宮裡住了好幾天,確定這件事對陸希沒什麼影響後,才讓兩姐妹回家。

  陸希等回了房之後,才松了一口氣,總算暫時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了,剩下的就只能等顧世父的調查情況了。

  「姑娘。」煙微悄悄的走了過來,「我去司家看了,司長史身體好一點了,顧大人已經派人去問過訊了,卞娘子也被關在小閣樓裡,司家暫時沒事,就是司大娘子……」

  「阿漪怎麼了?」陸希關切的問。

  「司大娘子讓司郎君去王家退婚了,司郎君已經同意了。」煙微說。

  陸希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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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丹陽尹,京畿地方長官,就是如今的北京市市長,地位關鍵、特殊,其職掌以執掌軍權、掌治民政、薦舉任用與掌刑政訴訟為主,並參預朝政,選任則無定制,大體以"親信"任之,而任免權往往把握在秉實權、執大政者手中。

  藥石,治病的藥物和砭石,泛指藥物,比喻勸人改過的話。

  《左傳‧襄公二十三年》:「臧孫曰:『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惡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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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22:37 |只看該作者
六十一、陸家熊孩子(下)

  「混帳!」休息的驛站裡,陸琉接到建康傳來的消息,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一腳踢翻了書案,「這件事都跟皎皎說,他們到底有沒有腦子。」

  施溫彎腰撿起地上陸琉丟在地上的卷軸,展開一看,心裡驚疑不定,這種事常見,但怎麼都不應該會發生在大娘子的封邑啊!誰敢在陸家的封地那麼囂張?

  「季慎,你立刻派人去安邑,還有去鞏揚家鄉,以及他所有長期居住過的地方,給我查清楚他後面到底是什麼人。」陸琉踱步了一會,吩咐施溫道。他暗暗思忖,莫非陛下又要整頓吏治了,不然怎麼讓高家人護著顧律那老小子去司州呢?這老小子可不好搞。

  吏治一向都是歷朝歷代都是帝皇關注的重中之重,沒有哪個帝皇不想整頓好吏治的,對官員的一套標準自上古開始,就有一系列規範詳細的制定,只可惜迄今為止沒有哪個帝皇真正把吏治整頓好過。大宋自先帝起,就開始整頓吏治,因前梁基礎打得扎實,本朝吏治還算清明,鄭啟也算是比較有作為的皇帝,出臺了極為嚴厲的律法,重用廉吏,但腐敗之風依然屢禁不止。不過管不好,不代表不管,通常皇帝都會隔幾年找個契機敲打一次,當然往往是敲打後,清靜一段時間,再慢慢死灰復燃,繼續周而反復,故每一次吏治整頓都是一場腥風血雨。

  陸琉冷哼一聲,敢拿他的心肝寶貝做筏子,他倒要看看,誰手上是徹底乾淨的!

  「唯。」施溫拱手。

  「司州刺史是吳存吧?」陸琉沉吟了一會問。

  「是。」

  「再派人去查查吳存。」陸琉說道,「記得,別引起旁人注意,還有他身邊的別駕、親信,也給我好好查。」

  去查吳存?施溫驚訝了下,還是應下了。吳存是今上一手提拔的,今年不過四十五歲,正是最精明強幹的年紀,此人幼年之時受了不少苦,對貪官污吏深惡痛絕,出仕之後幹了不少實事,當年在益州蜀地路險,此人親自帶領手下一干官員,一塊磚、一塊瓦,足足幹了十年,將蜀道點點滴滴的搭建了起來。這樣的人會做出這種事?

  但郎君平時看似不管這些事,可關鍵的時候總能抓住重點,河東郡的太守謝藥,完全就是一個只懂精研吃喝玩樂的紈褲士族弟子,要說讓他欺男霸女、魚肉鄉里,那任務對他來說難度太高了!突破口肯定在安邑縣令身上,吳存身為司州一州長官,郎君從他那裡調查,再配合鞏揚那裡的調查,一上一下,相輔相成,確實不錯。

  「我寫一封信給子規,你一定要派人親手送到他手裡。」陸琉道。

  陸家身居高位數百年,陸琉和蕭令儀幼時備受皇帝姑父、父親和長兄寵愛,出入三人書房如無人之境,三人在朝堂的事從來不瞞他們,任何私密之事都當床頭故事一樣,逗陸琉和蕭令儀開心。曾有官員對此頗有微詞,可是陸琉的姑父總是抱起愛女和陸琉笑道:「我家阿儀是長公主、阿琉將來要當朝長公主的駙馬,有什麼事他不能知道的?」

  故陸琉從小不知道見過多少次姑父和父親對貪官污吏的整治,他平時朝政上不理會這種事,因為現在朝堂上輪不上他來理會,可這會都騎到他頭上來了,他不反擊別人真當陸家全是死人了!

  陸琉恨恨想到,誰讓他不好過,他讓誰一家子都不好過!他到底要看看,全部捅破了,誰能撐到最後!想起愛女這會不知道該有多傷心,陸琉恨不得插翅飛回建康去。

  驛站中,陸琉氣得七竅生煙,還有一個人看了情報,一聲不吭的就往外沖,嚇得胡敬忙探手,一把抱高嚴的腰,哎呦!我的祖宗啊!您現在的任務是聖上下的令,是聖旨啊!你中途溜了,那就是抗旨啊!

  「放開!」高嚴雙手略一用力,就把胡敬震開了。從小皎皎對他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高嚴有些都不怎麼聽得懂,但是不妨礙他瞭解皎皎異于常人的思想,在她眼裡,人命是最重要的,不管那些人命是奴婢或是顯貴,所以高嚴在陸希面前不至於憐弱惜微,也從來不會去為難任何人,如今讓她擔上七條人命,高嚴緊緊的握緊了拳頭——

  「少君,你現在不能去,你去了陸大娘子會更難過的!」胡敬驚駭的揉著被震麻的雙臂,他一直聽說過二少君天生神力,可沒之前從沒見過二少君展現過,他表現也一直很正常,陸大娘子送給他的各種精巧輕薄的小玩意,從來沒見他弄壞過。故他一直以為神力之言只是傳言,去不想他輕輕一抬手就能把他震開,胡敬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跟著高威多年,胡敬一身功夫不說絕頂,也比尋常兵士要好上許多。

  高嚴腳下一頓,他這次護送的先生,如果皎皎知道他丟了先生回建康,高嚴一股子氣被胡敬一句話,戳破了,頭也低了下來。

  胡敬松了一口氣,再接再勵,「二少君,現在主要是把這件事查清楚,還大娘子一個清白。」

  胡敬若有所思,又要一次腥風血雨了嘛,上回整頓還是六年前,這次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官員落馬了,不過的確也是時候該管管了。

  大宋律法嚴格,官員貪三十匹以上,若沒有因貪贓而罔斷人命的,處三千里流行,若因貪贓而罔斷人命的,滿十五匹就要斬首了。可即便如此,貪官依然前赴後繼。上一次陛下大整治,是老農當街攔下了涼州刺史的車馬,還沒鬧出人命,就處斬了三名、革了一批官員,這次想不到居然是從安邑縣主封地鬧出來的,居然還牽扯到了良民。胡敬比較奇怪的是,為什麼陸大娘子會親自出面,一般而言,權貴就算遇上了這種事,也只會讓下面人出面。就如六年前那老農,誰都知道他背後有人,不然一貧民,怎麼可能去攔刺史的車駕?

  高嚴沉默了一會,突然從懷中取出兩隻色彩斑斕、球體輕薄如紙的琉璃球摩挲著,小小的看似一捏就碎的琉璃球,在高嚴手中輕巧的滾動著。

  胡敬每次看到這一幕,心中都會產生詭異之感,換個其他人莫說天生神力了,就是尋常武者都玩不了那種小玩意,少君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卻不知道,高嚴小時候受過何等殘酷的「折磨」。高嚴的確是天生神力,不然他也幹不出五歲就能殺死一個成年男子的「壯舉」,但他從小到大也因為天生力大,弄壞了陸希心愛的小東西不計其數,弄壞後就會內疚無辜的表情望著陸希,表達自己不是故意的,總把陸希內傷的要吐血。

  在高嚴再次將她一套心愛的牙雕花牌折壞後,陸大姑娘終於使出了自己的絕招——哭!哭完後不理高嚴,這可把高嚴愁壞了,一連哄了她好幾天,陸希才勉強跟他說了幾句話,又讓人搬來了幾筐茉莉花——真是農家裝菜的大筐,告訴高嚴,他什麼時候能將一筐茉莉花的花瓣完好無損的扯下,她就什麼時候繼續陪他玩!

  一個夏天,高嚴就在茉莉花瓣的殘酷折磨下,順利的學會了如何控制了力氣。這兩隻琉璃球也是陸希送給高嚴的,送給高嚴的目的,就是讓他控制自己的脾氣,高嚴每次心情煩躁的時候,就會把這兩隻琉璃球拿出來把玩,漸漸的心情也就平靜了。

  他想了一會後,招來自己的近衛道:「你立刻帶人去河東郡,把河東郡上下所有的官員,祖上八代都給我查清楚!」他想了想,繼續道:「還有司州刺史和他身邊所有官員也都給我查清楚!讓高將軍配合你們。」

  高嚴可不會去管什麼一上一下,相輔相成,他只知道打仗要瞭解敵情,就要層層相扣,從一個部落、發散到其附近的部落都要全部查清楚,才能精確的策劃一次突襲。高嚴口中的高將軍,是征南將軍,目前駐紮新野,新野離安邑很近,高昂應該能派上用處。既然皎皎要抓貪官,他就幫皎皎把司州所有的貪官全部揪出來!

  「是!」近衛領命要下去。

  高嚴又叫住了他,「我記得這裡有一種毛髮是黑白兩色的食鐵獸。」

  「食鐵獸?」近衛茫然的回視高嚴,那是什麼東西?

  還是胡敬看不過去,「郎君要抓那些食鐵獸做什麼?它們力大無窮,又以鐵為食——」

  「它們是吃竹子的,你派人去抓幾個小的來,越小越好,多拿幾株它們吃的竹子,別餓死在路上。」

  高嚴很清楚的記得皎皎和他說過,那個不叫食鐵獸,應該叫貓熊,是一種挺可愛但很嬌貴的動物,只吃蜀地的竹子,小時候很萌,長大後力氣大了就不能和它一起玩,高嚴不知道什麼叫「萌」,但皎皎既然那種動物的小時候,就抓幾個小的,大了不能玩了,殺了就是了。

  「……」

  陸希此時還不知道,過幾天後,她還會接到幾隻讓她頭疼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國寶」,她這會正在和司漪說話。自從司家出事之後,除了司長史和司明、司澈登門請罪了好幾次外,司漪就一直沒來,後來還是陸希聽說她要和王家退婚的事,不放心,派人去接,她才來的。一來,司漪就跪在了地上,司家管著陸希的領地,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她真的無顏面對陸希,「大娘子,我對不起你——」

  陸希讓春暄把她扶起來,這件事阿漪和司澈是無辜的,因為他們兩人完全不知情,可陸希也無法將這種安慰的話出來,古代和現代完全不同,現代人行事往往以個人行為為主,可在古代人行事都是以家族為主,司家犯了錯,至少他們那一房,就全是罪人了。但讓陸希看司家陷入絕境,她也做不到,尤其是司家有阿漪、有賀氏以及司澈的兩個年幼的孩子。

  「你真準備和王家退親嗎?」陸希問。

  「嗯。」司漪點點頭,她和陸希一起長大,知道陸希的脾氣,很坦然的說:「現在祖翁生病,再過幾天,等廷尉下了罪狀書,我們家說不定還——現在讓我出嫁我也不放心。」

  司家族長要求阿耶休掉繼母了,祖翁和阿耶也已經答應了,現在家中都是阿嫂在管,同時還要照顧生病的祖翁,不過幾天時間阿嫂就瘦了一大圈,這時候讓司漪出嫁她都不放心。更不要說王家在司家沒倒之前,就已經要求納妾了,她這會嫁過去,沒了娘家扶持,日子就別過了。

  「等事情結束,你們願意去蘆葦蕩嗎?」陸希問。

  司漪聽了陸希的話,哽咽道:「大娘子,您的大恩大德,阿漪無以為報,阿漪願——」

  陸家的祖業幾乎全在吳郡震澤那一片,幾乎將大半的震澤都包括了進去,蘆葦蕩原本不是陸家的產業,是一片無主的沼澤荒地,上面長滿了野生蘆葦,綿連幾百里。也不知道哪裡入了大娘子的眼,大娘子居然讓人買了下來,眾人原以為大娘子會將沼澤改造成良田。

  卻不想大娘子說「肺」什麼的,除了選了十來畝沼澤地種上了一片荷花塘,讓大家夏天賞荷花外,餘下地方都不許改,只有附近的荒地,才允許開墾。好幾年時間,才修出了一小片地方,裡面居住的人,基本都是司澈一手招進來的家奴,同司氏兄妹很熟。

  祖翁犯了受財之罪,就算因年紀大,能罪減一等,流刑也是起碼的,而阿兄因故無法上任,若之前司機沒出事,也不算什麼大事,可如今這事就可大可小了,小則杖刑,大則流刑,她阿耶雖無罪,可也一定會跟上祖翁照顧祖翁的,故之後恐怕司家只有她和阿嫂了。

  司家如今這麼一犯事,能不能回司家族地還兩說,即便回去了,大家也不會給他們好臉色,去陸家的領地,肯定比回司家更難熬,蘆葦蕩的確是個好去處。不過司漪之前連想都沒想過,他們犯了這麼大的錯,大娘子還肯原諒他們。

  陸希連忙擺手,「別沒事肉麻了,你還嫌我事情不夠多。」她頓了頓道,「你退了王家的婚事也好,等過段時間,讓你大哥再給你找個合適的人家。」

  「大娘子,我不嫁人了,我就一輩子跟著你,你不是說要把蘆葦蕩建成『春天芳草遍地,夏日綠潑百畝,秋季蘆花滿天,隆冬百鳥酣棲』的地方,我一定會做到的。」司漪認真的說。

  「你今年才十六歲,提一輩子那麼遠的事做什麼?那蘆葦蕩現在就是這樣了,也不用你們來建。」陸希失笑,「別想太多了,回去好好幫著你阿嫂照顧家裡。」

  司漪點頭稱是。

  陸希又關心了司漪幾句,也就沒留她吃飯,讓她先回去了,這幾天鬧了這麼一出,又去皇宮住了幾天,陸希回家的時候,阿劫躲在奶娘懷裡,就是不肯讓她抱,陸希作勢要離去,他就大哭大鬧,大眼還不住的偷瞄陸希,看的陸希心都軟了,引得穆氏連聲說,跟大娘子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陸希不服氣,她小時候哪有這麼不聽話。

  而司漪這幾天也很忙,司家除了重病不能動的司長史外,司明和司澈都已經在廷尉待了好幾天了,看在陸家的份上,兩人沒受什麼大罪,可也被折騰的夠嗆,家裡全靠司漪和賀氏支撐著。尤其是司漪得了好消息,更是急著回去告訴嫂子,讓阿嫂放心,至少不怕他們無家可歸了。

  司漪正想著一會要給阿兄和阿耶送飯,突然騾車停下了,司漪被震動了下,就聽外面有人喊道,「司娘子,我是王直。」

  王直?司漪怔了一會,才想起王直正是她那個前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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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裡還有熊孩子。。。

  吏治是各朝各代各國統治者、領導人,心頭永遠的疼啊。。。我記得有個叫泡椒筍尖的讀者,貌似留言說過,歷史是個圓,當時我正好在看歷朝歷代的吏治整頓八卦,突然想到,吏治也是一個圓啊,整一批,殺一批,上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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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司漪的親事

  王直這幾天非常忙,高嚴護送陸刺史去益州了,他留下打點建康要帶去薊州的物品,同時還要處理突然冒出來的前未婚妻的事,好容易今天回家,剛想休息一會,就看到大門口堆了很多蓋著紅布的木箱,這不是他送去司家的聘禮嗎?

  「狗蛋——阿直!你回來了。」王直的父母咧著嘴對王直笑。

  「阿耶、阿娘。」王直朝兩人行禮,「你們若是叫不慣,還是叫我小名好了。」

  「叫的慣,叫的慣!」老人家笑道,王直家中世代在土裡刨食,家中孩子大名都是讓村長取的,可小名都是隨口叫的賤名,王直的賤名是最常見的,可到了建康後,兩人不用旁人提醒,都知道不能這麼喊了。

  「阿耶、阿娘,你們今天做了什麼?」王直同兩人閒話著,耐心的聽老人叨嘮完家長里短,才指著那些木箱問:「這不是送去司家的聘禮嗎?怎麼又送回我們家了?」王直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是司家來退親了。」王直母興高采烈的說,「他們家不是犯事了嗎?家裡都要被衙門抓起來了,難道還想嫁你?這樣你就可以娶大妮了!」

  大妮就是王直前任未婚妻,也是王直母最喜歡的媳婦類型,踏實潑辣、幹活利索。

  王直父連忙打斷老妻的話,「娶什麼大妮,我們家阿直肯定要娶官家千金的!大妮讓她當個丫頭就夠了!」他對自己兒子是報有很大期望的。

  王直揉著脹痛的額頭,他已經三天沒睡了,深吸了一口氣:「阿耶、阿娘,司姑娘是郎君讓我娶的。」

  「我知道啊。」王直父母奇怪的望著兒子,「可是現在不是不一樣了嘛。」

  「有什麼不一樣?郎君現在也沒叫我不娶她。」王直忍著頭疼對父母解釋道:「阿耶、阿娘,軍令如山,郎君讓我娶司娘子,莫說今天只是司娘子的祖翁犯了罪,司家不是罪人,就算司娘子如今是,郎君一日沒讓我另娶妻子,司娘子就一日是我的妻子!」

  「難道郎君讓你一輩子不娶妻,你就不娶妻不成?」王直母驚呼。

  「郎君讓我死,我都要去死,只是讓不娶妻算什麼?」王直搖了搖頭,「阿娘,大妮我已經安頓好了,你若是以後想她,可以去看她,讓她給我當丫鬟、做妾,這種事就不要提了。」

  王直和大妮也算是青梅竹馬,王直也很喜歡大妮,不然也不會讓父母去大妮家提親。只是世事無常,兩人終是無緣。但事情過去了,就已經過去了,將來和他要過一輩子的娘子是司漪,不是大妮。他若是真想納妾,有的是年輕貌美的女子,難道自己妻子還會不允許不成?何苦讓自己夫妻不和,又害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呢。

  王直父母面面相覷,兩人這輩子除了因兒子有出息了,來了京城,之前最遠不過去鎮上趕集,從來沒見過什麼大貴人,入了京後,兩人怕給兒子丟臉、惹麻煩也一直在家裡待著,沒事就搗鼓下後花園,種上點瓜果蔬菜之類的。對兒子的口中的郎君就見過一次,只覺那是畫裡走出來的神仙,兩人就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了,對高嚴更是滿心滿眼的敬畏,聽兒子一說,兩人後悔不已,「阿直,怎麼辦?我們不會害了你吧!那我們去給司家道歉?」兩人說著就要動身。

  「不用。」王直連忙攔住兩人,「沒事的,我去說一聲就好了。」

  「你怎麼安頓大妮的?」王直母又問,她是真得很擔心這個孩子,莊稼人不興納妾,可她真放心不下這孩子。

  「我有一個兄弟戰死了,他娘子死得早,留了兩個孩子,我就把大妮以妹妹的身份,記到兄弟戶上,讓她照顧那兩個孩子,那兄弟家裡有幾畝薄田,吃住夠用了,大妮也答應了。」王直沒說的是,他自己也出錢給大妮置辦了幾畝良田,大妮至少以後生活是不愁了,至於她願不願意嫁人,這全由她自己做主了。

  大妮一聽他這麼說,還沒等他說完,就一口答應了,她本來就沒想和王直再續前緣,她好好的良民不當,去當賤籍的妾做什麼?只是拗不過娘家人,硬是被押著來的。如今王直肯這麼為她打算,她感激都來不及,還對他說,如果司娘子不樂意,她願意去解釋。王直不願多事,沒答應。

  「那就好,那就好。」王直母喃喃的說。'

  王直目光掃過那些聘禮,頭更疼了,對下人吩咐道:「全部送回司家。」說著他轉身往司家走去,「阿耶、阿娘,我先去司家」。

  「好。」

  王直到司家的時候,是司家賀娘子的弟弟接待他的,賀小郎客氣的告訴他,表妹被陸大娘子接去陸家了,還沒回來,王直也沒說什麼廢話,直接讓下人將聘禮放好,「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既然定親了,就沒有退親的道理。」

  賀小郎只是暫時幫阿姊接待些男客而已,表妹的婚姻大事,可輪不到他做主,只能讓王直稍坐,他進去找賀娘子討主意了。

  這會賀娘子正在和母親說話,賀小郎的話讓賀母說:「這孩子倒也不錯,阿漪有福氣了。」

  賀娘子搖頭,「我看未必,這件事還是讓阿漪自己回來做決定吧。」

  「你這孩子傻啊!」賀母急了,她是真心為女兒擔心啊,她捧在手心呵護的嬌女兒,嫁到了司家後受了多少苦啊!

  「你也不想想你現在是什麼情況,依我看你早點把你那幾個小姑子都嫁出去,王家這小郎我瞧著就不錯,這時候還不離不棄,阿漪跟著他還會吃苦不成?至於卞家那幾個——」賀母眼底閃過厭惡,「隨便找家過得去,嫁出去就行了,你難道養了這一家老小,還要養小姑小叔不成?」司明的子女可不少。

  「阿娘!五娘還小呢。」賀娘子歎了一口氣,大家對她是不好,可她不能因大家對她不好,而惡待小姑和小叔,賀娘子相信做人是有報應的,家中唯有積善行事,方能越過越好,小姑也說過,陸家老夫人常說,家和萬事興,旁人不義,她卻不能不仁。

  「你這傻丫頭!」賀母也不是惡人,實在是這幾年被卞氏氣到了,女兒不肯,也沒深勸。

  王直才等了一會,就聽司家下人在說:「大娘子回來了。」他便隨著下人走了出去,在司漪沒下車前,出聲叫了她一聲。

  「王郎君?」車簾微微的隙開一條縫,略帶疑惑的女聲響起。

  「大娘子,我今天去看過司世父和司兄弟,他們現在還行,司世父明天就會回家了。」王直說。

  「多謝王郎君。」司漪客氣的道謝。3

  王直同司漪說了一句後,便先走了,司漪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懂都退婚了他還來自家做什麼,但還是吩咐管家送他出去。

  等入了大廳,看到那些再被退回來的聘禮,她眼底閃過驚訝。

  「阿漪。」賀氏叫著她。

  「阿嫂,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司漪拉著賀氏的手興奮的說:「大娘子讓我們以後住到她吳郡的蘆葦蕩去!」

  「真的嗎?」賀氏不敢置信的問,她最擔心的就是將來無處可去,建康是待不下去了,司家若是不肯收留,那麼一大家子人能去哪裡?她做夢都沒想到,陸大娘子還幫他們善後。

  「大娘子她——」賀氏說了半句就說不下去了,她原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心裡感激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祖翁重病在床,家翁和夫君都不在家,又是犯了事的人家,賀氏心裡明白,沒有陸家暗中打招呼,他們家哪有如今的太平。

  「阿嫂,你這些日子讓人打點下,去了農莊,家裡有些不必要的東西,都變賣了吧。」司漪說。

  「我知道。」何氏會意的點頭,見到那些聘禮,又對司漪說:「阿漪,剛剛王郎君又來了,他說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定了就沒有退婚的道理。」她遲疑了下,「阿漪,此事事關重大,你要不要和家翁、郎君商量下。」

  司漪望了那些聘禮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

  送走司漪後,春暄上前道:「長伯來了。」

  「請長伯進來吧。」陸希讓人上了車,又讓春暄擺了墊子,讓長伯坐下。

  時下已經有胡床了,也在很多人家中盛行開來,陸希小時候還讓工匠做出過椅子,卻被祖母嚴厲的教訓了一頓,袁夫人認為女孩子雙膝垂地是非常不雅觀的行為,堅決不許她這麼做,即便在家裡,單獨一個人的時候,也不許她任何不端莊的行為,後來陸希除了在車上、或者是船艙裡會坐著外,餘下時間都是嚴格的守著禮儀的。

  「大娘子。」長伯前來一是為了城外那些粥棚的事,隨著天氣漸暖,流民們都漸漸散了,陸家的粥棚也陸陸續續的關了一些,但有些流民散的太開,很多粥棚也就每天一點流民前來,長伯來請示,是不是關了一些小的,讓大家集中一起去大粥棚。

  「不用了。」陸希搖頭道:「我們家有騾車,每天運些米糧也不費勁,可那些流民,留下的怕都是走不動的,就先開著吧。」

  長伯點點頭,「大娘子,還有就是侯娘子的婚事。」

  「哦?阿薇的婚事怎麼了?」陸希問。

  「常山長公主想讓侯娘子從陸府發嫁,侯家不肯。」長伯有些無奈的說。

  「……」她這位繼母的腦回路詭異程度,一向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可陸希每次覺得她的詭異程度已經達到極點了,過段時間她又會刷新下限了,難道就是所謂的腦殘無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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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侯瑩的親事

  「太后,阿薇從小由陸家教養,老婦我感激在心,可再怎麼說,阿薇也是我們侯家的女兒,哪有從陸家發嫁的理?」

  征東將軍侯遠、常山前夫侯達的母親永昌郡夫人,在得知自己之前的兒媳婦居然想讓他們侯家的女兒在陸家發嫁的時候,氣得差一點暈厥。好容易灌了一杯參茶,服了兩顆保心丸後,就急急的進宮找崔太后訴苦了。

  永昌郡夫人對自己這位前兒媳,談不上有任何好感。常山嫁到侯家的時候,還不是公主,不過只是鄭裕的庶女,若不是礙著那時鄭裕已經是權傾一時的權臣,常山也嫁不到侯家。當時的常山,遠沒有如今跋扈,對她這個婆母也頗為恭敬,但永昌郡夫人對這個兒媳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惡感。

  在母親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總是最優秀的,可常山自嫁給侯達後,對侯家就不冷不熱,尤其是對侯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那顯而易見的厭惡,永昌郡夫人敲打了好幾次後,甚至不惜給幼子塞了幾個妾,兒媳婦態度依然不改,而兒子也越來越抑鬱,最後夫妻兩人在一次大吵後,兒子甩開了侍衛出去喝悶酒,回家的時候不慎跌入湖中,竟生生淹死了!

  侯達是永昌郡夫人的幼子,侯家是軍戶,永昌郡夫人和丈夫常年聚少離多,長子也是早早的入伍,隨丈夫一起南征北戰,她身邊只有幼子陪伴,可以說幼子是她的命根子,侯達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死了,還死的這麼慘、這麼冤,永昌郡夫人一下子就崩潰,差點就隨著幼子一起去了。若不是礙著大權在握的鄭啟、少年揚名的鄭啟,常山當時又有了侯瑩,侯家和鄭家的關係也差一點決裂。後來鄭裕登基後,對侯家多有補償,還讓侯遠當了征東將軍,可即便如此,永昌郡夫人對侯瑩依然疼愛不起來。

  侯瑩長相有八成的酷似常山,每次永昌郡夫人看到她,就想起害死自己兒子的罪魁禍首,而侯瑩又是愛子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脈,永昌郡夫人對孫女又恨不起來,這種複雜的心態下,侯家對常山把侯瑩帶去陸家教養,睜隻眼閉隻眼。陸家是書香傳家的大士族,讓侯瑩在這樣的人家長大,對她也好。事實證明,陸家的確把孫女教養的極好,袁夫人對待阿薇同對待兩個孫女沒什麼不同,永昌郡夫人一直對陸家很感激。

  不過教養是一回事,發嫁又是另一回事,永昌郡夫人思及常山對他們說的話「阿薇從出生起,不是養在宮裡、就是養在陸家,你們侯家管過一點了嗎?你們之前不管,輪到她成親了,你們倒是想指手畫腳了?」這種誅心之言,讓永昌郡夫人心口又開始揪揪的疼,「太后,我們侯家好歹沒有死絕啊!陸家教養阿薇,我們感激在心,可家中女郎該有的,阿薇可是樣樣都沒缺,我那個大兒媳婦每次得了精巧有趣的玩意,第一個想到的可就是阿薇……」

  永昌郡夫人說著說著,想起自己早逝的愛子,她痛哭道:「我的二郎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侯家每年往陸家送的東西可不少,當然陸家同樣也有回禮,但很多侯家送給侯瑩之物,他們都分開對待,連陸家都能理解,為什麼常山會說出這種話?永昌郡夫人不敢怪當朝太后和長公主,只怨自己命苦,當初若是早點給兒子定下媳婦,哪怕是尋常的無才無貌的軍戶女,說不定兒子現在還陪在自己身邊,並早已兒女子孫成群!

  「阿吳,寶明的性子你也明白,她說話做事就是不動腦子,這話只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阿薇是侯家的孩子,哪有從陸家發嫁的道理。」崔太后親自扶起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永昌郡夫人,溫言勸慰道,永昌郡夫人姓吳。她也是剛剛知道女兒的作為,驚怒之下,還來不及召女兒入宮訓斥,永昌郡夫人就入宮求見,她知道永昌郡夫人前來做什麼,但也只能先幫女兒收拾爛攤子。

  她對侯家一直有愧疚的,當年女兒一心癡戀陸琉,她只當是一時的少女情懷,畢竟女兒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陸琉幾次,就精心為她挑選了侯家的幼子。論才幹侯達遠不及其兄侯遠,可他相貌是當時除了陸琉外最出眾的、性格也溫柔體貼,崔太后完全是照著陸琉的標準給女兒挑的夫婿,她原以為女兒會滿足,卻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更別說侯達無論從各方面都比不上陸琉,最後導致了這麼一場悲劇。崔太后心裡無數次後悔,若是她當年對女兒再嚴厲些,是不是沒有今天這種事了?

  崔太后好好的勸了一頓永昌郡夫人後,給了她好些補品賞賜,讓自己的心腹女官親自送她回去後,崔太后倦倦的靠在倚手上,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怔怔的望著茶盞出神,宮侍們靜立著,不敢出聲,過了好一會,崔太后才對宮女吩咐道:「你們去太極宮通傳一聲,等皇上空了,讓他來我這兒一趟。」

  宮女應聲而下。

  鄭啟這幾天忙於政務,已經好幾天沒休息好了,見今天天氣不錯,就讓內侍牽來馬,在跑馬場上痛痛快快的跑了幾圈,剛想回太極殿,聽到內侍的通報,他招來了牛靜守:「太后那邊出了什麼事?」

  牛靜守對皇上說:「剛才未央宮的宮侍說,永昌郡夫人入宮求見太后。」他見皇上似乎沒想起永昌郡夫人是誰,就提醒他道:「是候將軍府上的老夫人,她來找太后,是因為常山長公主想讓侯娘子在陸家發嫁。」

  「你說什麼?」鄭啟懷疑自己聽錯了。

  「常山長公主想讓侯娘子在陸家發嫁。」牛靜守重複了一遍。

  鄭啟大步趕到未央宮的時候,崔太后依然保持著看茶盞的姿勢,一動不動,見鄭啟來了,才抬眼道:「育郎,你來了。」

  「阿母。」鄭啟坐到了崔太后身邊,「常山一向胡鬧,你別當真,我會讓皇后去教訓她的。」

  崔太后無力的擺手,「她氣我的次數還少嗎?我是在擔心阿薇,被她那麼一鬧,阿薇以後在元家怎麼做人?還有侯家,畢竟他們才是阿薇真正的娘家。」

  鄭啟道:「這個好辦,過段時間,阿母冊封阿薇為縣主,侯遠有女兒吧?封個亭主好了。」

  崔太后心裡松了一口氣,有了誥命,阿薇在夫家也能抬得起頭來了,崔太后最疼的是陸言,可對年幼喪父的侯瑩也多有憐惜,一心想給外孫女爭取個封邑,但鄭啟就是連女兒,基本上都是出嫁前才冊封為公主的,更別說他不是太喜歡的外甥女了,陸氏姐妹也都是先帝在時冊封的,故崔太后遲遲沒有提起,沒想到今天居然皇帝主動提出,到讓崔太后有些意外。

  「這件事你也別為難皇后了,阿寶哪裡聽得下她的話,我一會讓人召她入宮。」崔太后又道。

  鄭啟微微頷首,也沒反對,這宮裡能鎮得住常山的,也就他和阿母了。

  宮裡崔太后和皇帝擔心常山的舉動影響到侯瑩,同樣陸家陸氏姐妹聽了下人的回報後,同樣也擔心侯瑩,「常山長公主這麼做,最為難的就是阿薇吧。」陸希心裡暗暗歎息。

  「阿母怎麼可能這樣呢!」陸言聽到常山居然對侯家說,讓阿姊在侯家發嫁,嗖一下,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二娘子,你去哪裡?」侍女連忙追了上去。

  「當然去找阿姊。」陸言暗自忖道,這會最難過的就是阿姊吧。

  陸言走到候瑩繡樓的時候,正好陸希也來了,而下人鴉雀無聲的站在樓下,見兩人來了,忙上前行禮。「阿姊呢?」陸言悄聲問。

  「娘子在樓上。」丫鬟低眉順目的說道,「說是要一個人靜一靜,所以讓我們都下來了。」

  陸言點了點頭,示意侍女們不要跟著,她和陸希無聲的上了樓,侯瑩正坐在窗邊低頭繡花。

  「阿姊。」陸言叫道。

  「皎皎、阿嫵。」侯瑩笑著起身,「你們過來幫我看看,這個花樣我繡的如何?」她手中那著一個鞋面,上面精心繡了佛手和桃子的紋樣,意為多福多壽。

  「阿姊是給冼夫人做的鞋子嗎?」陸希拿起鞋面仔細的瞧著。

  陸希女紅一般,看她一年只能臨繡兩個荷包就知道了,只因送的人是陸琉和高嚴,才會把她手藝誇得上天底下絕無僅有,實則她也就能達到陣腳平整的地步。而陸言手藝更是慘不忍睹,就算是手帕上繡一株草,她能讓那株草佔據大半個帕面。比起陸家姐妹,顯然侯瑩的手藝要精湛多了,但僅僅達到能看的水準。

  「是,我聽說人家都會給家翁、大家做些針線活。」侯瑩歎氣,「可繡了老半天了,還是不大滿意。」

  「阿姐費這些功夫做什麼?不是有繡娘嗎?」陸言不以為然道。

  侯瑩道:「自己做的和繡娘做的,總歸不一樣,我想盡一份自己的心意。」

  「阿姊,鞋面本來就小,這繡樣又畫的那麼滿,的確不容易繡好,我看不如換一個吧。」陸希說。

  「換什麼?」侯瑩問。

  「你讓我想想。」陸希沉吟道,「繡蝙蝠如何?只在鞋面上繡,兩旁就光繡纏枝紋。」陸希說著提筆在紙上慢慢畫了起來。

  「會不會太難了?」陸言問。

  「不會,繡彩色的就行,顏色一出挑,大家就容易光看顏色了。」陸希說,也容易讓大家忽略繡技。

  「那皎皎你一定要幫我好好挑絲線才是。」侯瑩說,說起色彩搭配,陸希絕對比她好多了。

  「好啊。」陸希一口答應。

  侯瑩見陸言一臉擔憂的望著她,她微微笑著揉著陸言的頭,「放心吧,我沒事。」

  「阿姊,阿母她——」從小的教養,讓陸言無法責備自己的母親,但母親這樣做,根本就是再害阿姊,侯家才是阿姊名正言順的娘家啊!

  「阿母也是為了我好。」侯瑩一笑,她對自己在哪裡發嫁,一點都不急,因為她知道,大母和阿舅是肯定會讓她在侯家發嫁。,至於今天阿母的所作所為會對她有什麼影響,侯瑩不會去想,常山是她的母親,她行事不管對錯,都不是自己子女的可以指責的,更別說阿母這次的舉動也是為了自己好,雖然做法有些欠缺。

  陸希沉默的畫著繡紋,家裡這麼多長輩,這件事可輪不到她來插嘴,她這裡不過只是來安慰阿薇而已。

  「阿姊,我們去找大母吧,讓大母來勸阿母。」陸言說。

  「我——」侯瑩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侍女上樓說道:「娘子,宮裡派人來說,太后下懿旨了,讓我們準備接旨。」

  「懿旨?」三人面面相覷,「快,把我們的禮服拿來!」

  三人一下子站了起來,陸希和陸言尤為忙碌,兩人都是有品階在身的,品服大妝穿起來時間可不短。

  「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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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錢本草

  陸家接聖旨也接慣了,下人們很快就掃街、鋪地衣、擺香案,等常山、陸希等人換好禮服出來的時候,宮中使者也到了,崔太后懿旨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冊封侯瑩為築陽縣主。

  陸希對地理不熟,不過既然是崔太后冊封的,想來應該也是富庶的縣。

  「阿姊,太好了!」崔太后的懿旨讓陸言喜上眉梢,這麼一來,就不怕元家會看不上阿姊了。

  侯瑩也被突如其來的驚喜弄的有些反應不及,常山也揚眉吐氣的說道:「這下看還有誰能欺負你!」說完後常山冷冷的看了陸希一眼,陸希只當沒看見。

  陸言和侯瑩同時垂目不語,還是傳旨的使臣笑著對她們道:「太皇太后讓安邑縣主入宮陪她說說話,太后讓長公主、築陽縣主和陽城縣主入宮。」

  曾大母讓她入宮?陸希不解,但太皇太后、太后下令,眾人都不敢怠慢,就先各自散去,準備入宮。高太皇太后身邊的女官隨著陸希一起先回她繡樓,對陸希笑道:「大娘子,太皇太后說,她想見見阿劫小郎君,讓娘子把阿劫小郎君一起帶去。

  「阿劫?可阿劫是男孩子。」陸希訝然道,後宮中除了皇帝和未成年的皇子外,尋常家臣的孩子可不好入宮。

  「阿劫小郎君才幾歲?」女官笑道,「再說這也是陛下允許的。」

  「那就把阿劫抱來吧。」陸希說。

  乳母把阿劫抱過來的時候,他還在睡覺,雙頰肉鼓鼓的,紅嘟嘟的小嘴微張著,小模樣甜美可愛極了,女官忙悄聲說:「娘子,讓乳母先去車裡吧,莫顛醒了小郎君。」

  陸希微微點頭,換了衣服後就入宮了,她是常入宮的,只要沒正事,她入宮都穿常服的,剛到宮裡,還沒下車,就聽見整齊的請安聲,「見過長公主。」

  「阿姑?」陸希驚訝的掀簾,宮裡只有兩個長公主,常山去了崔太后的未央宮,出現的長樂宮的只有豫章了。

  「皎皎。」豫章含笑望著她,目光在看到剛睡醒,正轉著眼睛好奇望著四周環境的阿劫的時候,頓時化成了一團水,「這就是阿劫嗎?給我抱抱。」說著伸手將阿劫抱在懷裡。

  阿劫乖巧的讓豫章抱了一會後,就擰著小身子要陸希,陸希哪裡抱得動這小胖墩,讓乳母接過去,「給他喂點水喝。」

  「之前元澈和我說,我還不信的,看來皎皎真會照顧孩子。」豫章摸了摸陸希的頭。

  「我平時陪他玩玩,平時照顧都是由奶娘操心的。」陸希說。

  豫章笑著牽起陸希的手,領著她往高太皇太后起居的內殿走去,孩子是最單純的,若是皎皎沒有費心思照顧阿劫,阿劫怎麼會對皎皎那麼親昵。難怪元澈說皎皎最喜歡的孩子,她之前聽了還有幾分不以為然,畢竟皎皎這個年紀,怎麼可能會有耐性陪孩子玩呢?如今看來,果然還是元澈最瞭解自己的女兒。

  「阿姑,曾大母為什麼這個時候讓我入宮?」陸希問。

  豫章刮刮她的小臉,戲謔道,「怎麼?不到初一、十五,就不肯入宮陪我們這些老骨頭了?」

  「阿姑!」陸希嬌嗔,她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個意思,比起早逝的幾乎快沒印象的生母和不著調的親姑姑,這個從小就無微不至呵護自己的表姑,在陸希心目中更像自己的母親,陸希總是自然而然的在她面前露出小女兒嬌態,一如前輩子她都工作了,回家後依然摟著爸媽的脖子撒嬌。

  豫章笑著將她摟在懷裡,「這些天你母親忙著侯瑩的婚事,也沒什麼時間照顧你,還不如接你入宮來呢。」

  陸希聽著豫章的話,心都哆嗦了,常山會照顧她?阿姑這場面話說的太可怕了。她心裡浮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阿姑,除了要讓阿薇在陸家成親的事外,還有什麼事?」

  豫章笑了笑,笑容中帶著諷意,「元昭提出想拜讀伯父寫的那篇《錢本草》。」

  「他們會沒看過《錢本草》?」陸希納罕的問,但隨即一愣,她猶豫的望著豫章,豫章肯定的點點頭,「他提晚了,這會肯定不可能。」陸希搖頭說。

  《錢本草》是陸希的祖父陸說仿《神農本草經》撰著的一篇奇文,其中點出的錢的本質,「錢,味甘,大熱,有毒。」又指出錢,「善者能利邦國,濫者則百姓怨而海內叛矣。」不過寥寥兩百餘字,就把錢的性質、利弊、駕馭之道寫得淋漓盡致!

  吳郡陸氏承傳千年,歷經數朝,一直站在權利頂峰,陸說少年得志,三十拜中書令,二十余年間歷經朝堂風雨,可謂是看透了「錢」的本質,在晚年一次同景帝一起的吏治整頓中,一口氣革職了百余名官員後,有感而發,才能寫出這篇奇文。

  此文一出,就讓前梁景帝拍案叫絕,親自將這篇文撰譽了一遍,下詔令命時下的官員全部拜讀,甚至本朝先帝整頓吏治的時候,都是以此文為基準,可以說自此文一出,便沒有官員不會背誦的。而陸說親自撰寫的那篇《錢本草》已經成為陸家的傳世珍寶之一。今上鄭啟登基後,入陸家書閣拜讀此文的時候,都是以陸家外甥兼弟子的身份,先拜過恩師陸說的牌位後,陸家族老才讓他入內的,可以說這已經是整個陸家的驕傲了!

  陸琉愛女兒愛到腦殘程度,都沒有敢讓女兒偷偷瞄上一眼那珍寶,陸希能入書閣、得見祖翁的真跡,都是憑藉自己書畫的本事得了族老的承認,才有這個機會的。陸家的書閣沒有士寒之分,只有學問之分,只要學問好,你淪落成賤民,陸家書閣都會敞開大門歡迎,沒學問就是皇帝都別想入,比如本朝先帝。

  如果說元昭早幾天提出,只要通過族老的考驗,他應該是可以進去的,但是現在常山提了這麼一個腦殘的提議,陸家為了避嫌,也這階段時間也不會再開放書閣了。不然莫說旁人了,就是元家都會認為侯瑩有兩個娘家了,既想和侯家聯姻,又想和他們陸家搭上關係,既要權勢又要清名?陸希撇嘴,皇帝都遇不上都這麼便宜的事!

  「所以陛下罵了他一頓,責令他閉門悔過了,恐怕過幾天上書彈劾他的摺子都要堆滿陛下的書案了!」豫章心裡冷哼一聲,他算什麼?也配看伯父的真跡?

  元昭也頗為冤枉,他沒有絲毫想冒犯陸說的意思,他只是對陸說仰慕很久很久了,年少之時他幾乎是日日讀著這篇《錢本草》入睡的,如今執掌大權,再看這篇奇文,越發覺得陸老大人真是千古奇才。之前他一直不敢登門,就怕陸家會趕他出去,這次好容易可能有機會,就先試探性求到了陛下面前,結果直接被鄭啟一頓劈頭蓋臉的怒?,勒令他回家反省。當然如果常山不提出這件事,鄭啟肯定不會生氣,說不定還會鼓勵他幾句,讓他去陸氏書閣試試看,可元昭提出來的時間太微妙了,鄭啟正好憋了一肚子氣,才會把他罵得那麼慘。

  陸希對春暄說:「這幾天誰給我發帖子,都給我回了,就說我身體不好,想要休息幾天。」

  馬上就是花朝節、之後又是上已節,估計會有不少人給她下請柬,她避著點好,要郊遊可以自己去玩,何必帶上一堆不相干的人呢。陸希在常山提出要讓侯瑩在陸家發嫁時候,就準備找個時機去別莊住幾天了,這是侯家和常山、元家的事,和陸家無關。這會阿姑接她入宮,倒也不錯。

  春暄自然知道陸希口中的「誰」是何人,會意點頭應聲。

  「這才對,那些不相干的全給我回絕了,你是什麼身份?那需要費心去應付那些人。」豫章頓了頓,「哪怕你那個未來的小姑,你都不用太上心,等你和高嚴成親後,就趕緊跟他一起外調,千萬別理他們一家子。」

  豫章有些不舍的望著陸希,「唉,皎皎以後嫁人了,阿姑就見不到你了。」她轉念一想,忿忿道:「高家還想十六歲娶你,做夢!怎麼都要給我等到十八歲!」

  陸希無語的望著阿姑,無力道:「阿姑,你想多了。」隨即又好奇的問:「高家怎麼了?」她看高家還挺和睦的。

  「高家本身是沒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你未來的大嫂。」豫章嘴角一曬。

  「樂平?樂平怎麼了?」陸希問。

  豫章想了想,就把樂平初七的事和陸希說了,她對樂平為人如何、有沒有興趣包養男寵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既然皎皎要嫁入高家,就要對高家的事情瞭解清楚。為此她還特地去問了劉毅,高家的那些男人——是相當的風流,高威在女色方面比起劉毅根本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有名分的庶子侍妾就有十來個,更別提還有沒入族譜的,思及此豫章臉色就相當不好看,若不是打聽到高嚴迄今為止根本沒有侍妾,她早就寫信給陸琉,讓他悔了這個口頭婚約了。

  「高將軍不是庶子女很多嗎?為什麼還有不入族譜的庶子女?」陸希問,莫非嫌棄自己庶子女太多了?

  「那些都是賤奴生下的賤種,自然入不了族譜。」豫章嗤之以鼻,見陸希滿臉不解,才想起皎皎生母早亡,元澈不可能和她說這種事,她自然不會知道,想著她以後肯定遇到這種事,乾脆詳細的給她解釋道:「皎皎,對於良民和賤籍之人生出來的孩子,都是照著‘不知情者從良,知情者從賤’的刑法處理的,高家的那些賤奴生下的庶子女,自然都只能隨母從賤籍了。所以皎皎,以後就算萬不得已——你也只需要找幾個賤奴就夠了。」

  豫章可沒有陸琉那麼有信心,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他自己都有庶子了,還能壓著女婿不找侍妾不成?

  「不用,高嚴不會這樣的。」陸希搖頭道。

  「你這孩子!」豫章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卻也沒再深勸,皎皎還小呢,等她真嫁人就知道了,可陸希接下來的話,讓豫章驚了!

  「如果高嚴想要找其她女人,那就是厭倦我了,既然厭倦了,就何必勉強在一起你?離婚好了。」陸希認真的說。

  她喜歡高嚴,才答應和他結婚的,女人結婚後要付出多少?為男人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孝順伺候公婆……這些都是因為有愛才能堅持下去,如果哪天沒有愛了,她何必那麼委屈自己呢?撇開陸家的家產和封邑不說,她自己也有產業,她怕什麼?

  「你胡說什麼!」豫章大驚失色,「你可別聽你阿姑的胡話!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哪能隨便把‘離婚’放在嘴上!」

  陸希見自己的話把豫章阿姑嚇得花容失色,乾脆沉默不語,不離婚難道勉強過一輩子?她身邊長輩真正過的舒心,也就阿姑一人而已。太太說過,總有一個會有陪自己一輩子的人,可是人生苦短、生命又太脆弱,能陪自己到最後的只有自己,所以自己開心才是真的。這方面陸希很欣賞姑姑陸止,她比其他人都看得開。

  豫章見陸希抿著嘴不說話,想著陸家的情況,元澈和常山就不說了,陸止又是那樣,皎皎從小看著長輩如此,難怪會有這種想法,這樣下去可不行!

  豫章沉吟了好一會,斟酌道:「皎皎,你要知道夫妻知道,最重相敬如賓、親如兄妹……」

  宮中豫章擔心著陸希以後的夫妻相處之道,宮外元家冼夫人也對著鐵青著臉的元昭憂愁道:「夫君,你說這人還沒過門呢,就鬧出了這麼多事來,又是要在陸家發嫁,又是讓陛下冊封縣主的,等以後過了門,難不成還要阿尚當公主一樣供著不成?」

  「她是縣主,又不是公主,就算是公主,你看本朝的公主,連個公主府都沒有,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元昭今天被皇帝訓斥了一頓,正摸不著頭腦的,回家聽下人這麼一說,就知道自己根本遭了池魚之殃了,心裡正鬱悶著呢,卻還要耐著性子開導自己夫人。

  「沒有公主府又如何?你看本朝的那些公主——」有哪個是吃素的?冼夫人下半句話咽了下去,莫說他們未來的親家常山長公主了,就是以溫柔大方出名的豫章長公主,還不是常年不在夫家操持家務,整日留在宮中悠閒度日,夫家也不敢說一句話嗎?換了尋常人家的夫人,誰敢如此?

  「都定親了,哪有那麼多話!」元昭訓斥妻子道,「當時那侯娘子不也是你看中的!」

  他對常山長公主的舉動也多有不滿,他會看上侯瑩當自己長媳,就是因為她是侯遠的侄女、陸琉的繼女、陛下的外甥女,若是能處理的好,說不定三面都能建立起一個好關係,可如今被常山這麼一鬧,陸家就算為了避嫌,也會徹底避開他們,候家心裡有沒有疙瘩還兩說呢!皇家那麼多公主,陛下都不在意,更別說是外甥女了。

  「我——」冼夫人沒想到丈夫會對自己這麼說,當時可是他說了,她才去看的。

  「娶都要娶了,難道還能反悔不成?以後這種話別說了!」元昭道。

  「知道了。」冼夫人歎了一口氣,「夫君,侯娘子真不會在陸家發嫁吧?」

  「不可能!」元昭搖了搖頭,別人不提,光侯遠就第一個不答應。

  「那就好。」冼夫人鬆了一口氣,不然連帶他們家都一起丟臉了。心中忍不住暗暗琢磨了起來,她這未來的兒媳婦,看起來還算穩重,可做娘的這麼糊塗,能教的出明理的孩子嗎?以後等阿尚有了孩子,還是少不得她來費心教導。若是夫君肯聽自己的,找個教養嚴格的書香門第閨秀,定不會有那麼多煩心事,高攀未必是福氣啊。

  且不說冼夫人心裡如何想,陸希在宮裡每天陪著高太皇太后和阿姑說說話,領著阿劫出去散散步,時不時的在宮中馬場中跑一圈,日子過得到也悠閒。豫章每天總會陸希說些婚後遇上的各種事,比如說如何對付公婆、又該如何應對妯娌,講的最多的還是如果應付夫君,雖然陸希說了不會允許夫君納妾,可豫章還是講了很多夫妻間的相處之道。誰沒個年少氣盛的時候?可大部分人的棱角還是被歲月給磨圓了。

  阿姑的教導,陸希聽得很認真,她並非完全贊同,可這些都是阿姑這些年的經驗之談,總會有用上的時候。陸家的家事則每隔三日由長嬸入宮來向她稟告,陸希聽了長嬸的稟告,才知道阿薇的親事已經由崔太后接手了,而常山一直在宮中陪著崔太后沒出宮。被關禁閉了吧?陸希絲毫不意外,自常山成為自己繼母後,她已經數不清常山被崔太后關了幾次禁閉了,可每次都不能讓她清醒些。

  期間元尚師因賑災有功,被皇帝大肆的嘉獎了一番,還讓他當了益州別駕的消息,倒是元家和侯家都為之一振奮。

  陸希在宮裡住過了花朝節,等快到上已節的時候,陸希接到了家中工坊傳來的消息,說是活字印刷大家已經研究出一個雛形了,而此時耶耶也來信,說他已經到了益州了,她總算提起了精神,稟過高太皇太后,就回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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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錢本草》系唐朝名臣張說仿古傳《神農本草經》體式與語調撰著的一篇奇文。

  百姓怨而海內叛矣,這句話不是錢本草的原文,還是《過秦論》中的話。

  在中古時期,除了良民外,還有大量的賤民階層,魏晉時期這方面資料不是太多,我就參考了下唐朝,唐朝其實有很多魏晉遺風的,畢竟時間離得不久。

  唐朝的賤民,被官府分為「官賤」和「私賤」兩類。

  官賤包括官奴婢、官戶、工樂戶、雜戶、太常音聲人等。雜戶、太常音聲人地位最接近良民,可以受田;官戶、工樂戶和部曲的地位稍高,在身份上「不同資財」,可以轉讓而不能買賣;一般情況下,犯罪可以減奴婢一等科刑。根據唐《戶婚律》規定,官戶、雜戶等必須「當色為婚」,只有太常音聲人可以「婚同百姓」。

  私賤包括奴婢和部曲。部曲可以娶良人為妻,但其妻子失去良人的身份,在法律上視為部曲。

  不管是官賤、還是私賤,奴婢的地位最低,「律比畜產」,是官府和主人的一種財產,可以自由買賣,奴婢的婚姻必須由主人支配,奴婢所生之子女,世代為奴婢。部曲、奴婢不得告發主人,違者絞刑,而主人若告發部曲、奴婢犯罪,即使是誣告陷害,也無罪。

  良賤之間的性交往一律視為通姦,通姦所生的奸生子,則基本上是按照「不知情者從良,知情者從賤」的原則來確定奸生子女的身份,所以說在中古社會,並非所有的庶子都是有名分。當然唐之後,也是一樣的,古代律法中所謂的家產諸子平分,只是家族承認的諸子,那些所謂的奸生子,也就是外室生的那種,是沒有任何繼承資格的。這也是唐傳奇中,霍小玉為什麼會這麼慘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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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23:29 |只看該作者
六十五、沒法養的寵物

  一塊方方正正的鐵板上,擺滿了方方正正的泥活字,只需要刷上藥水,便可將鐵板上的字印在紙上。

  「這就是元澈說的活字印書?」陸止饒有興趣的問,這幾天常山不在家,陸止就回家住了幾天。

  「是的。」陸希翻看著工匠送上的成品,端正的黑字一排排整齊的印著,排版不及雕版那麼精美,沒雕版印刷那般可以配上流暢精美的圖案,但至少可以印出書,成本還比雕版便宜許多。

  「你們怎麼想出來的?」陸止問。

  「我那次翻史書,正巧看到始皇在陶量器上用木戳印四十字的詔書,就突然想到了,如果類似的戳印,會不會印書比木板雕刻更方便些,想到後我和耶耶提了下,耶耶覺得可行,就讓工匠去研究了。以後家中給弟子印的一襲描紅簿,就能用這個了。」陸希說,這個原因她早就想好了,這麼多年書不是白讀的,活字印刷早在先秦時期就有雛形了,還不時有使用記載,只是一直沒人系統的研究過。

  「的確不錯。」陸止贊許的點點頭,招來工匠,詳細的詢問了活字印刷的流程,聽完之後,再想起家裡前段時間弄出來的竹紙,陸止神色反而一改之前的輕鬆,神情略顯凝重,「皎皎,工匠是研究出來了,你耶耶有和你說過,準備怎麼用嗎?」

  「耶耶說,如果真能弄出來,就先呈給陛下,尤其是竹紙,品質比現在的紙還要好上幾分,大家一定都會喜歡的。」陸希說。

  陸止聽陸希這麼一說,微蹙的眉頭這才鬆開,頷首笑道:「這倒是,我前段時間用你送來的那些紙,的確吸墨比尋常要好一些。」

  陸希聽阿姑這麼說,就知道她的顧慮了,她笑了笑。在想起活字印刷好處的興奮勁過去後,陸希就徹底的冷靜了下來,竹紙、活字印刷相結合,代表什麼?教育成本降低。從好的方面想,這樣國家就大辦學堂、廣興教育,中國古代為什麼能那麼輝煌,就是因為地大物博、人才輩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是幾千年來刻在骨子裡的,當初陸希就是想到了這個前景,才會興奮的去找耶耶,要研究出活字印刷。

  可第二天一覺醒來,陸希就感覺到了不妥,這些天她從頭到尾反復想了好幾遍,越想越心驚,現在絕對不是可以推行普及教育的時候。雖然她所在的時代,和前世中國的歷史有所不同,可截止到漢朝的歷史是幾乎一致的,只是漢末帝死法不同,也沒有曹氏篡位。可朝代不同,歷史發展的情況卻和前世差不多,同樣也出現了士族,甚至現在還出現了科舉制度的雛形。都說科舉制度是打壓士族的利器,可實際上科舉產生對士族毀滅的作用,遠遠比不上孫恩、侯景,以及五代十國時期軍閥的屠刀作用大。

  對佔據社會絕大部分資源的士族來說,科舉還多給了他們一條出人頭地的機會,他們甚至能比寒門適應的更好,科舉最大的好處是讓寒門有了出頭的機會。而竹紙和活字印刷如果兩者真推行開,同如今推行的科舉制度有異曲同工之處,或許可能會比科舉制度效果還要大很多,反對的絕對不會僅僅只限於世族。畢竟還有這麼大一塊蛋糕,在蛋糕沒有變得更大之前,沒有任何人願意再多一個人來和自己分享這塊美味。阿姑只瞭解了大概,就能看出裡面問題所在,更別說那些在官場上混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

  想想自己家,不過是借家奴打壓故吏,改變了一些家規,這還是在祖母、耶耶已經把蛋糕做大的基礎上改動,還遇上了這麼多麻煩、那麼多人反對。幸好成效還不錯。別的不說,目前為止,耶耶至少已經把前幾代鋪得太大的攤子給收拾好了,哪怕有一天陸家人全部從官場退下,光靠祖產,也足夠維持陸氏族人生活學習了。家事改動都那麼困難,那真用在政治上呢?陸希不會故意去想人性醜陋的一面,可她從來不會輕視那一面。

  同時陸希也不認為現在是推廣普及教育的好時機,陸希認為的普及教育和時下人所想的推廣教育是完全不同的。大宋自先帝起,就大力推行教育,如今更有「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的局面,但即便如此,能讀書的人家起碼都要是吃喝不愁的寬裕人家,和真正的貧民完全不相干。陸希曾想過,如果把教育成本降低,讓貧民都有機會讀書,比如說她讓家裡有條件的工匠讀書,就是存了一線希望,將來或許他們能想出更多的發明。

  可轉念一想,就覺得自己異想天開了。那麼多人讀書,要花費多少資源?國家出得起嗎?歐洲中世紀僅有教會人員和極少數貴族認字,僅僅是因為教會的壓迫統治一方面原因嗎?都說教育強國,科技推進國家發展,可同樣教育的推廣,需要強大物質條件為基礎。想想世界各國推廣大眾普及教育的時間?現在這個社會有那麼多物質基礎來搞這種大眾化教育嗎?

  培養出那麼多人才,有那麼多職位可以安排這些人才嗎?大宋錄取進士多,就讓冗官成為動搖統治根基的大問題。當然推廣普及教育,並不一定要讀書的人全部做官,也可以做高級技工。可人的思想,如果真可以控制就好了,士農工商,這思想誰能輕易改變?現代也不是所有人都肯去工廠當技工的。想想現代社會反復提及的教育資源浪費、人才浪費和緊缺問題,換在這個時代呢?

  陸希光就幻想了下,就不寒而慄,而且她所瞭解的都是後世學到的知識,和現在這個歷史環境截然相反,任何科學技術、制度措施,離開了適合的土壤都會枯萎。更別說將先進的科技貿然傳播到古代,這本身就是對現有科技文化的摧殘,揠苗助長只會把秧苗徹底枯萎。

  就算回到中國歷史,活字印刷自宋朝發明後,也一直沒被朝廷重視過,甚至畢昇死後技藝都失傳了。若不是《夢溪筆談》裡還記錄了一筆,後世根本不知道還有這項技術。導致明清時代,有人想鑽研活字印刷術,還要從頭開始研究。朝廷沒有重視活字印刷的原因,並不僅僅只不想分蛋糕那麼簡單,可至少現在不是推行的好時機。

  所以陸希壓根沒想過要推廣這兩樣技術,她只想憑藉改進竹紙和活字印刷,讓陸家在文學界的名聲更上一層樓,順便留下一筆詳細的記載,若是將來某個時間段有條件了,自然會有人想到去推廣的。也省得那時候,人家想用了,還需要從頭開始琢磨。

  陸止聽侄女這麼一說才放心,既然知道分寸就好,聽了侄女的打算,陸止一笑,「能想到用竹造紙,也算是一件福澤後代的好事了,也是一件風雅事。」

  「是啊。」說不定以後歷史上提及竹紙的時候,會有人寫:「竹紙,又稱『陸紙』……」陸希YY著。

  不得不說,陸姑娘想的很遠……

  「姑娘。」春暄進來稟道,「高少君派人從益州送了些禮物過來。」

  「你先去收拾好,過會把禮單給我看。」陸希隨口道。

  「姑娘,高少君還派人送了一個小動物過來。」春暄語氣中有著難以掩飾的驚訝,「那只小動物渾身就黑白兩色,毛茸茸的,可愛極了,看著像熊,又像貓。」

  「黑白兩色,看著像熊,又像貓。」陸希聽著春暄的話,額頭頓時冒出冷汗,不會吧!她只是和高嚴隨口扯了一句而已,他不會當真了吧!陸希站了起來,往外走去。即使心裡有準備了,可真正看到侍衛們將一個鐵籠子抬上來,鐵籠中那憨態可掬、黑白分明的小滾滾的時候,陸希生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聲驚叫,「你們怎麼帶了它回來!」陸希欲哭無淚,誰能養國寶啊!

  高家的侍衛面面相覷,話說為了找這小東西,他們可費了不少心思,跟著當地人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一隻適中的,太小的怕養不活,太大的又不好玩。原以為郎君這麼上心,是大娘子喜歡的小動物,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

  「這是食鐵獸?」陸止好奇的聲音傳來,「這麼小的食鐵獸可沒見過,它不是食鐵嗎?怎麼還關在鐵籠子裡。」原來陸止跟出來看熱鬧了。

  「觀主,這食鐵獸不食鐵,只吃竹子。」陸家的侍衛連忙說道。

  「哦?這麼好養?只吃竹子?」陸止對陸希笑道,「皎皎——」

  「哪裡好養了!它是吃竹子,可只吃益州獨有的高山竹,我們這邊的竹子它可不吃!」陸希頭疼的說道,國寶還是這麼好養,還是國寶嗎?陸希見那籠子裡懨耷耷的滾滾,心疼的上前就要伸手摸它,「怎麼不動呢?是不是生病了?」

  侍衛忙上前攔著她道:「大娘子,這小獸野性難馴,會攻擊人。」看來陸大娘子似乎還能喜歡這只小東西?難養?眾人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不覺得?不就是多塞點竹子嗎?不過這小東西看著小,還挺能吃的,一天到晚就沒見它嘴停過。

  「先喂點竹筍、鮮果和鮮肉給它,它日常食用的那些竹子,你們帶來了嗎?」陸希問。

  「帶來了,但是路上都吃的差不多了。」侍衛們說,「我們再派人去益州運回來。」

  「不用了。」陸希對長伯說道:「長伯,這只小食鐵獸,現在家裡養上幾天,等精神恢復些,就送回抓它的地方。」

  「大娘子不留下來養嗎?」長伯奇怪的問。

  「這裡不好養的。」陸希搖搖頭,「難道一直讓人去益州運竹子不成?勞民傷財。」這不是小狗小鳥,隨便在哪裡都有吃的。

  「大娘子不是說它還吃蔬菜瓜果嗎?」長伯說,「家裡又不缺這些東西。」

  「它是吃竹子的,就跟我們平時要吃飯一樣,沒東西吃的時候可以啃樹皮吃草根,但能吃一輩子嗎?」陸希說。要說國寶吃什麼,她也不清楚,誰都知道熊貓是要吃竹子的,不吃竹子的熊貓還是熊貓嗎?

  「這……」

  陸止好奇的問:「皎皎,你怎麼知道饑人餓肚子的時候,會啃樹皮、吃草根呢?」她不認為自己從小嬌養在深閨的侄女會見過饑人。

  這有什麼稀罕,三歲小孩子都知道的吧?陸希目光眷戀的掃過那胖嘟嘟的小東西後,再三囑咐下人要精心照顧它,每天給它吃的食物,起碼要有它身體的一半還多後,就再也不看那小東西一眼了,不然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留下它。

  「若是你真喜歡這只小東西,就留下吧,家裡又不是養不起。」陸止見侄女是真喜歡這只小東西,就勸了一聲。

  「喜歡又不一定要養。」陸希搖了搖頭,如果她這會住在四川,高嚴送了這麼一隻可愛的小東西過來,她一定會養的,但她在建康,養上這麼一隻代價太大了,哪怕陸家完全養得起,她也不會養,沒必要。

  「真是一點都不像孩子。」陸止抬手摸了摸侄女的腦袋,半真半假的抱怨著,不過看侄女能這麼懂事,她還是很欣慰的。

  「阿姑,天氣都暖和了,你怎麼不出去了?」陸希問著陸止,平時這會她都已經帶上她的侍衛出遊去了。

  「能去的地方都去過了,還能有什麼好玩的?」陸止懶洋洋的說。

  陸希眼珠一轉,知道阿姑是不放心自己,平時她常年不在家,是因為有耶耶在家,耶耶走了,她就留下來了,她笑著攬住陸止的手,「要不我們去我的蘆葦蕩住幾天?這會蘆葦應該全綠了,我們順便去震澤泛舟玩。」

  陸止聽得頗有些心動,剛想答應,突然一陣雜亂聲響起,還不得春暄派人去查看,就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童連滾帶爬的竄了進來,口中還喊著,「祖姑姑、九姑姑」,進來的時候還絆了一跤,骨碌碌滾到了鐵籠前,一抬頭正巧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小童傻愣愣的同那大眼對視了半天,還是籠子裡的熊貓嫌無趣,胖身體一扭,用圓潤的臀部對準了他。

  「撲哧——」陸希忍俊不住,「小十二,怎麼了?」

  這小童是六叔祖那一房的,六叔祖的父親同陸希的高祖父是兄弟,只不過一個嫡出、一個庶出,陸家嫡支人丁單薄,兩家也算是比較親近的,陸希在族中排行第九。

  「九姑姑,出事了!我祖翁同常山長公主吵起來了!」小童焦急道。

  陸止目光疑惑的望向陸希,「你不是說她在宮裡嗎?」

  「我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放出來了。」陸希悻悻的說。

  「八叔為什麼生氣?」陸止問,八叔就是小童的祖父,和六叔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常山長公主要拿家裡的書,祖翁不讓。」小童說。

  「書?哪裡的書?」陸希問。

  「就是五叔祖書房裡的書,常山長公主要拿走,祖翁不讓,就吵起來了。」小童??的說,五叔祖就是陸琉。

  陸止扶額,「八叔真是老當益壯。」

  吵架?八叔還真有閒心,對陸止來說,常山就是一隻不能拍死的蒼蠅,不躲遠一點,難道還等著它嗡嗡叫得讓自己煩躁不成?

  「我們去看看吧,八叔祖年紀大了,不能太激動。」陸止還有些擔心阿弟的書房,不會被這兩人拆了吧?

  陸稀有點不情願,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她倒不怎麼擔心耶耶的書房,因為耶耶走後,那書房裡就只剩幾本擺設用的書,就算拆了,重建也不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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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漢平帝元年,開始建立了地方學制度。按制度規定,郡曰學,縣道邑侯國曰校,鄉曰庠,聚曰序。學校名稱由此而來。東漢出現了「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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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23:43 |只看該作者
六十六、兩面為難

  「長公主,您這話就說的不對了,侯娘子雖在我們陸家長大,可到底是侯家的女郎,我們做長輩的為娘子添妝是理所當然的,可要我們陸家出嫁妝,這是何道理?老夫想來,侯家斷斷不會此無禮之人。」

  「你胡說什麼!我就拿幾本書,這算什麼讓陸家貼嫁妝?」常山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長公主,您拿著的那幾本書,可是我五侄兒親手抄譽的,我們陸家一向有祖翁、父親給女兒抄書作為陪嫁之物的習俗,我那五侄兒抄譽的這幾本書可都是給皎皎、阿嫵準備的吧?」比起常山暴跳如雷,顯然陸八爺要沉穩許多,說話聲音也聽不到一絲火氣,可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卻怎麼都不對味,連常山都聽出他分明諷刺自己把陸希、陸言的陪嫁搶了,去補貼侯瑩。

  「你含血噴人!」常山氣得跳了起來,「我哪裡有拿陸希的嫁妝了!」陸希那點破爛貨,她才不看在眼裡呢!

  「長公主,您誤會了,老夫可沒有說您拿了皎皎的嫁妝。」

  「你這老賊!」常山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雙目圓瞪,「來人,把這個老賊——」

  「阿母!」侯瑩和陸言在門外站了有一會,聽到常山的話,侯瑩終於忍不住推門而入,跪在了常山面前,一聲不吭的「咚咚」給常山磕起頭來。

  「阿薇,你這是做什麼?」常山震驚的望著長女的舉動,對身邊的侍女呵斥道:「都是死人嘛!快讓大娘子起來。」。

  「阿母,是女兒不孝,是女兒連累了你!」侯瑩哽咽道,如果不是為了她,阿娘也不會做這麼糊塗的事,「這些書女兒不能拿,這是世父給皎皎和阿嫵準備的。」

  侯瑩如何不可能要兩個妹妹的嫁妝,這樣她還不如不嫁了!侯瑩越想越覺得,這些事都是自己惹出來的,如果不是為了她,阿母何必做這麼多糊塗事呢?

  「你這死老頭胡說!這些書壓根不是他給陸希準備的!」常山怒氣衝衝的說道,這些書要真是陸琉給陸希準備的,陸希肯定早就收好了,怎麼可能放在書房裡?

  「阿姊!」陸言見侯瑩的舉動嚇了一跳,忙沖進去要拉侯瑩起來,阿姊馬上要成親了,若是臉上破相了怎麼辦?陸言入內就發現一張略長的卷軸攤在書案上,她先是一怔,隨即不可思議的望向常山,「阿母,你——」那是一幅父親臨摹祖父錢本草的摹本。

  陸說不僅是一代名臣,同時也是前梁極為出名的書法家,他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他那副《錢本草》,當時他文思如泉湧,通篇一氣呵成,行書如行雲流水,暢快非凡,因此《錢本草》不僅是一篇名篇,而是一篇極有名的書法名作。當年陸說寫完錢本草之後,無論旁人怎麼勸,都不肯再寫第二遍,故安置在陸家書閣的那一副《錢本草》是絕品。

  而陸琉是陸說的唯一的兒子,又是從小臨摹陸說字長大的,故當下最值錢的就是陸琉的摹本,只是陸琉和陸說一樣,自持身份,筆墨極少外漏,尤其是錢本草的摹本,迄今為止也就臨摹了一份,直言道是給皎皎的嫁妝之一。為此陸言還忿忿不平過,還是鄭啟心疼外甥女,將自己的臨摹的錢本草送給了陸言,再三保證只臨這麼一次,不再送給其他人,才讓陸言喜笑顏開。

  常山理直氣壯的說:「不過是一摹本,憑什麼我不能拿。」

  侯瑩看到那錢本草的摹本,越發的無地自容,不顧宮侍的阻攔,又朝常山磕頭,一下下的磕得越發的重了。

  「阿姊,你不要這樣!」陸言眼淚都掉下來了。

  陸希站在書房的隔間望著這一幕,垂目不語,現在這情況,她進去只會火上澆油。

  「那是誰臨的?」陸止悄聲問。元澈給皎皎臨摹的那副錢本草,她是見過的,裝裱精美,若不是上面沒有姑父的朱批和父親的印章,她都以為是原本了,書案上那副字看不清,可光看裝裱就已經差很多了。

  陸希小聲回道,「耶耶。」

  「他不是說就臨了一份嗎?」陸止問。

  「您覺得可能嗎?」陸希反問,祖父寫出《錢本草》的時候,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所以他才不肯再寫第二遍,已經那種感覺已經沒有了。耶耶書法水準是不錯,可究竟比不上祖父那些閱歷,如果說真臨一遍,就能臨得那麼完美,他自己也能去寫《錢本草》了。

  「所以他臨了不少?還擺在書房當裝飾了?」陸止嘴角抽搐道。

  「嗯,但是都沒有落款和印章的。」陸希說,難道八叔祖沒看出那是一篇遊戲之作嗎?

  陸八爺在見到見到那副卷軸的第一眼,就看出這幅字肯定出自陸琉之手,只是沒有落款和印章,也算不上是他真正的作品,若是換了其他人,拿走就拿走了,可如果是常山的話——他就偏不讓她如意!他今天就是來搗亂又如何?誰讓常山這瘋女人欺人太甚呢?陸家其他人自持身份,懶得和他計較,哼!他可不怕失身份。他動不了她,還不能噁心噁心她嗎?

  「來人,去找侯家的人來,若是他們真出不去侯娘子的嫁妝,我們陸家倒是可以替他們把女兒給嫁了!」

  侯瑩聽到八叔祖的話,臉色都白了,陸言也哀求的望著陸八爺,「八叔祖——」八叔祖要真讓人去這麼找侯家,阿姊就真完了。

  「叫就叫!我不過給女兒拿幾本書當添妝,難道你還要說我搶了陸希的嫁妝不成?」常山怒道。

  「阿母!」陸言也跪下了。

  「你們——」常山比兩個女兒的舉動氣得嘴唇都白了,「你們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

  陸言哭著說:「阿母,你就放過阿姊吧!您這樣,讓阿姊以後怎麼做人?」

  陸止見鬧得實在不像話,皺了皺眉頭,她非常討厭、甚至厭惡常山,厭惡到都不願意和她住在同一地方,但侯瑩和陸言是她看著長大的,若再這麼鬧下去,最苦的人還是侯瑩,陸止也不忍心她這麼為難,這孩子敦厚善良,完全不像常山,陸止一直認為常山能有侯瑩和陸言兩個女兒,是標準印證了歹竹出好筍。

  陸止剛想入書房,就被一沙啞的聲音,「老八,你在幹什麼?」

  「六哥。」陸八爺一聽這蒼老的聲音,立刻恭敬了許多。

  侯瑩抬頭,就見一名鬚髮皆白、面容清俊的老人站在書房門口,同時站在老人身後的還有一名氣度柔和、姿容秀美的中年女子,「六叔祖、七祖姑。」她哽咽的叫了一聲,她在陸家學堂上學的時候,還受過老人不少教誨。

  陸六爺見侯瑩額頭一片青腫,「你們先扶侯娘子下去上藥。」他瞪了自己弟弟一眼,都當曾祖父的人了,還那麼不穩重,去為難一女孩子,這孩子過幾天都快成親了,真磕傷了面門,將來怎麼辦?

  陸八爺訕訕的笑了幾聲。

  侯瑩臉上猶帶著淚水,但依然很堅定道:「六叔祖,這些書我不要。」

  陸六爺聽到侯瑩的話後,嚴肅的神色微緩,「你是我們陸家女學的弟子,你出嫁,學堂送你幾卷書當添妝還是給得起的。」

  陸六爺絕口不提侯瑩在陸家長大的事,這件事原本就沒說什麼好說的,陸家養大的孩子太多了,也就老八這渾人,會去和一瘋子計較,還來為難一女孩。

  跟在陸六爺身後的中年女子,是陸六爺的親妹妹,也是之前教導陸氏姐妹的先生之一,她上前摸了摸侯瑩的額頭,輕聲責備道:「馬上都要成親的人,哪能這麼胡來?萬一留了疤如何?先隨我去上藥吧。」

  聽著先生溫言責備,侯瑩的淚水再也止不住的不停下落。

  陸希悄悄拉了拉陸止的袖子,既然六叔祖和七祖姑都來了,她們也該走了,有這兩人在事情肯定能解決的。

  陸止望著侯瑩和陸言抽泣離去的模樣,無聲的搖了搖頭,同陸希依然從偏門退出。

  「嗚——啪——」悶悶的像是被人用堵住嘴的慘叫聲,隨著一聲聲沉悶的擊打聲響起。

  陸希腳步一頓,這是——

  「誰在那邊打板子?」陸止也聽出了這個聲音,陸家家規頗嚴,但很少會打人板子。

  「觀主,是長公主在打她寺人的板子。」下人輕聲說道。

  「她就沒一天消停的!」陸止看著一名被打的鮮血淋漓的小寺人被人拖了出來,往書房走去,不由厭惡的道:「回來讓人把你耶耶的書房拆了重修。」

  陸希則有些吃驚的望著那小寺人。

  「怎麼了?」陸止見侄女盯著那寺人發呆,也順勢看了一眼,「他不是太常寺的樂工嗎?」

  這人陸希和陸止都有點印象,此人之前似乎是太常寺的樂工,彈了一手的好琵琶,很受宮中貴人寵倖。

  「他中秋獻藝之時,被長公主看中,長公主想讓他在身邊伺候,所以讓人把他淨身了。」陸止的侍從悄聲說道。

  陸希和陸止臉色一下子變了,樂工是賤籍,可地位再賤也比當內侍好,更別說那樂工已經成年,這會淨身能活下來簡直是他命大。

  陸希歎了一口氣,對春暄道:「你派人去給他送些傷藥。」

  陸止說:「我們下午就去蘆葦蕩吧。」有常山的地方,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阿姑,你說報應真的存在嗎?」陸希突地問,如果世界上真有報應的話,為什麼她還不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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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蘆葦蕩

  「皎皎——」陸止聽了陸希的話,愧疚的望著侄女,如果不是她太粗心大意的話,十年前也不會讓常山鑽了空子,讓她的人把皎皎從她清修的觀中偷出,丟到了城郊。偏這件事他們抓不到常山任何證據,所有牽扯到的人在事發後,已經全部被皇家清理乾淨了。

  大家都認為十年前那件事,皎皎因為年紀小,當時又不怎麼會說話,根本不記得了,可她和元澈心裡有數,皎皎應該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說而已。不然皎皎怎麼會欺負高嚴、袁敞,會把兩人指使的團團轉,可從小沒有對兩人紅過一次臉,但凡阿嫵要的東西,皎皎不用大人吩咐就立刻送給阿嫵,只要阿薇目光掃到的東西,皎皎甚至連碰都不會碰一下。

  常山對她再凶,她都一聲不吭,從來不說一句關於常山的話,壞話沒有、好話也沒有。她從小性子就嬌憨,愛的膩在大人懷裡撒嬌,可她就算會對高后撒嬌,都從來沒對常山露出過一個笑臉。小小的人兒,連話都不怎麼會說的時候,就能分辨誰喜歡她、誰不喜歡她,也因為這樣,陸止和陸琉才會格外愧疚。

  「阿姑,我們收拾下去蘆葦蕩吧。」陸希回神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她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十年前的事,陸希一直裝作自己全忘了,耿耿於懷只會讓愛她的人傷心愧疚,而對於常山來說,根本無關痛癢。而且這麼多年下來,當初對常山刻骨銘心的恨意,已經漸漸的淡去,每次看到常山的時候,就仿佛在看一個跳樑小丑,無法讓她消失,那就無視她吧,她可真是得了阿Q的真傳啊!陸希無不自嘲的想到。

  陸止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好。你那蘆葦蕩最近弄的如何了?我聽說你還讓人養了不少地龍?那東西有什麼好養的?」陸止想起那軟趴趴的、一扭一扭的地龍,心裡就不寒而慄,也不知道侄女怎麼這麼喜歡這種東西。

  「地龍可是好東西,沒有它們,我怎麼能養活那麼多家禽。」陸希說。

  「你那麼大的蘆葦蕩,還養不活幾隻小雞小鴨?」陸止不信。

  「阿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陸希心中暗忖,她那個已經算養殖場了,每年供應那麼多肉乾,若真放養在蘆葦蕩裡,生態早破壞了,那些蘆葦早被啃光了。

  陸希的蘆葦蕩在她買下的第二年的時候,陸止去過,那時陸希讓人開出了一片荷花田,約她夏天去賞荷花,陸止當時就見她只讓人搭了幾間竹屋,蘆葦地裡一點都沒動。而這次去蘆葦蕩的時候,陸止卻大吃一驚。

  那蘆葦蕩依然沒變,芳草遍地,碧波盈盈,一排排黃絨絨的小鴨子悠然的在沼澤中悠遊著,幾頭懶洋洋的水牛趴在淺灘上曬著太陽。沼澤周圍開闢出來的荒地中,金燦燦的芸薹花和紫澄澄的翹堯花開的正豔,彩蝶蜂兒在花叢中探來探去,走路尚顫巍巍的小雞雛們在一隻趾高氣揚的大公雞的帶領下,跌跌撞撞的在地上走著。專門育秧的水田中,綠瑩瑩的小芽剛剛探出了頭……

  「阿姑怎麼樣?」陸希坐在馬上,得意洋洋的問,望著這一片美景,陸希難掩驕傲,這是祖母和阿父送給她第一份私人財產,也是她花了最大心力經營的田莊。

  「美,很美!」陸止讚歎的說,尤其是陸希讓人搭建的房子,並非尋常的磚瓦房,而是竹木結構,配上這片美景,格外的心曠神怡,她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初皎皎一定要把這塊荒地買下來了。

  「現在薔薇花和茉莉花,還不到開花的時候,不然這竹屋會更美。」陸希指著竹屋外種著的花草道,「那是茉莉花,下面是銀丹草,這些花都能驅蟲,夏天來得時候,蚊蟲也不多。不過有蚊蟲也不怕,我還讓人種了不少艾草,到時候點上艾草就什麼都不怕了。」

  一來這裡,陸希什麼煩惱都沒有了,「等過幾天,我們就去小蓬萊山,馬上快寒食了,新茶應該這幾天就能採摘了,我們去山上喝茶去。我還特別讓人開闢了種了很多薔薇和茉莉,等開花了,定是飄香滿園。」

  「好。」陸止點點頭。

  「大娘子、陸觀主。」一名包著頭的婦人一手拎著一菜籃子,一手提著兩個小葫蘆笑盈盈的走過來,將兩個葫蘆遞給兩人,「跑了大半天了,喝點茶吧。」

  陸希拔開葫蘆蓋子,一股清香迎面撲來,「是大麥茶?」陸希眼睛一亮,喝了一口,入口微燙,正是她最習慣的入口水溫,「五樹嫂,你費心了。」陸希喝了幾口,向婦人道謝道。

  陸希愛飲茶,但她不怎麼喝綠茶,一般只在綠茶上市的時候喝點新茶,她最常飲用的是鐵觀音,只可惜這會還沒有鐵觀音,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鐵觀音,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讓人做點大麥茶冬天喝。江南這裡,大麥一般都是餵牲口的,除了貧民外,很少有人會食用大麥,可偏偏陸希就愛吃這些,連帶陸琉和陸止,還有高嚴、袁敞,都跟著她喝慣了大麥茶。

  「不費心,一點都不費心。」婦人憨笑的提了提手中的籃子,「我采了些新鮮的薺菜,今天給你包薺菜肉餡餛飩好不好?」

  陸希平時對莊上佃農一向沒什麼架子,對大家又好,農家人淳樸憨厚,就把陸希當成了一個疼愛的晚輩,每次陸希來,總是變著法子打聽陸希愛吃什麼。

  「我不吃餛飩,我想吃薺菜豆腐羹。」陸希望著那籃水靈靈的野菜,「還有上回五樹嫂給我做的薺菜雞片,那蛋羹也好吃。」陸希說道最後都不好意思了,提的要求好像挺多的。

  陸止驚奇的望著陸希熟稔的同那婦人說話,直說著自己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這是在家裡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陸家的孩子什麼時候能挑食了?

  「行!我這就回去做!我還讓我家那口子,去震澤撈了一點小蝦和魚回來,再加個清炒蝦仁、清燉白魚。」那婦人爽利的說。

  「這會去捕魚,大哥沒事吧?」陸希問,春天正是萬物繁衍的季節,這時候各地都是嚴禁捕獵的,在人和自然和諧方面,古人做的要比現代人好多了。

  「沒事,就撈了一點點白蝦,還順手撈了一條白魚,我這就回去清燉,省得一會死了,就不新鮮了。」婦人朗朗笑道。

  等婦人離開後,陸希對陸止說,「阿姑,這是五樹嫂,莊上就屬她做飯最好吃了。」

  陸止微微點頭,指著水塘裡那些小鴨說:「這些雞鴨都是你讓人養的?」

  陸希說,「這些都是莊上那些人自家養的,莊上養的那些鴨子,我都先讓人關起來了,去年讓它們禍害了不少小蝌蚪,一個夏天就沒怎麼聽到蛙叫,蚊蟲鬧得要命,今年怎麼都不能讓它們再禍害了。」

  「小蝌蚪?」

  「就是活東,蛙的幼崽。」陸希說。

  「你不是說很多嗎?帶我去瞧瞧。」陸止說。

  「好。」陸希一勒韁繩,「阿姑,你跟我走!」

  陸希的馬,是高嚴特地從胡人手中淘來的,通體呈淡金色,性格溫順,今年剛滿三歲,黑眸水潤、頭細頸高、長髮飄柔,不折不扣的傾國小美人兒,陸希的心頭肉,除了幾個極為親近的親人外,一向秘不示人,每次來農莊都和她親熱不夠。陸止的馬也算是名品,可和陸希比起來就差遠了。

  陸止看著那匹小馬,心中暗忖,這高嚴也算對皎皎上心了,這麼一匹極品寶馬就算是她,都忍不住心動啊。

  「阿姑,你看這是雞場、這是鴨場,還有那裡是豬,我還養了些牛和羊,但沒有雞鴨那麼多。」陸希遠遠的指著一排排整齊的房舍說道,「再靠近的話,說不定有味道,我們還是別過去了。」她怕阿姑受不住,而且這些房舍邊上,就是養蚯蚓和漚肥的地方,蚯蚓池陸希就看過一次,就差點得了密集恐懼症!這種太專業的事還是果斷的交給專業人士比較好,她就稍微提供些虛無縹緲的技術指導比較好。

  比如她之後提出的在水稻田中放鴨,也是他們反復琢磨出來的,一畝水稻田到底放多少鴨子比較適合。就如之前陸希提出的選種問題,這幾年老農都一直再琢磨,稻米的產量也的確比之前好上許多。陸希雖然不懂怎麼種田,上輩子也沒種過田,可不妨礙她有一顆種田的心,一心希望憑藉自己那些皮毛知識同老農的實踐經驗想結合,把自己的田莊打造成一個景美物美的生態農場。

  陸希自己住的房舍是竹木房屋,可這裡的房舍,都是搭建的極為整齊的磚瓦房,地上鋪著平整的青磚,地上沖刷的乾乾淨淨,有不少婦人面上蒙著布罩打掃房舍。

  「你養了這麼多家禽!」陸止沒看到房舍裡面的家禽,可光看這片屋舍的容量,就暗暗吃驚。

  「當然,不然那裡來那麼多肉乾?」陸希說。

  雞鴨鵝的產蛋高峰期在三歲以前,三歲之後產蛋量就減少了,所以陸希這裡的雞鴨鵝都是三年淘汰一批的,殺掉的雞鴨鵝,讓人製成肉乾,送去北地,同時拔下的羽毛,她也做成了保暖的羽絨被褥,只可惜布料不是太好,時常會露絨,只能墊在下面。至於那些牛羊,牛是當成勞力的分給各家,羊大部分她都讓人做成了羊毛毯之類的保暖物品,一併送去北地。

  「你現在有多少頭牛?」陸止問。

  「呃——」之前還滔滔不絕的陸希頓時巴眨著大眼,語塞了,「我不知道,一會去問五樹嫂吧。」

  「你能調出二百頭嗎?」陸止問,她原本以為這小丫頭只是小打小鬧而已,卻不想她居然一下玩這麼大,看她這裡一口氣能養幾十頭牛,想來讓這丫頭調個二百頭牛絕對是小意思。

  「阿姑你要這麼多牛幹什麼?」陸希錯愕的問,牛是大牲口,她是體恤佃農辛苦才會在莊上多養幾頭牛,儘量節省他們勞力,可一口氣要二百頭牛,也太驚悚了吧。

  「知道皇上在年初發的罪已詔嗎?」

  「知道。」陸希點點頭,去年一年,大宋頗為多災多難,在元尚師暫時處理好廣都縣事務,皇帝晉封他為益州刺史同時,也發了一份罪己詔,「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業,奉宗廟,托於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廣都,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所過歟?……」

  「那你知道,他在發罪已詔的同時,還減輕了田租嗎?」陸止說。

  「還要減田租?」陸希吃了一驚,現在官賦已經是十五稅一了,還要降?

  「對,陛下已經將稅收降到了三十稅一了。」陸止淡然的道。

  「這和牛有什麼關係?」

  「陛下派人在廣置水利,還設立了屯田官,又下令無田可耕者方可投身為部曲,又讓屯田官租借官牛給屯民,田租者官家取六,屯民取四;官田私牛者,於官家中分。」陸止說。

  陛下果然開始整治了啊,陸希心中一動,耶耶屢次和她說過人口庇護問題,屯田制在前梁就一直推行,只可惜後來前梁覆滅,屯民一下子又都散了。這些年陛下一直休養生息,這會終於開始動起來了吧?一般來說,私租也是十取六分,和官田看似一致,實則裡面區別大著呢。

  「那些屯民應該都在北地吧?這些牛能運過去?」陸希隨口道,「我這些牛都有用的,不想賣。阿姑,你什麼時候關心這些俗事來了?」

  江南這帶已經好些年沒有戰亂了,而且此地士族林立,建康附近的田地被他們陸顧朱張四姓霸佔了一大半,王謝袁蕭這些僑姓士族就是因為建康附近沒有田地,才不得已去會稽附近廣置田地的。而北地因常年戰亂,人口凋零,無主之地較多,陛下想要推進屯田制的話,應該在北地比較順利,士族豪強想插手也無能為力,地實在太多了。

  「誰讓你賣了。」陸止沒好氣的說,「我是讓你給敏行送去,他前日被陛下認命為彭城郡太守,陛下讓他負責把蜀地逃荒來的災民,徙去彭城墾荒,敏行這會正愁那麼多人怎麼能順利徙過去呢。」

  彭城歷代都為兵家必爭之地,當初前梁被鄭裕篡位,各地反聲不斷,前梁彭城郡太守就是其中之一,後來被高威一刀斬于馬下,彭城也連年征戰而民生凋敝,鄭氏父子繼位後,一直輕賦稅,好容易才恢復了些生機,但依然有大片無主良田無人耕種,陛下一直沒強行徙民,但這些流民卻容不得他們選擇,私自逃離故土,沒讓他們沒入賤籍就不錯了。

  「堂兄當太守了?」陸希興奮的說,「太好了!阿姊,你等等,我去五樹叔,你放心,就算變,我也給你變出兩百頭牛來!」

  她搞得生態農莊,可不止那麼一處呢,五樹叔已經嚴正警告她,除非她想賣牛,不然絕對不能再繼續養牛了,她想了想,「阿姑,彭城郡裡這裡會不會太遠了些?可以運過去那麼多牛嗎?」

  「有什麼不可以?你出門不乘犢車嗎?那麼多徙民路上總要吃喝吧,有了牛也方便。」陸止說,「也省得敏行去了彭城郡,一時征不到那麼多耕牛。」如果彭城郡離吳郡也不是太遠,她也不會想到這個。

  「那我去準備。」陸希說著雙腳一用力,「乖乖,走,我們去找五樹叔。」

  「籲——」乖乖叫了一聲,優雅輕巧的一躍,帶著陸希快速的離去。

  「慢點!」陸止無奈的搖頭,「這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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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芸薹花,就是油菜花;翹堯花,就是紫雲英,這兩樣都是在種在水稻之前的,油菜花可以榨油,當綠肥;紫雲英可以當綠肥,也能當飼料。

  古時,寒食節在農曆三月,清明之前一兩天。唐宋時期定寒食為清明前一天,唐太宗時還曾下政令將祭祖定於寒食節這一天。從先秦到南北朝,寒食都被當作一個很大的節日。唐朝時它仍然是一個較大的節日,但已開始式微,還來逐漸為清明節所兼併。

  羽絨,古時一直有記載,用羽毛當褥子,後來在唐代的時候,有記載把羽絨當絮,但是露絨應該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所以我乾脆把它當墊底的褥子了。

  屯田,中國歷代封建王朝組織勞動者在官地上進行開墾耕作的農業生產組織形式。有軍屯與民屯之分,以軍屯為主。漢武帝劉徹擊敗匈奴後,在國土西陲進行大規模屯田,以給養邊防軍,這就是邊防屯田。

  到了魏晉時期,因為土地兼併嚴重,豪強佔有大量土地和人口,國家降低賦稅,其實就是減輕那些兼併土地的豪強的壓力,對自己國庫收入無益,而然那些豪強,在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依然收著很嚴重的私稅。

  在這個背景下,曹操啟用了屯田制度,這次是民屯、軍屯合併,簡單講皇帝當地主,把無主的土地分給沒有田地的貧民,這樣的話,貧民的稅收就直接收入國家手中,也就是從豪強口中分錢、搶人。看似官屯私租也不少,可是官田分的都是無主的荒地,可以讓那些屯民自己挑選田地,所以基本上都是良田,這麼一來的話,其實收入還是要比在豪強手下生活好,因為豪強佔據的不可能全是良田。

  曹家皇朝是對士族打壓的比較厲害的一個皇朝,只可惜到了後來,官府分的越來越多,最後達到官八民二的程度,大家受不了,就都逃亡了,然後。。。曹家就被司馬家給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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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前奏(上)

  等陸止騎著馬在蘆葦蕩裡逛了一圈後,陸希也騎著馬朝她走來,「阿姑,我已經和五樹叔說過了,他這就讓人給堂兄送去。

  「這麼快?」陸止也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有這麼厚的家底,一句話就能調出兩百頭牛。

  「如果不是要從吳郡運一百頭過去,原本只要派人傳信就好了。」陸希說,想起五樹叔一聽說官家要徵集兩百頭耕牛,樂得跳起來的模樣,就忍不住微微嘟了嘟嘴,不過就是多養了幾頭牛,有必要整天愁眉苦臉的望著自己嘛。

  陸希之前養牛,是想吃牛肉幹,可家裡從不吃牛肉,宮裡倒是有,可在宮裡她哪敢說愛吃什麼?她不過只多吃了一碗餛飩,長樂宮上下就都知道了自己愛吃薺菜肉餡餛飩,陸希面上不露,可之後入口的食物,絕不吃超過三口。有了私人田莊後,她讓人在莊上養牛,琢磨著等做肉乾的時候,讓人一起做,她也能解解饞。可真正來了莊上,看到牛那麼辛苦的勞作,還有那些佃農們對牛那麼深的感情,陸希又不敢提了,怕傷了佃農的心,所以就只能這麼養著了。

  「那就好,讓敏行派人來取。」陸止說。

  「不用了,餘下一百頭都在建康和京口的,直接送過去就是了。」陸希說,「阿姑,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先去梳洗吧,梳洗完睡一覺也差不多該進午食了。」

  陸止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辰時,「好。」陸家人都有睡子午覺的習慣,平時只要沒外客,都會在午時先睡上半個時辰,等起身後再進午食的。

  陸希的淨房是一間獨立的竹屋,四周種了幾株石榴,後院是一片竹林,幾百米遠處,就是一條小溪,溪旁還有一架水車,取水非常方便。

  「你怎麼不在自己寢室旁弄個淨房?這裡多不方便?」陸止問,難道梳洗完還要走回寢室不成?

  「寢室旁有淨房啊,但不及這裡舒服。」陸希說,「阿姑,你進去了就知道了,這裡有休息的地方呢。

  陸止進去後,就覺得一股暖氣從腳下蒸騰而起,「這是——」

  「是地暖。」陸希說,「這青磚下面撲了陶管,陶管裡全是熱水,所以房裡就暖和了。」之後有拉著陸止入內室。

  「熱水?」陸止聞到熟悉的硫磺味,「是湯泉?」

  「對。去年年初耶耶陪我來這裡玩的時候,覺得這裡植株有些異常,讓人查探了一番,認定這裡有湯泉,大家找了大半年,真找出來了,耶耶就讓人接了管子引出來的,冬天的時候,大家都用這個湯泉水。」

  「你運氣還真不錯!」陸止贊了一聲,想不到來這裡居然也能泡湯泉。

  陸希和陸止分別入了一間用簾子隔開的隔間換衣服,陸止換衣服換到了一半,突然想起皎皎今年也有十三了吧?她當年十三歲的時候——她轉身拉開了簾子。

  陸希衣服已經被春暄褪下,身上就穿了貼身的褻衣,露出的肌膚白嫩水靈的恨不得讓人咬一口,陸止微笑,皎皎都長大了啊,可目光看到她那樣式古怪的褻衣的時候,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麼衣服?」

  「褻衣嘛。」她最近都開始發育了,總不能再穿那些肚兜了吧?雖然才剛開始,可好好養護,還是很有發展潛力的。

  陸止挑眉望著那看著兩個剛剛隆起的小包包,還是小丫頭啊。

  「阿姑,你看什麼!」陸希倒退了幾步,警覺的捂住了胸口。

  陸止雙手環胸,冷哼道:「有什麼好稀罕的,又不是沒見過,你小時候我不知道看過多少次呢,我還給你換過尿布呢。」

  陸止沒孩子,陸琉生下孩子後,陸止第一眼見這小侄女就把她當成自己親生的了,要不怎麼說第一個孩子最得寵呢。

  陸希撇嘴,就換過一次好不好,那時候阿娘還在,阿娘、耶耶和阿姑三人一起興致勃勃的折騰自己,害的自己光溜溜了大半天,三人也被大母訓了半天。

  陸止頓了頓,頗為不自在的問:「最近碰著可有覺得疼?」

  陸希愣了愣,才回神,原來阿姑再給自己上青春期教育課程?「還好——」她??的說。

  「若是疼了,就讓人給你熬點豆粥喝。」陸止說。

  「用青豆、黃豆和黑豆三種一起熬了,一天喝上一碗。」陸止說,心中暗忖,也不知道皎皎什麼時候來初潮,要讓阿穆多注意點了,小孩子家不懂事,萬一貪涼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陸止心中暗忖,她那時候是十八歲嫁人,皎皎這會年紀還太小,看來要和元澈說一聲,起碼要留過十七了再說。

  陸止自己沒當過娘,但她有個好娘,當年陸止可是陸說夫妻的心頭肉、掌中寶,袁氏對愛女的照顧精心妥帖,陸止就把當年袁氏同自己說的話,一點點的和陸希說。這些連鄭善都沒和陸希說過,鄭善也是自幼喪母,外祖母對她雖好,可畢竟不是親娘,王夫人年紀大了,有些事就想不起來了。

  對青春期的瞭解,陸希肯定比陸止知道的多,但陸止說的很多都是中醫保養,這些是陸希之前沒接觸過的,什麼時節、什麼時辰配合吃何種膳食,還有就是一些對女性有益的引導術……陸止年過四旬,依然膚如凝脂,望之如三十許人,不是沒有原因的,陸希聽得大開眼界。

  陸希和陸止也不光為了散心,才來蘆葦蕩的,兩人主要還是為了寒食祭祖,每年這一天,但凡在建康的族人都會回吳郡祭祖,兩人是實在受不了常山的折騰,才會提前來的,等祭祖結束,陸止、陸希也沒多待,就同族人一起回建康了。

  「把這些給耶耶送去。」陸希將兩個包裝精美的錫罐遞給長伯,「這是今年的洞庭新茶。」陸琉最愛的就是明前洞庭新茶,陸希總是選最好的先孝敬老爹,同茶葉一起送去的,還有陸希這次剛在蘆葦蕩畫的一卷風景圖,「長伯,我讓你準備的滋補食材備好了嗎?我還縫了兩條被褥,你一併送過去。

  施溫寫來的信上,說陸琉一到益州後,就開始安置益州各地的災民,陛下又在各地廣置民屯,陸琉這幾天一直在益州各處安排屯民墾荒。陸希擔心父親的身體,讓人準備了不少滋補的食材過去。她不知道這會益州到底氣候如何,可她擔心耶耶四處走動,難免會走夜路,如果路上不注意保暖生病了怎麼辦?就跟莊上的人一起縫了一副絲絮的被褥,又加了一條輕薄的蘆花被,這樣冬天夏天都能用。

  「都備好了。」長伯擔心的說,「也不知道這麼操勞,郎君身體如何?」

  陸希也很擔心,若不是司澈這幾天挨了板子,正躺在床上養傷,陸希都想讓司澈去了,他做事穩重,有他和施叔父一起照看耶耶,她也放心,「長伯,你去司家一趟,跟司澈說,等他傷一好,就去益州找耶耶。」

  「知道了。」長伯說,「觀主、大娘子,不如我派個人去益州看看郎君吧?」

  陸止點頭道:「嗯,你多派幾個人過去,要身手俐落些的,元澈到處走,我擔心他身邊人手不夠。」

  長伯應聲,又對對陸希說:「大娘子,皇后娘娘讓你去,是要給你新的長史官。」

  「是誰?」陸希問。

  「范嵐,皇后身邊盧女史的兒子。」長伯說道。

  「盧女史的兒子?」陸止沉吟了一會,對陸希道:「一會你入宮的時候,可要好好向皇后道謝。」

  安邑出了這麼大問題,陸家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再安排一個陸家人過去,但隨便找一個不熟悉的,更不放心,皇后肯幫這個忙,是最好不過了。

  「我知道。」

  「阿姑、長伯、皎皎。」陸希同陸止、長伯說話間,就見陸納站在門口含笑望著她們。

  「敏行,你什麼時候去彭城?」陸止問。

  「明天就走。」陸納先給陸止和長伯行禮後,就向陸希作揖道,「皎皎,這次可真多虧你了!」

  「堂兄,為何這麼多禮?」陸希側身避開了陸納的一揖。

  陸納初聽陸希喊自己堂兄,有些不適應,奇怪,皎皎怎麼喊自己堂兄了,以前不是叫阿兄的嗎?不過他還是笑著說:「皎皎,你忘了你給我的那兩百頭耕牛了?這可是幫我的大忙啊!」

  陸希送來的那兩百頭都是三四歲左右的耕牛,各個養的油光水滑、身強力壯的,別說是陸納了,就是流民中好些老農看到這些耕牛都直說是好牛。

  「阿兄還少這兩百頭耕牛?」陸希只當陸納尋自己開心。

  「我少的何止是耕牛。」陸納苦笑,「我還要多謝你給我那麼多乾草呢,不然我還愁路上怎麼填飽這些耕牛的肚子呢。」

  陸止三人面面相覷,陸止問:「有人為難你了嗎?」

  陸納一笑,「現在沒事了,該做的事差不多都理好了,多虧了皎皎給我那些耕牛,不然我還真是沒法子呢。」

  陸希說:「堂兄,你還少什麼儘管說,我別的沒有,牛還是有的。」五樹叔回來的時候,拉了不少糧食和銅錢回來,說是堂兄出手非常大方,還不停說著如果堂兄能再買一百頭去就好了。

  「哈哈——」陸納朗笑,疼愛的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我是朝廷命官,用的自然是朝廷給的,哪能全讓你一個人操心呢?阿劫以後就要你多費心了。」

  陸希點點頭,「堂兄,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阿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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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31:00 |只看該作者
六十九、前奏(下)

  兩個月前。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通身著素、淡掃蛾眉的姬人一手執琉璃槌,輕擊著水晶盞,隨著叮咚清脆的輕擊聲,唱出嬌柔呢噥的曲調,緊緊的束在腰間的絲帶,將纖細的曲線展露無遺,嫵媚的明眸秋水湛湛,尤其是唱到「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的時候,眼中含著濃濃的情意朝上望去。

  上方一名三十出頭俊美男子半閉著眼睛,搖頭晃腦的聽著柔婉的曲調,聽到妙處還輕輕的附和了起來,一旁伺候的美姬,不時的將切好的鮮果喂入男子口中。

  「郎君。」清冷冷的聲音響起,男子睜開眼睛,就見一名紅衣美女由丫鬟簇擁著款款走來,叮叮的鈴聲隨著紅衣美女的步伐,有節奏的響起,優美動聽。

  「紅兒,來的正好,給我舞一曲。」男子一見那紅衣美女,笑著揮手示意唱曲的姬人退下。

  紅衣美女沖著他微微屈身後,便轉身走入男子對面的一條長廊中,那紅衣女子踏入長廊,廊中便響起了婉轉幽遠的聲音,先是淺淺的響起,隨著女子一步步的踏入,聲音越發的響亮,似海中的浪濤般層層湧來,綿延不絕。「嗒嗒——」木屐踩踏在廊上的腳步聲,同裙擺上的鈴聲相和,仿佛奏出了一曲優美的合曲,那聲音仿佛從碧霄之外飄來,又似從九泉深處傳出,聽的人如癡如醉,連那要退下的歌姬都忍不住駐足聆聽難得的仙樂。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打破了這難得的天籟,幾乎所有的人都怔怔的望著從被砸開的大門處走進的男子。

  那人看起來年約四旬左右,鬢髮兩旁微染白霜,容貌同坐著的男子有七八分的相似,他目光環視一圈,神色淡然,不帶半點怒色,可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連呼吸聲都放低了,滿園中僅有廊中依然不絕的聲響,來人最後的目光落在那廊上,他輕笑了一聲,「老三,真是好興致。」

  「大哥。」謝藥在看清來人的時候,原本一肚子火氣瞬間壓下去了,「你怎麼來了?」

  謝芳並沒有回答謝藥的話,而是指著那條走廊問道:「這條長廊是怎麼回事?」

  謝藥從三十多年同大哥的相處中,敏感的察覺到了大哥目前似乎心情很不好,他認為自己還是少說幾句話比較好,他對自己的長史官使了一個眼色,謝藥的長史官硬著頭皮上前,「回大郎君,這條走廊是其下是中空的,下面排滿了銅甏,銅甏裡灌了數量不一的水,上面鋪了一層極薄的梓木板,木板下有銅片,只要人踩上去,銅片就能擊打銅甏,然後就有聲音了。」

  「仿響屧廊造的?老三,你越來越會享受了。」謝芳似笑非笑的望著謝藥。

  「嘿嘿,我這不是無聊嘛……」謝藥訕訕的笑了一聲。

  「無聊?」謝芳慢慢的重複了一遍,「你身為蜀郡太守,居然會覺得無聊?」他一字一頓的問道。

  「我——」謝藥咽了咽口水,緊張的望著不怒而威的大哥,驀地冒出了一句,「大哥,你進過午食了嗎?」他突然想起了,大哥不是駐紮新野嗎?非詔不能擅離駐地,這會突然出現……

  謝藥抖了抖,他最近沒做什麼事啊?就造了一條響屧廊而已,大哥不是一向不怎麼管這種事的嗎?

  「午食?你還有臉提午食!」謝芳終於忍不住怒?道。

  謝藥聽到大哥的怒罵聲,頓時鬆了一口氣,大哥之前的太可怕了,還是這樣比較好靠譜,他就說大哥見他,怎麼可能不罵他呢?

  「吃吃吃!你整天除了吃,還能做什麼?」謝芳厲聲喝到,將打聽到的情況狠狠的丟在了謝藥身上,厚厚的卷軸砸在謝藥頭上,「下面都鬧成一團了,你這個太守是幹什麼吃的!」

  自從接到京裡消息後,謝芳一聽事情出在安邑,就立刻派人去查了,查到的結果,讓他差點氣歪了鼻子,謝藥不靠譜,他是清楚的,所以家裡原本給他找了一個閒職,可偏偏家裡老太太一心認定謝藥有才華,逼著自己和老二給他找了一個實職。他和老二想了半天,就讓他來蜀郡當太守,一來蜀郡離他駐地很近,出了什麼事他能看顧點;二來,安邑是大宋出名的富縣,越是富裕的縣越是肥缺,但也越不容易出大事,畢竟那麼多眼睛都盯著,誰都想要那個位置,卻不想他們這麼小心,還是鬧出了大事。

  謝藥手忙腳亂的拆開卷軸,剛看了幾行字,他臉色就變了,等看完所有內容後,他頓時哭喪著臉道:「大哥,我是冤枉的啊!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冤枉?」謝芳冷哼道,「你冤枉個屁!你是一郡太守,這些事你不知道,誰該知道!死到臨頭還不知道!」

  「我——」謝藥哭喪著臉望著謝芳,「大哥,現在應該怎麼辦?」

  長史官上前,撿起卷軸一看,臉色一變,「這——」這可是大事啊!

  「等顧律那老小子來了,你就好好配合他,把事情全弄清楚!」謝芳冷冷道。虧得他還有分寸,除了不幹事外,也沒幹其他事,總歸要不了他的命,既然都下水了,那就攪得更混吧!

  「好,我知道了!」謝藥不停的點頭。

  謝芳吩咐了謝藥幾句後,就匆匆離去了,他是私自擅離駐地,不過夜還說的過去,若是過夜了,萬一被人知道了,也是一個把柄。在謝芳離開後的三天,也就是一月的最後一天,顧律就在高囧的陪伴下,突然出現在了謝藥的太守府,謝藥吃了一驚,因為他接到的消息是顧律此時應該還在來蜀郡的路上。

  有了謝芳的吩咐,謝藥也沒多問,直接將大哥給自己查到的內容,全交給了顧律,自己身邊待在房裡,連最愛的音樂都不聽了。有了謝藥的配合,顧律查的頗為順利,在寒食節前夕,也就是四月初,就把初步查出的結果經過傳回了建康,同時一起傳來的還是謝藥的請罪書。

  安邑卞氏案,說來很簡單,就是一件惡霸欺壓良民,鬧出人命後,送財于縣令,縣令被錢財迷了心竅,就把此事按了下來。除了安邑卞氏案外,顧律還把謝藥在任蜀郡太守期間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的複述一遍。要說謝藥,真心沒幹什麼壞事。什麼貪污受賄、欺壓百姓,他連邊都沒有沾,可他自打當了蜀郡太守後,諸事不理,整天就同歌姬混在一起,一切事務都交給了自己的長史官。如果說謝藥這會是領閒職不幹事的,他是一點錯都沒有,可他現在是蜀郡太守,蜀郡出了這樣的事,安邑縣令有罪,他罪比安邑縣令更重!

  顧律也是妙人,他在奏摺上文采斐然寫了一篇金蓮賦!賦中寫到謝藥讓人造了一間金蓮堂,堂中用漢白玉鋪地,謝藥親自於其上繪了朵朵蓮花,讓工匠雕出、染上金箔,再鋪上香粉,讓府中姬人行於香粉上,誰走出的痕跡形狀最美、足跡最輕,他就大賞誰。謝藥最愛的歌姬紅衣,就是其中最出挑的,據說紅衣一雙玉足柔若無骨、纖巧不過五寸,謝藥珍愛若狂,還為她仿吳王夫差造了響屧廊,每每總讓她於其上跳舞。謝府中的美姬們,為了得謝藥的寵愛,都把自己的足用白布纏了起來。

  「謝芝啊,你弟弟的日子過得,比朕這當皇帝的還逍遙啊!」鄭啟不動聲色的看完顧律的奏摺和謝藥的請罪書,對著一直跪在地上的謝芝悠然笑道。謝芝是謝靈媛的父親,鄭啟未來的親家,他對謝芝的態度一向比較和善。

  「臣有罪!臣有罪!」謝芝聽得皇帝的話,嚇得腳都軟了,跪都差點跪不穩,渾身都哆嗦了,朝著鄭啟不停的磕頭,心裡問候了顧律祖宗八代!金蓮賦?屁!就是催命賦!顧律,你給我等著!

  「罪?你有什麼罪?」鄭啟將奏摺往書案上一丟,接過內侍遞來的茶盞,淺嘗了一口。

  「臣教弟無方,臣懇請陛下重判這個孽畜!」謝藥和他、謝芳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因是幼子,兩人同他年紀相差頗大,兩人難免對幼弟偏愛了些,卻不想讓他闖出此番大禍!早知道就讓他一輩子在家胡鬧了!謝芝心中後悔不已,讓陛下說出,比他過的還逍遙,這話是謝家能受的住嗎?

  鄭啟不置可否,安邑的事顧律尚未完全查清,謝藥到底是何罪,現在還說不清,若是他說了,那就是金口玉言,將來再查出謝藥犯錯,大家也不會多判謝藥了,鄭啟這會怎麼可能會隨意搭話呢?

  謝芝心情頗為沉重的回了謝府,剛回府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聽下人通報,說是老夫人讓二郎君過去。謝芝簡單的梳洗了下,換了常服去拜見母親,謝家王老夫人不等次子給自己行禮,就著急的問謝芝:「如何?陛下有說怎麼罰阿石?」

  謝芝搖了搖頭,王夫人一見次子如此,眼淚就落下來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當初就不該這麼寵他!」謝藥是王夫人的幼子,她中年生子,謝藥和陸琉一樣,出生後身體就不怎麼好,王夫人對幼子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心怕掉,對他遠不及上面兩個孩子嚴厲,卻不想最後竟然害了他。

  王夫人一哭,陪在王夫人身邊的女眷皆掩面哭了起來,謝藥打小相貌就比兩位兄長要好上許多,雖說成不了什麼大器,可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對家中女性又溫柔體貼,可以說謝家女性就沒有不喜歡他,如今一聽連謝芝都無可奈何,大家如何不傷心。

  謝靈媛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阿耶,阿叔犯的事會流放嗎?」阿叔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若真流放了,會有什麼結果,她真不敢想像。

  謝芝搖頭,「不一定會流放。」他們謝家好歹是太子未來的岳家,屬於「八議」之人,就是謝藥本身的身份,也夠抵上一定的罪了。

  大家頓時鬆了一口氣,王夫人喃喃道:「不流放就好,不當官不當了,我家阿石就陪著我吧。」

  謝芝嘴上安慰著女眷,可心中卻不輕鬆,陛下從頭到尾可就說了那麼一句話啊,可輕可重……從王夫人房中退出後,謝芝回到了書房。

  「父親。」

  「郎君。」

  謝芝的長子和他的長史官已經在書房候著了,見謝芝來了,起身朝他行禮。

  謝芝對著他們擺了擺手,「都先坐下吧。」

  「父親。」謝芝的長子欲言又止的望著謝芝。

  「有話就說。」謝芝對長子優柔的模樣,很是不滿。

  「父親,三弟這幾天給陸納使了不少絆子。」謝大郎??的說著,謝三郎如何讓吏部拖延給陸納的物資,又怎麼讓陸納連運輸的耕牛都籌集不到……

  「混帳!」謝芝恨恨的拍了一下書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們這會還嫌家裡不夠亂嗎?

  「父親——」謝大郎想為三弟求情,但被謝芝趕了出去,這時候他哪有心思理會小孩子間的鬥氣。

  等兒子出去後,謝芝對長史官說:「你寫信給大哥,讓大哥多分些心思在屯民身上。」

  長史官一愣,謝芳常年駐紮新野,整個荊州都是謝家的地盤,陛下這些年一直在推進屯田制,但荊州一直由他們謝家把持,屯民相對比其他州要少些,難道二郎君想讓將軍放開手?

  謝芝歎了一口氣,「滿則溢。」

  陛下想要動荊州已經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這個機會,怎麼可能輕易放手。今上比不先帝,先帝烈性如火,而今上善忍,平時不動聲色,但一動手便不留任何後手,靈媛雖是未來的太子妃,可究竟現在還不是……

  「我這就給將軍寫信。」長史官說道。

  謝芝在琢磨著鄭啟的心思,而此時鄭啟正嘴角帶笑的看著陸琉最新發回的奏摺。

  「陛下,該進午食了。」牛靜守趁著鄭啟心情好,借機讓他早點進膳。

  「你讓王玨、元昭進來。」鄭啟吩咐道。

  「唯。」牛靜守恭敬的應了。

  鄭啟將奏摺放下,對牛靜守道:「你安排個太醫去益州,元澈這些天東奔西跑,他身體一向不好,別累病了。」

  牛靜守一一答應。

  王玨和元昭入殿的時候,就聽到鄭啟的朗笑聲,看來陛下現在心情不錯,兩人同時暗忖道,「陛下。」

  「都坐吧。」鄭啟示意兩人坐下,讓牛靜守遞了一份奏摺給他們,「你們看看。」

  王玨接過奏摺,入目便是一篇飄若遊雲,矯若驚龍的好字,不消看注名便知是陸元澈的手書,王玨將奏摺放在書案上,同元昭一起看奏摺上的內容,越看他心中越驚,竹紙、泥活字印刷,這小子這幾年一聲不吭的,居然弄出了這麼多東西!

  「兩位愛卿覺得如何?」鄭啟的聲音從上傳來,聲音喜怒難辨。

  元昭垂目不語,官職上,王玨是中書令,而他只是尚書左僕射,王玨沒開口前,也輪不到他開口。

  王玨心中快速斟酌了下,開口贊道:「竹稱君子,元澈能想到用竹來造紙,實乃大雅之事!」他見鄭啟看著自己不說話,繼續道:「‘造紙之技,靡費既廣,並害林木’,臣認為,元澈所言甚是,陛下應該廣派官吏在各地推行竹紙之技。元澈此舉,實乃利國利民的大功!」王玨把竹紙贊的天花亂墜,卻絕口不提活字印刷之技。

  元昭等王玨說完後,也附和稱讚竹紙,認為陛下應該立刻推行,然後給陸琉記一大功。

  鄭啟微微頷首,他也正有此意,不過——他目光落在另一樣上,「愛卿覺得活字印刷之技如何?」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這次元昭先開口道,「陛下,自古雕版之術,涇渭分明,可這活字之術,既可印聖賢之書,又可印詩詞經史,甚至還可以印野怪雜談,這——未免有辱先賢之疑!」

  元昭也說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自己拼命讀書,是為了什麼?還不如為了如今能坐在此處,他好不容易才得來了今天的地位,若是真推廣這活字印刷,將來又有多少個元昭?思及此,元昭才會迫不及待的反對。

  王玨也緩聲道:「陛下,陸琉奏摺上也寫了,此技暫時尚沒有完全精研到位,活字也無法久用,臣以為應當暫緩推行。」

  鄭啟聽罷,暗歎一聲,不過也沒再提一句活字印刷,只是讓王玨把陸琉奏章中的竹紙技術抄譽了下來,讓工匠先去研究,爭取早日推行。

  王玨和元昭退出內殿,相互告別後,王玨身邊的小侍童走到了王玨身邊,「郎君,謝大人有拜帖來。」

  「說我這幾天沒空,推了。」王玨淡淡道,這會才開始著急?之前安邑縣主派人去廷尉的時候,他們去哪裡了?明知道謝藥是個蠢貨,還讓他領了實職能怪誰?他們早就該知道陛下等這個機會等很久了。

  「唯唯。」

  王玨望著手中只抄譽了竹紙製作的書卷,自嘲一笑,人心果然都是不足的。竹紙再便宜,也只有讀書人可以用,可活字印刷——卻會讓很多人都能讀書。士族也好,剛晉升的權貴也罷,費盡心機、千方百計的站在了這個位置,誰都希望身邊只有下去的人,沒有再上的人,所以元昭才會這麼反對活字印刷。

  王玨也希望天下人人都能識字,但若現在貿然推行,必定遭所有臣子,群起而攻之,稍有一疏忽,就是動搖國本的大事,所以陛下也只是和他們一提罷了。他們能想到的,陸琉肯定也能想到,可他還是費心思研究了,甚至還交到了陛下手中……陸元澈,果然陸老大人沒取錯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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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響屧廊,相傳吳王築此廊,令足底木空聲徹,西施著木屧行經廊上,輒生妙響。

  八議,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這八種人犯罪,一般司法機關無權審判,必須奏請皇帝裁決,由皇帝根據其身份及具體情況減免刑罰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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