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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看泉聽風]玉堂金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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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00:00 |只看該作者
五十、初七燈會(下)

  等春暄和煙微再次入內的時候,就到自家姑娘的時候,都怔住了。

  陸希還是和之前一樣,靠在軟榻上,臉上也一如既往的帶著淡淡的笑意,可這笑意和往常淡的讓人看不出什麼情緒的微笑完全不同,此時的陸希連眼角眉梢都透著淺淺柔和的笑意,微微的嫣紅從玉質的肌膚中透出,猶如一塊生暈的美玉,眼波盈盈,似一泓秋水,轉眄流光。

  饒春暄和煙微早已看慣了陸希,也忍不住被陸希難得一見的豔色,驚豔的得臉紅心跳。大娘子似乎和之前不同了,之前美則美矣,卻像一尊沒生氣玉像,可如今卻多了幾分靈動鮮活。

  陸希長得很美,即使在盡出美人的陸家,她的容貌依然是數一數二的,可即使有這般美貌,陸希依然是陸家最不起眼的人。陸家人性烈如火、愛恨分明,行事率性,加上出色的容貌,隨便哪個陸家人都很容易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但陸希卻和絕大部分陸家人不同,她甚至比起不是陸家人的候瑩,還要更容易讓人忽略。如果說候瑩的個性是端莊謹慎,那麼陸希的性格就是——沒有性格!

  除了在偶爾幾個親近的親人面前會展現一些小性子外,陸希對著外人,永遠是不變的溫柔。那種溫柔會讓人覺得親切,可又隱隱帶著距離感,讓人無法徹底的親近。她從不生氣,也絕少大笑、高聲說話,就算氣急了,也只是斂了笑容安靜的坐著,很多認識陸家姐妹的人,往往一開始都會覺得陸希比陸言好相處,可漸漸的大家都會被陸言吸引。

  春暄和煙微是從小陪著陸希長大的,兩人也是最清楚陸希如何從愛笑愛哭漸漸轉變成今天這性子,兩人心中不無感慨。可今天見陸希如此,兩人對高嚴之前少許的不滿立刻不翼而飛,就算他今天引誘姑娘出來,可看在他能讓姑娘這麼開心,就夠了。

  這時高嚴也神采飛揚的坐在陸希對面,他本就對陸希千依百順,如今更是捧在手心都怕捂化了,知道陸希臉皮嫩,見丫鬟們都進來了,不用陸希說,就乖乖的離她遠了些,「餓了嗎?我讓人把膳食送上來吧?」高嚴說。

  陸希自上了馬車後,嘴邊的食物就沒斷過,哪裡吃得下去,她搖了搖頭,「我不餓了。」

  高嚴知道她胃口小,想著她剛才也吃了不少東西,怕她積食,「想不想一會去外面散散心?我讓九月給你換身衣服,保管沒人能看出你來?」

  「真的?」陸希欣喜的問,她是很想去外頭走走,就是擔心被人認出來。

  高嚴對捧著衣服進來的九月頷首示意了下,起身對陸希說:「我去外面等你。」

  九月一口氣讓小丫鬟端了三四個火盆進來,內室一下子就熱了起來,春暄、煙微和九月三人,差不多內室暖和的要流汗了,才開始幫陸希換衣服。

  「這不是麻衣?」陸希翻了翻九月給自己帶來的外衣,「是綢衫嗎?」

  「這是繒衣,比尋常綢衫要容易染色,外頭很多品階稍低官員家眷,都常穿用繒布做成的衣衫。」九月解釋道。

  春暄和煙微快速給陸希換上了衣服後,小丫鬟才把火盆撤出,又捧著胭脂水粉進來,九月調脂粉給陸希化妝,先將陸希的臉塗得稍微黃一些,接著把她眉毛修的粗了些,眼角化得似乎往下耷拉了些,眼睛也變小了,最後給她盤了時下少女流行的髮髻,還帶了一些鎏金、鎏銀銅飾,這麼一裝扮,陸希看上去就像一個十五六歲的青春少女。

  陸希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九月這麼一化,她都有點認不出自己了,九月將陸希臉化好後,就抬起她的手,給她手上也抹上一層水粉。

  「姑娘。」煙微趁著九月給陸希化妝的時候,外出了一趟,捧著一個託盤進來,託盤上擺放著一隻銀匣進來了。

  陸希等九月給自己化好妝後,示意煙微把銀匣遞給九月,「雖然遲了些,可也是我的心意,你看看喜不喜歡?」

  說著一旁侍立的侍女給九月打開了妝匣,紅綢的緞面上,赫然擺了一副金鑲紅寶頭面,頭面上鑲嵌的紅寶小如黃豆、大如龍眼,顆顆顏色豔且正,做功也非常精緻。這套首飾是陸希這次帶出來的備用首飾,因嵌了紅寶石,陸希覺得挺稱九月新嫁娘的身份,就讓煙微拿來了。

  九月只一眼,就知道這套首飾定是陸希平時自己戴的首飾了,「謝大娘子賞!」九月恭敬的給陸希磕頭。

  陸希讓春暄扶起九月,「我還讓春暄給你挑了幾匹顏色鮮豔的料子,明天給你送過去,新嫁娘也不能穿的太素淨了。」大宋等級森嚴,每個階層所用之物都有規定,九月身為奴婢,只能穿麻衣、佩銅飾,甚至不能穿鞋。不過律法這麼規定,可以九月這種權貴門第的管事僕婦而言,只要不是太招搖,也沒人會說什麼。

  「大娘子——」九月張嘴欲言,眼眶微紅。

  「怎麼了?」陸希看出九月似乎有話想對自己說,又不好出口,乾脆退下了其他人。

  「大娘子,奴婢斗膽想問您要一物。」九月又跪下給陸希磕頭,「您上次賞給奴婢的香露,奴婢給祖翁用了,祖翁用了後,晚上很早就入睡了,奴婢想問大娘子再要一些。」

  九月有些忐忑的望著陸希,陸希上次給自己的香露,她瞧著品質比大食過來的薔薇香露還好,九月不知道陸希是怎麼來的,也知道那是珍稀之物,若不是瞭解陸希的為人,知道她是絕對不會因為這種事,而怪罪自己,九月也不敢貿然提這要求的。

  九月並非老管家的親生孫女,是老管家一次外出的時候撿回來的孤兒,老管家無兒無女,特別喜歡孩子,見餓暈在路邊的九月,生了惻隱之心,將九月帶回了高家,認作了孫女。九月對老管家的救命養育之恩,感激在心,照顧老管家尤為精心,老人家年紀大了,時常夜裡睡不好,九月為此一直擔憂,見大娘子賞給自己的香露,祖翁用著好,就斗膽借著這機會提了。

  「我上回給你是什麼味的?哎,算了,回頭我讓春暄每樣都給你送些,既然老管家用著覺得不錯,等用完了你就問春暄要吧,不用特地來回我了。」陸希說,「那些香露女孩子用也很不錯,回頭我讓春暄教你怎麼用。」

  九月口中的香露,其實就是精油,陸希專門讓自己名下的一個莊子給自己弄的,為了能得到玫瑰精油,她還特地讓人從大食帶了玫瑰種子回來種植呢。因都是手工操作,精油產量也不多,除了自用和定期給兩位阿姑和高太皇太后、高皇后送些外,也就偶爾會做點人情罷了。

  「多謝大娘子!」

  九月開心的又要給陸希磕頭,陸希擺手道:「你都快成磕頭蟲了!快起來吧。」

  高家老管家,陸希沒見過,可也知道阿兄年幼時候受了他不少照顧,這點小事陸希自然不會拒絕。

  「唯。」九月起身,再打量了陸希一遍,笑著說:「常人要化了這妝,都醜的不成樣子了,大娘子卻還是這麼出眾,郎君這要擔心了。」說著挑起簾子讓陸希出去。

  「你就誇我吧。」陸希笑著出了簾外,剛出去就「撲哧」一笑,「阿兄你怎麼打扮成這樣子了!」高嚴和陸希換了差不多顏色和款式的衣服,臉上也稍修飾了下,還加了一把鬍子。

  高嚴見她雙目笑彎成了一對月牙兒,摸了摸鬍子,「不好看?」

  「也不是,就覺得怪怪的。」陸希低頭看著身上的衣服,「我以為會穿麻衣呢。」

  「麻衣是白丁和奴婢穿的,今天人太多,萬一出了什麼事,太麻煩了。」高嚴說,今天是和陸希出去,高嚴自然要方方面面都考慮到,萬一出了什麼事,他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

  「也對。」陸希聽高嚴這麼一說,也知道自己想差了,平時她看皇帝和大臣之間,關係要比後世和諧平等許多,臣子見了陛下也不用拜跪,不爽了可以上書大罵皇帝……一直感覺這時代要比後世開明許多,她卻忘了大宋本身是一個等級非常森嚴國家,各階層間的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在初七在這種時候熱鬧的時候外出,還是有個官身保護比較好。

  高嚴並沒有讓畫舫直接入城,而是在離水城門口不遠處,停了下來,「我們走到城裡吧。」說著牽起了陸希的手,扶著她下畫舫,九月、春暄、煙微等人也換了裝,同百名喬裝過的兵丁一起,簇擁著兩人往城內走去,那些兵丁除了留下十來人跟在兩人身外後,餘下的人全部散開了。陸希乘坐的畫舫不是太大,很多兵丁都是坐在其他船隻上,一路尾隨畫舫而來的。

  腳下的青石板被歲月磨得光滑,身邊的人穿著短打、帶著斗笠、挑著擔從身邊快速走過,不時還有人牽著牲口路過,腥臭味撲鼻而來,高嚴皺了皺眉頭,將陸希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賣燈哎——賣燈了!一個銅子一個啊!」

  「賣糖粥——」

  「餛飩——賣餛飩啦——」

  來古代這麼久,陸希還是第一次來到建康的西市,第一次見這麼多人,這麼多店鋪,各式的叫賣聲,在陸希耳邊匯成了一曲交響曲,恍惚間,陸希覺得這就是一副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圖啊,一時間陸希興奮的臉都漲紅了。

  「皎皎!」高嚴一把將正對著一塊石頭踩下去的陸希拉到了懷裡,他低頭擔心的望著陸希,「不舒服嗎?要不我們回去吧?」

  「沒。」陸希抬頭對他一笑,「我是看著迷了。」

  高嚴對九月使了一個顏色,九月立刻上前,「大娘子,我扶著你吧。」

  「我以後不會——」陸希突然身體一歪,原來她腳突然踩到了一處石板和石板接縫的空隙處,若不是高嚴和九月見機快,立刻牢牢的扶住她,非絆腳不可!陸希頭冒黑線,自己今天是怎麼了,要知道平時她穿著木屐都在滑溜溜的地板上,還能走的飛快而不帶一點聲響呢!

  「大娘子是第一次來西市吧,我第一次來西市,也是眼睛都轉不過來呢,差點撞上人家招牌呢!」九月見陸希尷尬,體貼的替她解圍。

  「小娘子,要來一碗餛飩嗎?」大家恰巧正在一賣小食的攤前,那賣酒的婦人笑盈盈的對陸希說,她說著一口軟軟的吳語,身上衣服也漿洗的乾乾淨淨,白生生的右手還執了一柄木勺。

  陸希笑著搖頭,轉身往賣花燈的地方走去,「阿兄,好可惜啊,你給我的那只小燈籠沒帶出來。」陸希惋惜的說。

  「帶出來了。」高嚴從侍從手中接過小燈籠遞給她,「要點上嗎?」

  「天還沒黑呢,一會天黑了點。」陸希接過小燈籠,眼睛又朝另一處賣人勝的小攤處溜去。

  高嚴從九月手中取過一個小荷包,對陸希晃了晃,裡頭的銅錢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要不要自己買東西?」

  「要!」陸希開心的接過荷包,就往看中的地方快走去。

  陸希這輩子長這麼大,還沒逛過街呢,這會興致全起來了,拜天天鍛煉之賜,把西市從頭到尾逛了一遍後,還意猶未盡的想去東市玩。高嚴就愛看她笑,見她臉上帶著許久不見的興奮神采,哪有不答應的,讓侍從把騾車拉過來,帶著她去東市。陸希和高嚴玩的開心,卻不知道某人興沖沖的乘船來湯泉別莊找她,結果敗興而歸,更不知道這一夜還發生了不少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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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精油提煉,古時候就有了,只是中國沒有而已,陸希這裡用的法子,也不是蒸餾法,而是吸香法、浸泡法和壓榨法,這些都是古代工藝可以達到的要求,有興趣的大家可以百度下,這裡我就不說了。中國古代是沒有可以提煉玫瑰精油的那種玫瑰的,所以我這裡讓陸希從國外引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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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00:12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一、燈會後續以及提親

  初七,建康是沒有宵禁的,這一夜建康就是不夜城,滿城的燈火,將建康裝點的流光溢彩。

  「成郎,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淮水邊,一名頭戴羃離,身姿妙曼、聲音清婉的女郎依依不捨的同情郎告別。

  「阿琰——」俊秀的少年郎眼底隱隱泛著水光,雙手緊緊的握著樂平公主的手,喃喃道,「要不再等等?反正今天沒有宵禁?今日一別,我們怕是再無相見之日了——」即使能相見又如何?那時候已經羅敷有夫了。

  鄭琬琰聞言神色一動,張嘴剛想答應,身後的阿金悄聲提醒道,「公——娘子,時辰差不多了,明日還要回家呢。」

  鄭琬琰和盧成一路上柔情蜜意,說不盡的話,可阿金卻提心吊膽迄今,她既怕公主會被不知情的賤民冒犯,又怕公主私會盧少君會被人發現,那麼她就沒命了!

  鄭琬琰聽到阿金的話,神色幾變,終於下了狠心道:「成郎,我先走了,我們——來日方長!」

  「阿琰!」盧成伸手想拉鄭琬琰的手,但被阿金不動聲色的擋去,開玩笑,公主再不回去,就真瞞不住了!

  盧成癡癡的望著表妹登上畫舫,畫舫一路疾馳而去。

  「少君,我們也回去吧。」侍衛見盧成站在河邊不動,擔心他著涼,小聲的說道,他們並不知道鄭琬琰的身份,就當盧成是出來私會某個世家小娘子的,這種事在世家少君中很常見,大家都見慣不慣了。

  「嗯,我們走吧。」盧成心不在焉的說。

  可還沒走幾步,就被一群壯漢圍住了。

  「你們想幹什麼?」盧成的侍從警覺的將盧成保護了起來。

  那些壯漢一聲不吭,還沒等侍從拔刀,就將那些侍衛連帶盧成一個個的丟入了淮水中,旁觀的民眾在見那些壯漢的時候,就嚇得一哄而散,等城守的兵丁趕來的時候,那些壯漢早就不見蹤跡了。冬天的淮水,河水冰冷刺骨,等盧家的侍從在兵丁的幫助下哆嗦的將盧成撈起來的時候,盧成已經面白唇青的暈過去了,嚇得侍從們急吼吼的大喊著救人。

  這慌亂的一幕被一名身處淮水河畔一棟二層民居裡的人盡收眼底,那人薄唇揚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郎君。」高囧的近衛悄聲走到了他身後,「已經處理完了。」

  「去派人保護公主了嗎?」高元亮問。

  「兄弟們都去了,保證公主一路上安全。」近衛面無表情的說,要不是這女人是公主,他們早就把這水性楊花的賤婦給殺了!他們家郎君哪裡比不上那文弱沒用的花架子了。

  「回去吧。」高元亮轉身往樓下走去,「等了一夜,兄弟也累了,回頭帶你們好好樂呵樂呵去!」

  「多謝郎君!」近衛低著頭跟在高囧身後。

  高囧回到家中後,第一時間就去了高威的書房,「哈哈——」還沒進入書房,就遠遠的就能聽到高威的大笑聲。

  高囧微微揚眉,父親今天似乎很開心?他款步走入書房,詫異的發現高嚴居然也在,而且他這個平時不怎麼說話,也沒什麼表情的弟弟,今天居然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樣!要知高嚴因平時容貌過於出色,很容易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一向衣著簡單,神情冷漠,讓人不敢親近。

  「元亮你回來了!」高威眉飛色舞的招呼著長子。

  「是的,父親。」高囧朝高威行禮。

  「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呢?可有和公主說上話?」高威關切的問。

  「宮規嚴謹,我怎麼可能見上公主呢。」高囧笑了笑說,但話語裡到底是什麼意思,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也對。」高威輕拍長子的肩膀,「你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他又對高嚴說,「放心,等明天一下朝,我就去陸家提親!」

  「提親?」高囧腳步一頓。

  「哈哈,元亮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家又有喜事了!仲翼要娶安邑縣主了!」

  高威一想自己長子尚主,而次子居然還能娶到世家嫡長女,還不是普通的世家,是上姓士族中的吳郡陸氏啊!那個十世八公、經史傳家、歷代才子輩出的吳郡陸氏!高威感覺自己都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十來歲,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仲翼,你放心,阿父這次親自上門去提親,保管讓你和安邑縣主的婚事風風光光的!」高威豪爽的說,高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多謝父親。」高嚴這次是真心實意的感激,皎皎嫁給自己已經夠委屈了,他可捨不得再在婚禮上委屈她。

  安邑縣主?高囧眼底露出一絲詫異,他努力的回想著陸希的容貌,但想了半天,也沒記起陸希到底長什麼模樣,只依稀記得她是一個看似性格很溫柔的女郎。陸家的女兒,有這麼好娶?不過想來沒有陸家的默許,高嚴也不會讓父親去陸家提親,陸希和高嚴就算是青梅竹馬的同門師兄妹吧?高元亮突然腦海中閃過鄭琬琰同她那個情郎依依不捨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

  經過了初七一夜的喧囂,初八清晨的分外的平靜,天際中透著微微的藍,仿佛越窯新出青瓷,瑩潔光潤。

  袁敞無精打采的坐在花廳中,身旁茶釜中的泉水燒的「咕咕」的作響,他雙目無焦距的望著那茶釜,一動不動。

  「在想什麼呢?水開了。」男子清雅溫潤的嗓音在花廳中響起。

  袁敞呆愣愣的伸手就要去拿那茶釜,卻半途被一雙手攔住,「燒過了,撤了下吧。」來人吩咐道,玄色的衣擺滑過光滑的地板,暖陽透過窗紙射在衣袂上,衣袂邊緣泛起了淡淡的金輝。

  「阿舅。」袁敞懶洋洋的叫了一聲。

  來人見袁敞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嘴角微勾,半靠在軟榻上,戲謔道:「怎麼?昨天和陸家那丫頭玩的太累了嗎?」

  侍女們上前,有的給男子洗手淨面,有的給他褪去身上的配飾、更換常服,有的跪坐於男子身後,散開男子的髮髻,用沾了零陵香油的牛角輕輕的揉按著男子頭上的穴位,男子閒適的半閉起眼睛,琤琤的古琴聲在屋內中流淌。

  「皎皎不在。」聽阿舅戳中他的痛處,袁敞神情更沮喪了,昨天他本來計算的好好的,等賞花宴一散會,就在外面等著皎皎,然後接她去燈會完,結果他在外面眼巴巴的等到好一會,才得到皎皎已經外出的消息。

  王鈺望著懨耷耷外甥,手一抬,彎起的修長食指準確無誤的敲在了袁敞額頭,「我給你的功課,你做完了嗎?」

  袁敞捂著額頭,來不及叫疼,聽到舅父的問話,頓時打了一個寒噤,「哈哈——」他乾笑兩聲。

  王鈺接過丫鬟遞來的枸杞飲,輕啜了一口,見外甥這樣,他長眉一挑,「還沒看完?」

  「全看完了!」袁敞連忙說道,「就是看的不太仔細。」雖然王鈺很疼愛袁敞,對他比對自己兒子還好,可袁敞還是非常敬畏王鈺,因為王鈺懲罰起自己來,也比其他疼愛他的長輩狠多了。

  「有什麼想法?」王鈺將茶盞放在丫鬟遞來的託盤上,隨口問道。

  王玨這個問題,讓袁敞沉默了好一會,王鈺也不催促他,只安靜的聽著琴伎彈奏的樂曲。這是王鈺這麼多年來的習慣,每次下朝後,他愛聽一會琴曲,靜坐上一個時辰後,才開始處理公事。身為掌管吏部和戶部的中書令,王鈺有時候甚至可能比皇帝還要忙。

  袁敞看著王玨給自己的資料,是全國各地的戶籍資料,當然並不是全部,而是袁敞今年去過的地方的戶籍資料,「據雲南郡戶籍記載,雲南郡統縣九,戶九千二百,其中青蛉縣,戶六百,口二千八百三十一。從先帝迄今,兩位陛下仁慈,年年減賦稅,大宋休養生息多年,可青蛉縣十年間,不過長了百餘口人。我今年去過青蛉縣,雖沒具體探查過到底有多少人,但肯定不止區區兩千人,一定是有人在私庇人口!」

  「果然要出去走走才長見識。」王玨適時的誇獎了袁敞一句,小孩子嘛,還是要多以鼓勵為主。

  袁敞臉一紅,「阿舅,您別誇我了,這事皎皎都知道。」

  王玨笑著輕拍袁敞的肩,示意袁敞繼續說下去,他知道陸琉是把長女當兒子養的,會和女兒說些政事也不奇怪。

  「阿舅,此風若增長,大宋危矣!如今大宋財政大半靠田租賦稅,然人口始終無長,大片的荒地無人耕作,而如今的大宋內有天災,外有外族虎視眈眈,少了賦稅、壯丁哪裡有什麼錢糧去賑災、軍士擊退外族?」

  袁敞一直知道目前各地的豪強和世家私庇人口,可他不知道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須知大宋大半稅收都靠了田賦,可如今人口大部分都被豪強庇下,這就意味著,大部分屬於朝廷收入的稅收,納入了各地豪強手中。

  王鈺見袁敞如此說,微笑頷首,「那依你之意,應該如何解決呢?」

  「先要從律法上入手,私逃故土者,罪及妻子!」袁敞擲地有聲的說,「對於一些人丁調零的大郡,最好是從人口大郡中遷移民戶。」

  王鈺靜靜聽著,並沒有打斷外甥的話。

  「但這些只能治療肌膚之疾,想要根治光靠律法遠遠不夠,尤其是故土難離,若強行遷丁只會弄巧成拙。」袁敞話音一轉說,「這些年陛下連年減租,賦稅已經比一些私稅要低許多,定有許多逃戶會想回故籍的,同時還可以推行屯田制!」

  聽到外甥提起屯田制,王鈺饒有興致的直起身體。

  袁敞越說越順,將自己這幾天的設想都說了出來,比如要讓朝廷將大量無主的荒地直接分給沒有田地的平民,朝廷可以租借耕牛給平民使用,同時徵收一定的田賦……

  王鈺越聽越欣喜,最後哈哈大小的拍著袁敞的肩膀,「好!好!果然是袁家的兒郎!子慎後繼有人啊!」子慎是袁敞的父親袁審的字。

  袁敞得了舅父的誇獎,也跟著傻笑了兩聲。

  王鈺目光柔和的看著袁敞,「墨奴,你若真喜歡安邑縣主,阿舅替你去向陸元澈提親如何?」

  袁敞聽了舅父的話,一怔,半晌才道:「阿舅,皎皎怕是不喜歡我呢。」

  「沒出息!」王鈺很順手的又敲了外甥一下,「若是安邑縣主嫁了你,她還能喜歡他人不成?」

  「算了吧。」袁敞還是搖頭,「反正皎皎還小,不急。」

  袁敞很喜歡和皎皎在一起玩,可他也不願意讓皎皎不開心,反正他現在和皎皎這樣玩也很好。平時皎皎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會有他一份,他有什麼新奇的東西,也就皎皎會喜歡,袁敞想著,就算皎皎嫁了旁人,他也可以找皎皎玩嘛!

  王鈺對外甥未來的未婚妻沒什麼太大的要求,就希望她出身不低,人不要太蠢就夠了,安邑縣主是個非常不錯的人選,但若是不行,也不是沒有其他人選,他對袁敞吩咐道:「既是如此,把今天同我說的內容,寫一篇策論出來。」

  袁敞聽到王鈺的話,剛因受到舅父誇獎而飛揚的眉眼,頓時垮了下來。

  「不願意?」王鈺含笑問,他容貌本就俊秀端雅,如今這一笑,更讓人有春風拂面之感。

  「願意!」袁敞看到舅父這笑容,即刻打了一個寒噤,乖乖的下去寫策論了,他本來是想去找皎皎玩的,今天都初八了,皎皎一定回來了,說不定又會做什麼好吃的了……

  而在袁敞苦命的寫著舅父佈置的功課之時,高威帶著二十幾名兵丁,提著幾十個不甚起眼的箱子,低調的登上了齊國公府陸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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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其實和袁敞一樣的人,還挺多的,其中不是所有人都會想著去報仇什麼的。。。就比如說嵇康被司馬昭處死了,然後嵇康就留書給他兒子嵇紹,讓他好好效忠晉朝,然後嵇紹就當了司馬家的高官侍中,最後還為了救晉惠帝而死,當然袁敞不會和嵇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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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將行益州(上)

  高嚴等天一黑,擔心夜露深寒,就讓陸希回畫舫了,讓陸希看了一會燈會後,就送她回去了。陸希到別莊的時候,陸言等人都還沒有回來。

  「姑娘,小心腳下。」陸希走得急,就帶了春暄和煙微兩個丫鬟,餘下的都是高家的下人。犢車一直駛入別莊二門才停下,幾個小丫鬟率先從後幾輛車中跳下,打了燈後,九月和煙微兩人,才扶著陸希下車。高嚴並沒有露面,而是在離別莊不遠處看著陸希犢車駛入別莊。

  「大娘子。」穆氏接到通報,匆匆的帶來趕人,一見陸希忙去摸她的手,察覺她掌心乾燥溫暖,才松了一口氣,陸希就派人說了一聲,自己暫時不回來了,連丫鬟也就帶走了春暄、煙微兩人,這怎麼能不讓穆氏著急?

  「回來了?」陸琉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耶耶?」陸希回頭,就見陸琉站在身後,她開心的快步上前,「你看,這燈籠漂亮不?」陸希手心托著兩個小小的牙雕燈籠。

  陸琉原本憋著一肚子火氣,想對高嚴發作,可偏偏這小子居然不出現,見女兒開心的捧著小燈籠朝自己過來,陸琉滿肚子火氣,頓時不翼而飛,罷了!皎皎喜歡也就夠了。他目光瞄了一眼那牙雕燈籠,這小子也算費心了,這種工匠可不好找,思及此,他微微點頭,「是挺漂亮。」

  「耶耶,我今天去東西市了。」陸希又像是變戲法似地從袖中拿出一隻小葫蘆,擰開口子,「耶耶,這是我從東市買回來的酒,你嘗嘗,口感很不錯,據說賣酒的人說,那是他們家祖傳的方子。」陸希挽著陸琉的手,絕口不提高嚴,只同陸琉說著趣事,還把買來的小東西給陸琉分享,陸琉不由心下大爽。擔心女兒著涼,趕著她先去梳洗。

  施溫等陸希離去後,緩緩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陸希買回來的酒,輕啜了一口,舒服的舒了一口氣,對陸琉道:「郎君,大娘子還真有心了。」

  陸琉似笑非笑,「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對誰有心了。」

  陸琉怎麼說也在官場混了十來年,陸希這點小把戲還不夠他看的,這丫頭一回來就這麼殷勤,擺明著就是討好,知道自己捨不得說她。

  施溫笑道:「大娘子開心,郎君不也就開心了。」

  陸琉聽了施溫的話,搖頭一笑,「你也不會給她說情,難道我還不希望她好嗎?」陸琉眼底閃過悵然,歎氣道,「仲翼這孩子個性是偏激了些,可好歹對皎皎是一片真心,有他照顧皎皎,我也放心了。」他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女兒了。

  施溫聽著陸琉的話,心中頗不是滋味,「郎君,瞧您說的,回頭等大娘子嫁人了,你還要等著抱孫子呢。」

  陸琉聽著施溫的話,先是一怔,隨即大怒道:「高嚴這臭小子休想!皎皎沒滿十八歲之前,他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陸琉因這妻子和母親身體都不怎麼好,長年綿延病榻,陸家有不少醫書,他又跟著御醫學了不少,本身已經算醫術非常不錯的大夫了,若不是自矜身份,不屑去當醫士,說不定早能混個名醫頭銜了。

  也正是如此,他知道女孩子晚點成親生子,才對身體和孩子更好。他能這麼心無芥蒂的介紹高嚴,也正是精通醫道的緣故,在他看來高威那老小子根本就是害死自己夫人的罪魁禍首,若是他夫人根本不是難產而死,而是一口氣提不上來,暈過去而已。當初若能稍微找個醫術精深些的大夫,讓他夫人緩過氣來,也不至於讓在釘死的棺材裡拼命生下孩子。

  施溫聽郎君這話,心中暗笑,看來高少君娶妻之路還有的走呢。

  「耶耶,你說什麼?」陸希梳洗完畢,換了衣服來找陸琉,就聽到父親的說什麼「滾遠些」,難道有人惹他生氣了?

  陸希是散著頭髮進來的,所以侍女們提早在施溫面前隔了一扇屏風,施溫也不打擾父女說話,先退下了。陸琉見女兒一頭濕發,皺眉道:「怎麼不擦乾才出來?」

  「已經半乾了。」陸希坐在陸琉身邊,「耶耶,你別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這麼一聲不吭的就出去了。」

  陸琉接過柔軟的棉帕,給女兒擦著頭髮,「今天玩的開心嗎?第一次去東西市吧?」

  「開心,耶耶想不到東西市這麼大。」陸希提起剛剛的所見所聞,「耶耶,我過幾天能不能再去一趟西市?我想畫一幅西市風情圖。」

  「哦?你想怎麼畫?」陸琉饒有興致的問。

  陸希把自己的設想說了一遍,陸琉聽完後很贊同女兒的設想,「要真能畫出來也很不錯,這件事讓長伯給你安排吧。」

  「好,耶耶你真好!」陸希笑著攬住了陸琉的手,頭靠在他手臂上。

  陸琉疼愛的摸了摸女兒的頭。

  陸家人休息了一晚上,等第二天快巳時的時候,才起程離開別莊。照理今天是初八,陸琉是要去上朝的,但因他十五就要離開,皇帝就特許了他這幾天可以不用去官署,也不用上朝。

  「郎君,您回來了。」長伯一見大隊人馬出現在街口,就趕忙應了出去。

  「怎麼了?」陸琉見長伯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奇怪的問。

  「郎君,高大人來了,來了有好一會了。」長伯說。

  「高大人?」陸琉一愣,不理解高威這時候來幹什麼?

  「哈哈,陸大人,你回來了。」高威一見陸琉笑的萬分親切。

  「……」從高太皇太后算起來,高威和陸琉是同輩,可同皇帝算來,高威和陸琉還差了一輩,陸琉平時除了高嚴外,和武官一向沒什麼交情,突然見高威如此親切萬分的笑容,真有點不適應。

  陸言瞪大眼睛,「這人是誰?他們想幹什麼?」莫怪陸言對武將印象差,主要是劉家給她的印象太不好了。

  「是高威吧?」常山掃了高威一眼,吩咐下人,「我們先進去。」

  陸希看到高威也吃了一驚,對春暄使了一個眼色,春暄會意的招來小雀,對她低低的吩咐了幾句,小雀一溜煙的跑到了門房處,等陸希到了二門,下了犢車後,小雀就回來了。

  「姑娘,門房說,高大人剛過午時就來了,帶了二十幾個侍衛,一人還提了一個看起來挺沉的木箱子。」小雀口齒清晰的對陸希說道,「長伯原本想讓高大人回去候著,等大人到了就派人去通報,高大人執意不肯走,後來長伯就伺候了高大人和幾位軍爺用了午食。」

  「箱子?」陸希額頭冒汗,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客廳中,高威對陸琉客氣的說:「某不知道陸大人剛回府,多有打擾,不便之處,陸大人多多諒解。」

  陸琉想著他以後也是自己的親家,也客氣的說:「高大人客氣了,你稍候一會。」

  「陸大人,某今天來也沒什麼大事,就不打擾你休息了。」高威連忙攔住陸琉笑道,心中暗忖,這可是自己以後的親家,人家還沒答應把女兒嫁過來呢,總要客氣的店的。而且高威是武人,不認幾個字,對文人有一種天生敬重,更別說這裡還是吳郡陸氏的府邸。

  陸琉見廳外還留了那麼多箱子,看高威這仗勢擺明著就不準備帶走這些箱子,當然不會讓他現在就走,「高大人,琉換身衣服便來。」說著徑直走了進去。

  高威也是客氣幾句,要是今天能定下來就好了。

  陸琉換好了衣服,就派人請高威入書房,陸琉的書房明朗開闊,除了幾尊木雕外,別無其他裝飾,連書冊都不多,高威進入後到有些驚訝了,他書房裡的書都比這裡多多了。

  「高大人喝茶。」陸琉示意侍女溫酒來。

  高威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後,對陸琉道:「元澈老弟,某也不和你繞彎子說話了,某今天登門就是為了我那二兒子來提親的。」

  陸琉端著茶盞,沉吟不語。

  高威也不催促,盤坐著等著陸琉說道。

  「高大人,你知道,我這長女從小喪母,性子又乖巧,我就難免偏疼了些。」陸琉緩聲道。

  「元澈老弟你放心,你家閨女嫁到我們家,我們高家上下沒人會給她受半點委屈的!」高威拍著胸脯說。

  「女子嫁人,本應侍奉公婆,尊敬兄姐弟妹,何來受委屈之說。」陸琉聽到高威的話,嘴角輕揚,但還是極為客氣的說。

  高威聽到陸琉的話,心裡大為舒爽,世家女的教育,高威還是放心的,怎麼說也比他那個大兒媳婦強上無數倍。高威想到近侍告訴他的消息,心中就不鬱,他讓元亮尚主,就沒想過未來的公主長媳能溫柔端莊、尊敬公婆、善待弟妹,但也不想兒子尚一個還沒嫁進門,就急著給兒子戴綠帽子的兒媳婦。

  「但是皎皎年紀還小,我還想多留她幾年,且我十五日便要去益州,如果現在就定親的話,難免太倉促了些。」陸琉雖然答應了陸希和高嚴的婚事,可也沒想讓女兒十三歲就嫁人。

  「這——」高威也知道世家大族規矩大,這麼趕著定親,人家是肯定不願意的。

  「高大人,你看這樣如何?反正仲翼和皎皎年紀也不大,不如等我三年後回建康,兩人再議親?」陸琉建議道,他心裡盤算著,皎皎十六歲議親,到時候再拖個兩年,等十八歲出嫁年紀剛好!他也正好趁這段時間,好好給女兒置辦些嫁妝。陸希的嫁妝,在袁夫人去世之前,袁夫人就已經幫她準備好了,可陸琉還不是太滿意,總想著再添一些東西進去。

  「這——」高威從心裡來說,他是不願意等三年後再定親的,話說兵貴神速,不趁著這會陸琉鬆口的時候,把事情定下來,到時候陸琉反悔了怎麼辦?但陸琉說的也在理,陸希怎麼說都是陸家的嫡長女,定親議親肯定不能太草率。陸琉今天對自己這麼客氣,可見他也是有心要把女兒許給仲翼的……高威眼珠子轉了轉,反正還有三年時間,這三年裡慢慢磨就是!

  高威笑著對陸琉拱手道:「元澈老爹,這件事是某考慮不周全,你可別放在心上!」

  「高大人言重了,我們為人父母的,還不是一切都為了孩子考慮。」陸琉道。

  「老弟趕了一天的路,某也不打擾老弟休息了,某先回去了。」高威起身說。

  「高大人慢走。」陸琉也不挽留高威,但見高威居然看也不看院子裡丟下的箱子,連忙喊住高威,「高大人,你忘了拿東西了。」

  「哈哈,元澈老弟,你叫子畏就行!」高威對陸琉笑道:「這都是些小東西,我今天還吃了你們家一頓飯,這些算是回禮了。」

  「子畏兄客氣了,一頓便飯何足掛齒,這些禮物,你還是帶回去吧!」陸琉婉拒道。

  「哎!我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是一點小禮物。」高威對陸琉說,「你放心,我真沒別的什麼意思。」他見陸琉還要婉拒,連忙擺手道:「哎,元澈老弟,我先走了啊!你別送了!」

  陸琉哭笑不得的望著高威大步流星的離去,無奈的搖頭。

  「郎君,這些箱子要送去高家嗎?」長伯等高威走後,上前請示道。

  「算了,理出來後,照著禮單再回一份厚禮回去吧。」陸琉不在意的說,轉身往淨房走去,趕了大半天的路,若不是高威拜訪,他早就去沐浴了。

  長伯應聲後,吩咐下人把箱子抬去後院整理。

  一人剛想抱起一隻還不足一尺見方的小匣子,可沒想到入手覺得非常很沉重,他一提勁,匣子還是沒動。

  「怎麼了?」長伯問。

  「管事,這箱子看著小,可真沉。」下人道。

  「沉?」長伯可是親眼見那些兵丁一人抱著一個箱子進來的,這些箱子有大有小,長伯吩咐道:「把箱子打開。」

  眾人一開匣子,就吃了一大驚,有人忍不住驚叫道,「是金子!」那只小匣子裡居然滿滿的一匣子全是擺放整齊的金條,而同樣差不多大小的這種小匣子還有五隻呢!

  長伯苦笑的望著這二十多隻箱子,看來還是要請示郎君啊!這份禮看來是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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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00:37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三、將行益州(中)

  高威出了陸府後,想著陸琉雖說答應了自己,可既沒有給他陸希的八字,也沒說個具體定親時間,三年後?高威摸摸下巴的濃須,萬一這三年他改變主意了怎麼辦?

  「郎君?」近衛見高威站在馬匹前不動,遲疑的叫了一聲。

  「走,入宮去!」高威翻身上馬,決定找自己那皇帝女婿掰扯去。

  「你說乞——元澈答應把皎皎嫁給阿嚴?」聽到這個消息,饒鄭啟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也忍不住面露詫異,他一直以為陸家想把皎皎嫁給袁敞呢。就算不嫁給袁敞,他也真沒想到陸琉會把愛女下嫁到高家去。鄭啟倒不是看不上高家,不然他也不會把愛女下降高家了,只是高家畢竟不是士族,高嚴也不是高囧。

  「皎皎的終生大事,當然是她自己做主。」

  鄭啟突然想起了陸琉之前對自己說的話,說來除了袁敞之外,高嚴也是和皎皎青梅竹馬長大的,要論才貌也足可以和皎皎媲美,到是還真挺符合他那幾個條件的。鄭啟莞爾,元澈這小子還是那樣胡來!

  「對,陛下,元澈老弟倒是沒拒絕我,但又不肯定親,也沒給我陸大娘子的生辰八字,你說他這是算婉言拒絕嗎?」高威抓了抓臉上的鬍子,頗為苦惱的說。

  鄭啟似笑非笑的望著高威,這老小子不是明知故問嗎?「他要是想拒絕你,還需要‘婉拒’嗎?直接趕你出去就是了。元澈也就這兩個女兒,又一向疼愛皎皎,你這會去提親,他怎麼肯答應?皎皎還小,你就先等上三年再說吧。」

  「嘿嘿嘿——我這不是不知道元澈老弟的心性,特地來向陛下討教嗎?」高威賊兮兮的笑道。

  「你這老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鄭啟笑著拿起一本奏摺丟到了高威身上,說出來高威最想聽的話,「好了,朕知道了,等元澈回來了,我會親自跟他說的。」

  不過元澈什麼時候肯嫁女兒,他可管不了。鄭啟可是記得清楚,元澈當初和他說過,他要讓女兒滿了十八再嫁人的。

  「是!」高威來鄭啟這兒,也不是指望鄭啟能說服陸琉,讓兩人現在提親。而是有意讓鄭啟知道,陸家的大娘子他們高家定了,回頭如果真有人橫插一刀——他們高家可不會賣帳!真鬧出什麼事來,陛下面前也好交代。

  高威和鄭啟扯了一會,就得意洋洋的走了,鄭啟等高威走後,想起昨天樂平的舉動,臉色一沉,看來他是太寵樂平了,把她都寵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起身往皇后宮中走去。

  高皇后這會正在摟著九皇女,教她說話,見鄭啟進來了,笑著將九皇女放到鄭啟懷中,「正好育郎你來了,快給她講孔融讓梨的故事。」

  「這不是她之前就聽過了嗎?」鄭啟掂了掂手中的小胖娃,「貌似又沉了些。」

  「這故事啊,我天天跟她說個十來遍,可就小纏人精還是天天纏著我說。」高皇后點點九皇女挺挺的小鼻子,九皇女以為阿母在同自己玩,笑嘻嘻的去抓高皇后的手。

  鄭啟失笑,見外頭天氣還不錯,就對高皇后說:「走吧,我們去大母那兒,我有好消息同你們說。」

  「好消息,什麼好消息?」高后抬手輕挽鬢髮道。

  「等去了那兒再說,省得我再說第二遍了。」鄭啟笑著說。

  「育郎——」高后嬌嗔,鄭啟哈哈大笑,心情頗好的抱著女兒,挽著嬌妻往長樂宮走去。內侍和乳母想上前去抱九皇女,鄭啟也沒讓,他精於騎射,又一向重視鍛煉,抱個三歲的小胖娃還是很輕鬆的。

  「陛下,前幾日我已經把樂平的嫁妝理的差不多了,我想著阿元是樂平的生母,不如再問問阿元的意思?」高皇后提議道。

  「不用了,樂平大婚的一切都有你做主吧。」鄭啟淡淡的說,「她也馬上要成親的人了,成親前就在宮中養養性子吧,別四處亂跑了。」鄭啟陛下是堅決不會承認自己的孩子德行不好的,一切錯都是有人唆使的,而元貴妃在鄭啟心目中無疑就是唆使自己女兒變壞的罪魁禍首!

  「也是,樂平的公主府也要開建了,我正好想問問她,想怎麼弄自己公主府呢。」高皇后笑著說,「這可是本朝建的第一個公主府呢!」

  鄭啟聽到公主府,眉頭皺了皺,這會還沒嫁進去就如此,如果真建了公主府……

  「她兩個姑姑都沒建公主府,她也就算了吧。」鄭啟道,「就和她們一樣,門口列上雙戟,修葺下高府就夠了,這幾年天災頻發,她身為公主,理應節儉。」

  豫章和常山沒有公主府,那是有緣故的,豫章當上公主的時候,她和劉毅都成親許久了,又一直和劉毅分居,哪裡提得起什麼精神建公主府?至於常山,她下嫁的人家是吳郡陸氏,當時先帝鄭裕就要求女兒「婦事舅姑如父母」,有了公主府,就不能天天晨昏定省了,故只在陸府門前列了雙戟。而高府如今再顯貴,也不可能比得上十世八公的陸氏,高皇后也只是不太抱希望的一提而已,沒想到陛下居然真免了樂平的公主府,高皇后抿嘴微微一笑,沒了公主府,看她怎麼亂來。

  帝后說話間,就來到了長樂宮,兩人給太皇太后請安後,鄭啟就說了高后好奇已久的好消息。

  「你說阿琉答應把皎皎許給阿嚴了?」高太皇太后聽到鄭啟說的這個消息,真是又驚又喜,連高后都歡喜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只拉著鄭啟的衣袖問:「育郎,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還會騙你們不成?」鄭啟好笑的反問。

  高太皇太后和高后同時失笑,「這下我可得好好的給我小皎皎準備嫁妝了!」高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說道。

  豫章前幾天在劉家,劉家人丁旺盛,滿府的盡是孩子,鬧得豫章頭疼心慌,得了一個空隙,藉口給祖母請安,帶著劉輕、劉軟入宮,實則是緩口氣,卻聽到陸希和高嚴訂親的消息,不由一怔,皎皎嫁給高嚴?豫章眼底浮起一絲擔憂,兩人出身完全不同,能處的來嗎?但轉念一想,高嚴是阿弟教養大的,和皎皎青梅竹馬,又一向對皎皎言聽計從,心裡稍稍放鬆了些,畢竟是皎皎的終生大事,阿弟肯答應,也應該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吧?又聽高太皇太后這麼一說,她也隨口附和道:「是啊,大母,我們可要好好合計合計了。」

  高皇后聽兩人這麼一說,有些擔憂的朝鄭啟望去,之前鄭啟提起樂平和陽平婚事的時候,高太皇太后可沒什麼表示啊。對高后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高太皇太后疼哪個她都開心,可她擔心宮裡其他人會說閒話。

  鄭啟豈是在意這種事的人?他戲謔的對高太皇太后說:「我瞧著阿嚴這小子可有的磨了,當初元澈可是跟我說過,女孩子十八歲嫁人生子最好的。」

  「哈哈——」高太皇太后笑著搖頭,「阿琉這孩子,盡說些胡話,想當年我十八的時候,都是兩個孩子的阿娘了!」

  陸琉這話,也不是他一人的觀點,從前梁開始,士族女出嫁都比較晚,越是受寵的士族女嫁的就越晚,相對的士族弟子成親年紀都比較早,故士族中很多夫妻,妻子年紀都比丈夫要大一些。

  鄭啟陪著高太皇太后說笑了一會後,就先離開了,高皇后見天色不早了,也不打擾太皇太后休息,同豫章一起離開了。

  「六匣金子?」

  陸希剛到家,就接到了一個驚喜,她飛快的梳洗過後,興沖沖的連頭髮都沒擦乾,就來找自己老爹了。陸琉送走高威後,就去沐浴,長伯來書房的時候,內書房裡只有陸希一人在,聽到長伯的回報,陸希就算心裡有準備,也吃了一驚。

  「不止六匣金子,還有三大箱書畫,餘下的十七箱皆為竹簡。」長伯在看到一匣黃金後,就立刻讓人把餘下的箱子都打開,除了那六個小匣裡是金條外,剩下的二十個箱子到全是書畫竹簡,「我讓人稍稍整理了下,那些書畫基本都是今人所作,那些竹簡倒都是古籍,似乎是古纂字。」長伯也是陸家人,雖然讀書無成,可該有的見識還是有的。

  這些書畫竹簡是高家父子這些年的積蓄,高威自己大字不識幾個,可他從小就喜歡書畫這些雅物,當年跟著鄭裕打劫了不少地方豪強,高威每到一處除了金銀珠寶外,就愛搶這些字畫。他這習慣又被完美的被兩個兒子給繼承了,故高家私庫中的書畫還真不少。

  當年高嚴有機緣拜入陸琉門下,喜得高威大開了十二天的流水席。這次來陸家的時候,原本他原本只想送這些字畫,可看了半天,還是覺得禮薄了一些,最後還是高元亮提議,不如再加點金銀,他才大手一揮,加上了那六箱黃金。

  「還——真是雅俗共賞……」陸琉梳洗完,回內書房,就聽到長伯的回報,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遲疑了一會,才勉強說了這麼一句話。

  陸希則別過頭暗暗好笑,她還第一次見耶耶這麼委屈的給人找藉口呢!

  陸琉瞪了女兒一眼,吩咐長伯道,「先把那些字畫竹簡清理下,若真是古纂,就算送到六伯那兒去。」

  書房的兩個僮兒隨著長伯一起退下,這兩個書童從小就在陸琉書房伺候,論才華學識以及對書畫的鑒賞,稱不上大家,也比尋常士子要強上許多。

  陸琉道:「等樂平公主和高元亮大婚的時候,你就照著這份禮,多一些補上去就是了。」他頓了頓道,「黃金就別送了,送些金器好了。」

  「知道。」陸希點點頭,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耶耶,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什麼?」陸琉聞言挑眉,他可很難得會聽女兒誇某樣東西為好東西。

  「你看!」陸希從春暄手中接過一個木匣放在陸琉面前。

  陸琉揭開木匣,裡面是一疊切好的紙,陸琉拿起一張,紙剛入手他就覺觸感有異,「咦?」陸琉直起了身體,專注的望著手中的紙,「磨墨。」

  伺候筆墨的丫鬟上前給陸琉磨墨,陸希則靠在軟榻上,散著頭髮,讓丫鬟給她拭幹濕發。

  陸琉蘸了墨,在紙上大書了幾個字,他就發現了這紙和他慣用紙的不同之處,不僅紙面呈淺淺的黃色、光潔幼潤,且浸潤保墨、極易書畫,「皎皎,這是你一直說的竹紙?」陸琉放下筆欣喜的問。

  女兒在三年前曾對陸家名下的造紙坊的工匠說過,以嫩竹為原料造紙,作出的紙品質更好,只是竹料堅硬,不易處理,工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製作。

  「是的。」陸希看到成品,臉上難掩欣喜之色。

  學書畫的多少都會對筆墨紙硯的製作工藝有些瞭解,陸希考上研究生後,導師是南方知名國畫大家,注重對學生實踐培養,不僅帶他們到處采風寫生,還領過他們去工坊看古法筆墨紙硯的製造工藝。陸希對這些工藝的製作流程,多少還記得些。每次陸希看到自家工坊裡,把一棵棵參天大樹給鋸了做紙,她就覺得心揪揪的疼,這些樹要長成這樣得要多少年啊!難怪這時紙張屬於奢侈品。

  江南一帶竹林多,竹子又是年生的植物,陸希就想起了竹紙的製作工藝,正巧陸家先輩也有人琢磨過竹紙工藝,後礙於技術限制,不了了之。那位先輩很明確的在筆記中憂心忡忡的寫道:「十年成樹,百年成林,造紙之技,靡費既廣,並害林木,長此以往,必竭澤而漁。」陸希就以那本筆記為藉口,讓工坊研究竹紙。只是她縱然記得製作步驟,一旦真正開始實踐,還是困難重重。

  她當年看過製作過程,皆為眾所周知的幾個大步驟,餘下的重要小細節都是商業機密,她不可能知道,且竹紙製作還分了生料、熟料,陸希自己也記得迷迷糊糊的,她還提出捨棄澱粉糊劑,改為植物性紙藥,可她就記得紙藥製作原料的幾個植物名稱,還是現代名稱,對具體如何製作紙藥,做完了應該加了多少進去,她完全都不清楚。

  陸家的工匠照著她的說法,第一年便出了成品,可成品還不如他們原來作的紙好,同時造紙工藝又污染嚴重……種種的種種,讓竹紙的生產困難重重,若不是陸希有的是人力物力財力折騰,根本支持不了這麼久。今年工坊終於製作出讓人滿意的成品後,立刻派人送來了,陸希得了,就樂顛顛找陸琉獻寶來了。

  「真不錯。」陸琉對這幾張竹紙愛不釋手。

  陸希道:「耶耶,工坊這次做的不多,就給了我幾刀,你先帶去益州,回頭等他們做多了,我讓人再送來。等工坊將這個竹紙技術掌握的再熟練些後,我就把這方法詳細記錄下來,你上書給陛下,讓朝廷把這技術推廣出去。」

  「好!」陸琉聽女兒這麼一說,也覺得可行。

  陸琉比陸希要想的長遠許多,樹苗要長成大樹起碼要十來年時間,可竹子只需一年便能成林,且此竹紙需要的還是嫩竹,所耗費的時間更短,這樣的話,紙張便不再是昂貴之物,就算貧家弟子也能耗費的起了,這樣讀書認字之人就更多了……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啊!

  陸琉欣慰的望著女兒,心中無不惋惜,若是阿儀在有多好!看到皎皎這樣,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陸希又和父親確定了他這次要帶去的書籍和一些慣用之物後,先離開了,出去玩了好幾天,回來積了一堆事務呢。

  「姑娘,工坊那工頭還在,要不要讓他先回去。」春暄對陸希說道。

  「讓他來書房見我。」陸希說。

  春暄應聲而下,反正都是隔著屏風說話,陸希也懶得換衣服了,夏暑給陸希上了紅棗茶,阿平、阿安抬著一個大木箱進來。

  春暄領著工頭進來,那工頭剛進屋子,連屏風都不敢抬頭看一眼,就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給陸希磕頭請安。

  「這些紙你們做的很不錯。」陸希讓工頭起來,讓丫鬟給了他一個蒲團,讓他跪在蒲團上,誇獎他道。

  「老奴謝大娘子誇獎。」工頭顫巍巍的又給陸希磕頭,他也是造紙的老藝人了,不過四十歲出頭,臉上已經佈滿皺紋,看起來像是一個七旬老人,活了那麼大歲數,第一次有機會進主家大門,還得了主家大娘子招待,又是激動又是害怕。

  「阿平。」陸希吩咐了一聲。

  阿平將那箱子揭開,居然是滿滿一箱子銀光閃亮的銀錁子,工頭愣愣的瞪著那些銀錁子,他這輩子連銅錢都不曾見過多少,更別說比銅錢貴重多的銀子了,就覺得那些東西明晃晃、看著很喜人,形狀也是討喜的葫蘆狀。

  「這些銀錁子是賞你們的,工坊上下每人都有。」陸希說,這會陸希已經不會犯買東西用銀子的笑話了,也知道金銀並不屬於流通貨幣。可她還是做不出,讓人抬了幾筐幾筐的銅錢打賞人的舉動,哪怕那樣更具震撼性。她讓工匠按著金銀銅材質和重量不同,打造了瓜子和葫蘆兩種形狀的小錁子,專門用來獎勵下人的。這次她用來打賞的小銀葫蘆每個重三兩,換成銅錢夠尋常人家用上兩三年了,算是厚賞了。

  「銀錁子——賞——我們的?」工頭頓時瞪大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

  陸希又對阿安使了一個眼色,阿安屈身從陸希身邊端起一託盤一兩一個的小金葫蘆走了出去,擺放在工頭面前。

  工頭看到這些金葫蘆,身體不抖了,一下子僵硬了。

  「這些金葫蘆,你們幾個工頭一人一個。」陸希繼續說道,她頓了頓,又問:「我聽說這次竹紙中,紙藥是一人琢磨出來,該如何加入紙藥又是另一人琢磨出來的,還有人把打漿機改進了?」

  工坊給陸希和陸琉提供的紙,都是人工踩踏而成的高級手工紙,原料中的竹麻纖維幾乎是完好無損的剝離,這樣製作出來的竹紙極易書畫,但耗費人工較多,故陸家尋常用的紙都是用打漿機打出來的。

  「是的。」工頭戰戰兢兢的回道,「紙藥是我家小子阿明折騰出來的,漿中該加多少紙藥是另一個工頭老黃弄的,打漿機不是我們紙坊的工匠改進的,是我們莊上的一個傻小子。」

  「傻小子?」陸希的聲音從屏風內傳出。

  工頭見大娘子似乎對那傻小子有興趣,便詳細說道,「那傻小子今年十八歲了,整天不幹活,也不肯娶媳婦,整天就對著村裡的水車、打棉籽機發呆,後來他老子受不住了,才把他趕到我們工坊裡來幹零活的。」

  「他們三人,這金銀錁子一人賞兩份,以後以後若是你們能造出比如今更好的紙,我獎勵的更多。你回頭給那三人帶話,他們誰想讀書認字,就明天過來。」

  華夏從古至今,對科學技術都不甚重視,工匠地位低下,她沒法子改變他們的社會地位,但至少可以改進他們的物質生活。陸希琢磨著,他們不識字的時候,都能把她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琢磨出來,如果認字了,讓他們多看點書,說不定能想出更多的東西。

  陸希的話,別說老工頭不敢置信,連春暄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娘子對有功的下人,賞賜一向大方,可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大娘子會讓那三人讀書認字。

  陸希說完這些話後,就吩咐春暄把人領出去,自己則去陸家藏書院,拿耶耶路上所帶的那些書籍。陸家藏書極為豐富,藏書樓足足有八棟,每棟都有三層樓高,整個藏書院極廣,這是裡僅次於陸家家廟的神聖存在,守護的兵丁、整理書庫的下人,都快比得上主院下人的人數了。

  此處絕對不允許任何出現任何明火,院樓周圍都砌上高高的防火牆,庭院中不僅挖了三口井,屋內每層樓上,都擺放了三四口大缸,缸中常年備有清水。等閒陸氏族人未經允許,是絕對不許進入此藏書院,以陸琉的身份,想要從藏書樓拿書,也必須他或是陸希親自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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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01:04 |只看該作者
五十四、將行益州(三)

  高嚴今天一反常態的穿了一身牙白的廣袖錦袍,頭冠青玉冠、腰懸青峰寶劍,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儒雅不失英氣的妝扮、俊朗迷人的笑容,不僅讓正準備騎馬上朝的高威一腳踏空,差點摔一跤,也讓高元亮嘴角狠狠的抽了下。

  高威揉了揉眼睛,「老二?」

  「父親。」高嚴對著高威行禮。

  高嚴的禮儀是經過陸琉嚴格教導,平時他一向行軍禮,又冷著臉,舉止只讓人覺得俐落,可如今他舉手投足間如行雲流水般自如,竟也顯示出幾分世家名士風範。一時間高家人都有些適應不良,一些侍女們各個羞紅了臉,低著頭、眼珠子不停的偷瞄二少君。

  高嚴今天心情很好,自從皎皎和他說過,先生一直為難他的真正理由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很飛揚,他是恨不得天天都和皎皎在一起,可想著她的叮囑,硬生生的忍到十四號,一早起來,破天荒的精心打點了下自己的裝扮才出門。

  高威見二兒子不騎馬,而是上了牛車,他眨了眨眼睛,回頭對長子說:「這小子不是生病了吧。」

  高元亮冷眼看著弟弟的舉動,翻身上馬,對高威微微笑道,「這也算您提親後,他第一次登門陸家,當然要好好打扮下。」高元亮嘴上說著,可心裡還是對高嚴的舉動嗤之以鼻,男兒大丈夫,焉能沉迷於兒女之情?

  高威見長子無動於衷的模樣,對比兩個未來的兒媳婦,忍不住想若是樂平也能像陸希也好了。

  陸家,陸希一早起身鍛煉後,奶娘也把阿劫抱來了,陸希正拿了一把小銀匙在萍菠上抿果泥喂阿劫,阿劫吃的滿嘴果糊糊,咧著小嘴、露出滿口整齊的小白牙對陸希傻笑。

  陸希給他擦乾淨小嘴後,低頭親了親他雙頰後,就讓他坐在陸希讓木匠特別做的小推車上,推著他在花園裡散步,邊走邊逗著他,惹得阿劫開心的手舞足蹈。

  「皎皎——」爽朗的男聲傳來。

  陸希抬頭,一見來人,就露出了笑容,「表哥,你來了。」

  「皎皎,這就是你之前說的竹紙?」袁敞手中揚著幾張紙興奮的問。

  「是的,怎麼樣?是不是很容易吸墨?」陸希得意洋洋的問。

  「既是以嫩竹為主料,那這紙應該要比我們尋常用的紙便宜許多吧?」袁敞問。

  「應該吧,畢竟竹子比樹木要好長上許多。」

  陸希被袁敞問的有些茫然,她琢磨這紙的主要原因,第一是為了環保,雖然這會環境還很不錯,也不缺植被,可受了前世那麼多環保教育的陸希,看到一棵棵被砍到的樹,還是覺得很心疼;第二就是因為陸家工坊做出來的紙,品質不是太好,她的正式作品全是在絹上寫出來、畫出來的,所以她才想把高級書畫紙研究出來。她最初是想弄宣紙的,可宣紙製作工藝比竹紙還機密,且宣紙主要原料是青檀,前世青檀就快絕種了,她不忍心再去糟蹋青檀。

  「皎皎,我聽阿叔說,等過段時間,阿叔就上書給陛下,讓朝廷推廣這種造紙術?」袁敞問。

  「因為工坊裡的工匠才剛琢磨出這種技術,我想讓他們再琢磨些時候。」陸希說。

  袁敞突然對陸希深深作了一揖。

  「表哥,你做什麼?」陸希被袁敞的舉動嚇了一跳。

  「阿妹心懷天下,敞代天下寒門弟子謝過阿妹。」袁敞正容說道。

  「……」陸希??的說,「表哥,我哪有你說的這麼偉大。」見慣了嬉皮笑臉的表哥,這會他突然正經了起來,倒是把陸希嚇了一跳。

  「阿妹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目前無紙可寫?」袁敞說。

  他這些年遊歷了大江南北,見慣了很多家庭貧寒的士子,用清水蘸了毛筆,在芭蕉葉、石板上練字,全是因為紙張價格太貴,且很多造紙的工坊僅屬於士族豪強獨有,尋常百姓根本別想知道如何造紙。

  「皎皎,你可知如果你不把這竹紙技術傳出去,只讓陸家工坊製造竹紙,陸家能獲利多少?」袁敞知道陸希從小跟著祖母管家,不是那種不通庶務的小貴女,她心裡應該很清楚,如果陸家不傳出這個技術,陸家光靠賣紙,就能有一筆相當不菲的收入了。也正是如此,袁敞才會這麼佩服表妹。都說談錢太銅臭,也真正能將銅臭看開的人,還是少數。

  「表哥,不是的……」陸希突然覺得很羞愧,這竹紙技術也是古人智慧的結晶,她不過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而已,她也沒有表哥想的那麼偉大。

  陸家很有錢,十世八公的吳郡陸氏名聲不是吹出來的,陸家自前漢從北方遷移到江南後,世代在江南紮根,幾百年的經營,錢對陸家來說,只是一個數字而已。更別說陸希本身也有封邑——一個有鹽池、鐵礦,全是七丁大戶的封邑,輪到她缺錢,大宋也岌岌可危了。如果她現在很窮,估計就不會那麼大方了,當然要是她很窮的話,也弄不出這竹紙。

  袁敞見陸希難得的束手無措,不由笑了,目光溫柔的望著陸希,「皎皎,是我不好,我太激動了。」他望著手中的紙,「這竹紙讓阿叔上書的話,想來馬上就能被天下士子追捧了。」畢竟陸家的名望擺在那兒。

  「阿兄,就算有了這竹紙,還是會有很多寒門弟子用不上紙的。」陸希可沒袁敞想的那麼樂觀,她那個時代也是唐朝就開始有竹紙了,可古代依然還有很多人買不起筆墨紙硯。

  「是啊。」袁敞歎氣,「這寒門弟子缺的何止是紙,還有書呢!不過紙若是能便宜下來,大家還是可以抄書的。」

  陸希聞言,欲言又止的望著袁敞。

  袁敞問:「怎麼了,皎皎?」

  「阿兄,不是可以印書嘛,這不是比抄書方便許多嗎?」陸希小聲的問,她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對不對,反正陸家有很多書都是用雕版印出來的,她記得古代雕版印刷工藝是非常發達的。

  袁敞聽了陸希的話,微微笑了笑,先伸手摸了摸正呆呆望著兩人的阿劫,彎腰抱起阿劫後說道,「皎皎,我們進屋說話吧。」

  「好。」陸希也感覺站在花園裡說話挺傻的。

  「皎皎,你要知道印書的,光是雕刻一套印版就非常花費功夫,而且印版上只要有一個處刻錯了,這版就廢了……」

  袁敞的話,讓陸希突然想起了活字印刷——對啊!她怎麼忘了活字印刷了呢!活字印刷成本肯定要比雕版印刷低多了啊!陸希心頭砰砰跳了起來,前世中國古代為什麼能保持那麼多年的世界領先地位,就是有造紙術和印刷術。在歐洲還有絕大部分貴族都不認字的中世紀,中國卻已經發展出了輝煌的唐宋文明!如果現在能把紙張成本和印刷成本繼續降低,受教育的人肯定會更多的,那麼以後……

  陸希驀地站了起來,「表哥,你先坐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皎皎?」袁敞見陸希突然提起裙擺,跑了出去,不由愣怔,他還是第一次見端莊溫柔的表妹,有這麼風風火火的時候。

  「耶耶!耶耶!」陸希一口氣跑到了陸琉的書房,門口守著的書童,目瞪口呆的望著陸希,壓根忘了陸琉的囑咐,眼睜睜的看著陸希推開了書房的大門,房內兩人錯愕的望著陸希。

  「皎皎?」高嚴率先站了起來,一下子扶住了陸希,擔憂的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陸希今天穿了一件牙白網底海棠紅纏枝桃紋深衣,和同樣一身牙白深衣的高嚴站在一起,宛如金童玉女般。不過高嚴這會可沒心思注意這小事,他也沒讓陸希坐下,只輕拍著她的背,讓她緩氣。

  陸琉也被女兒驚了下,但看到高嚴的舉動,臉色不由一沉,剛想拉過女兒,卻不防被陸希一把揪住衣袖,「耶耶,我有事情跟你說!」說著扭頭對高嚴說,「阿兄,你在這兒等會啊!」

  「……」高嚴眼睜睜的看著陸希拖著陸琉離去,而後面無表情和趕來的袁敞對視。

  「耶耶,我給你說,今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雕版……」陸希把父親拉到內書房後,就和父親說起了活字印刷術的事,因她想的突然,說話也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的有點顛三倒四的,虧得陸琉有耐心,一直認真的聽著女兒的話,也沒去打擾她。等陸希說完後,陸琉又詳細問了陸希,她到底是怎麼想所謂的活字印刷的。

  陸希跟著父親解釋了半天,說的斷斷續續的,天知道她對活字印刷的瞭解,還是從中學語文、歷史課本上知道的,學了這麼多年,內容早就還給老師了,就只能把自己記住的內容,說了一個大概。饒是如此,也讓陸琉覺得女兒這個想法很可行,如果要是真能研究出來的話,說不定真會比現在雕版更方便呢。

.  隨著和父親的討論,陸希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忍不住想,要是這兩件事能讓耶耶提出,推行開來的話,陸家在文人中的威望定會更上一層樓,耶耶這個刺史的位置,也會做的更穩,耶耶今年也才三十三,政治生命才開始呢!

  「皎皎,這件事你就讓工坊去幹吧,要什麼東西,都去問長伯要。」陸琉也有些激動,如果真能這樣的話,哪怕——有一天陸家沒有了,吳郡陸氏也會被人牢牢記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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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01:18 |只看該作者
五十五、將行益州(完)

  陸氏父女說的興致勃勃,早就忘了兩個被兩人丟下的人了,虧得高嚴和袁敞都是在陸家待慣的,壓根沒把自己當客人。兩人原本感情就不怎樣,如今也沒了外人,也懶得找招呼,乾脆各做各的事。袁敞得了竹紙,這會正在興頭上,見書房裡還磨了墨,便執筆在竹紙上寫了起來。高嚴接從書房翻了一本書,就坐在向陽的位置,看起書來。

  兩人自在,陸家的下人也習慣了,給兩人上了茶水後,就退至一旁伺候兩人,是故當施溫領著高威的長史胡敬入內的時候,看到書房裡只有兩人,不由奇怪的問:「子亮、仲翼,郎君呢?」

  「施叔父。」高嚴和袁敞同時起身,施溫也是從小看著兩人長大的,兩人對施溫都比較尊敬。

  「阿叔有些事,暫時先離開一會。」袁敞說道。

  「子亮,這位是高大人的長史官胡長史。」施溫介紹著自己身後的中年男子道,又對胡敬說:「胡長史,這位是袁少君。」

  「袁少君。」胡敬向袁敞拱手行禮。

  「胡長史。」袁敞對著他微微頷首後,繼續低頭寫字。

  施溫招呼胡敬坐下,書房的侍童們立刻奉上了熱茶,胡敬端著茶盞,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袁敞,他是高威最親近心腹,高威無論什麼事,都不瞞著他,他自然清楚眼前的袁少君是什麼身份。

  袁敞今天也穿了淡青織錦深衣,壓了素白的衣緣,衣擺處還織了玉蘭暗紋。青色不算太高貴的顏色,大宋身份最低的官吏,身上的官服就是青色,可袁敞身上那件青衣卻純淨如夏日午後的天空,從領口至衣擺顏色層層過渡,最後衣擺處的顏色幾乎同衣緣渾然一色,就這麼一件平面無紋的衣料就價值幾十貫了,而袁敞這件衣衫上還織了同色的暗紋,那價值更是往上翻了幾倍,就那麼一件衣服,就夠尋常百姓度用兩三年了。

  胡敬目光落在自家少君的衣衫上,高嚴那件錦袍論做工品質,皆屬於最上等的,價值就算比不上袁少君身上那件,可差不了多少,但他衣衫上圖案卻是青竹,就這一微小處,往往能看出世家和新貴的區別了。袁敞衣衫上的花紋,正是應景早春之花,建康城內大街上那些玉蘭樹如今都結上了花苞,美景衣衫相互映襯。胡敬忍不住暗忖,姑且不論其他,光論這份雅致,就是新貴拍馬都及不上的。

  陸希和陸琉說了好一會話後,父女兩人才想起家裡還有客人,而居然已經快到了午膳的時間了,長伯也來問他們什麼時候進食。

  「耶耶,我先回去了。」陸希聽說高家除了高嚴外,還來了高威的長史官,就沒和父親一起回書房了。

  「好。」陸琉點頭,讓女兒回去後,就讓長伯飯廳擺飯,留胡長史一起進午食。

  高嚴護送自己是陛下派的任務,但他沒想到高威居然還會讓他的長史官親自過問這件事,高威這麼重視和陸家的關係,陸琉自然也不會端著架子,兩家人是未來的親家,兩家關係越好對女兒就更有利。

  陸琉到飯廳的時候,眾人已經落座了,眾人一見陸琉來了皆起身,胡敬含笑作揖:「陸大人。」

  「胡長史不必多禮。」陸琉回了他一個半禮,讓他坐在自己左側下方,眾人再次落座。

  「唧唧——喳喳——」清脆鳥叫聲傳來,一名袁家的侍從提著一隻鳥籠站在飯廳門口。

  「阿叔,我許久未來,對阿嬸甚至想念,我去拜見阿嬸。」袁敞起身接過那鳥籠笑著說。

  陸琉還沒回答,高嚴就起身一手搭在袁敞肩上,皮笑肉不笑的說:「子亮兄弟,為兄明日同先生離京後,你我兄弟怕是又要一年不見,今天阿弟可要陪為兄好好喝上一杯。」

  甚是想念常山長公主?要去拜見她?他在說笑話嗎?高嚴是絕對不會讓這小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去找皎皎的!

  袁敞對高嚴回以微笑,「仲翼兄此番遠走,為弟雖心有不舍,但男兒志在四方,惟願兄長此行能振翼高飛!然飲酒傷身、醉酒誤事,阿兄明日一早便要遠行,為弟斷斷不敢耽誤兄長大事!」

  「小酌怡情,焉有誤事之理……」

  兩人一人盛情、一人婉拒,一問一答,不亦樂乎,施溫好整以暇的對胡敬舉杯,兩人以茶代酒,先喝了一杯。

  「都給我坐下。」陸琉淡淡的說,「有客人在,你們兩個像什麼樣子。」

  「阿叔,我這不是捨不得仲翼兄離開嘛。」袁敞硬是違心的說。

  「先生,我也是和子亮一樣。」高嚴忍著噁心道。

  「既是如此,那你們就坐一起,好好‘一敘衷腸’。」陸琉有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

  「……是。」這兩人都恨不得立馬一掌拍死對方,可聽陸琉這麼一說,還真只能一臉哥倆好的坐下。

  胡敬饒有興致的看著二少君難得「活躍」的舉動,果然還是要和同齡人在一起啊,二少君這樣可比在家有意思多了!施溫放下茶盞,笑盈盈的望著兩人,打打鬧鬧才是年輕人嘛。

  午食完畢,陸琉又同胡敬寒暄了幾句後,就先離開了,袁敞和高嚴也被他帶走了。

  施溫對胡敬道:「胡長史,不如我們去花園走走,順便消消食?」

  「好。」胡敬欣然應道,他伸手往袖中去掏,卻不想袖袋中空無一物,「咦?」

  施溫見狀忙問:「胡長史,可是要香茶,施某這裡有。」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只不過他巴掌大小的細長單肚小葫蘆,那葫蘆一看便知是主人的愛物,被摩挲的澄黃光潤,葫蘆口上配上青金石的搭扣、杏色的流蘇,看起來極是清雅,更讓人叫絕的是,那葫蘆口還趴伏了一隻螞蚱,再仔細一看居那只螞蚱居然是那葫蘆上生出的結子,被人巧思雕琢成了這樣。

  時人愛香,莫說高官顯貴了,就是尋常百姓出門,身上都愛帶上些廉價的茶葉,茶餘飯後嚼上那麼一下。富貴人家就更講究了,加了香料精心製作的木樨、素馨、薔薇等香茶丸,應有盡有。許多講究些的人家,都用金箔包裹了,銀線系好,放在荷包裡。

  胡敬雖出生寒門,可也是書香門第,雖這些年跟著高威也沾染了不少軍中習氣,可骨子裡還是帶了一些文人的清高勁,自然看不慣那些金銀俗物,就讓人用玉制了一個香囊,實在掛在身上,可如今見了這施溫的香匣,他竟有些慶倖,虧得沒帶自己那只玉香囊,他脫口贊道:「施長史,你這只香囊好巧思啊!」

  「哈哈,這只香葫蘆可不是我琢磨出來的,是我家大娘子給我的。」施溫說著將香葫蘆中的香茶倒在乾淨的手巾上遞于胡敬,「我家郎君和大娘子都愛養些花草,這葫蘆就是他們慣常養的,這只葫蘆當時養出來的,大家都當是廢葫蘆,可大娘子讓工匠這麼一雕琢,到成了這麼一件新巧的小玩意。」

  施溫的香茶,並非時下的小餅狀,而是一粒粒猶如梧桐子大小的香丸,胡敬拈了一粒入口,「這是銀丹草味的?」

  「對,這銀丹草不及木樨馨香,可自有一番清爽滋味,施某平時倒是偏愛用銀丹草做香丸。」施溫說道。

  胡敬隨著施溫逛了一圈後,就先告辭離去了,坐在牛車上,胡敬忍不住暗忖,不說袁少君,他可是汝南袁氏的貴公子,就光就一個施溫,也不是世家出生,可觀其言行,就透著別樣的細緻講究。說來高家度用說不定還要比陸家更高,可就比不上人家那麼怡然舒適。胡敬忍不住擔憂起來,他們高家就算接了這麼一隻金凰,也不知道能不能養得活梧桐樹呢。

  胡敬這會想著的「金凰」正拈著一根鳥食,送到籠裡幼鳥的嘴邊,逗著它張嘴。

  「姑娘,這鳥兒聲音清脆吧,如果再好好教調下,將來定是鶯聲瀝瀝。」春暄逗趣道。

  「是啊。」陸希自己屋裡也養了好幾隻小鳥,她平時養的頗為精心,鳥食都是用豌豆面和熟蛋黃揉成團,搓成一根根細長的麵條狀,蘸了煮開的清水後,才喂入幼鳥嘴中的。

  「皎皎——」高嚴的聲音突然傳來。

  房裡眾人同時一愣,陸希不可置信的順著聲音望去,就見高嚴輕鬆的翻開她繡閣的窗戶,從視窗鑽了進來,對著她笑。

  「……」陸希沒想到高嚴居然翻自己窗戶!

  「皎皎你繡閣蓋得太矮了,以後再弄高一些。」高嚴不滿的說,這麼容易就翻進來了,皎皎的安危怎麼辦?

  春暄聞言不由暗暗翻了一個白眼,除了這人外,還有誰敢爬窗進來?

  「你們都先出去吧。」陸希對春暄說道。

  春暄頗為不放心看了高嚴一眼,才領著丫鬟們退出。

  「阿兄,你怎麼來了?」陸希問。

  「我想你了。」高嚴走到了陸希身邊,目光近乎貪婪的望著陸希。陸希今天穿了一件牙白網底海棠紅纏枝桃紋深衣,身上除了手腕上那只常年戴著的羊脂玉鐲外,僅在頭上簪了兩根紅瑪瑙桃花金簪,清眸如水,唇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十分的柔美動人。

  高嚴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陸希柔軟的手,「皎皎,這幾天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阿兄——」陸希聽到高嚴直白的話,手一頓,幼鳥吃完了一根鳥食,「唧唧」叫著,催著似乎要吃第二根。

  高嚴瞄了一眼那只小鳥,輕輕笑道:「皎皎怎麼還叫我‘阿兄’呢?」

  「那我叫你什麼?」陸希低著頭不看高嚴,又拈起了一根鳥食喂著幼鳥。

  高嚴被陸希的反問弄的一怔,他是有小字的,但是——

  陸希說完後,也自覺失言,「我叫你阿兄不好嗎?」陸希笑道,「難道除了我,還有誰叫你阿兄不成?」

  也對!高嚴想起除了皎皎外,也的確在沒人叫他阿兄了,「那你以後除了我以外,也不許再喚其他人阿兄了。」高嚴湊到陸希身邊柔聲說著霸王條款。

  陸希哭笑不得,高嚴卻站在陸希面前,輕喚著「皎皎——」

  「嗯?」陸希抬眸望著高嚴。

  「沒什麼,就是叫叫你。」高嚴眼底是一片純然的欣悅,仿佛就這麼站著,叫著她的名字,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陸希心頭一軟,「阿兄——」

  「皎皎——」高嚴鳳眸更亮了,雙手緊緊的握住了陸希的手。

  「皎皎,先生已經答應了我父親的提親了,他說等三年後我們就訂親,皎皎,我們快成親了!」高嚴興奮的說道,這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心願,原本以為這個心願是遙不可及的,可現在居然能實現了!

  「嗯!」傻乎乎的站著,只單單叫著對方的名字就覺得很幸福……這樣的話,陸希上輩子還是花季少女的時候,就不信了,可如今她居然真做了這樣的傻事……

  「大娘子——」春暄的聲音在屏風外遲疑的響起,她也不想打擾大娘子的,但實在是沒法子啊,「郎君和袁少君正在繡樓外。」

  「什麼!」陸希一驚,推著高嚴到,「阿兄,你快跳下去!」

  「皎皎——」可憐的高嚴剛表述完衷腸,就被心上人毫不留情的拉到了窗戶下面,一臉無情的要求他跳樓……高嚴眼底露出了受傷的光芒。

  「快下去啦!」陸希沒好氣的道,「你想讓耶耶看到嗎?小心他以後都不讓你登門了!」這會裝可憐了,他剛爬窗的時候,怎麼就這麼利索?

  高嚴一聽,立刻先一隻腳翻到了窗外,「皎皎,我一會過來看你!」先生都帶袁敞來了,他當然也可以過來了!

  陸希啼笑皆非,不過高嚴這麼一來,倒是沖淡了陸希不少,對父親和高嚴離去的不舍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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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整治(上)

  五更三點,晨鼓鐘聲剛響起,建康城各坊市的大門也陸陸續續的打開了。東平坊內,只比大街上稍狹窄了些的青石板路兩旁,一個個賣朝食的小攤早就開張了,空氣中彌漫著著食物的香味,熱氣騰騰的蒸餅整齊的擺放在蒸籠中、剛出爐的胡餅一張張的攤在竹匾裡,鍋爐裡還浮著香氣四溢的餺飥、餛燉……

  「小郎,要不要來碗餺飥,要鹹的還是辣的?」小吃攤攤主熱情的對一名站在他攤位面前的青年男子打招呼道,心中無不嘀咕,這小郎君看著好奇怪啊!一身華貴的織錦衣衫,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可一身衣衫看起來髒汙不堪,胡渣滿面,一看就知道幾天沒收拾了,若不是見他舉止斯文,他真會懷疑這小郎君是偷了某富貴人家衣物的小偷。

  清澈見底的清湯裡,漂浮著幾滴蔥花和香油,雪白柔軟的餺飥安靜的沉在碗底,司澈從懷中取出一銅帶鉤遞于那攤主,「某可用此物換一碗餺飥嗎?」

  那攤主驚疑的接過那銅帶鉤,做功精緻不說,掂在手中也份量十足,這麼一個銅帶鉤莫說換一碗餺飥了,就算買下他攤位上所有的餺飥都夠了,那攤主立刻給司澈舀了滿滿的一碗餺飥,還問一旁羊肉攤的攤主要了一碟切好的羊肉片,「小郎,您慢用。」


  司澈這會也顧不上計較那粗陶碗到底有沒有洗乾淨,接過那餺飥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司家官職不高,可家資頗豐,司澈從小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公子,離了丫鬟的伺候,連口熱茶都喝不上,不過三五天功夫,就把自己整成這幅樣子了。他這次出來,阿漪倒是私底下給他準備了不少銅錢,只可惜一路顛沛,錢袋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若不是身上還些佩飾,他說不定早就因露宿街頭而被巡夜的兵丁抓去了。饒是如此,他也餓了兩頓了,若不是已經到了建康,他也不敢把身上最後一樣佩飾換食物。

  這些走街串巷的小攤販,都生了一雙毒眼,見司澈就算餓極了,吃飯的舉止也十分文雅,就知道這小郎君定是出生富貴,這會來此吃飯,許是遇上什麼困難了,那小攤販又給司澈舀了一碗湯,「小郎,您喝口湯潤潤嗓子。」

  「多謝。」司澈接過湯水一口氣喝乾,才算緩了一口氣,摸了摸身上,沒找到絹帕,無奈的只有用袖子抹了抹嘴,吃飽喝足,也有了精神,他對小攤販拱手道:「這位大郎——」


  「不敢小郎,小的賤名阿勇,小郎喚小的阿勇便是。」那小攤販賠笑道。

  「阿勇,你知道陸家弄怎麼走嗎?」司澈問,他還是第一次來東平坊。

  「陸家弄?」阿勇看著司澈的目光越發的變了,他們這東平坊離朱雀大街較近,這裡住的人大部分都是朱雀大街上那些大官府中得臉的下人,坊中有不少以姓氏命名的巷弄,陸家弄正是最繁華的幾條大弄之一,「小郎,陸家弄有東南西北四條弄呢,您要找哪條?」

  司澈輕拍額頭,他只是想找阿倫而已,他那裡知道阿倫住在東弄還是西弄?;

  阿勇見了回頭吼了一聲:「狗兒!」

  「阿爺。」一個瘦瘦小小的小男孩一溜煙的跑了過來。

  阿勇對著司澈說:「小郎,這是我小兒,為人最是機靈,對東平坊也熟悉,就讓他帶著你去找人吧。」就光是這小郎給他的那銅帶鉤,就夠他好幾個月的收入了,讓兒子帶回路,也不虧了,說不定小兒還能得些打賞呢。

  「多謝!多謝!」司澈感激萬分,讓那小兒領著他去陸家巷找人。司澈初七在家僕的看護下出發去徐州,忍到了十二日,才有了機會,擺脫了祖翁派來監視他的老管家,搭著小船,一路顛沛再次回到建康。他心知自己這時候登門,不一定能馬上見到大娘子,若是被祖翁知道了,又多出一場麻煩,故來了這裡直接找大娘子的乳兄阿倫,阿倫一家是大娘子的心腹,總有法子讓他馬上見到大娘子的。

  穆氏是陸家的家生子,她的祖母是陸皇后的乳母,她母親是蕭令儀的乳母,陸希出生後,穆氏又成了陸希的乳母,穆氏的男人老宋是長伯手下五個最得用的大莊頭,管著陸氏在吳郡近二成的祖產,同時還負責管著蕭令儀當年嫁入陸家後的五成的陪嫁田產,這些以後都是陸希的陪嫁,陸家這樣的重用,可見穆氏一家在陸家家生子中的地位。陸家巷的住戶,隨便哪個都知道穆氏家住在那裡。

  司澈不過說了老宋和阿倫兩個名字,狗兒就在大家的指點下,很快的領他到宋家了。陸家巷住的都是陸家的奴婢,故蓋得都是低矮的民房,但全是用青磚砌成,一扇扇防火牆高高的聳立著,地面上用整齊的大石塊鋪地,路面十分的乾淨整潔,沿街還有不少寬敞的店面,司澈看得愣住了。

  「少君你不知道吧,這陸家巷前幾年主家派人來翻修了一次,路面都挖開了,下面鋪了兩條長長的陶管,一根是排雨水的、一根是排污水的,還有給一些漏雨的房屋翻修……哎呀!都修了快三年了,現在還有南北兩條弄沒修完呢!大家都說這麼下去,說不定要花上幾萬貫呢!」

  「真不愧是陸家啊!原本這兒只要下上半天雨,家家戶戶都淹了,可這兩根陶管一排,下再大的雨都不水淹了,還有這兒啊,一大早就有人起來掃大街,一天三次有人來收夜香,這裡的店面但凡吃的、用的都有,還比外面新鮮些,價格也不貴,聽說陸家的奴婢每月還有工錢呢……」狗兒滔滔不絕的說,心中十分羨慕,他阿爺也常說,如果這輩子能住進陸家巷就滿足了,聽說陸家就算對低級的下人,每月都能有不少米糧和蔬果。

  東平坊是唯一的一座離朱雀大街非常近,卻極少有貴人來此的民坊,因為此處大部分住的都是達官貴族的奴婢,坊市雖繁華,但因住客地位太低下的緣故,坊內環境並不太好,官府平時也不怎麼管,幾姓家奴各歸各管、秋毫不犯。但陸家前幾年對這裡的翻修,讓人不禁羨慕起陸家的家奴,奴婢說到底就是主人家私產,私奴是比牲畜還不如的東西,就算有幾家得臉的奴才,得了主家的信任,能得些賞,平常的僕傭能吃飽就不錯了,哪有什麼工錢?又曾幾何時見過主家這麼關心過奴才衣食住行的?

  這些事,司澈要比狗兒清楚多了,因為陸家巷能今天,還有他的一份功勞,但在今天之前,他從來過此地,對陸家巷的改變也完全不知,如今親眼所見,難免有些震撼。翻修陸家巷,是袁夫人教大娘子管家以來,放手讓大娘子做的第一件事,當時大娘子才剛滿十歲,當時袁夫人話一出口,就有不少人反對,可袁夫人和郎君完全的偏向大娘子,郎君甚至說,「我大兄十七歲便能主持修建了元渠,為什麼我女不能翻修一間小小的民宅?」陸琉口中的大兄,就是陸璋,陸家的少年天才,從小聰慧過人,十七歲就主持挖掘了元渠(陸璋字子元,故稱元渠),元渠修建好之後,引涇水入渭,既是水運航道,又有灌溉之利,使涇陽成了前梁和如今大宋主要的糧食產地。

  這些翻修一開始是花了不少錢,但第二年開始,大娘子就已經不往裡面填錢了,說不定再過幾年就能賺回來了。大娘子在得到袁夫人和郎君允許後,並沒有馬上翻修陸家巷,而是派了幾十人,花了半個月時間把陸家巷完全瞭解了一遍,又同幾個大管事,商議了足足近半年,才最終確定了如何翻修陸家巷。司澈因從小對數字非常敏感,更是被陸希叫著全程參與。

  司澈知道這些磚瓦陶管的土料,都是從大娘子從別莊裡挖出來的,挖出來的大坑後來做了水塘,水塘裡養魚、養藕、養紅菱……塘邊養桑樹,桑樹能養蠶、能染布、能入藥,桑葚能做果乾、桑葚酒,蠶沙可以喂魚,同時魚糞又能滋養池塘中的水生作物……

  田莊出產的絲緞、絲綿、魚乾、果乾等物皆通過高少君從南方運到北方,轉手本錢就翻了幾倍,同時派人開闢了荒地,派人精心養地,最初下等地的時候,種上蠶豆、豌豆、蔬菜這些對土地要求不高的作物,蔬菜盡數運到城裡,供給陸家巷的下人,價格比城中還要便宜些,出產的豆類,用來養雞鴨鵝豕這些家禽,但凡出產的肉類除了製成肉乾外,首先供給的就是高少君養的那群近衛,高少君的近衛可都是大娘子頓頓上好的精米、肉食蛋類、蔬果藥物,精心養出來的,高少君能入戰場便能立功,和大娘子幫著他培養的那批精兵不無關係。

  思及此,司澈神色越發的堅定,祖翁太小看大娘子了,就如阿漪所說的,大娘子是心善,但絕不是心軟,真遇上事了,她絕對能下得狠心,光看當年大娘子不計成本的一意支持高少君養精兵就知道了,大娘子幾個能做主的莊子,出產之物如水般的運到高少君那兒,大娘子多年的香粉錢全掏空了,大娘子的香粉錢可不是小數目,就算是高大人身邊的近衛,說不定都沒有高二少君養的那些兵花費大。

  「司少君?」阿倫接了下人的通報,趕了出來,初見司澈,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看了半晌才猶豫的叫著司澈。

  「阿倫!」司澈連忙上前,抓了他的手,「我——你——你帶我去見大娘子吧!」

  阿倫見司澈形容狼狽,笑著說:「司少君,不急呢,你先進來梳洗下再說。」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了幾個大錢遞給狗兒,「去買糖吃吧。」

  狗兒欣喜的接過,一溜煙的跑了。

  司澈隨著阿倫入內,這時青石板路上,咕嚕嚕的駛來一隊騾車,「阿倫,這是你家今天要的菜蔬。」為首的一名大漢笑著讓身後的小廝把一筐新鮮的菜蔬鮮果抬下,「對了莊上的奶羊又開始產奶了,我給你們家小囡帶了一罐。」說著那壯漢又從車上拎出一罐羊奶,這是家中有孩子人家都有的。

  「老勇叔辛苦了!喝口水吧!」阿倫的媳婦端了一盞茶水出來。

  「哈哈,不了!我還要送不少人家呢!」大漢又拉著騾車走了。陸家有頭臉的下人,從去年開始,全家的衣食住行全由主家提供了,平時吃住不用花一文錢了,就是一些地位低些的下人,每天也有定量的食物。

  等司澈梳洗乾淨,換上乾淨的衣衫後,阿倫已經將騾車備好了,司澈上車後,就駛著騾車走了。

  陸家自從陸琉走後,家裡一連幾日都沉悶悶的,陸希整天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除了每天對著阿劫的時候,會露出笑臉外,平時連袁敞送來的幼鳥和阿細都不逗弄了。

  穆氏等人見了暗暗著急,正琢磨著怎麼找個人來給大娘子逗趣呢,就聽屋外丫鬟來報說是阿倫和他媳婦求見。

  「他們常年在外,見的多,說不定能說點新奇有趣的事出來。」穆氏一聽兒子來了,連忙讓兒媳婦進來。

  「哼哼——哼哼——」讓穆氏等人覺得有點熟悉,但又感覺聽錯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幾隻粉粉白白的小東西滾了進來。

  「這是什麼!」穆氏驚叫道。

  「阿娘,這是小豕啊。」阿倫媳婦憨笑道:「大娘子上回不是想說看小豕嘛?正巧莊上一頭母豕養了幾頭小豕,我就讓人帶來了。

  穆氏嘴角抖了抖,「大娘子說想看小豕,你就帶進來了?」

  「阿娘,這小豕一點都不髒的,你瞧,我都洗乾淨了!」阿倫媳婦順手撈起一隻小崽道。

  的確不髒,這幾隻小豕都渾身胖乎乎、粉嘟嘟的,四隻小蹄子又短又小,難怪走路的時候像滾進來的,但是穆氏怎麼都無法接受,自己兒媳婦把小豕帶給大娘子玩,「快丟出去!小心尿了一地——」

  「帶進來吧。」陸希牽著阿劫的手,站在廊下,微笑的看著這幾隻小豬,低著頭耐心的對阿劫說,「阿劫,這是小豬。」

  「豬——」阿劫嫩嫩的小手指著那幾頭小豬學舌道。

  「阿劫,我們畫小豬好不好?」陸希一手抱著阿劫,一手執筆,只寥寥幾筆,一頭小豬便躍然紙上,陸希並沒有使用西方的速寫技法,而是純粹的中式畫法。

  「豬!豬!」阿劫開心的拍著小手!

  「大娘子。」阿倫媳婦給陸希磕頭請安後,回稟陸希道:「司少君今天早上來我們家……」她將司澈怎麼來家裡,以及剛到家時候的狼狽敘述了一遍。

  陸希一面給阿劫畫了好幾張小豬圖,逗他開心,一面聽著阿倫媳婦的回話,聽完後,她輕笑一聲,「把他領進來吧。」見丫鬟要立起屏風,陸希道:「不用了。」

  「大娘子。」司澈一入內就跪在了地上,「僕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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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中國畫,在古代尤其是宋代以前的中國畫家,對寫生也是很重視的,唐代就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理論。大家看唐代流傳至今的圖,還有宋代的那些山水花鳥小品,是非常重視寫生的。但是元代以後畫家們偏重起了筆墨技法。元四家還稍好些,明四家以及清代四王的畫中,寫生的含量越來越少。

  大家可以去看黃荃的作品,聽風第一眼看到他的畫的時候,都覺得那些動物是活的。同時還有民國大家齊白石,我記得我老師給我們展示過齊大師的畫,當時是看了一副齊大師的水墨畫,上面畫了一隻蝦,也沒有什麼外國的素描原理,純粹的墨,可當時我們都覺得我們都可以聞得到那蝦的腥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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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21:27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七、整治(中)

  司澈的話一出口,一旁侍立的下人們,立刻將小豕和廊下掛著的小鳥還有阿細都抱了下去,陸希身邊僅留下了春暄、煙微、穆氏和阿倫媳婦伺候,餘下的下人都退到了百步之外。

  「進來吧。」陸希示意司澈入靜室,又讓春暄給了他一個軟墊,如今天氣轉暖,陸希就停了炭盆,平時比冬天穿的暖和些,也挺舒適。

  陸希舉動,讓司澈心一定,大娘子還沒厭了他,肯聽他解釋就是好事。可真要開口,司澈只覺得嗓子幹啞,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抿了抿有些乾裂的嘴唇。

  「司少君喝茶。」春暄將一杯溫度適宜清茶送到了司澈手邊。

  司澈接過清茶一仰而盡後,才從隨身一直拎著的小箱子中拿出一本帳冊,「大娘子,僕這次前來是請罪的,僕這幾年幫著大娘子管理湯沐邑,做了不少錯事,僕不敢求大娘子寬恕,只求大娘子讓僕一人承擔,一切錯事都是僕的錯。」

  「哦?你犯了什麼錯了?」陸希思及她昨天剛接到的消息,嘴角泛起一抹諷笑,他一力承擔?承擔的起嗎?

  「我貪了大娘子的湯沐邑,還做了假賬……」司澈一狠心,將自己所查到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說了出來。這些全是他在祖翁突然提出讓他去廣戚縣當縣長之後,他心中疑惑,偷偷查了家中的帳目,不查不知道,一查他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祖翁和阿爺,這些年居然不顧大娘子再三戒令,自私在安邑放高利貸,又在安邑在廣置水碓、霸佔良田,甚至還貪了大娘子的湯沐邑,送到大娘子手中的帳本居然是祖翁精心做出來的假賬!司澈一開始查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後來祖翁和阿爺的態度,讓他明白,他沒有查錯,這些都是真的。

  司澈長身而起,跪在陸希面前,「大娘子,僕之前鬼迷心竅才幹下了這種事情,千錯萬錯都是僕一人的錯,請大娘子降罪!」

  司澈說完後,頭叩在地上,長跪不起,他心裡很明白,司家的下場只是大娘子的一句話而已。而穆氏、春暄等人越聽越不敢置信,阿倫媳婦也驚呆了,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司家居然膽子這麼大,一時間院子裡靜悄悄的。

  對氣氛一無所查的阿劫,覺得房裡一下靜了下來,好奇的從陸希的懷中探出小腦袋,睜著黑黑的大眼,好奇的望著眾人,不懂大家為什麼都不說話。為什麼小豬和小鳥都不見了。陸希點點他的鼻子,對司澈淡淡的說了一句,「你說少了。」

  司澈驀地抬頭。

  陸希並沒有看他,而是對阿倫媳婦道:「你來的時候阿倫有東西給你吧。」

  「啊——有!」阿倫媳婦還震驚于司澈說的內容,聽到陸希的問話,想了想,才想起阿倫在自己進來之前,塞給了自己一卷東西,她忙從身上背著的一個小包中取出一卷卷好密封的絹帛。

  「給司少君。」陸希說。

  「唯唯。」阿倫媳婦連忙把那卷絹帛遞給司澈。

  司澈看了陸希一眼,見她讓丫鬟取來了一隻鳥籠,讓阿劫拈了一根鳥食,兩人一起喂幼雀,連頭都沒有抬,心頓時一沉,雙手微顫的打開絹帛,才看了幾行,身體就輕顫了起來,等看完上面記載的全部內容,他臉色全白了,整個人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僕全擔下所有責任,求大娘子看在祖翁年老體弱份上,饒了祖翁吧。」

  那絹帛記載的內容,全是司家這些年在安邑做的事,條條框框比他知道的還要詳細的多,上面甚至記載了自己繼母的兄長因看中了一良家女,想納為妾,那家人不肯,他居然讓那家人借上了自己的高貸,最後讓那大一家子家破人亡,上面詳細記載了,司澈名義上的大舅,是如何的害的那家人是家破人亡,然後那家人舉家賣身為奴,他又是如何糟蹋那家女兒,最那家人又是如何絕望的舉家自盡的……簡直死不足惜!

  司澈緊緊的握住那絹帛,恨得眼眶都發紅了。

  「擔下所有責任?一家子七條人命,你怎麼擔?」陸希說話聲音不大,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可在場眾人都是陸希的近侍,如何不知道她現在已經怒極了!眾人也一下子全跪了下來。

  阿劫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緊張,小身子不安的往陸希懷中縮去,陸希抬手一下下的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但並沒有讓奶娘抱走他,阿劫是陸家的未來,這些事都是他必須經歷了,一如她當年那樣。

  司澈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請大娘子給僕一個月時間。」

  陸希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才冷聲道:「看在你過去的功勞份上,我給你這次機會。」

  陸希之前只知道司家可能有貪錢做假賬的行為,這些行為要說嚴重也嚴重,可終究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加上之前耶耶要去益州,家裡一堆事,陸希忙得脫不開手,她也有意想給司氏兄妹一個機會,就想乾脆緩一緩。後來司家不讓司漪出門,陸希起了疑心,就親自派人去安邑查探了下,卻不想居然查出了這種事情!

  司家犯事,她生氣,可還在她容忍的許可範圍內,圈地、放貸、置水碓,甚至還貪了她的封邑,這些是犯罪,但不該死,說到底前三樣還是眾所周知的豪強斂財的手段,陸家產業中,也有靠放貸和置水碓生利的,陸希無法改變現狀,她只能做到降低利息,就像前世銀行那種貸款一樣。而陸家之前利錢就不太高,遇上災年或是家族喜事,還會免去部分的利錢。自陸希掌家後,她又把原本就不高的利錢再降低了一半。

  從某種程度來說,陸家這種放貸還屬於好事,至少讓很多人家不用去借高利貸了,所以陸希一開始就對司家留手了,怎麼說他們都是陸家的老人了,做事留三分餘地,是陸希一貫的原則。但卞家逼良為奴、甚至害的人家破人亡,這就完全觸犯陸希底線了!尤其是這些人還是打著她的名號,陸希眼底寒意更濃,她倒要看看司澈能做到什麼程度!

  「是。」司澈給陸希重重的磕了三個頭,想起阿妹和自己娘子,「大娘子,阿漪和我娘子,她們……」阿漪馬上要嫁人了,司家這麼亂,她能嫁人嗎?還有自己妻子,如果她留著,司澈難免束手束腳。

  「你回去後,先把她們接過來吧,到時候就讓阿漪在這兒發嫁吧,橫豎這裡也算她半個娘家了。」陸希道。

  「唯。」司澈恭敬的退下了。

  「大娘子,你喝口茶消消氣。」穆氏等司澈走後,給陸希泡了一盞甜甜的紅棗茶,又輕拍她的背部,心疼的望著陸希,大娘子這麼小,就要管這麼多事,老天太虧待陸希了。

  阿倫媳婦氣憤道:「大娘子,這司家太過分了!你就應該派人抄了他的家!」她又把小豬牽了出來了,那些小豬原本都挺安靜的,阿倫媳婦一說完,小豬就「哼哼」了兩聲,像是附和阿倫媳婦一樣,倒是把陸希給逗笑了,陸希一笑,大家也跟著笑了。

  「別胡說!大娘子怎麼能抄司長史的家!」穆氏瞪了口無遮攔的兒媳婦,心中暗暗揪心,自己兒子一顆心仿佛就長了七個竅一樣,偏偏就娶了這麼一個憨媳婦,偏偏大娘子還特喜歡這個兒媳婦,時常招她過來說話,還不時的有賞賜。

  「司家又不是我們家的奴才,我哪能抄了他的家?若是他犯錯了,送到丹陽尹那兒去才是。」陸希說。

  司澈從小就在陸家家學讀書,他不愛經書,就愛算術,陸希親自去了六伯那兒,給他借了算書,又讓陸家的老帳房讓他算帳,後來又讓他跟在高嚴身邊歷練了整整五年,才算開始能獨當一面,陸希之前對春暄說的輕鬆,可真要廢了他,陸希還真有些不舍。

  在司澈達到建康的前一天,司家的老管事已經從彭城郡折回跪在了司長史的面前。司長史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老管家,長歎了一聲。

  司家這幾天氣氛頗為沉悶,司澈的娘子賀氏自司澈離開後,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寧,早上給卞氏請安完畢,慣例忍受了卞氏的百般挑剔之後,她就來到了小姑的繡閣裡。

  司漪的繡閣有兩層,這幾天司漪一直在繡閣兩樓繡著嫁妝,甚至都沒有下樓,原本卞氏對司漪如此頗為微詞,因為這樣的話,司漪就沒有過來給自己請安了,但是這件事是司長史同意的,故卞氏也頂多在心裡嘀咕幾聲而已。

  繡閣一樓守候的幾個僕婦就懶散的坐在地上,懶洋洋的曬著太陽,見賀氏來了,勉強起身給賀氏福了福,算是行禮了。賀氏的丫鬟笑著上前,從袖中掏出了百來個銅錢遞給為首的一位婆子,「給阿媼們打酒吃。」

  幾個婆子才算露了笑臉,「娘子上樓吧,大姑娘在樓上呢。」

  賀氏沖著她們略一頷首後,就上了樓,剛踏上二樓,就聽到吱吱呀呀的織布聲,賀氏穿過屏風就見小姑在織布機前織布,賀氏眼睛一酸,「阿漪——」

  「阿姊。」司漪抬頭對著賀氏微微一笑,「你怎麼今天想到來了。」賀氏是司氏兄妹舅舅的女兒,也就是司澈、司漪的表兄妹,當初司氏兄妹的外祖母心疼這對兄妹,才把孫女嫁了過來,賀氏嫁入司家後,受了卞氏不少苦楚,賀氏的父母對司家一直頗為微詞。

  「你怎麼織布了?」賀氏抬起司漪的手,就見她雪白的雙手上,露出青紅的痕跡,眼淚立刻落了下來,小姑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啊!

  「沒什麼,我也是閑著無聊。」司漪同賀氏感情很好,私底下總是叫她阿姊,「阿姊,你這會來,可是有事?」司漪關切的問,對於為什麼織布,司漪提都沒提,反正就是卞氏想出來的為難她的法子,這些都是小事,司漪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阿兄這會到底有沒有到陸家了?

  「也沒什麼,我就是心裡虛虛的,你說你大哥如今也不知怎麼樣了?」賀氏拉著小姑的手說道。

  「阿兄,應該回建康了吧?」司漪說。

  賀氏欲言又止的望著司漪,她陪著司氏兄妹受了不少罪,司澈什麼都不瞞她,自然知道司氏兄妹打的是什麼主意,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們算不算不孝呢?「阿漪,你說大娘子對下人這麼好,祖翁為什麼要反對呢?他們又不是司家的下人?」只是賀氏最想不通的地方。

  司漪苦笑了一聲,還能為什麼?還不是貪心不足?但做這些事是自己的祖翁、阿爺,她能說什麼?「阿姊——」司漪剛想說話,就聽到樓下有一陣雜亂聲。司漪同賀氏同時皺眉,「什麼事?」司漪問道。

  「姑娘、娘子,大少君回來了!一起來的還有陸家的小宋管事。」司漪丫鬟奔上樓歡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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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整治(下)

  「少君!」司家的下人,震驚的望著從牛車上跳下來的司澈,少君不是去彭城郡了嗎?怎麼會突然回家的?那廣戚縣怎麼辦?

  司澈剛入家門,迎頭一根教鞭就向他抽來,「你這個不孝子!」司明氣得渾身都發抖,「你以為朝廷的任命是玩笑,任你想走就走,想逃就逃!」

  司澈沉默的望著憤怒的父親,那根教鞭是父親小時候常對自己用的,一旦他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這根教鞭就會毫不留情的朝他揮來,可同時也是這個男人,教他讀書認字、教他要為家為國……司澈袖中的雙拳握得掌心都出血了,他不信!他真的不信,父親會做出這種事來。

  「阿明。」蒼老的聲音響起,司長史從影壁後走出,「進來吧,站在外面成什麼樣子。」說著背手轉身緩緩往內書房走去,身形略顯佝僂。

  祖翁老了。司澈看到司長史的背影的時候,神色有一絲恍惚,在他的印象中,祖翁一直是家裡的支柱,是家裡的參天大樹,為家中擋風遮雨……

  「你知不知道這次私自回來後的後果。」司長史等到了書房後,問著長孫,目光望向司澈的時候,眼底露出的是毫不掩飾的失望。

  「知道。」司澈在回來之前就想到了自己貿然的回來的後果,就算朝廷不問罪,他這輩子官途也很有可能斷絕了。大宋朝是絕對不會再次錄用一個中途逃離的官員的。

  「逆子!」司明丟了教鞭,抬手就是對兒子重重一巴掌,「難道就真準備當上一輩子的帳房先生!」司明同原配賀氏感情淡漠,但司澈是他的嫡長子,也是他諸多兒子中,最有出息的一個,如今見他自毀前程,怎麼不怒?

  「你以為你跟著那個小丫頭,就是一條好出路嗎?」司長史問,「老吳那麼忠心耿耿,家中六代都給陸家賣命,老吳那條斷臂就是當年替陸老大人斷的,可她幹了什麼?袁夫人屍骨未寒,她就可以把老吳一家子全趕出去,這麼冷心冷肺,你跟著她,她會幫你打點前程嗎?」司長史說道最後幾乎是怒喝了。

  「那是他自己造的孽!」老吳是陸家的前老管事,大娘子接手管家後,曾和她、阿漪一起,查出老吳幾乎把陸家當成了自己家裡的私庫,要什麼都從陸家拿,家裡吃穿度用甚至比陸家幾個主人奢侈!老吳父親原是陸家的部曲,因隨著陸說上過戰場,老吳的父親為了救陸說而死,老吳自己也斷了一臂,陸說回來後,就讓老吳脫了籍,讓老吳當陸家的管事,掌管著陸家近六成的祖產,甚至還讓老吳的孫子跟著陸家的郎君們一起讀書,又舉薦他當官。

  這番提攜,吳家對陸家有天大的恩情,陸家也報了,即便如此,大娘子在得知吳家如此行事後,也沒有想要真怪罪老吳,只委婉的勸他年紀大了,去莊上養老吧。卻不想老吳以老賣老,不僅不聽大娘子的勸,事事和大娘子做對,甚至還哭到了袁夫人面前,說是要去老大人的靈前哭老大人去,當時袁夫人病得已經很重了,勉強起身安慰老吳後,叫來大娘子,再三叮囑她要善待家中老人。老吳做了如此過分的事,大娘子最後也只是將老吳一家從陸家攆走而已,甚至看在袁夫人面子上,都沒有報官,若是按著司澈的想法,當初就應該報官,將吳家貪進去的全部吐出來!

  「啪!」司長史突然用盡全力扇了孫子一巴掌,「放肆!誰讓你這個小畜生這麼說老吳的!我們當年跟著老大人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裡呢!長輩的事,還輪不到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小東西指手畫腳!她算什麼?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除了整天琢磨討好那幫賤奴之外,她還會什麼?那些賤奴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和我們一起管事?」

  「祖翁!」司澈知道知道很多掌管陸家產業的陸氏故吏和族人,對大娘子重用奴婢很不滿,可他不知道居然已經有這麼嚴重了。

  這件事還是要從老吳說起,當年大娘子將老吳趕走之後,那些管事們狐死兔悲,不免對陸稀有了怨懟之心,袁夫人當家的時候,對他們這些老人可是和善的很!吳家跟隨了陸家六代人,在陸家盤根錯節,和很多部曲、管事都沾了親,當初大娘子處置老吳的時候,跑來求情的數不勝數,可大娘子絲毫不理,若是做過頭了,好一點的把前來求情的人,拖出去打一頓板子,下手狠的就直接那人職位撤了,這麼一來,大家都鎮住了。

  可這麼一來,陸家的管事也空出了不少,多少人想看大娘子笑話,看她手忙腳亂。可大娘子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十來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精幹管事,很快就頂了空出的位置,裡面有陸氏年少族人、有陸氏撫養的故吏孤兒,這些人大家都不奇怪的,讓大家驚訝的時候,這些管事裡居然還有奴婢!也那正是那次陸家的家奴學堂正式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這會仗著有郎君撐腰,大家都不跟她一個黃毛小兒計較罷了,待她出嫁後,家裡還有誰會服她?她也就能帶走幾個賤奴罷了!」司長史幾乎將手指到了司澈的額頭上,「你就真準備和她一條道黑到底嗎?等她出嫁後,沒了陸家,她還剩什麼?袁家不過就是一個空殼子罷了!她就跟那群奴婢混在一起吧!」

  自從陸希掌家後,她旁的不做,先改善了奴婢的待遇。不僅每人每月都有米糧拿,而且每人每月都能排上一天休息;每月班上工作最出眾的三人還有額外的大錢獎勵;家中每生一個孩子,主家都會補貼上一份錢……種種的種種,讓陸家的下人,對大娘子感激涕零。陸希的所作所為,司長史等人不屑,但也沒有理會,只當小女兒的玩意罷了。

  可等老吳的事一出來,眾人才知道原來陸希給家奴開辦了學堂,所有年滿五歲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可以去學堂讀書,一切讀書費用皆有主家承擔!陸希這一舉動,引起了軒然大波!那些人就是同為陸家管事的屬官和陸氏族親,那些人看到陸希對奴婢如此好,心中很不服氣,那些都是賤奴,陸希對賤奴都比他們好了,憑什麼?他們才是出力最多的人啊!

  賤奴需要認什麼字?簡直就是玷污聖人!之後,陸希又逼著大家放低放貸利息,不許他們以高價租賃水碓給農戶,甚至還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幾十頭牛,以極低的價格租給了她田莊附近的一些村莊,她倒是得了好名聲,可那是斷了旁人的活路啊!

  於是告狀的越來越多,大娘子這會倒是不出面了,袁夫人去世了,大娘子也病了,躲到別莊養身體了,來的人就只能找郎君了。郎君到也乾脆,直接將一張紙丟到他們面前,告訴他們不服氣的在這張紙上畫押,陸家也能這麼對他們。

  那張紙是什麼?賣身契!是啊,只要簽了賣身契,自己一輩子外加所有的子孫後代,都是陸家的人了。官吏和族人不賣身陸家,憑什麼讓陸家這麼對自己?這想法也對,可人心長在各人心頭,當然各有各的想法,有些人就覺得陸希這小娘子不懂管家、不聽勸,乳臭未乾,當不了大用。再說她遲早要嫁人了,怕什麼?不理她。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司長史就是其中之一。

  司長史無數次後悔,當初怎麼就暈了頭,去當了大娘子的長史官呢?當初若是當個陸家的管事,等大娘子出嫁後,他就依然可以逍遙自在了,所以他不許自己長孫司澈整天跟在大娘子身後了,他的長孫應該有更好的前途。阿姨是大娘子的陪讀,不過她是女孩子,嫁了人就算了。司長史托了關係,讓司澈先去廣戚縣當縣長,等歷練了幾年,再托著關係換另外好的位置,司家應該遠著大娘子些了,她可犯了眾怒。

  「所以祖翁才貪了大娘子的封邑嗎?還不顧大娘子的三申五令在安邑放高貸、廣置水碓嗎?」司澈平靜的問。

  他知道祖翁的意思,祖翁把大娘子想的太簡單了,阿漪是大娘子的伴讀,從小和大娘子一起長大,借著妹妹的口述,他知道陸家家奴的那個學堂,其實在大娘子三歲那年就已經開始辦了,最初只是老夫人招來莊上莊頭的孩子陪大娘子玩的,可漸漸的也不知道怎麼就徹底的變樣了,等家奴學堂正式出現眾人面前的時候,已經是八年後,大娘子十一歲的時候。大娘子到底是幾歲的時候籌畫這些事,司澈不知道,也不敢想,大娘子今年也才十三歲啊!祖翁以為大娘子犯了眾怒,可他怎麼不想想,陸家的那些故吏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陸家給的。

  再說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幫大娘子和高少君做了太多的事了,這麼一走就是背叛!到時候就算大娘子心善肯留他一條命,高少君也不會放過他的。這些年,高少君在北地做的那些買賣,總帳都是他經手一筆筆算出來的,高少君南北方轉手了多少貨物、販了多少戰奴……這些他比大娘子還清楚,不然高少君會讓手下的心腹娶阿漪嗎?

  祖翁年紀大了,阿爺沒什麼本事,耳根子又軟,一心偏愛繼母和餘下幾個弟妹,他和阿漪相互扶持,好容易得了大娘子的青睞,有了今天這地位,讓他放棄?不可能!他發過誓,這輩子都不再讓阿漪和阿賀吃跟著自己吃苦!

  「什麼叫貪了大娘子的封邑!」司長史漲紅了老臉,「陸家又不是光她一人有封邑?誰幫著管封邑,誰能就分一份,當初老大人在世的時候,都沒反對過?憑什麼輪到她的封邑就不許了!當初我沒拿,是看在老大人、老夫人的份上,老大人、老夫人對我老司恩重如山,我肝腦塗地報答!可她做了什麼?我憑什麼不能拿了!再說放貸、置水碓又如何?哪家人不置?她那個什麼規矩就是斷了大家的活路!」

  「大娘子管家後,陸家的下人得的多,我們難道得的少嗎?現在司家上下,吃的用的,哪個不是大娘子給的?家裡有農莊,大娘子但凡想了什麼改善農事的法子,全讓大家都知道,鋪子也讓人改進,家裡光是綢緞鋪子那一處的分紅,就比之前翻了好幾倍?誰不好過了?老夫人在世之時,家裡可沒那麼多分紅可拿!」

  「放肆!誰許你這麼說老夫人!老夫人那麼慈善的人,你在陸家的時候,她對你多好!」司長史氣得身體都發抖了,「就這麼一點點小利……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什麼綢緞鋪!還不是她為了那個鬼子弄出來的!她現在恨不得把陸家改成姓高的!」

  「大娘子不是這種人!」司澈不假思索的反駁,大娘子和高少君之間的關係,他對清楚不過,大娘子的確一開始幫高少君練兵,但大娘子動的都是自己的私庫,甚至連她的封邑都沒動,用的全是自己的香粉錢,而大娘子的香粉錢可不是郎君給的,全是她自己這些年靠改善名下農莊,慢慢弄出來的,連低價租給附近貧民的那些牛,也是大娘子弄出來的。

  當初大娘子是想直接送給貧民的,還是他們勸了「升米恩斗米仇」,大娘子才用了極低的價格租出去的。從低價租牛、將改善農莊的經驗無條件的介紹給貧家,到後來的直接將竹紙送出去……司澈肯這麼死心塌地的跟著大娘子不是沒原因的,別的不說,光是這份心胸氣度,就是尋常男兒都比不上大娘子,有這份心氣的人,怎麼可能是祖翁所言的心性涼薄之人?倒是祖翁現在——

  司澈失望道:「祖翁,你說老夫人是慈善人,那麼你做了這種事,就不怕老夫人在天之靈會失望嗎?」

  「我做了什麼?」司長史沒好氣的道,攔下一份封邑,廣置水碓、放貸,這些都是老大人、老夫人在世之時允許的,他又做錯了什麼?

  「七條人命啊!祖翁,七條人命啊!你就算再不滿大娘子,也不能放任卞堂逼良為奴,害死七條人命啊!」司澈跪在了地上,失聲痛哭,他不懂祖翁和阿耶為什麼會變得這樣了?這還是當初教導他,做人一定要立身正直的人嗎?

  「你說什麼!」司長史震驚的問,「什麼人命?」

  司明也驚呆了,「你胡說什麼!他是你大舅!」

  卞良是卞氏的大舅,因讀書無成,卞氏讓司明給自己大兄找份活計幹,司明就讓卞良去了安邑。司長史是陸希的長史官,陸希在建康,自然司家也會跟著陸希在建康,司長史年紀大了,一年只去一次封地,司明每隔三四個月代老父會去一次,平時司家那邊的事務,都是卞良打理的。

  「大舅?我沒有這麼逼良為奴、草菅人命的大舅!」司澈冷笑道,將陸希給他的絹帛遞給司長史。

  一開始絹帛上敘述的所作所為,讓司長史臉一陣紅一陣白,等看到卞良的所作所為后,臉突然變青,呼吸急促了起來,過了片刻後,他突然雙眼泛白,喉嚨裡發出了「咳咳」的聲音。

  「阿父!」

  「祖翁!」

  司明和司澈大驚失色的沖上去,「來人!快來人!叫疾醫!」

  司漪和賀氏知道祖翁暈過後,大驚失色,也顧不上去陸家了,趕到了上房伺候祖翁。

  一到上房的時候,就見疾醫在責備司澈,「你們當小輩的怎麼能讓阿翁受這麼大的刺激呢?虧得這次救治及時,不然老人家說不定就醒不來了!」

  司澈低著頭聽著疾醫的訓斥。

  賀氏和司漪擔憂的互視一眼,沖進了司長史的內室,內室下人正在屏風內給司長史擦身換衣服,司明雙目無神跌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

  賀氏暗暗奇怪,以家翁至孝的個性,怎麼這會發呆呢?他怎麼都應該親自去看看祖翁才會放心啊?

  「郎君,家翁怎麼了?」卞氏急匆匆的趕來,一臉關切,「怎麼突然暈過去了呢?」她像是突然才看到司澈一樣,「哎呀,大少君你怎麼會這兒?你不是去廣戚縣了嗎?你這是私自回來……」

  「閉嘴!」司明突然吼了一聲。

  「阿郎?」卞氏驚疑的望著司明,她嫁入司家迄今,司明從來沒這麼對她這麼大聲說話過。

  「來人,扶女君回屋!」司明自從看了兒子給他的絹帛後,心煩意亂的,他現在根本不想見卞氏,但以他的個性,又說不出什麼惡言,乾脆讓敢她回房了。

  「咳——」

  「阿翁!郎君、少君,阿翁醒了!」家僕的聲音響起,「哎呀,阿翁,你別動啊!疾醫說,您現在需要休息!」

  「阿父!」

  「祖翁!」

  大家一下子擁入屏風後,司長史白著臉,身體不住的抽動,似乎要下床。

  「阿父!」司明跪在他面前哭道:「阿父,疾醫說您要好好休養,都是兒子不孝!」

  「阿澈——」司長史吃力的一字一頓道:「去—大娘—請罪—我—去—顧大人—請罪……」

  「祖翁,我知道,我大娘子那兒,我已經去過了,祖翁您先好好休息,我和阿父馬上就去廷尉,找顧大人請罪。」司澈紅著眼眶說。

  顧大人是廷尉正,專司天下刑獄,按理這種事,應該是先告知安邑的縣令,但出了七條人命這麼大的事,安邑卻一點風聲都不起,顯然當地的縣令就不可信了。這不是什麼賤奴,而是良民!再說現在司家目前在建康,也不可能趕去安邑,只能先上告廷尉了。這也是大娘子說的,給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的意思,她是看在祖翁是陸家的老人份上,給他們最後一點體面,讓他們自己去廷尉。

  司長史聽了長孫的話,眼睛一閉,又暈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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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出現的顧大人,是顧秋華的父親,吳郡顧氏領頭人。

  我看了下大家的留言,汗,我想大家弄錯了一個概念,司家是陸希的屬官,屬官就代表是朝廷的官吏,能管官吏的只有皇帝、朝廷,所以陸希是沒那個資格去處決司家,陸稀有資格管的,只有陸家的家奴,有賣身契的,甚至連部曲,這種處於半賤籍的,她也沒有資格隨意打殺。

  當然律法是這麼說,也要看人的,比如常山、比如高氏父子,那種都屬於三觀不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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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7:22:06 |只看該作者
五十九、陸家熊孩子(上)

  司澈走後,陸希像是放下了心事一樣,繼續同大家說笑了一場,就藉口想要畫畫,就去了靜室。陸希一向習慣單獨一個人在靜室作畫,下人們也沒有打擾,就退下了。

  穆氏剛下了靜室的臺階,就對春暄說:「快去,把袁少君叫來。」大娘子的非常不對勁,大娘子平時最憐弱惜微了,如今一下子出了七條人命,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就釋懷?這會去靜室——穆氏有些憂心,大娘子可別想不開啊。

  袁敞並不在袁家,而是在王鈺家中,虧得春暄和煙微,早有準備,一人去了袁家,一人去了王家,袁敞聽說皎皎的貼身丫鬟來找自己的時候,心中一驚,忙讓人把她帶進來。

  「王大人、袁少君。」煙微要向袁敞行禮。

  「別做這套虛的了,皎皎怎麼了?」袁敞焦急的問。

  煙微低著頭,也不避諱王鈺,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袁敞聽說出了七條人命,臉色一下變了,「這種事都跟皎皎說!你們到底有沒有腦子!」

  煙微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阿舅,我先走了。」袁敞心急如焚,他真擔心她會做出什麼傻事。

  王鈺揉了揉額頭,「先去吧。」七條人命,這件事還真是可大可小呢,可要說小,只要一句話,就能按下去了,可陸家的丫頭居然捅到廷尉去了,真不愧是陸元澈的女兒,她就不怕自己也惹上一身腥嗎?顧律這小子可是只認死理的,定是一查到底。

  別說區區一個縣主了,就是郡王、公主,都是只領稅、不管事的。如果是住在封地的郡王,比如說前段時間剛去譙郡的譙郡王,陛下就親自給他挑選了個典簽陪同他上任了,而像陸希這種在建康,光領封邑的縣主,長史官的作用就是每年去領一次給的稅錢,餘下的安邑所有事情自然有地方長官處理,和陸希沒有絲毫關係。

  莫說只不過是一個仗陸希長史家族勢的卞家了,就是陸希親至,都不可能發生這種欺壓良民的事。不然大宋那麼多公主、縣主、郡夫人等外命婦,都能對封地指手畫腳、欺男霸女,朝廷早亂套了。王鈺思忖著,安邑那些官員是肯定保不住了,說不定還會牽扯上河東郡上那一批。

  袁敞趕到陸家的時候,陸希依然在靜室,穆氏守在靜室外滿臉焦急,一見袁敞來了,頓時松了一口氣,快步走到袁敞身邊,「少君——」

  袁敞對著她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

  穆氏遲疑了下,還是順從的退下了。

  袁敞在靜室外,輕聲問:「皎皎,我可以進來嘛。」

  靜室了沉默了一會,門刷一下,被陸希拉開了,「表哥,你怎麼來了?」

  袁敞仔細的打量了陸希一會,見她神色平靜,臉上也沒有淚痕,心中略鬆,輕笑著說:「我可以進來嗎?」

  「嗯。」陸希點點頭,側身讓袁敞入內。

  袁敞入內,就發現陸希似乎正在寫字,書案上平鋪著一張雪白的紙,其上字跡墨痕尤新,「皎皎,你在練字呢?我打擾你了?」

  「沒有。」陸希坐下,給袁敞倒了一杯茶水,「表哥,是為了安邑的事來的吧?」

  袁敞不說話,只安靜的望著陸希,皎皎現在的情緒很不對勁,他情願皎皎現在哭,或者是不停的說自己不好,也不願意她這種表現。

  「表哥,你放心好了,我沒事的。」陸希低著頭安慰他道。

  「皎皎。」袁敞伸手將手蓋在陸希的手上,袁敞的手修長有力,但指節分明,手指上還覆著一層薄繭,比對之下陸希的手握成團的時候,仿佛一團無骨的雪團,袁敞將雙手將陸希的雙手牢牢的握住,「你是不是認為這些全是你的錯?」

  「表哥,我沒錯嗎?」陸希對袁敞笑了笑,那笑容和哭沒什麼兩樣。

  是啊,她怎麼可能有錯呢?她就算有錯,也是別人的錯,她年紀還小,長史官不是她任命的,卞家更是和她沒關係,卞家能滿不在乎的鬧出人命,可見他們平時都多囂張了……

  陸希心裡很清楚,這些都應該是大家來安慰她時候說的話,她也打定了主意,不讓長輩為自己憂心,一定好好的安慰他們,她不願意大家為自己憂心,可表哥一問,陸希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如果說從小對最好的就是耶耶和高嚴的話,那麼最和陸希聊得來的就是袁敞。

  袁敞忍不住伸手讓陸希靠在自己肩上,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就如同她幼時哭鬧時,他總是抱著她去花園看景色,那時候皎皎就不會哭了,而是眼珠子骨碌骨碌轉著,好奇的望著周圍所有的景色,「皎皎,司長史是什麼時候做你的長史官的?」

  「我有了安邑這個封邑,他就當我長史官了。」陸希吸了吸鼻子說。

  「姑且不是他貪你封邑的事,他是什麼時候在那裡放貸和修建水碓的?」袁敞問。

  「是一開始就有了吧。」陸希說。

  大宋沿襲前朝,官員俸祿不高不低,要說餓死不可能,要說過的如何富貴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多事都是約定俗成的、心照不宣的發財手段,比如說修建水碓,將水碓建好後,租借出去的費用,也肯定不是司家一家拿了,安邑那邊縣官之類的,肯定也全分了一分。

  畢竟安邑上下也需要打點,不是說皇帝封了你一塊封地,你就能每年心安理得的拿錢了,安邑連帶河東郡上下,不說討好,也是分一份好處給大家,不然那些真正掌管安邑的長官,只要嘴一張,就能憑空多出無數事,一件件一樁樁……總能折騰的讓人啞巴吃黃連。也是這個緣故,所以陸希一開始知道司家在安邑做了這些事,她都沒有管,不是說不想管,而是這種連皇帝都心照不宣的事,她根本管不了,只是後來司長史似乎更嚴重了些。

  「那他什麼時候讓卞良去你封邑管事的。」

  「應該在我五歲的時候吧。」陸希記得阿漪來陸家的時候,卞氏已經入門了,但直到生下兒子後,似乎才漸漸被司家重視。

  「他逼良為賤的事,發生在什麼時候?他只幹了這一件惡事嗎?」袁敞繼續追問道。

  「當然不是,只是這件最嚴重,這件事是發生在二年前。」陸希派人去安邑查司家,一來是想確定司長史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自己猜想;二來也是想給司澈鋪路,司澈一路從廣戚縣逃回,如果不當自己的屬官,他也已經沒有任何前途了。如果司長史不願意讓位的話,那就把這些證據給他,默認是一回事,可誰也沒有真正說過這種事真是無罪的,一旦真抓了把柄,點點滴滴全是藉口,可陸希做夢多沒有想到會查出這種事。

  「阿兄,我錯了嗎?我當初就不應該和那些故吏對上。」陸希喃喃道,「阿兄,我是讓那些故吏、族人別放高貸、讓他們降低水碓租金,可那也只是提一句而已啊,並沒有強迫他們,那些肯聽我話的,我都給了他們分紅補償,我並沒有讓他們吃虧,我……」陸希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了,她是有改革,可她改革的對象,都是自己的家族產業,對故吏她是鼓勵而不是強求,她沒有讓他們吃虧啊。她分牛也是分給依靠陸家為生的貧農,很小心的沒去觸及其他人的利益。

  「皎皎,故吏不是家奴,你對家奴恩威並施,可以達到好效果,那是因為些家奴原本就是比牲口還不如的東西,主人要打殺他們,那是他們應該承受的,主人對他們好,他們定會對主人感恩戴德,可故吏都是大宋的官員。」

  那些人在官場上打滾沉浮了多少年?哪會把皎皎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子看在眼裡?袁敞咽下了下半截話,皎皎只是陸家的女兒啊。

  如果皎皎是嫡長子,或者他們還會信服些。哪怕是阿嫵,說不定會比皎皎好些,因為阿嫵不僅同樣都是嫡女,而且身後還有陛下、有太后。「再說除了吳老和司老,不是也有聽你和阿叔話,覺得你們做得對的人嗎?皎皎,你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都面面俱到的,陛下推行改革的時候,也不是所有人都贊同的!」

  袁敞心中暗忖,皎皎是沒有讓這些人有損失,可那些發家的手段,都是暴利,還根本不用費心,享受慣了,有幾個人肯真踏踏實實的去賺錢?更別說除了陸家外,其他人家都沒改。這人最怕的就是比較,一比較,再好的事情都變壞了,人心總是不足的。也正是這點,袁敞格外佩服起自己阿叔,很多名士都號稱高潔、視名利金錢如糞土,可那些都是虛話,阿叔從來不說這些,他是——真敢做……所以連帶皎皎都被影響了,虧得陸家還有這個家底給這對父女折騰。

  「你是錯了,但是錯的不是這件事。你和阿叔為什麼要整頓陸家的那些故吏?不就是擔心會發生這種事嗎?此事不管你到底做了什麼,總會爆發的,你不讓他們放高貸,他們早放了,如果你今天不查司家,那七條人命或許會永久的按下去。哪怕不是二年前發生的,照著卞家的行事,只要卞家不除,過幾年依然會發生,這是不可避免的。」

  袁敞極為實際的說,「你想除掉卞家,就一定要動這些故吏。」

  世家和故吏一直是相輔相成的關係,故吏依靠世家發家,世家依靠故吏在朝堂上站的更穩,故吏對世家來說,就是一柄雙刃劍。陸家的那些故吏,都是陸說、陸璋在時提拔的,那時候的陸家可以說得上是權傾天下,掌控者牢牢把握這一切,那些故吏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可隨著兩人的相繼逝世,前梁覆滅、以及新朝對陸氏的打壓,此時的陸家已經不需要那麼多故吏扶持了,陸家現在所需要的就是低調的休養生息。這些故吏已經成為陸家目前最危險的一個毒瘡,萬一不小心被人挑破,中毒的不僅僅是那些故吏,同時還有陸家。所以陸家選擇的做法就是,自己把這個毒瘡給挑破!

  所以陸家對內,一步步的整頓內宅,家奴地位其實從袁夫人在時,就開始漸漸提升了,皎皎管家後,更是一下子改善了許多,同時陸家的家法也越來越嚴厲了,整治著陸家家奴的風氣。這些陸家以前不是說沒有,而是很少有人會這麼做,那時候的陸家根本不需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足以讓陸家不用在乎這種小事。可如今不同了,陸家雖依然聖寵不衰,可只對阿叔一人,且人丁凋零,嫡系只有阿叔和敏行兩人,下一輩幾位少君都還沒有成年,這時內宅環境尤為重要。

  對外,阿叔這些年門生越收越少,也絕少再提拔官員,對於一些老人,千方百計的幫著他們另尋出路,竭力的補償他們,讓他們另尋出路,不願意走的,就養著這些老人。儘量讓門下人低調行事。只是一個過於的龐大的家族,想要將冗長的根枝完全刪除,要麼就是一點點細水長流——陸家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這也不是陸家人的行事,所以就很乾脆的快刀斬亂麻!

  從陸家處置老吳就可得知這些事定是陸家籌謀許久的,一下子架空了這麼多職位,皎皎一個小女孩怎麼可能弄出這麼多替代的人,更別說替代之人很多都是陸家收養的孤兒和族人,之後又是阿叔一力承擔所有人的責問,這件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定是阿叔的所作所為,也只有阿叔才有這權利。

  也正是如此,那些故吏才會慌了神,阿叔不是皎皎,阿叔是真正可以掌握他們命運的人,他們不敢明著針對阿叔,就只能怪罪皎皎了。袁敞心疼摟著陸希,「皎皎你受委屈了,這件事不該是你的責任。」毒瘡一旦挑破,露出的內裡往往都是慘不忍睹的。

  卞家這件事,太常見了,不提高官顯貴了,就是尋常縣令,只要是有實權的,能有幾個手上是真正乾淨的?莫說七條人命了,就是再多一點,也只是輕輕一句話就蓋過了,有點良心的,不過就出點錢安撫下。良民身份聽起來不錯,可真正要比,還不如富家的一條狗。這些事情,皎皎不會不知道,她只是不願意去想。袁敞心中暗歎,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最後出事的居然是皎皎的封地。

  「如果我早點派人去看看他們就好了……」

  袁敞皺了皺眉頭,「司家是你的長史,也是大宋的官員,讓你去監督,那麼要刺史做什麼?要在諸縣置刺史書佐做什麼?你是領虛職的縣主,而管安邑的是安邑縣令,難道你還想去管吏治不成?對著別人可不能這麼說了。有千日做賊,能千日防賊嗎?」

  她一個縣主,去監察朝廷官員,算什麼?今上多疑,光看他設置典簽一職就知道了,在封地的王爺都謹慎再三,更別說外命婦了。

  袁敞頓了頓道,「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司家告知廷尉也好,以後的事你就別管了。」阿叔和敏行阿兄都不在建康,這件事不是皎皎該管的。

  「那阿兄,這些都不是我的錯,我做錯了什麼?」陸希眼淚這會終於掉下來了。

  袁敞拿出柔軟的棉帕,輕柔給她拭淚,「我們的身份啊。」

  陸希怔怔的望著袁敞,袁敞臉上毫無笑意,認真的對陸希道:「我們身上吃的用的都是民脂民膏,我們享受的東西,是旁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我不愛吃雞,每次都吃到的時候都讓人挑走,可很多貧民說不定一輩子都只嘗過幾次雞肉而已;女孩子們想要身材弱柳扶風,不肯吃東西,可外頭活活餓死的人數不勝數……我想如果哪天這個世上人人都能填飽肚子,人人都不用為餓肚子發愁就好了。」

  陸希嘴動了動,表哥的想法很好,可是即便是在現代,這個問題都沒有解決,「表哥,總會漸漸變好的。」被表哥這麼一說,陸希心裡依然沒有釋懷,但心情似乎放鬆了些。

  「皎皎,你在寫什麼?」袁敞發現陸希似乎不在臨帖,倒像是在寫什麼書信。

  「我讓人再去打聽下,那家人還有沒有親眷,如果有的話,就多照顧些。」陸希輕聲說。罪狀不是馬上能查出來的,她必須先保護餘下的人,不然她又要做錯事了,她目前能做的補償,也就只有這些了。

  「我還在寫請罪書,向高皇后請罪。」她是外命婦,請罪的對象是高皇后。不管旁人怎麼勸解,她錯了就是錯了,在自己安邑是她的封邑,司長史是她的屬官,她早點派人去看安邑就不會出這種事了。

  袁敞將陸希寫了一半的請罪書拿走,「皎皎,這請罪書不用寫,我說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報了廷尉就夠了。」開玩笑,皎皎這麼一上書,事情可就真鬧大了,誰家封地沒出過這種事,難道都要上請罪書、去廷尉不成?他突然靈光一閃,「皎皎,這件事是你‘故意’讓司家去報廷尉的?」

  「對啊。」陸希理所當然的說。

  她又不是傻瓜,發生這件事,她當然知道背後貓膩多得很,安邑地方官肯定是首當其衝的問責對象,查出地方官做了這種事,耶耶在也,會送去廷尉的,只有朝廷介入,才能讓那七條人命真正沉冤得雪。她知道或許很多人都會與遇上這種事,她可以忍著不去管別人的事,但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要管到底。

  袁敞突然覺得自己腦袋裡在嗡嗡作響,她不知道她這麼做,很容易樹敵嗎?她不知道她這個地位,告狀就是禦狀嗎?平常人告狀也就找縣令,最多不過太守、刺史,她都捅到顧世父那裡去了,她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嗎?萬一控制不住,拉出一長串,她準備和整個河東郡、司州的官員都過不去嗎?

  不愧是陸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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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典簽,南朝地方長官之下典掌機要的官。本為處理文書的小吏,權力不大。劉宋中葉以後,多以幼小皇子出任方鎮,君主用寒人出身的親近左右充當典簽,代替諸王批閱公事,甚至照管諸王的飲食起居,職位雖低,權力漸重。有很多皇子,是看典簽臉色行事的,各種苦悶抑鬱。

  安邑,屬於河東郡,河東郡屬於司州刺史書佐,其實就是書佐,前面沒有刺史兩個字,屬於一州刺史管轄的小官吏,但這些小官吏身負監察地方官員的責任,所以說女主本身不需要去監管,因為有人監管,而且女主是沒有行政權的,沒有行政權,也就代表了她只乾收錢,其他一切事務她都不能參與,這不僅縣主如此,連皇子都是這樣,皇子不僅有刺史虎視眈眈,還有典簽日夜監督。

  另外說幾個背景吧,有些讀者知道,有些可能不知道,陸家為什麼想要降低高利貸、水碓利錢和發放低租耕牛,高利貸大家都知道的。

  水碓,水是腳踏碓機械化的結果。利用水碓,可以日夜加工糧食。凡在溪流江河的岸邊都可以設置水碓,還可根據水勢大小設置多個水碓,設置兩個以上的叫做連機碓,最常用是設置四個碓,《天工開物》繪有一個水輪帶動四個碓的畫面。魏晉時期很多豪強生利的法子,就是大量的建造水碓,然後向貧民收取利錢,這是一種來錢非常快的法子。

  同時因為常年戰亂,那個時期,耕牛是很缺乏的,因為常年戰亂,大部分被弄成軍糧,還有就是當成運輸工具,很多豪強養了耕牛後,就租借給貧農,然後貧民支付不起田租,就變成豪強的奴隸。而朝廷也出借官牛,租給貧民,收取田租比豪強少,一段時間曾抑制了豪強私庇人口的數量,但後期朝廷比豪強還腐敗,老百姓受不住,就又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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