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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看泉聽風]玉堂金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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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 11:02:35 |只看該作者
二百二十、挖墳(三)

  陽春二月,在吳郡冬季的嚴寒已經褪去,四野春意盎然,天氣清朗,正是郊遊的好天氣,同時這時節也進入清明情節,這也是漢族一年中兩次墓祭中的春祭開始之時,上至帝皇將相、下至平民走卒家庭,都會在這段時間祭拜家中先祖。

  這段時節吳郡郊外遊人如織,到處都有遊人踏青,有些腦子靈活的小販都會挑著擔子選一處風景優美處做些熱食提供給遊客,孫老三也是其中之一,他這段時間總會帶著自己的老伴、孫女擺開自己的小攤做自己最拿手的小湯包,今天也不例外。孫老三跟著老闆兩人擀了大半天的面皮,正在包小湯包,卻發現自己孫女心不在焉的生火,腦袋一直往外探,跟老伴對視了一眼,兩人搖頭歎氣,繼續低頭包著包子,這第一籠是要給貴客吃的,故他包的格外的精心。

  「袁郎君你來了!」孫大娘在第三十八次往外探的時候,終於看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身影,不由興奮的起身迎了出去,清秀白嫩的小臉上盡是歡喜的笑意。

  「袁郎君。」孫老三跟老闆也站了起來,略顯局促的搓著手。

  「孫翁、武媼、大娘。」來者是一名豐神如玉的青衫男子,他對三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這男子看起來約有二十多歲,容貌俊美之極,青衫本是賤色,男子身上也並無任何貴重配飾,最普通不過的庶民裝扮,可這男子讓人一見就不由自主的屏息斂氣。

  「袁郎君。」孫老三恭敬的行禮,這位郎君這五天幾乎天天來他們這小食肆,孫老三當了一輩子小攤販,閱人無數,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認出這男子身份絕對不凡,這幾天相處下來更是確定自己的判斷完全正確,給他做湯包的時候他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

  「袁郎君你喝茶。」孫大娘從男子的侍從手中接過男子的茶具給他泡了一壺清茶。

  「大娘泡茶的手藝越來越不錯了。」袁敞接過茶盞輕啜了一口,含笑誇著羞澀的小女孩。

  「袁郎君過獎。」孫大娘含羞帶怯的看著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俊美的男子呢。

  「袁郎君,您的湯包蒸好了,您先慢用。」孫老三給袁敞做的湯包從各色原料到處置食材的工具,甚至是蒸包子的蒸籠都是袁家派人送來的,不說食材就是那些器具樣樣都是精品,那些人說了,全賞給他了,孫老三能不激動嗎?

  「勞煩孫翁了。」袁敞道謝。

  蒸籠的松針上整齊的擺放上十個皮薄如紙、晶瑩剔透的小湯包,每個湯包中心就有三十個細巧均勻褶皺,剔透的皮料下還蘊著輕輕晃動的湯汁,讓人一看就食欲大開。袁敞也沒有讓人伺候,而是自己挾了一個小湯包在湯勺裡,用箸將皮挑撥了,等湯汁流到食柶裡,他等湯汁略涼後,先把湯汁喝下,而後在不緊不慢的吃著肉餡的湯包,這肉餡是用最新鮮的河蝦仁做出來的,鮮美至極,根本不用加任何佐料,袁敞吃的很是享受。

  孫大娘在一旁看得也很享受,美男子吃飯都是那麼優雅動人。阿翁和大母老說她跟袁郎君身份天淵之別,讓她別瞎想,真是的!她哪有瞎想了,就是看看美男子也不行嗎?孫大娘嘟了嘟小嘴。

  這時又有人來食肆用餐,孫大娘下意識的起身迎去,抬頭她就愣住了,這次來食肆的約有十來人,為首是一名黑衣男子和一名全身罩著羃離的女郎,那名黑衣男子容貌竟然比袁郎君還要俊美上幾分,孫大娘不由看呆了。

  而袁敞看到進來的那對男女的時候也愣了愣,立刻起身。

  「表哥,你好悠閒。」帶著羃離的女郎對著袁敞輕輕笑道,聲音柔軟清悅。

  好好聽的聲音,孫大娘目光移到了女子身上。

  「二郎、阿妹,你們怎麼來了?」袁敞驚訝的問,他們這是微服出宮?

  陸希拉了拉高嚴,高嚴伸手給陸希去掉了羃離,陸希對袁敞笑道:「我在家裡有點悶,就出來散散心。」

  孫大娘偷偷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好美的女郎啊!美郎君再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了,她開始專注的欣賞著美人。而那黑衣男子朝孫大娘望了一眼,神色冰冷,孫大娘下意識的倒退幾步,臉色都變白了。

  陸希抬頭看了看高嚴,心裡哭笑不得,這人連個小姑娘都要計較。

  高嚴無辜的回視陸希,他可什麼都沒做,他扶著妻子坐下。修陵翻修完畢,各項事宜也準備的差不多了,眼看皎皎多年的願望快要達成了,可皎皎似乎一點都不開心,還時常一個人發呆,高嚴不知道妻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正好聽到小粘糕嘟噥阿娘現在整天都待在宮裡,都不能出門,好可憐,他就把國事丟給兩個兒子,帶著妻子出來散心了。果然一出門皎皎心情就好了很多。陸希開心,高嚴就開心,當然要是能不遇上袁敞他就更開心。

  袁敞坐在了兩人下方,又讓孫老三端上了一碟湯包,「阿妹,這湯包很不錯,你嘗嘗。」

  「好。」陸希接過袁敞遞來的食物,給自己挾了一個,又給高嚴挾了一個。

  袁敞的舉動讓後面伺候的內侍臉色微變,想上前阻止,但看著高嚴跟袁敞若無其事的神色,又默默的退下了。

  陸希見被趕到灶下燒火的老翁,還有戰戰兢兢伺候在一旁老嫗和女郎,她偏頭對侍從吩咐了幾句。侍從讓人豎起了幾扇屏風,才茅屋中劃出一塊地方,這樣孫老三還能繼續做生意。

  「怎麼樣?」袁敞等陸希吃完一個包子後笑盈盈的問。

  「不錯。」陸希漱了口,用絹帕按了按嘴角。

  她是用過早飯來的,她叫過孫老三的老伴和孫大娘,語氣柔和的問著她們每天什麼時辰起來幹活、在這茅草棚裡幹了多少年了、這裡一樣的小攤販多不多……許多袁敞甚至想都沒有想過的問題,他困惑的望向高嚴,皎皎這是幹什麼?

  高嚴很酷的回了他一個冷厲的眼神。

  原來他也不知道,袁敞悠然給自己再倒了一杯茶,話說還是新茶口感最好。

  高嚴也給妻子倒了一杯茶,陸希抬頭對他一笑,又問孫老三的老伴,「阿媼,你們在這茅草棚裡做了也有二十多年了,怎麼不想著翻修下這茅屋呢?」

  「娘子,我們也想把這爛屋翻修下,好歹能遮風擋雨的,可實在湊不出銅錢來。」武媼笑著說,「家裡的房子還沒翻修呢。」也虧得自己老伴有一手好手藝,不然家裡溫飽都不足。

  陸希微微頷首,江南不比北地地廣人稀,這裡的良田幾乎全被豪門大戶給佔用了,尋常庶民能有上三四畝良田的已屬於富戶了,官宦階層又能免稅,越顯赫的家族佔據的土地就越多,不說旁家就是陸氏,她這些年生活能這麼富裕,也跟陸家佔有了大量良田有關。可現在阿兄當了皇帝,對這個現象就有點看不慣了,陸希心中暗忖,果然是屁股決定腦袋啊。

 「皎皎,你想重新丈量土地?」袁敞見陸希一臉若有所思,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當然不是。」陸希否決,歷朝歷代哪個皇帝都想跟士族豪強搶土地,但現在還遠遠不到時候,而且暫時也沒有必要。

  袁敞松了一口氣,他不是不贊同收回土地,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陸希看著離食肆不遠處的一個碼頭,「自從開了這漕河後,這裡到也熱鬧許多了。」

  「不錯。」袁敞雖然對前宋的末帝不是太欣賞,但是不可否認,他開通漕河還是有功績的。

  「阿兄、表哥,你們說弄個特區如何?」陸希問。

  「特區?」高嚴和袁敞兩人面面相覷,不理解什麼叫特區?+

  「就是如果想要推行一個以前從來沒有有人做過的政策,不確定這個政策是否可行,就劃定一個區域實驗性的推廣,如果這個地方成功了,就慢慢擴大到其他地方,要是不成功就立刻停止。」陸希說。

  袁敞饒有興致道:「這個法子到底挺有意思的,皎皎你想要在吳郡做什麼?」

  高嚴聽他叫的親昵,冷著臉瞪他,袁敞全然無視。

  陸希抬頭看著高嚴,高嚴對她鼓勵的一笑,陸希才道:「我想扶植下吳郡的商業。」

  「商人?」高嚴和袁敞皆是一愣,他們都沒有想到陸希會想到商人身上,自古農為本、商為末,高嚴和袁敞出身豪門,自小衣食無憂,從來沒有把商人放在眼裡過。

  「也算商人吧。」陸希發愁的皺了皺眉頭,這個想法她有了好久了,但只是一個大概的想法,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

  高嚴笑著摟著她親了親,「不急,慢慢說。」

  「嗯。」陸希靠在高嚴懷裡,詳細跟他們解釋著自己想法,「阿兄、表哥,漕河一開通就幾乎將南北都連結起來了,以後南北兩地運貨要方便許多,吳郡也是漕河的關口,又是富庶之地,我想用不了幾年,來這裡的商人就會越來越多。你們看現在這碼頭附近不就已經起了很多食肆、茶肆嗎?將來可能還會更多,我想再弄一個類似東西市一樣的坊市,劃一片地方蓋些簡易的小樓,然後出租,一開始可以降低租金、不收稅,等三年或者是五年後,先開始收稅。」

  「當然這個只是一個方面,還有其他措施,比如說吳郡不是有淡水珍珠嗎?天津那邊有海水珍珠,這兩個地方都在漕河上,可以讓一些商人上漕河,將兩地的物資互通有無。現在玻璃瓶燒制也越來越多了,這邊還有荒涼的小山丘,可以讓人去山上種果樹,然後把果子做成罐頭運到北方,這樣北方冬天也不用愁沒蔬菜水果吃了……」

  「這樣也不是扶植商業,只能算是不抑商?」陸希說。

  其實自古鹽稅和商稅都是重稅,但是中原這些年戰亂不斷,商業不是很發達,基本都是莊園式經濟,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是從自己莊園出產,尤其北方更是,直到這幾年才稍稍恢復了些,加上南北大運河也開通了,陸希動了發展商業的想法,種糧可以填報肚子,經商可以讓人富裕,只有人民富裕了,國家才會安定。

  袁敞聽得有趣,讓人磨了墨將陸希的話都記了下來,「挺有意思,回去可以跟人商量商量。」

  「嗯。」陸希點頭,她把自己的想法說了,接下來的事就不歸她來管了,她相信大興的官員和那些商人會比她做的更好,等過段時間要是商業繼續發展了,她還可以辦銀行、發行紙幣呢,唔,這些回去都要先記下來,要是她等不到可以讓崧崧去弄。

  三人說話間食肆裡的人也開始多了起來,這間食肆並不大,陸希等人佔據了一半,客人們坐在另一半,眾人看到那個屏風都習慣了,袁敞前幾日來的時候也都是架起屏風的。

  「哎,你聽說陸家的事了嗎?」

  「聽說陸太傅和汝南長公主的牌位都流血淚了?」

  「我聽說是陵墓前的墓碑都流血淚了,據說陸皇后看到父親墓碑流血淚,都哭暈過去了。」

  「說起來陸太傅跟汝南長公主是原配結髮夫妻,想要合葬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啊,當初陸太傅跟汝南長公主多般配啊,玉璧明珠啊!可惜好人命不長。」

  「最可憐的是陸皇后,當初常山長公主的脾氣——嘖嘖!」

  「是啊,陸皇后人這麼好,沒出嫁的時候就免費租耕牛給我們,就跟當初汝南長公主一樣。」

  「我還聽人講過當年常山長公主當年還無故鞭打過良民,陸家還代她去給人賠禮了。」

  「可不是!陸家的幾位主人都很好,當初陸太尉、陸鎮軍、袁夫人,現在的陸皇后,果然是好人有好報啊!」

  「原本原配夫妻合葬都是天經地義的,常山長公主她又無嗣,現在的齊國公可是汝南長公主的孫子!」

  「對啊!」

  ……

  而同樣的談話內容,在建康各個食肆、茶肆也有,幾乎絕大部分都認為陸太傅應該跟汝南長公主合葬,而不是和常山長公主葬在一起。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是今年元月,肅太子的前妻前宋樂平公主薨逝,陸皇后讓她葬在了其父的齊陵,鄭啟的齊陵並沒有附葬太多臣子和妃嬪,唯二的公主就是常山和樂平。

  是故已經死了快二十年的常山再次被提起,同時提起的還有常山的各種事蹟,比如說她逼著太常音聲人淨身、比如說她無故打殺侍從和宮女、比如說她薨逝後還陪葬了無數人,甚至比鄭啟死後陪葬的人數還多……種種的種種,讓很多老人回憶起當初常山在時的各種飛揚跋扈,還有陸太傅、汝南長公主各種體恤老弱的舉動,總讓唏噓不已。加上陸太傅墓碑已經連續二十天血淚,和陸太傅死前給好友的手信中提及的想要跟原配合葬的願望,讓富有幻想力的民眾腦補了各種陸太傅、汝南長公主、常山長公主之間的虐戀情深,眾人都希望有情人能生死同穴。

  陸希安靜的聽著這些言論,神色平靜。

  袁敞倒是搖著羽扇扇著。

  陸希說:「阿兄,我們回去吧。」

  「好。」高嚴給她戴好長長的羃離,陸希偏頭問袁敞,「表哥,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不了。」袁敞含笑搖頭,要是現在高嚴不是皇帝,他一定要膈應他,可現在身份不同,虎須也不能老是去挑撥啊。

  馬車上,高嚴對陸希說,「我以為你會不忍心。」畢竟皎皎跟陸言關係一向不錯。

  陸希嘴角一曬,「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些流言都是陸家的手筆,高嚴也讓人拖動了下,他還以為皎皎會反對,一直沒說。

  「再說這些言論又沒有詆毀常山。」

  傳出去的都是事實,外人會傳成什麼樣子就不歸她來管了。她才不在乎家醜不可外揚呢!陸家有阿兄、有她在一天,誰敢說陸家的流言?而且在陸希心目中常山就是一個死皮賴臉破壞自己父母幸福的、惡毒腦殘小三,是陸家的恥辱。她知道她這個想法很無理,不過陸希對自己人和對外人一向是雙重標準。

  「你開心就好。」

  開心?她怎麼可能開心呢?父親被常山霸著足有二十年,要不是她能活,要不是阿兄能登上帝位,她說不定最後只能去盜墓!不過這些話陸希不可能跟任何人說,「我想耶耶跟阿娘也會很開心的。」他們已經等了很久了。

  「快了。」高嚴摸了摸陸希的頭髮,「皎皎,你真不想修陵?」高威的陵墓修好了,就輪到高嚴了,照著高嚴的想法就是他一定要跟皎皎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麼他們就葬也葬在一起了,就弄個大一點的棺材,但是陸希卻吞吞吐吐的說想要火葬。

  「阿兄,你想等我們死後以後被人盜墓,棺材挖開、暴屍荒野嗎?」陸希抬眼望著高嚴,心裡暗忖他可沒少幹過這種事吧?

  「……我是為了軍費。」高嚴理直氣壯,不過想想皎皎說的也對,萬一哪天他也別人挖了呢?

  「而且就算我們不被人盜墓,說不定等千年之後,我們的陵墓也會被人挖開讓旁人去參觀,說不定我們的屍身都會被人放在大庭廣眾下讓人隨便看。」陸希想著後世考古出來的那些什麼古屍會輪到自己身上,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與其這樣還不如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的,「修陵也太勞民傷財了,我想種一片樹林就夠了。」陸希頓了頓,「阿兄,你要是想修陵,那就修吧,但是我想火葬……」

  「你想如何就如何。」高嚴灑脫一笑,身為武將早就做好了隨時命喪戰場、死無全屍的準備,既然皎皎要火葬那就火葬,至於那些陵墓他本來就不在乎,人死了就死了,怎麼可能死後跟生前一樣?

  「阿兄,你真好。」陸希親了高嚴一口,她上上輩子一定修了很多善事,才會讓她找到這樣的夫君。

  「女君,甯國夫人派人送帖來,說想求見女君。」春暄的聲音在車外響起。甯國夫人就是陸言,高嚴當太子後,陸希就冊封了陸言為甯國夫人,讓陸言在陸家家廟修行。

  「阿嫵?」陸希接過陸言派人的請柬,不用想就知道她一定是為了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合葬的事來的,「我知道了。」

  「要是不想見就不見。」高嚴對陸希說。

  「沒關係。」陸希對他一笑,這種事又逃避不掉,再說她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就如當初阿嫵明知道耶耶不願意跟常山合葬,可她還是默認了他們兩人的合葬,她們兩姐妹在這件事的上無關對錯,只是各人站立場角度不同罷了,這件事她們之間的矛盾是永遠不可能調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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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 11:02:49 |只看該作者
二百二十一、兩姐妹的談話

  陸希在高嚴在掌權後,就將陸言冊封為甯國夫人,讓陸家接她出來在陸家的家廟清修,在陸家家廟,沒人拘著她,陸希宮裡有什麼賞賜,有陸家的就有她的,故她日子過得還是很悠閒的,只是陸言素日深居簡出慣了,等閒也不輕易下山,平時的訪客除了阿劫一家子、劉鐵外,也就是陸大郎夫妻了。

  陸言當皇后時,鄭桓對這個小舅子愛屋及烏,不僅賜了他封地,還讓當了主管鹽鐵的大農丞,官職不高,只是大農令的屬官,但油水卻很豐厚。旁人都知道他是陸皇后的弟弟,也沒有人會難為他。陸大郎也知道自己不聰明,能輪上這個肥缺是因為姊夫的關係,所以為人處事都很低調,也不貪心,不該自己拿的他一分都不沾,偶爾吃點小虧他也不在乎,反正他也不缺錢,不說封邑就是陸言平日的賞賜就足夠他一輩子吃喝不愁了,日子過得倒也安穩。等到了前宋覆滅,高家上位,他依然還是陸皇后的弟弟,大家都知道兩代陸皇后只有這麼一個同父的弟弟,齊國公是過繼的,就更不可能有人難為他了。高家登基換了一大批官員,輪到陸大郎依然還是大農丞。

  他一直感激陸言對自己的看顧,逢年過節總會讓妻子入宮給陸言請安,等陸言出宮在陸家家廟清修後,他時常會帶著小孫子小孫女陪陸言,陸家也不阻止。這些天建康沸沸揚揚的要讓陸太傅跟汝南長公主合葬的事宜陸大郎也聽說了,他對陸琉的感情一直很複雜,尤其是成年後對自己的身世有了一個完整的認識後就更複雜了,在聽說陸希要讓陸琉和蕭令儀合葬後,他心裡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日陸大郎準備再帶著剛會走路的小孫女去看陸言的時候,陸大郎的妻子欲言又止的看著夫君。

  「放心吧,我不會亂說話的。說了也是圖增阿姊的煩惱罷了。」陸大郎道。

  陸大郎的妻子松了一口氣,「是啊,外頭那些是是非非就不要讓阿姊知道了。」她真怕丈夫又犯傻病。

  陸大郎帶著小孫女到陸氏家廟的時候,陸希一番常態的沒有在佛堂念經,而是穿了一身正裝在跟貼身侍從翻看著帳冊,「阿姊,你這是在做什麼?」陸大郎驚訝的問,他很少見陸言翻看帳冊,陸言自清修之後,身上裝束就越發清減,這樣的品服大妝在鄭宋覆滅後還是第一次。只是她現在再也不是褘衣,而是甯國夫人的正裝。

  「大郎你來了。」陸言看到阿弟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還將搖搖擺擺小丫頭摟在了懷裡。

  「阿姊你這幾天身體如何?我托人帶了一些阿膠過來,阿姊你讓人熬了做成果乾就當零嘴吃好了。」陸大郎說,他知道阿姊不缺這點阿膠,不過這些是他的心意。

  「好。」陸言含笑頷首,「大郎你幫我做件事如何?」

  「什麼事?阿姊儘管吩咐。」陸大郎說。

  陸言拉過阿弟對他弟弟的吩咐了幾句,陸大郎驚訝的望著陸言,「阿姊——」他神色有些驚疑不定,阿姊怎麼會想到這件事的?

  陸言道:「這件事我也只能讓你去做了。」

  「阿姊你放心,我一定會辦好的。」陸大郎說。

  陸言對他一笑,「我信你。」

  「夫人。」侍從進來道,「皇后娘娘派人來接你入宮。」

  陸言對陸大郎說,「我先去宮裡,你跟他們商量下,該用多少錢就用多少錢,不用替我節省。」

  「我知道。」陸大郎應了。

  陸言由女官扶著上了馬車,她身體微斜的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頭一聲不吭。

  「夫人,您喝茶。」陸言的女官是陸言的伴讀,只是她一輩子沒有嫁人,始終跟著陸言,跟陸言早就情同姐妹,她擔憂的看著陸言。

  「放心吧,我沒事。」陸言對女伴微笑,她閉了閉眼睛,無不自嘲的想到真是六十年風水輪流,當初阿姊受過的現在輪到她身上了。

  宮裡陸希正在太極宮跟高嚴一起看奏摺,這會還遠沒有後世後宮不得干政的理論,再說這些文人沒事就喜歡掉書袋,長長的幾千上萬字的奏摺,可能只有幾百字是正經內容,餘下都是他們試圖展現自己文采的筆墨。高嚴好歹也是陸琉的關門弟子,看這些奏摺完全沒問題,可每天這麼多奏摺看下來,他幾乎就沒休息的時間了,這點讓高嚴很惱火,甚至幾次在朝政之時罵臣子上奏摺盡說廢話。

  還是陸希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命大臣們在奏摺上貼黃寫上奏摺的要點,貼黃文字不許超過一千儘量簡潔,才減輕了高嚴不少負擔。陸希也是揀著重點的先放一旁,要是簡單的就直接提筆處理了,她這些年也幫高嚴處理過不少公務,高嚴的字跡她早寫熟了。不過這件事除了高嚴外,沒有其他人知道,甚至崧崧和山山都不知道。

  「皇后,甯國夫人來了。」宮侍在宮室外稟告道。

  高嚴放下奏摺,給陸希揉著她的脖子,「讓太子妃陪你一起去見她吧。」陸言求見陸希,高嚴不可能陪著陸希,但也不放心妻子一人見陸言。

  陸希笑道,「不用,她又不是洪水猛獸。再說阿平還剛出月子,別讓她費心思了。」

  崔康平在兩個月前給陸希和高嚴生下了他們第一個孫子,高家的嫡長孫。

  她見高嚴一臉不放心,搖頭道:「放心吧,她不會跟我說什麼的,就如——就如當年我一樣。」陸希嘴角一扯,說她們矜持也好,虛偽也罷,她們從小的教育讓她們永遠不可能跟人惡言以待,當年陸言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不願意常山跟耶耶合葬,可自己還是在她面前選擇了沉默,現在陸言也不可能會說反對的話。

  陸希沉吟,「她應該不是來阻止我讓耶耶阿娘合葬的。」

  「那她來幹什麼?」高嚴問。

  陸希想了好一會搖頭道,「我不知道。」但以陸希對陸言的瞭解,她肯定不會是來阻止她的,不可能成功的事陸言是不會做的,「反正去了就知道了。」陸希對高嚴笑道,「也幸好阿娘是長公主,不然想讓耶耶遷墓還真不是一件的容易的事。」

  自母系氏族完結後,華夏就進入了男權社會,只有妻子附葬丈夫,沒有丈夫隨妻子安葬的說法。要動也是動妻子的墓穴而不是丈夫,但是蕭令儀不同,她是前梁公主,公主依附的不是夫權,而是皇權,公主是君、駙馬是臣,故將陸琉挖出來葬至蕭令儀身邊也說得過去。

  「就算你阿娘不是長公主,我會讓他們在一起的。」高嚴說。

  「當然。」陸希親了親他,「你答應過我的事就沒有不做到的。」

  高嚴眼底露出了笑意,摟著陸希正想親下去,陸希捂著他的嘴說,「我要去見阿嫵了。」

  高嚴悻悻道:「她有什麼好見的,讓司漪打發走就是了。」

  陸希瞪了他一眼,「她是我妹妹。」

  高嚴沉默,皎皎跟陸言不像他跟高囧那樣,可他也不認為皎皎跟陸言會有姐妹情深的一天。

  「她姓陸。」陸希對高嚴道,「所以那時候她會讓陛下冊封山山為文山縣子。」阿嫵當皇后的時,對自己對崧崧、山山都很不錯,陸希一直記在心裡。她跟陸言早有默契,她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做到她跟侯瑩一樣姐妹情深,但也不可能成為仇人,就當普通的親戚一樣走動也不錯。

  陸言到太極宮的時候,陸希已經在偏殿候著她了,「阿嫵。」

  「阿姊。」陸言看著陸希,心中百味雜陳,她很想大聲的質問陸希,為什麼她要傳出有關阿娘的流言,就為了汝南長公主能跟父親合葬嗎?可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下去,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坐吧。」陸希讓人上了新茶,「這是新茶,你嘗嘗味道如何。」

  「好。」陸言低頭輕啜了一口茶水,略帶些鮮果的香味,「這茶葉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

  「對,這是我讓人跟果樹一起種出來的茶葉。」陸希說。

  「難怪我嘗著有些鮮果的香味。」陸言道。

  姐妹兩人敘舊了一會,就陷入了一片讓人尷尬的沉默,也不知道幾曾何時,她們之間的話是越來越少了,陸言放下茶盞,「阿姊,我這次是想來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陸希問。

  「我想——我想等父親的靈柩移走後,讓阿娘跟大母合葬。」陸言咬了咬牙說,不然阿娘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那裡太可憐了,阿舅又不喜歡阿娘,還不如讓阿娘跟大母葬在一起,那裡還有阿姐呢。陸言當了皇后後,就把侯瑩移到了崔太后當時已經修建好的陵墓裡。

  「修陵的工程過於浩大,我跟陛下都不準備大肆修陵。」陸希說,讓她出錢為常山和崔氏修陵?她腦殘嗎?

  「費用我可以自己來。」陸言說,她不缺錢,她自己有封邑,加上鄭啟、鄭桓還有崔太后的補貼,陸言可以算是建康數一數二的富婆。

  陸希沒答應,但也沒有反對,「你自己掂量著看吧。」

  「好。」只要陸希不反對陸言就滿足了。

  陸言走後,陸希把這件事跟高嚴說了,高嚴隨口道:「她自己願意折騰就折騰。」一個前朝的公主,一個前朝的皇后,誰會去在意?高嚴頓了頓,「皎皎,要不我讓陸家把常山除名?」

  「不用。」陸希搖頭,她嘴角微彎,「把常山除名又如何?她還是跟耶耶生了阿嫵,她生前還是陸家的夫人,我還給她守過孝呢。」

  「對不起。」高嚴歉然的看著陸希,那時候他太沒用了,讓皎皎受委屈了。

  「阿兄你有什麼好抱歉的?」陸希笑道,「我早不在意了。再說我是有後福呢,誰能跟我一樣,找了一個這麼好的夫君。」

  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何必用她來影響自己今後的生活呢?她只要自己過得好就好了,天底下誰能她一樣幸福?有把自己當成一切的丈夫,兒孫雙全,現在連孫子都有了,光去想著前塵往事有什麼意義?她堅持讓爹娘合葬也是為了完成爹娘生前的遺願,她想耶耶和阿娘一定很想跟祖翁、大母、外祖翁和外大母團聚,那才是他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高嚴聽得陸希誇自己不由心花怒放,摟著妻子道,「既然知道我是好夫君就不要老是管著那塊小粘糕了,她都該嫁人了!」

  「誰說的,年年還小。」陸希立刻反駁,她家小乖乖還小呢。

  「那孫子呢?」高嚴現在最怕的就是皎皎對孫子產生興趣了,好容易兒女都長大了,萬一皎皎興起養孫子孫女怎麼辦?

  「我哪有這麼想不開?」陸希撇嘴,「孩子跟父母待在一起才好。」她生崧崧的時候,沒捨得讓崧崧給高威養,現在她也不會讓兒媳婦讓出自己的兒子。再說自己孩子那是自己生的沒法子,現在好容易等孩子們差不多都長大了,她正想好好享受未來的兩人世界,幹嘛想不開平白增加自己負擔?她跟阿兄現在多好,換了現代他們有孫子的時候,都要五十多六十了,開始進入老年期了,可他們現在還在青年期最後的尾巴呢。

  高嚴聽到妻子肯定話,心裡松了一口氣,舒爽道:「皎皎,我明天帶你去騎馬。」

  「崧崧又要哭了。」陸希失笑,每次高嚴把公事丟給兒子的時候,崧崧就很鬱悶。

  「他年紀輕輕,正是需要鍛煉的時候。」高嚴給自己找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陸希含笑望著高嚴,高嚴低頭抵上她的額頭,兩人脈脈對視。

  陸希為父親遷墳的事請欽天監選擇良成吉日,同時她要暗暗慶倖,幸好當時父親下葬時,鄭啟是以諸侯禮下葬的,棺木足有六層,最裡面一層是金絲楠木,最外面是石頭棺槨,肯定不會腐朽。要是尋常人家二十年過去,棺材估計都爛了。同時陸言也讓陸大郎請了人翻修崔太后的陵墓,她不像陸希可以動用國家力量,只能算是草草修建,她也請欽天監選擇遷棺材的吉日。

  陸希在聽說陸大郎和劉鐵在幫陸言做件事的時候,心裡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因為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陸大郎這個名字了,久到她已經完全忘了這人,卻不想他居然還在,不過陸希也沒說什麼,她跟陸言也就那樣了,更別說那個她完全不承認的所謂的弟弟了。

  「大娘子,陸大郎目前還是大農丞,主管鹽鐵。」司漪說著陸大郎的職位,同時看著陸希的臉色,對陸大郎的處置是底下官員私自動手的,並沒有告知陸希。以陸希的身份,司漪並不認為陸希會去為難陸大郎,但要想陸言在時那麼提拔他也不大可能。

  「哦,他要是有那個本事就繼續當好了。」陸希淡淡的說。

  司漪聽陸希這麼一說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以後把陸大郎當成一個完全陌生人就行了,「大娘子,你看欽天監選了好幾個日子,你覺得那個比較合適?」

  陸希低頭看著那些日子,大部分都是夏秋兩季,她覺得挖墳這種事還是冬天比較好,夏天總覺得太熱了,「就選十二月三十日吧。」陸希說,第二天就是元旦,正好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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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二、完結章

  陸琉的陵墓是按著諸侯的最高禮節下葬的,帝皇七層棺木,他為六層,光是一個棺木就如此講究,更別說他的陵墓了,鄭啟在位時候花了五年時間才給他修好了陵墓,修建的結實無比,當初主管修陵的官員也病逝了,所以陸納在授命要把陸琉抬出來的時候,想了不少法子,最後還是喊來了發丘中郎將配合工部的官員前後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才將陸琉的陵墓的打通。

  其實自從高嚴讓人琢磨出炸藥後,盜墓的就變得容易許多了,但是給工部、禮部那些官員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炸皇帝岳父、皇后親爹的墓地,故陸希說是定在十二月的最後一日遷棺木,可陸琉的陵墓其實早已開始挖掘了。

  等三十日,陸琉的陵墓已經被挖開的差不多了,陸琉的陪葬也差不多都被移了出來,陸琉陪葬品極為豐厚,其中還有不少是鄭啟賜下的,陸納讓人全挑出來一併送入常山的陵墓,只選出陸家送出的陪葬一併移入蕭令儀的陵墓。

  常山的靈柩陸言已經移走了,陸琉雖然跟常山葬在一起,但是他們並不在同一室,他是主室、常山是副室,這是當初鄭啟定下的。陸希提醒過陸納,不要讓人打擾了常山的安寧,陸納就命人封了常山的墓室,後來陸言上找陸納,請他幫忙一起將常山靈柩移出,陸納才命人將常山墓室打開,讓陸言移了出去。陸言移墳的行動在陸希的默許下,進行的非常低調,也就幾個大戶人家知道,大部分人都不清楚。

  蕭令儀是有史記載以來,第一個以皇后禮下葬的公主,這個當然不是鄭裕的好心,而是蕭令儀的父親前梁景帝對女兒的疼愛。景帝十八歲登基,六十三歲駕崩,一生順遂無比,堪稱一代明君,唯一的遺憾就是膝下荒涼,年近半百方得一女,愛如掌上明珠,真是捧在手裡怕掉、含在嘴裡怕化。景帝跟其妻陸皇后的陵墓早就修好了,景帝也過繼了武帝為嗣,眼看著一切都安頓好了,朝堂也沒什麼事,他沒事就開始憂心女兒了。

  不僅早早的將女兒的嫁妝準備好,甚至連女兒的身後事都考慮到了,按著皇后的規格給女兒在自己的陵墓修建了一座陵墓。他這堪稱的荒唐的舉動不僅讓朝臣反對,還讓陸皇后哭笑不得,但是景帝執掌朝政多年積威甚重,年紀愈大性格就越喜怒不定,除了面對愛女和皇后,甚至連跟他處事多年的陸說都要偶爾被他責?幾句。而陸說也想自己兒子是汝南長公主的駙馬,汝南的陵墓規格越高,對兒子來說也不差。他是肯定要附葬景帝的,即使如此那就乾脆讓兒子跟他在一起好了,所以兩個老頭在死前給兒子女兒連墳墓都造好了。

  後來前梁覆滅,蕭家一系盡數滅絕,陸琉每次想起岳父提前給阿儀造陵的舉動,都不知道是不是該感慨岳父大人有先見之明。蕭令儀薨逝後鄭裕也沒有太過難為陸家和陸皇后,照著梁景帝的遺願,將蕭令儀以皇后禮儀,橫豎人家父母把什麼都準備好了。蕭令儀的陵墓是按照皇后的規格建造的,故她下葬後陵墓一直沒有封死,等著陸琉下葬,要是封死了想挖開要比陸琉的陵墓還不容易,除非真炸了。

  陸希選的三十日是一個大晴天,冬日的暖陽早早的就掛在了空中,陸希昨天晚上就沒有睡好,一直迷迷糊糊的做了不少夢,等醒來後就忘了到底夢到了什麼。等到了快天亮的時候,她就怎麼都睡不著了,又怕吵醒高嚴也不敢翻身。

  「不舒服?」高嚴讓她讓自己懷裡靠了靠,手摸上她的額頭。

  「沒有。」陸希更往高嚴懷裡靠,「阿兄,你說耶耶跟阿娘見面會怎麼樣?」

  「開心?」高嚴實在無法想像,一個死了三十年,一個死了二十年的兩人葬在一起後能有什麼反應,這算生死同穴嗎?

  陸希輕笑了兩聲,「就算真有地府,耶耶跟阿娘也會投胎了吧?現在都該長大成人了。」陸希伸手摟著高嚴的腰,「阿兄,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的對不對?」陸希說。

  「當然,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高嚴許諾。

  「嗯。」

  高嚴給她拉了拉被子,「再睡一會吧,天還沒亮。」

  「我睡不著了。阿兄,我們起來去打拳吧。」陸希和高嚴都有每天鍛煉的習慣,只是陸希鍛煉的方式多種多樣,高嚴只有一種就是練武。

  「好。」高嚴輕敲了下床頭的玉罄,殿外等候的宮侍們立刻捧來了熱水給兩人梳洗。

  等陸希打完了一套拳,清晨的太陽才開始升起,陸希看著那明亮的朝霞,「今天有個好天氣。」

  高嚴將外衣搭在妻子的臉上,「以後也不會差。」他見妻子心神不寧,「先進朝食,進完朝食我們就祭拜岳父如何?」

  「好。」

  太極宮的清晨在高嚴沒去上早朝前,都是非常安靜的,只有高嚴夫妻兩人,高嚴不管晨昏定省,他只知道子孫的存在都是來跟他爭皎皎注意力的,所以他早上一向不許孩子們出現在太極宮。高岳已經成親,高屾即將定親,陸希為了不讓兩個兒媳婦不自在,就讓兒子搬出太極宮住了,只留下高年年。公主和皇子不同,不成親也不可能建造公主府,大臣們這次倒沒人反對。

  等兩人進完朝食後,宮侍們奉上兩人今日穿的衣服,高嚴是女婿,為岳父服喪原本就是最輕的緦麻,他又是帝皇之身,除了自己嫡親長輩外,對其他人根本不需要服喪,去祭拜陸琉只需要腰間佩戴一根束帶即可,即便是這樣也代表了帝皇對臣子最大的榮寵,但高嚴還是讓人做了緦麻喪服,他的理由光明正大,陸琉不僅是他的岳父,還是他的老師。陸希是出嫁女,要服齊衰,她看到宮侍備好的喪服時就紅了眼眶,高嚴摟著她,無聲的安慰著。

 「阿娘。」等高嚴和陸希穿戴完畢,高岳、崔康平、高屾、高年年也來了,崔康平甚至還把是兒子也帶來了,小東西滿三個月了,眉眼也長開了些,粉嘟嘟的可愛極了,穿著白色的棉麻衣,吃飽喝足的正在奶娘懷裡吹泡泡,陸希抱過小孫子摸了摸他的小手,「孩子還小,別冷到他了。」

  「不會冷的,我在裡面給他穿了一件小棉襖。」崔康平說。

  陸希點了點頭,將孩子遞還給乳母。

  作為陸希的貼心小棉襖,高年年很快就注意到阿娘心情不好,她乖巧的偎依到了陸希懷裡,陸希愛憐的抱了抱她,對高嚴說,「我們走吧。」

  高嚴頷首,「好。」

  陸納昨天幾乎一夜沒睡,跟負責禮部的官員忙了整整一夜,才將各項事宜準備好,中護軍高團也從昨晚開始做著各項保護帝后、太子、皇子等的安全工作,從鄭啟皇陵到梁景帝的皇陵的道路已經徹底清空,除了戴腰牌的軍士和官員外,任何人不得擅入。

  「陛下。」臣子們看到帝后輦車緩緩駛來,立刻放下上前行禮。大家看到高嚴穿的孝服時都吃了一驚,唯有陸納一聲不吭,高嚴身為帝皇能做到如此,叔父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陸希傷心的看著父親大開的陵墓,三十五年了,耶耶等了三十五年才有今天。

  待高嚴和陸希祭拜過陸琉後,眾人開始移棺,陸琉的棺木一共七層,最外一層還是石棺,沉重非常,為了能順利的移出這套棺木,工部的官員特地的運來了大型的吊車,用無數粗麻繩將靈柩綁住,一點點的往上抬。

  聽著吱吱嘎嘎的聲音,陸稀有些恍惚,高嚴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兩人雙手相交,陸希對高嚴挑了挑嘴角表示自己沒事。陸琉的靈柩被地吊車慢慢的運起,而後緩緩的左移,放上專門備好的車板上,再有數百名壯勞力拉著這靈柩緩慢向修陵走去。

  陸言今天也來了,她神情複雜的看著父親的靈柩從陵墓中移開,嘴角勾了勾,大母為了阿娘絕食了三天才讓阿娘跟耶耶合葬,當初無論是阿娘、大母還是阿舅都沒有想過今天的情景吧?難怪阿桓老說世事無常,須惜取眼前人,陸言低頭澀澀的笑了。

  阿劫也感慨的望著緩緩移動的車隊,他對陸琉的記憶已經比較模糊了,可他看過不少祖翁留下的筆記,他寫了無數懷念大母的賦詞,有時候他會想要是前梁不覆滅,祖翁跟大母一定是最恩愛的夫妻,當然要是這樣的話阿姑就絕對不可能嫁給姑父了,姑父也不可能今天登上帝位了。阿劫看著那個扶著阿姑的身影,低頭輕歎一聲,世事無常。

  「年年。」高屾輕聲叫著妹妹。

  「阿兄?」

  「年年一會祖翁下葬後,你一定要陪在阿娘身邊知道嗎?」高屾低聲吩咐道,他有點擔心阿娘情緒失控。

  「嗯。」高年年乖巧的點頭。

  「年年。」高岳叫著妹妹。

  高年年仰頭看著大哥,小臉粉潤潤的,高岳忍不住摸了摸她面頰,「年年,阿娘有跟你說過,她為什麼暫時不要修建皇陵嗎?」

  高年年想了想,「阿娘說太勞民傷財了。」

  高岳聽了若有所思。

  「阿兄?」高屾跟高年年同時不解的看著大哥。

  「我再想阿娘是不是不想修皇陵。」

  「為什麼?」高屾跟高年年困惑的問,他們很不理解,自古帝皇修陵不是很正常的事?耶耶跟阿娘怎麼可能不修陵呢?不然他們葬在哪裡?

  「勞民傷財。」高岳說。

  「……」高屾和高年年一臉糾結看著高岳,他們一直以為這是阿娘打發文臣的藉口。

  「耶耶跟阿娘需要找藉口來躲避文臣嗎?」高岳嘴角一扯,耶耶一向是想做就做,連大伯都殺了,他還需要這件事上找藉口?高岳懷疑父母就是不想修皇陵,而不是暫時不想。

  「不會吧。」高屾吶吶道。

  「再說吧,反正耶耶和阿娘年紀還輕。」高岳說。

  高年年翹嘴,「那些大臣最討厭了,明明耶耶、阿娘還很年輕,一定提起修皇陵什麼的,真討厭!阿兄,你要把他們都罵一頓。」

  高岳輕輕搖頭,愛憐的摸了摸妹妹的小揪揪,心中想著年年也不小了,比起父母的陵墓,更應該早點建的是她的公主府,阿娘說過不能離齊國公府太遠,那就只能在現成府邸的基礎上翻修了。

  兄妹幾人低聲聊天著,車隊一直不停的行駛著,一直到了正午時分才達到了景帝修陵。依然是由禮部、欽天監的官員引導眾人行祭拜禮,讓人將陸琉的靈柩抬入蕭令儀的墓室內,而那扇原本並沒有關死的墓室門在時隔三十五年後第一次被打開,這也是最後一次打開。

  陸希看著被徹底封死的陵墓,她咬住了下唇,微微仰頭。

  「阿娘!」高年年上前抱住母親,陸希的三個孩子從來沒有見過陸琉,自然對陸琉的下葬沒有多少淒悲之心,但他們很清楚母親跟祖翁的感情,所以高年年一直在注意陸希。

  高嚴和高岳、高屾都擔憂的看著陸希,「阿娘沒事。」陸希控制了下情緒,安慰的拍了拍女兒,又對丈夫兒子露出一個安撫的淺笑。

  等上了輦車,高嚴對陸希說,「要哭就哭吧,這裡沒人。」

  陸希靠在他肩頭,「我沒很傷心。」她低聲道,「耶耶跟阿娘在一起了,應該開心才對。」

  高嚴親了親她額頭,「他們團聚了,我也會一直陪著你的。」

  「嗯。」

  等高嚴和陸希回宮的時候,已經快三更了,承天門前朱雀大街已經清空,各府邸大門口都掛上了華燈,街道兩旁的綠樹上也系著各色的彩色錦緞。

  「殿下。」負責元旦盛會大典的禮部官員看到輦車駛入承天門的時候,徹底松了一口氣,忙迎了上去,「時辰差不多了。」

  陸希和高嚴在路上已經換上了冕服、褘衣,站在承天門外迎接兩人的百官跪迎兩人入宮。

  「點燈!」隨著太常卿呼聲,太極宮前一百八十一盞金枝銀燈隨即同時燃起,頓時夜幕燦若旭日初升,金光璀璨,照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高嚴緊緊的握著陸希的手,一步步的踏上承天門的閣樓。元旦盛會,陸希在出嫁前幾乎每年都會參加,但那時候她只是旁觀者,而她現在是——參與者。

  「嘭——」當承天門響起了第一聲爆竹聲,這仿佛是一個信號一般,建康城各處的華燈由近及遠的開始點亮,站在承天門往下俯視,整個建康城各處點起的華燈、燎火仿佛一條條蜿蜒壯麗的火龍,綿延不絕。

  「陛下、皇后。」內侍恭敬的端著託盤朝兩人走來,託盤上是一隻製作精巧的天燈。

  高嚴接過宮侍手中的火引,同陸希一起將天燈點燃,隨著兩人點燃的天燈冉冉升空,底下無數天燈也冉冉升起,升起的天燈猶如星河般將夜空照亮,華光溢彩,美不勝數。

  「山呼——」太常卿渾厚響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高嚴拉著陸希的手走到欄杆前。

  「萬歲!」從承天門閣樓之下,每層皆站得滿滿的人群,隨著這聲「山呼」,皆跪地叩首行大禮,聲音遠遠的傳出,宮城外正在狂歡的百姓,頓時也紛紛跪地,「萬歲!」

  「山呼——」太常卿的聲音越叫越響。

  「萬歲!」眾人再跪再叩首,呼聲隆隆。

  「再山呼!」太常卿的聲音近乎吼叫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底下附和的聲音震耳欲聾。

  「砰砰砰!」山呼萬歲完畢,無數爆竹被同時點燃,爆竹聲、鑼鼓聲,響徹雲天。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片黑壓壓跪倒在地、不住磕頭的百姓,口中仍不停的高呼「萬歲」。

  「嗚——」悶悶的號角聲響起,「咚!咚!咚!」隨即是大鼓擊打的聲音,「轟隆隆——」地面隱隱震動起來,隆重的車隊朝承天門駛來,為首是一輛裝飾華貴、幾乎快同承天門閣樓同高的象車,由十三人牽引而入,鼓吹奏樂。跟在象車是一輛由靜室令駕駛的馬駕車,兩旁各有一名式道候駕車。馬車後又是兩名騎馬的京口尉……

  此情此景,讓陸希以為身處夢中,這種俾睨天下、生殺奪與的感覺,也就古代天子才有可能感受到了吧?

  「漂亮嗎?」高嚴低頭含笑望著妻子,高家登基後,元旦盛會還沒有舉辦的如此隆重過。

  「漂亮!」陸希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喜歡嗎?」高嚴問,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喜歡!」要是沒有她跟阿兄的這幾年的苦心經營,他們哪裡來這麼多財力可以供得起如此奢侈的元旦盛會,當初接受前宋的時候,前宋的國庫是空的。

  「皎皎,這個天下是我們兩個人的!」高嚴輕而堅定聲音傳來。

  陸希仰頭,抬眼就望入一雙深邃的鳳眸,裡面有著她無比熟悉的情義,陸希抬頭輕輕的撫摸上高嚴的眼角,「好!」

  她再也不是三十五年前莫名其妙來到陌生朝代了陸希了,也不是二十三年那個父母雙亡的孤女了,現在她有丈夫、有孩子,還有媳婦、孫子,如果耶耶、阿娘在天有靈也會放心的,當然爸爸、媽媽和哥哥也會放心她的……陸希仰頭看著天上的星光璀璨的夜空,默默的的祈禱,她現在真的很幸福,希望所有的親人也都很幸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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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 11:03:1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當時年紀還小(上)

  建始五年年末,十二月十日,已經是下午,天色陰沉沉的。

  「呸!這鬼天氣!凍死人了!」建康城郊一處簡陋的農莊裡,一名穿著薄皮襖、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從外面沖了進來,身上、頭上還帶著雪白的積雪。

  屋內一名老嫗正蹲在炭盆旁烤火,微弱的火光怎麼都止不住無處不入的寒意,一見大漢回來了,忙起身給大漢拍著身上的雪,「回來了,快進來暖暖。」

  「有東西吃嗎?老子餓死了。」大漢問著老嫗,他懷裡接下一個錢袋。

  「有麥飯,你在炭盆上熱熱就能吃了。」老嫗解開錢袋,數著裡面的銅板,「這次比前幾次多了些?」

  「天氣冷,也沒人能打到野味,野味的價錢漲了不少。」大漢解釋道,他回頭就見最裡面的一個屋子裡黑乎乎的沒點燈,「二少君又出門了?」

  「又出去抓野兔子了吧。」老嫗歎氣,「八、九歲的孩子哪裡能不饞肉?」

  「阿娘你沒給二少君吃肉吧?」大漢警覺的問。

  「沒有,你都說了那麼多次了,我哪敢給。」老嫗說。

  大漢鬆了一口氣,「郎君是再三說了不能要少君吃肉的,說少君火氣大,要吃點素壓性子。」不過他也不忍心讓一個八歲的孩子天天吃素,所以對二少君自己出去打獵找肉吃睜隻眼閉隻眼。

  「哪有一壓就是三年的。」老嫗嘟噥,「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一個娘生的,大少君聽說上個月還立功?還得了皇帝的誇獎?我還聽人說,郎君在大少君五歲就給他請先生教他讀書認字習武了,可二少君這都八歲了,大字還不認識幾個。」一樣都是嫡子,郎君的心真是偏得沒邊了。

  「阿娘,你少說幾句,郎君的決定要是我們可以討論的?」大漢勸著自己阿娘,「我們做下人的只要照顧好二少君就夠了。」

  老嫗歎氣,「我不也就跟你說幾句嘛,說起來也多虧了二少君,不然我們家日子就難過了,我也沒兒媳、孫子了。」

  「可不是。」大漢咧嘴一笑。他不是軍戶,但在大宋跟魏國開戰之時他應召入伍,打了五年仗,好歹混了一條命下來,但是腿瘸了,還是郎君心善收留了他,後來又把二少君交給他照顧,家裡托著二少君的福才漸漸寬裕了起來。

  兩人說的二少君,這會穿了一身稍嫌單薄的皮襖,低頭在雪地上走著,專注的注視著雪地上的腳印。他看起來不過七八歲左右,一張臉仿佛若美玉碾成,若不是他一身勁皮裝,手中還握著一張弓,真會讓人覺得是小女娃。

  「吱嘎——」小小的踩雪的聲音傳來。

  高嚴鳳眸閃過驚喜,來了嗎?他尋聲望去,發現一團白白黑黑的小東西在雪地上——翻滾?他再定睛一看,才注意到來的似乎不是小動物,而是一個小娃娃,白色的是衣服、黑色的是頭髮,這種天氣還有小娃娃出現?

  冷——陸希現在只有這麼一個感覺,她的四肢已經僵硬了,意識也開始迷糊了,她舉起手送到嘴裡狠狠的一咬,刺痛讓她清醒了下,她再次奮力在雪地裡爬走著,不能停下,停下就死了……她不停的告訴自己,她上輩子死的迷迷糊糊的,連自己為什麼會穿都不知道,這輩子她不能再這樣了……她不認為自己再有一次好運。但是三歲幼兒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尤其是她已經連續在雪地走了小半天了,陸希感覺自己身體已經接近極限了,「啊!」她低低的叫了一聲,腳一軟,整個人就跌坐在雪地上,凍得堅硬的泥土沒有劃傷她,但是把她摔得半天都爬不起來。

  高嚴這時才看清這小娃娃就穿了一件單衣,高嚴挑眉,上前幾步,一把拎起小娃娃。

  陸希吃力的抬頭,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個非常漂亮的男孩子,「救我——」說完後陸希再也撐不住的失去了意識。

  高嚴黑黝黝的鳳眸盯著小娃娃凍得已經發白的小臉半晌,背上了弓、抱起陸希往回走。

  農莊裡老嫗跟大漢還在說話,敲門聲響起,大漢起身開門,「二少君,你——」他錯愕的看著高嚴手中的一團,「這是什麼?」

  「哎呀,是個孩子呢!」老嫗倒是一眼就認出高嚴手裡抱了一個孩子,看著這孩子穿的單薄,不由心疼的說:「誰家這麼狠心,居然讓孩子穿這麼少。」說著她連忙將孩子抱了過來,撈起一旁的棉被緊緊的裹住,連忙喊媳婦讓她燒水。

  「二少君,這孩子你從哪里弄來的?」大漢困惑的問。

  「撿來的。」高嚴垂目說道,陰沉沉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孩子。

  大漢無語,倒是他媳婦這會跟婆婆兩人給孩子泡了熱水,洗乾淨了孩子驚呼道,「好漂亮的孩子啊!」兩人還是第一次見比高嚴在更漂亮的孩子呢。

  老嫗注意到懷裡的小女娃渾身雪白粉嫩,除了腳上、胳膊上有幾處淤青外,身上連個小紅疙瘩、傷痕都沒有,不由奇怪道:「這孩子瞧著也不像是附近農戶的孩子,難道是哪家富戶走失的小娘子?」

  「富戶會走失小娘子?」媳婦問,「莫不是被拐子拐出來的吧?」

  「那些該死的殺千刀的!」老嫗恨恨道,「這麼漂亮的小娘子,家裡也不知道有多喜歡呢,要是走丟了人家該有多傷心?」

  媳婦暗暗撇嘴,漂亮就受寵?那二少君怎麼說?

  高嚴自把孩子交給老嫗後,又出門打獵去了,他今天一定要打到一隻兔子,救那個小孩子不過只是他一時興起,他壓根沒有想過這個孩子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多少驚天動地的變化……

  「走開!」高嚴警戒的瞪著又朝自己靠過來的小玉娃娃。

  小玉娃娃果然聽話的停住腳步,但是烏黑的大眼立刻浮起一層水光,嫩嫩的小嘴癟著,要哭不哭的望著他。

  一瞬間高嚴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何等十惡不赦的大事,他腳步頓了頓,懊惱的看著這丫頭,「再過來我殺了你!」說著晃了晃手中的木匕首,惡狠狠的瞪著小娃娃。

  小玉娃娃眨了眨眼睛,伸出小手,字正腔圓的吐出了一個字,「抱——」

  「……」高嚴瞪著小娃娃抬起的兩條手臂。

  小娃娃仰著小腦袋,小手堅持不懈的張著,「抱——」

  高嚴不動。

  小玉娃娃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吸了吸鼻子,語氣裡帶上了哭音,「阿兄,抱——」

  高嚴下意識的伸手,等他回神的時候,小丫頭已經被他抱在懷裡了,高嚴臉黑了。

  「阿兄吃肉肉——」小玉娃娃從懷裡掏出一個包的嚴密的油紙包,她打開油紙包,裡面是一根雞腿,小玉娃娃把雞腿送到了高嚴的嘴邊,開始光明正大的行賄。

  高嚴看著這根雞腿,再看小玉娃娃,小娃娃大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我克死我阿娘。」高嚴說。

  小玉娃娃歪著頭看著他,眼底露出了同情,好可憐,難怪這孩子中二期提早了這麼多年,原來是被按上了克母的罪名。

  「我還殺過人。」高嚴繼續說,雙目專注的看著懷裡的小娃娃。

  小丫頭對他笑得一臉燦爛,露出了一口整齊的小米牙。

  「你不怕我?」高嚴問。

  小玉娃娃糾結的皺起了精緻的小眉頭,握著雞腿的手堅定不移的放在高嚴嘴邊,「阿兄吃!」

  高嚴看著那雞腿,突然笑了笑,張嘴咬了一口雞腿。雞腿已經涼了,味道並不好,但卻是高嚴三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肉了,平時他抓了獵物後不過只是放在火上烤的半生不熟罷了,高嚴咬了一口後,要再喂給小丫頭。

  小丫頭小臉一撇,臉埋在了他懷裡,她才不要吃別人的口水呢,「阿兄,皎皎困困。」某偽蘿莉賣萌了半天,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她要跟高嚴睡一間房。

  這個農莊很大,但全是空地,就沒幾間房間,除了高嚴的臥室外,也就照顧自己阿媼一家住的地方可以住人。其實陸希不挑的,她對自己睡那裡真的無所謂,反正這裡吃好睡好,還有人照顧,比在雪地裡凍死好多了。但是這家人有一個孫子有一個小孫女,陸希是跟那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孫女一起睡在其父母的房間,因為她們還小,需要大人晚上照顧,可——這對正值壯年的夫妻,每天熄燈後就玩妖精打架遊戲,陸希可以體諒古代沒有娛樂生活,他們這麼勤奮有利於社會和諧,但身為一個偽蘿莉,每天伴著妖精打架的聲音入眠讓她很憂鬱。

  陸希算來算去,她不可能跟阿媼睡一個房間,因為還有阿翁,她也不想待在鬍子大叔房裡,那麼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跟鬍子大叔的兒子睡一個房間、一個是跟高嚴睡一個房間,陸希果斷的選擇了高嚴。反正她也住不了幾天了吧?耶耶能找到自己嗎?陸希不確定的想著。至於高嚴說的什麼自己殺人,這些天她一直跟在他後面,每次他都會嚇唬自己,但從來只掏木匕首,另一把真正的利器他從來不拔,要是他想殺自己,有這麼多機會幹嘛不動手?難道男孩子都這麼彆扭?

  「好。」高嚴抱起小丫頭往房裡走去,很慷慨的奉獻了自己的床。高嚴是主,魯家人是僕,高威再不喜歡次子,高嚴能享受的待遇也比下人好多了,陸希滿足的蹭了蹭溫軟的被褥,合眼就睡了,這些天她睡眠嚴重不足。

  高嚴梳洗後,將小丫頭往裡移了移躺下,他輕輕的摸了摸她嫩嫩的雙頰,低聲道,「要是你真回不去了,就留下陪我吧。」長這麼大,除了老魯和阿鞏,第一次有人能陪自己這麼久。

  原本高嚴還以為這小丫頭是附近的某戶農家生了女兒,養不起丟在雪地裡,可阿鞏說這丫頭外面是穿著粗布衣物,但身上盡是被這些粗衣磨出來的新傷痕,皮膚嫩的就跟豆腐似地,貼身穿的小衣,阿鞏琢磨了半天,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料子,這樣的嬌娃娃別說是附近的農家了,就是尋常的富戶都養不出。也正是如此,高嚴不敢讓人大張旗鼓去打聽,這樣的孩子突然隻身出現在荒郊野外,絕非家人粗心的走失。他讓老魯出去打聽了好幾天都沒收穫,或許她的父母不要她了?那她就留下陪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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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 11:03:35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當時年紀還小(中)

  「高—嚴—」高嚴坐在床上,一字一頓的說道。

  陸希坐在高嚴對面,身上穿著高嚴改小的衣服,整個人窩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個小腦袋,「高—嚴—」一字一頓的重複,這個遊戲她常陪耶耶、大母玩,這是作為一個討喜蘿莉的必修課。不過耶耶、大母經常教著教著就對著她發呆,讓陸希很無奈,想學說話都沒人教。

  高嚴鳳眸漾出了淺淺的笑紋,「皎—皎—」

  「皎—皎—」陸希指了指自己。

  高嚴滿意的端起一碗奶粥,「粥—」高嚴第一次發現,他居然還能為人師表。

  小丫頭舒服的靠在高嚴腿上,嘴張著,理所當然的享受著高嚴的伺候,等喂完飯,她晃著腳要下床。

  「怎麼了?」高嚴問。

  「散步消食。」陸希說。

  高嚴見粉嘟嘟的小娃娃一臉正經的告訴自己飯後散步有利於身體健康,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彎腰給她穿上套上厚厚的小皮襖後,牽著她的手在農莊裡走,「皎皎,想不想抓雀兒玩?」

  「雀兒?」陸希重複一遍發音。

  「雀兒。」高嚴用樹枝在雪地上劃了一個簡潔的小鳥圖案,「雀兒。」

  陸希恍然,再次重複了一遍。

  高嚴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皎皎不是不會說話,而是沒人教,有人教她就學的很快,高嚴納悶,皎皎看起來就是富戶家養出來的小娘子,怎麼沒人教說話呢?

  「等天氣緩和些,我們就能上山了,山上有很多好玩的小動物,你喜歡我們都可以抓……」高嚴一邊拿出一把米掃在地上,一面給陸希說著怎麼抓雀兒。

  陸希興致勃勃的看著高嚴設置各種機關,還不時的發出幾個單音節字附和著,她從小就聽人冬天抓鳥,但從來沒見識過真人抓鳥。

  老魯一家子不可置信的看著高嚴牽著陸希的手在農莊裡遛彎,一圈圈的轉著,無論遇到什麼東西,高嚴都會指著那東西說出它的名字,再讓陸希重複。

  「真是見鬼了。」大魯喃喃道,照顧了二少君三年,第一次見他居然連續五天都待在家裡,還有耐心陪一個小娃娃玩,他長這麼大說過的話都沒有今天一天多吧?

  大魯的兒子跟高嚴差不多年紀,魯家也比較同情二少君,但還是從小教導孩子離高嚴遠一點,畢竟五毒俱全毒子的名聲不是任何人可以看破的,而大魯更有一個疙瘩,這個二少君可是五歲就敢殺人的主啊。

  「那小丫頭的家人你找到沒有?」老魯吸著旱煙問兒子。

  「二少君就讓我出去打聽了一次就不讓我再打聽了。」大魯說。

  老魯敲了敲煙頭,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小小的身影。他總覺得那丫頭來歷太古怪了些,收留下這孩子的當天,他就跟兒子一起出門查看了一番,順著那孩子留下的痕跡兩人走了快大半個時辰,才看到一行車印,因天色已經晚了,兩人也不便在追過去,但是他們兩個成人要走大半個時辰的路,一個二三歲的孩子要走多久?而且還是在這大雪天,難道是有人特地把孩子放在他們門前,但是路上只有孩子移動的痕跡?

  「篤篤——」敲門聲再次響起,大魯起身去開門,一開門就見大隊人馬站在農莊門口,他忙上前行禮,「太子妃。」

  「阿嚴呢?」高麗華從馬車裡探出身體問,「又去山上了?」

  「回太子妃,二少君在院子裡。」大魯說。

  「這些天天氣冷了,阿嚴是不要天天往山上跑了。」高麗華淺淺的一笑。

  大魯讓自己媳婦陪在高麗華身邊,自己則進去通報高嚴,與此同時,宮侍們也在這陋室裡鋪上華貴的地衣,有人去整理高嚴的臥室,以便太子妃入內稍稍歇息,高嚴房間是這個農莊最好的地方。

  「阿弟在做什麼?」高麗華問。

  「回太子妃,二少君跟小娘子在抓小雀。」大魯的媳婦說。

  「小娘子?什麼小娘子?」高麗華問。

  「是郎君最近救的一位小娘子。」

  這時高嚴聽了通報,抱著陸希去見高麗華,「阿姊。」

  「這是你救得孩子?」高麗華看著站在高嚴身邊的小女娃驚訝的問。

  「是的,她叫皎皎。」高嚴說,「皎皎,這是阿姊。」

  皎皎?這名字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高麗華的念頭一閃而過,就見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女孩子給迷住了,「真是漂亮的孩子。阿嚴,她長得比你還漂亮。」

  高麗華剛成親,少女心性未脫,見這小丫頭生的漂亮,不由愛憐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胖手、小胖腳丫,果然軟軟嫩嫩的。高麗華一臉滿足,她有兩個弟弟,可她已經不記得兩個弟弟有過這麼可愛的時候。

  高嚴沒說話,也懶得辯駁他是男人,男人是不能說漂亮的。

  「太子妃,房裡已經收拾好了,您跟二少君先進屋吧,外頭太涼。」一名宮侍恭敬的說。

  「太子妃?」陸希困惑的仰頭看著高麗華,再看看高嚴。阿兄是太子妃的弟弟?怎麼可能!她一直以為高嚴的父親不過只是一個稍稍有點小錢的人而已,不然怎麼會把兒子關在這麼貧瘠的農莊?

  太子原配早逝,今年五月的時候續娶太子妃,陸希不知道新任太子妃的家世,但想也不是普通人家,那麼阿兄怎麼可能會住在這麼破爛的屋子裡?難道就因為他克母名聲?

  陸希三月份的時候生了一場病,五月沒有參加太子成親大典。等她身體好的差不多了,又到了夏季大母犯了暑氣,她就大母去吳郡小蓬萊山避暑了。等十月他們又一直住在湯泉別莊,直到最近才要在建康過元旦,她才被阿姑接到她的道觀裡,所以陸希在今天之前一直沒見過新任太子妃。

  小丫頭一臉困惑的小模樣,惹笑了高麗華,等到了內房,高麗華先讓內侍將自己帶來的東西都放下,又關切的問了弟弟幾句近況後,接過內侍帶來的精緻的撥浪鼓,晃動著逗著這個玉琢似的胖娃娃,這是高麗華原本給大魯的女兒準備的,現在看著這粉嘟嘟的小胖丫,高麗華讓人先拿出來了,反正給大魯女兒的禮物還能有很多。

  陸希見她笑的一臉燦爛,伸出粉嘟嘟的小手,要抓她手中的撥浪鼓,陪她玩好了,陸希無奈,反正耶耶也常對自己做這種事。

  「皎皎乖,叫阿姊——」高麗華趁著娃娃抓住撥浪鼓的瞬間,櫻唇微嘟,就要親那看起來非常可口的小嘴。

  「她不喜歡這種東西。」一雙手伸來,高麗華快入口的嫩豆腐一下子被抱走了。

  高麗華瞪大了的鳳眸,「你怎麼知道她不喜歡!」

  「皎皎,要吃嗎?」高嚴沒回答高麗華的話,反而拈起一根櫻珠梗,將一顆紫紅晶瑩的櫻珠湊到娃娃的嘴邊,娃娃嘴一張,就將櫻珠咬住,小腦袋往後一仰,高嚴手中就只剩一根櫻珠梗了。這是高麗華給阿弟帶來的,高威只是不許兒子吃肉,對旁人送蔬果倒是不反對,可惜高嚴最討厭的就是吃蔬果。

  「……」高麗華呆呆的望著這一幕,半晌驚道,「你怎麼連核都不去掉就給她吃了?萬一她咽下去怎麼——」高麗華的話還沒說話,就見高嚴拿著一隻小碟子放到娃娃面前,娃娃嘴一張,一顆櫻珠核就吐了出來。

  高嚴嘴角微挑,「她只是不怎麼說話,又不是笨蛋,怎麼不知道吐核呢?」說著他又喂了娃娃兩顆櫻珠,等喂到第四顆的時候,陸希小臉一撇,表示不要吃了,又扯了扯高嚴的衣角。

  「她要什麼?」高麗華困惑的問。

  「漱口。」高嚴讓內侍端來一盞溫陳茶來,給她漱口,一系列的動作如行雲流水。

  胖娃娃扭過身體,拉著厚被子,顯然是準備睡覺了。高嚴從被褥路拿出一個銅香爐,「阿鞏,給皎皎換塊新炭來,她要睡了。」

  「二郎,被褥裡還暖和呢!房裡還燒了三個炭盆,一會你也睡上去了,就更熱了。孩子受凍不好,太暖和了也不好,會上火的。」阿鞏就是老嫗,她先伸手摸了摸被褥,再摸摸娃娃的小臉、小手,確定她並沒有著涼,就沒讓高嚴在添炭盆,太暖和對身體也不好。

  「你和她一起睡?」高麗華見阿弟這麼熟練的照顧這孩子,有些發怔,現在一聽他和僕婦的對話,就更吃驚了。

  「不然呢?」高嚴反問,這個偏院原本就只是他和老魯一家子,平時大宅送來的分例不會克扣,也不會多上一厘,炭火也堪堪只夠他們用,能住人的房間也就這麼幾間,皎皎不睡在下人房,當然只能和他睡了。

  高麗華訕訕一笑,「也是,反正你們都還小。」

  她想自己每次過來找弟弟,都是前呼後擁的帶上一堆僕役,連睡覺的被褥都帶來了,才能住下就心酸。只是阿父又不許任何人提及阿弟,她勸過父親很多次,但是父親始終不肯鬆口,高麗華也曾偷偷給阿弟送過肉食,但是被父親發現後,他不僅把那些肉食沒收,還狠狠打了阿弟一頓,高麗華再也不敢給阿弟偷偷送東西了,更別說她現在已經嫁入皇家,身不由己。

  「阿鞏,你說皎皎三歲了,三歲的孩子不是說話都挺順溜了嗎?為什麼皎皎話會說的不多?我看她挺聰明的。」高麗華轉移了話題。

  「太子妃,您看小娘子,一身皮兒多白多嫩,身上半個疙瘩都不見,還有這貼身的小衣服多軟,老奴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柔嫩的料子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下人伺候的好,要什麼不用她說,就送到手了,不怎麼會說話也是常事。」阿鞏見皎皎小手扯著自己的衣服,笑著抱起了娃娃,疼愛的說,「皎皎小娘子,來,阿鞏給你脫衣服。」

  「阿鞏,吃。」娃娃仰頭對阿鞏甜甜的笑,小手裡握著一顆大大的櫻珠,往阿鞏嘴裡塞。

  「哎哎!皎皎小娘子真好!」阿鞏受寵若驚的收下娃娃手裡櫻珠。櫻珠便是在時節也是珍貴稀罕的果子,更別說在這種數九寒冬了,要不是大娘來看二郎,二郎也不可能吃到這種果子,阿鞏哪裡敢吃。

  「皎皎給你的,你就吃吧。」高嚴說,除了肉,他對任何蔬水果都不感興趣。

  「老奴謝二少君賞。」阿鞏連聲謝賞。

  「這料子——」高麗華若有思索的摸了摸。

  「怎麼了?」高嚴問。

  「這不是從崖州進貢的吉貝布嗎?太后前段時間賞了我一匹,說這料子輕軟,又比軟綢還透氣,最適合冬天做寢衣。」高麗華喃喃的說,臉色一變,正容問:「阿嚴,你老實告訴我,這孩子你從哪兒找來的?」

  這孩子身上穿的料子,分明就和太后賞她的那匹吉貝布一模一樣,吉貝布在上進之物中也屬於罕見,這種頂級的布匹,一年也就進貢那麼二十來匹,宮裡的貴人都不夠分,高家也算是生活豪奢的豪門顯貴了,也不會拿這種布給小奶娃娃做小衣,小娃娃一天一個樣,新做好的衣服別說來年了,就是幾個月後就不能穿了。這個孩子的身世絕不簡單,可高麗華又不曾聽說這幾日有哪家丟了孩子。

  「門口撿來的。」高嚴說。

  「你當我傻子嗎?」高麗華沒好氣道,要是在門口都隨便撿個奶娃娃,他這裡早人滿為患了。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她真是我在門口撿到的,她就趴在門檻上,手裡拿著一塊小石頭,在不停的敲門。」

  「打聽到是哪家的孩子了嗎?」高麗華問。

  「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叫皎皎,家裡有父親、姑姑還有祖母。」高嚴說,「我這幾天讓老魯去外面暗地裡打聽了,問問有沒有大戶人家走失了孩子。」高嚴沒說這個舉動他只讓人做了一次就沒再做了,他打定主意了,要養皎皎一輩子。

  高嚴讓娃娃躺平睡好後,喚阿鞏給自己打水,「時辰不早了,阿姊你不回宮嗎?」

  「我今天回行宮。」高麗華,「太后寒腿又犯病了,半個月前就去湯泉行宮養病了,今天是她讓我先來看你的,我馬上要走了。」高麗華也在行宮陪了太后半個月了。

  「嗯。」高嚴應了一聲。

  「你這裡不方便,讓我把皎皎帶走吧。」高麗華說,「你一個男孩子,怎麼會照顧人呢?」其實她是私心想玩玩這娃娃,高麗華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乖巧的小娃娃。

  「她這幾天都是我照顧的,怎麼不能照顧她呢?她晚上還要起來喝水,你會喂她嗎?天這麼冷,還要小心不能讓她著涼,你要是說交給下人照顧就算了,皎皎晚上看到陌生人會哭的。」其實皎皎晚上睡著後,都是一覺睡到天亮的,根本沒有那麼多事,高嚴為了讓姐姐打消主意,故意說得麻煩。

  「……好吧。」高麗華看出了弟弟壓根不想讓自己帶走娃娃,「她要是找不到親人,你想領養她的話,等過了元旦帶她回建康,我讓人給她辦戶籍。」高麗華也心疼弟弟一個人在農莊沒人陪,要是這孩子真找不到親人讓她陪阿嚴也好。

  「好。」

  高麗華頓了頓,「等過段時間,我和爹爹說說,讓他把你接回家裡去,你也八歲了,該進學堂了。」

  高嚴沉默不語,高麗華知道他有心病,一面是自己親爹,一面是自己弟弟,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宮侍們又催促著自己要出發了,她安慰了弟弟幾句後,只能依依不捨的離開。她入宮後要不是還有太后看顧,她根本不可能出宮看阿弟。

  高嚴沉默的看著阿姊離開,目光落在已經睡著的陸希身上,沒關係,他也有皎皎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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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 11:03:50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當時年紀還小(下)

  一更剛過四點,宵禁的暮鼓已敲響,各坊市的大門緊閉,街上空蕩蕩的,間或有更夫瑟縮提著燈籠,敲著梆子報更的身影,更夫有氣無力的報更聲,顯得建康城越發的寂靜。巡街的兵丁們頂著寒風在建康城巡邏。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眾人大驚,連忙側身回避。

  「這麼晚還能出門,他們是哪家的?連著好幾天了,怎麼都沒人管?」一名巡街的兵丁驚訝的問。

  「誰敢管?」小頭目斜了下屬們一眼,「這麼晚還能得了聖上的手諭騎馬出城,我們大宋朝能有幾家?」他下巴微微一抬,指著不遠處一戶大門正對大街,其偏門、側門已經打開,不斷有人進出的豪宅道:「看到門口的雙戟沒?」

  「難怪!原來是陸家!」眾人看到門口插著雙戟,頓時恍然,陸家可是歷經幾朝的顯貴豪門、皇親國戚了,難怪有此等特權。

  「話說這陸家是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晚還出動這麼多人?」另一名兵丁問,「這幾天白天也是,整天有人在各坊間找人,連禁軍都出動了。」在建康城裡找人哪有這麼容易,禁衛軍都出動了兩萬了,還是一無所獲,若不是這些天陛下跟太子好好的,大家都要懷疑宮裡出了什麼大事。

  「管著多幹什麼?這大戶人家的事多著呢!」小頭目打了一個噴嚏,還是早點巡視完,回去喝壺熱酒。

  「也是。」這些兵丁幾乎都是目不識丁之人,可能在京城巡街的,哪個不是人精?看這架勢也知道是出大事了。

  而城門口守城的軍士,一早接到了宮中急令,一骨碌的從城牆旁的小屋滾出來冒著寒風,將城門飛快的放下,重重的城門才落地,一隊騎士就疾馳而過,軍士等騎士離開後,再次關上城門。

  「你說鬧了這麼多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等回到生著火盆的小屋後,兩個小兵一邊熱著酒,一邊閒聊道。

  「是陸家丟了孩子吧。」一人揀了幾顆花生吃。

  「哪個孩子?」另一人下意識的問。

  「還能是哪個孩子?如果是小的那位,現在建康城早翻天了!」那人丟了一顆花生入嘴。

  「是蕭家那位生的?」另一個人輕聲的問。

  那人點頭。

  另一人歎氣,「可憐那——」蕭家的子孫去年都死絕了,今年輪到外孫女了。

  「算了吧。」那人嗤笑一聲,「這種世家小娘子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貴,人家身上一件衣服說不定就抵得上我們幾年的度用了,可憐?人家哪裡需要我們來可憐?外面那些被餓死的孩子都可憐不過來。」

  另一人點頭,「這倒是,我們算什麼?那些金枝玉葉哪裡需要我們來可憐。」人家生下來就享他們一輩子都享不到的福氣,他打了一個哈欠,「還有半個時辰就該換班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是啊。」

  冬季的夜裡格外的寒冷,也格外容易讓人熟睡,尤其是在沒有任何娛樂措施的偏院鄉下。高嚴晚上又打了一套拳法後,用冷水沖洗了下身體後,就休息了。這套拳法還是他沒被高威趕來農莊前跟著高威的侍衛學的,要不是他天天連拳法,他也差不多那廢物,所以高嚴被趕來農莊後,也一天練習兩次堅持不懈,他能上山打獵也得宜於他天天打拳的功效。

  高嚴回到了自己房裡,陸希已經睡著了,她年紀還小,晚上早早的就睡了,高嚴也沒吵醒她,輕手輕腳的掀開自己的被子躺下,剛合上眼睛。

  「咚咚——咚咚——」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的響亮。

  「誰啊?」老魯不情願的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穿好衣服,裹著厚衣去開門,一開門他原本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你們是誰!」

  門口站滿了騎著駿馬的騎士,騎士手中握著的火把將漆黑的夜空都映亮了。老魯眼睛眯了眯,大宋馬匹屬於官家財產,可不是光有錢能有買到的,更別說這些騎士一看就是訓練有素強兵悍將,放眼整個大宋,家裡能拉出這麼一隊騎士,寥寥無幾。

  騎士策馬移動了下,一名穿著貂裘斗篷的男子從馬上翻身而下朝他走來,「敢問這位老翁,貴府五日之前是否收留了一名三歲的女童?」

  男子的斗篷還連著帽子,過分寬大帽子將男子的臉遮住了大半,僅露出半個形狀完美的下顎,聲音清雅中帶著焦急,看起來同那些騎士格格不入。

  「你們——」老魯有些驚疑不定的打量著那名男子。

  那男子將斗篷帽子撥下,露出了讓老魯感覺有些眼熟的俊美容貌,他對著老魯和聲道,「老翁,你們收留的孩子有可能是某的女兒。」

  說話間陸琉臉上焦急的神色已經止不住了,這些天城裡城外他已經找了無數家了,但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五天了……已經五天了,陸琉眼底忍不住露出了絕望,皎皎你到底在哪裡?

  老魯這才恍然,難怪他覺得這位郎君容貌有些眼熟,皎皎小娘子長得不是有點像他嗎?「你是皎皎小娘子的父親?」這郎君長得可真出色,就是看起來似乎臉色不太好,眼底發青、嘴唇都爆皮了。

  「皎皎?」陸琉渾身一震,上前抓住了老魯,「皎皎?你們真的收留皎皎了?」

  陸琉激動的甚至眼睛都紅了,找了五天,幾乎所有人都勸自己放棄,說皎皎找不到了,可陸琉還是提著一口氣堅持著,他一定要找到皎皎,不然他怎麼對得起阿儀?怎麼對得起姑姑、姑父?

  「敢問這位郎君貴姓?」老魯問著陸琉,「我家少主人是中護軍高大人之子。」

  「高威的孩子?」陸琉一怔,他聽說了城外有人來打聽女孩子走失的事,就入宮請了聖旨急急趕來了,卻沒想是高威的兒子救了皎皎。

  老魯見來人居然若無其事的直呼自家郎君之名,大吃一驚,這位郎君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比起自家郎君小太多了,可他還能直呼其名,顯然身份在郎君之上,他猜到皎皎小娘子身世不凡,卻不想她的家世居然如此顯赫。

  陸琉正想入內找女兒,又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陸琉和老魯尋聲望去,又見一隊騎兵出現,為首一玄衣人馬尚未完全停下就翻身下馬,「乞奴。」

  老魯看到那玄衣人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太子殿下。」鄭啟是高家的女婿,老魯借著高嚴的光,見過鄭啟一次,鄭啟本身又是出眾之人,讓人一眼就記住了。

  鄭啟是接到下人回報後趕來的,乞奴已經五天沒有好好休息了,一直在外面奔波,鄭啟知道他現在根本不想見自己,可還是放心不下他。鄭啟想到自己妹妹作出的蠢事,他就忍不住想把她關在屋裡一輩子別出門。看到老魯,鄭啟眉頭一皺,「多奴呢?」

  多奴是高嚴的小名,這個小名很明確表示了高威對兒子的看法,所以高麗華很少叫高嚴小名。

  陸琉直接大步往農莊內走去,「皎皎?皎皎你在哪裡?耶耶來了!」

  陸希睡眠一向很好,睡著後很少能被驚醒,而高嚴在陸琉敲門的那一刻就驚醒了,再聽到陸琉叫女兒的時候,他警醒的翻身,第一反應是要把皎皎藏起來,但是還沒有等他有什麼動作,睡的很香的陸希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醒來,含糊的叫道:「耶耶?」她好像聽到耶耶的聲音了,是做夢嗎?

  高嚴聽著陸希嘴裡叫父親,身體僵直了,想要抱陸希的手也停頓在了半空中,果然她也有不得已才陪著他的嗎?

  農莊裡根本沒有幾間房屋,陸琉很快就鎖定了高嚴的房屋,他也顧不上禮貌,直接推門而入,陸家的家丁急急的跟在陸琉身後。

  高嚴的房裡黑漆漆的一片,但是借著家丁手中的火把,陸琉第一眼就見到了那個慢吞吞的從床上豎起來、揉著眼睛的小身影,「皎皎——」陸琉跌跌撞撞的上前,將失而復得的珍寶緊緊的摟在懷裡,頭埋在女兒的髮間,淚水不自覺的流出,「皎皎——」

  「耶耶?」陸希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耶耶!」她小手把住了陸琉的腰,「皎皎好想你!」

  「皎皎——對不起!都是耶耶不好!」陸琉手顫抖的撫摸著女兒暖呼呼的小臉,「寶寶,耶耶的皎皎——」

  鄭啟看到被找到的小丫頭,心裡徹底的松了一口氣,幸好沒事,不然乞奴也不知道會怎麼傷心。見這對父女抱著一起哭,他上前道:「乞奴,先帶皎皎回去吧,袁夫人還在府裡等著。」

  陸琉這才發現女兒還穿著單衣,而臥房的大門敞開,他慌忙脫下斗篷把寶貝裹住,「皎皎,我們回家看大母。」說著就要抱女兒。

  但是陸希小身子一扭,一把抓住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高嚴,「阿兄,皎皎要阿兄!」

  「阿兄?」陸琉這才注意到女兒身邊有個漂亮的小男娃,「皎皎這是誰?」他錯愕的問。

  「阿兄!」陸希堅定的揪著高嚴的衣服寸步不離。這些天她算是看清了高嚴在高家的地位,太子妃的嫡親弟弟就住這個鬼地方?別說高嚴這些天對自己這麼好,就光是憑藉他救了自己,她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人這麼虐待!

  高嚴原本僵直的身體漸漸的放鬆了下來,他不由緊緊的摟住了懷裡的小娃娃,皎皎沒有不要他,他不會跟皎皎分開的,除了皎皎他都誰不要!高嚴心裡想到。

  「唔……」低低的聲音響起,高嚴驀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昏暗暗的一片,他下意識的伸手撫摸著懷裡熟悉的嬌軀。

  陸希皺著眉頭,嘴裡發出了幾聲模糊的抗議,身體不舒服的動了動,但是眼睛還是沒睜開。

  高嚴這才發現他把妻子抱的太緊了,他放鬆了手下的力氣,但依然捨不得放開妻子,「皎皎——」

  「阿兄?」陸希努力的要睜開眼睛,但是眼皮依然想黏住一樣,好困。

  「沒事,你睡吧。」高嚴親了親她眼皮,「我就是做夢夢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了。」

  聽高嚴這麼說陸希睡意略減,「阿兄,那時候要是沒有你,我說不定都活不下去了。」回想起往事,陸希感慨萬千。

  高嚴笑了笑,「如果沒有你,我也早死了。」如果沒有皎皎那時候堅持讓先生把他一起帶走,再讓先生收他為徒,他早就被高威丟到戰場上死的不明不白了吧。

  「所以一切都過去了。」陸希喃喃道。

  「對,一切都過去了。」高嚴順著陸希的長髮,他們再也不是三十年前完全無能力保護自己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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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似水流年

  秦淮河自前漢始就是名門望族聚居之地,歷經五朝已經成為商賈雲集、文人薈萃之地,秦淮上也因為沒有漁民漁獵成為水草豐美、風景清幽之地,建康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升鬥小民,都愛來此處賞景遊玩。只要天氣清朗,秦淮河畔總是聚集了各式遊玩的遊客。

  河邊楊柳依依,在微風的吹拂下,柳條柔軟的搖曳著,陸希站在河畔旁,低頭看著腳下的流水潺潺,從古至今一直不斷,將來也會一直持續下去吧。

  「在看什麼?」高嚴放下帶來的奏摺,走到妻子身邊。今天是朝臣休沐,他也不用早起早朝,陸希就拉著他外出散心了,皇帝是一個終生無休的職業,政務也是永遠處理不完的,陸希擔心高嚴身體,總是趁著休息日拉他一起出去散步鍛煉。

  「沒什麼。」陸希看著這河裡的密密麻麻的魚,「阿兄,這裡的魚是不是多了些?讓人來撈掉些吧,賣掉的錢就歸入工部,讓他們在河畔多放些供人休息的桌椅,再開發幾個小公園。」

  建康城內河道不少,但是官府嚴禁普通民眾打撈河內遊魚,故每處河道裡的遊魚數量都不少,陸希都覺得有點氾濫了。

  「好。」這種高嚴直接讓內侍記下了丟給工部處理,他問陸希,「想不想沿河走走?」

  「好啊。」陸希讓丫鬟給自己戴上長羃離,兩人手牽手在河岸旁散步。

  一路走來,很多男子都跟高嚴一樣面白無須,陸希忍不住抿嘴看著高嚴直笑,高嚴看到了妻子眼底的笑意,無奈的摟了摟她。

  時下男子到了一定歲數就有蓄須的習慣,陸希不愛高嚴留須,高嚴多年以來都保持著剃須的習慣,他原本就容貌殊色,剃須後更顯年輕,即使他凶名在外,是時常被人稱為貌如婦人,受了不少人恥笑。高嚴從來不會在意旁人對他的看法也不在意,可等他當了皇帝,眾人對他的恥笑就改成了追捧,很多人開始誇高嚴風姿出眾,如玉樹臨風。甚至有不少人學起了高嚴不蓄須,這個風潮從幾年建康開始,現在到了整個大江南北都少見幾個蓄須的男人。

  高嚴已經年過四旬,因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三十左右,只要陸希在他身邊,他心情一向很好,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這樣的集容貌和風度於一身的美男子引來了不少人的關注,陸稀有點不爽了,撇開高嚴自顧自的往前面走。

  高嚴愣了愣,連忙追了上去,「皎皎你怎麼了?」

  陸希哼了一聲,「你讓我戴羃離,你自己怎麼不戴?」

  高嚴失笑,「我一個大男人戴什麼羃離?」見妻子忿忿的看著自己,他想了想,「我戴個斗笠行嗎?」

  陸希才勉強點點頭,「阿兄,等一會我們去看表哥吧。」

  「你去看他幹什麼?」高嚴可不想去袁敞的家裡。

  「去看我們未來的孫媳婦啊。」陸希笑著說。

  在王玨孜孜不倦的撮合下,袁敞在一年前跟王玨的侄外孫女、顧律的侄孫女成親,這門親事當時震驚了不少人,因為這位顧娘子已經年過二十,一直不肯嫁人,大家都認為她不會嫁人了,卻沒想她居然一直暗戀袁敞。她的想法被王玨知道後,就跟顧律兩個為老不尊的一心一意的撮合兩人。當時那場好戲可讓高嚴看足了笑話,一開始女追男,後來男人心軟後,女人又跑了,又開始男追女的過程,這對歡喜冤家折騰了快兩年才成親,一成親顧夫人就懷孕了,半個月前生了一個女兒。

  袁敞也算是老來得女了,興奮的居然連朝也不上了,整天在家抱著女兒陪著妻子,一心一意的當好父親、好老公。陸希聽到表哥生了女娃後,就對高嚴私底下說,她總算不用擔心未來的太孫妃人選了。

  高嚴本來倒是想讓孫子娶陸家的女兒,可陸希不想,陸家已經夠富貴了,要是子孫將來有本事,自然能將這份富貴保持下去,如果沒福氣她為他們打算再多都沒用,還不如當個富貴閒人安穩度日。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陸希從來沒有奢望過高家和陸家能千秋萬代的持續下去,她只要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好,子孫後代——兒孫自有兒孫福。

  「不去。」高嚴黑著臉說,「你想看讓顧夫人抱著孩子入宮就好了。」

  陸希無奈,阿兄跟表哥怎麼這麼大了,還喜歡相互慪氣呢?

  「阿娘!阿娘!」一名男裝小佳人咚咚的跑到了陸希身邊,攬著陸希的手。女子穿男裝外出早幾年在建康就流行起來了,高年年嫌棄女裝繁瑣,外出一般都是穿男裝的。

  「怎麼了?」陸希見女兒小臉紅撲撲的,笑著擰擰她的小臉。

  「阿娘,我想養個小動物好不好。」高年年對著陸希撒嬌。

  「你想養什麼小動物?」陸希沒有立刻答應女兒,要是這丫頭想要養普通的小動物還需要特地來跟她說?

  「我想養那個!」高年年用目光示意陸希,陸希順勢望去就見一隻威風凜凜的豹子趴在馬背上,馬匹有一個高目深鼻的金髮男子牽著。

  「你要養豹子?」陸希回頭看著女兒。

  陸希以前在薊州的時候也見過西域商人用馴養的豹子狩獵,她曾好奇豹子居然能被馴養的那麼溫順,在陸希的心目中野獸永遠是野獸,不可能被馴養的,不過阿兄跟他說過,不少西域和天竺貴族喜歡馴養豹子狩獵用,豹子馴養過後還是比較溫順的。

  「嗯,阿娘這個豹子好看吧?」高年年對娘親撒嬌道,目光著迷的看著那頭小豹子。

  高年年說話的時候,陸希看到那只豹子打一個哈欠,露出了滿口利牙,陸希眉頭皺了皺,金錢豹是很漂亮,但再漂亮它也是野獸,「年年不喜歡小貓嗎?小貓不也很漂亮?」

  「小貓長大了也沒有這只小豹子可愛。」高年年嘟噥道,「阿娘,你沒見過小豹子小時候,好可愛!」高年年想著自己見到的小奶豹雙目就發光。

  「但是豹子會傷人。」陸希搖頭,見女兒滿臉失望,柔聲哄女兒道:「你要是喜歡小奶豹就讓人帶到宮裡來養,但是等大一些就要送走。」

  「阿娘你不是說,養一頭小動物就要養它一輩子嗎?」高年年問陸希。

  陸希啞然。

  「你想養就養,這點小事還來煩你阿娘。」高嚴對女兒說。

  「耶耶你答應了?」高年年眼睛一亮的看著陸希。

  高嚴答應的事,陸希一向不會反對,「你想養就養吧,記得別讓它傷了你。」

  「阿娘我知道。」高年年開心應了,轉身去找自己未婚夫兼從小的玩伴,「阿拙,我阿娘答應我養小豹子了,你陪我去選小豹子吧?」

  「好。」

  陸希等女兒走後才對高嚴嗔道,「那是豹子,你怎麼就答應讓年年養了呢?」

  「放心吧,那些小豹子都是從小被人養熟的,不會傷人的。」高嚴摟著妻子安慰她,「你不答應她,難道讓她纏你一天不成?」這才是高嚴最不爽的一點,高岳和高屾都已成親生子了,也開始著手處理朝政了,自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樣黏著皎皎,就只剩下一個小粘糕還沒嫁人了,高嚴安慰自己,沒事反正再有一兩年她也該嫁人了。

  陸希搖頭,「你整天跟我在一起還不膩?」

  以前高嚴在薊州時,他是刺史還需要去官邸,夫妻兩人也不是天天膩在一起,後來兩人回了建康,高嚴當了薊王后,夫妻兩人更是聚少離多,直到現在高嚴登上帝位,夫妻兩人倒是天天幾乎都是形影不離,要不是陸希不喜歡,高嚴都會拉著陸希一起上朝。

  「不膩,我永遠都看不膩。」高嚴低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妻子。

  陸希隔著薄薄的羃離對高嚴嫣然一笑,仰頭回視他深情的目光。

  「陛下!」一聲低低的驚呼聲打斷了夫妻兩人的柔情蜜意,一直跟在高嚴身後當成隱形人的內侍接到了急報,也顧不上皇帝陛下的冷眼,快步上前道:「宮中傳來急報,說是有緊急軍情。」

  「緊急軍情?」陸希和高嚴面面相覷,高嚴道:「回宮。」

  高嚴和陸希回宮的時候,高岳和高屾已經在宮中等著高嚴了,直到現在高嚴才開始覺得兒子有用了,有了他們能替自己分擔多少事務,「耶耶,薊州急報!」高岳看到父母回宮,忙起身對高嚴說。話說天家無父子,高嚴是君、高岳和高屾都是臣,皇家的父子關係總是拘謹的,可陸希不喜歡這種氛圍,對孩子們依然一如從前,高嚴一向以陸希為尊,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有言官彈劾自己,皎皎不許他隨便打言官,那就隨便他罵吧,反正他們也只會罵人了。

  「薊州?」高嚴挑眉,接過高岳遞來的急信拆開一看,就對陸希道:「沒什麼大事,是新羅的求助,倭國要跟高句麗、百濟聯手攻打新羅。」他命人將陸納、袁敞、高團、高巋、王直等人召入宮中議事。

  高句麗、新羅、魏國都是靠近薊州的國家,在高嚴打敗魏國前,高句麗、百濟和新羅一直很安分。高句麗在前梁時曾輝煌一時,當時連魏國都還是只能折服於高句麗的小國,直到幾十年當時魏皇和嵇太尉重創高句麗,高句麗才消沉下去。如果不是高嚴重創魏國,想來高句麗還會繼續安分下去。

  「倭國?那個東瀛小島嗎?」

  高嚴的公事從來不瞞著陸希,陸希想要參與朝政處理是易如反掌,只是陸希很少會真正參與國家大事的運作,她自己瞭解自己,她依仗的不過只是比古人多了幾千年的科學知識,知識面稍微廣一些而已,紙上談兵可以,可真要幹實事十個她都抵不上那些在朝堂上打滾了大半輩子的人,所以高嚴跟兒子、下官商議公務之時,陸希極少過問,頂多高嚴要開殺戒的時候,陸希規勸幾句,不過當她聽到倭國這個詞的時候就忍不住開口問道。陸希對地裡沒多少概念,在她印象中高句麗、新羅、百濟、魏國似乎都在前世的東北、南北朝鮮以及蒙古一帶。

  「對。」高嚴沒想到妻子連倭國在哪裡都知道。

  「他們不是在海上嗎?怎麼過來的?坐船過來的?」陸希問。

  「倭國是島國,應該是坐船到高句麗後再登陸吧。」高嚴看著輿圖說,他對妻子安撫的笑笑,「放心,不過幾個跳樑小丑,成不了大事的。」高嚴扳著手腕,說來他也在建康待了不少時間了,正覺得有點閑。

  陸希沒說話,但也沒有退下,來的外臣都是她見慣的,也不用避嫌。高嚴、高岳和高屾都暗暗奇怪,皎皎(阿娘)什麼時候對戰事這麼感興趣了?

  「我當然不擔心,現在的日本算什麼東西?」陸希嗤之以鼻。

  天朝上國是被人叫假的嗎?上輩子日本就是中國的跗骨之蛆,從唐代開始它就跟大唐開戰過,這個無恥的國家失敗後就派了遣唐使學習中國的各種技術,等到了明朝後又妄想侵略中國,再次被打回去後,就到了抗戰時候那讓陸希永遠不想去回憶的百年國恥!陸希緊緊的握著拳頭,她從來沒想過要主動發動過戰爭,但是這次他們都送上門來了。

  「阿兄,你不僅要把倭國打敗!還要把他們打回去!去他們倭國三光,打他們連他們祖宗都不認識,我要他們整個社會徹底倒退一千年!」陸希惡狠狠的說道,「這個民族本不應該存在!」

  「噗——」高屾一口茶噴了出去。

  陸納、袁敞、王直等被高嚴召入宮中的臣子聽到陸希的話也驚呆了,這句話從高家任何一個人嘴裡說出來都不奇怪,可是從陸希嘴裡說出來,一時間連高嚴都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皎皎,你說什麼?」

  「我說這個民族不應該存在!」陸希說,「狼子野心!他們就跟匈奴一樣,一直妄想要入侵我們中原!」

  眾人面面相覷,倭國跟匈奴有可比性嗎?螞蟻能跟大象比嗎?

  「皇后,倭國離大興遠了些,又是一個貧瘠的島國,沒多少佔領的價值。」陸納是陸希的堂兄,他很清楚高氏父子一向聽陸希的話,先不說本來就是倭國攻打大興,大興打回去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是倭國沒動手,陸希開口他都覺得這三人會打過去的。

  「日本——就是倭國金銀礦資源比較多,銅礦也有。」陸希想了想說。

  「我們要這麼多金銀礦也沒用,金銀多了就不值錢了。」袁敞說,「再說渡海太危險了。」打倭國就是一個虧本買賣,「與其打倭國,還不如把西域拿下,我們大興也應該恢復前漢的輝煌了!」

  陸希聽了袁敞的話,咬了咬下唇,等激動過後她要打回去的要求似乎過分了些,她抬頭對高岳說,「你記得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大興在一天,倭國要派遣什麼遣興使過來,一律殺光,一個都不許收!不管是誰,誰敢將我們大興的學識傳入倭國殺無赦!但凡我大興人一律不許娶嫁倭國人,連侍妾、通房都不行,不管是誰,誰家沾了倭國人,就給我滾出大興!此條律法寫入不赦之內!」打不得那就徹底封鎖吧!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噁心的國家,打,根本不合算,不打,他又隨時隨地都會出來噁心你一下。每年都有這麼多海嘯,怎麼不把這個國家滅了!

  「唯!」高岳肅容應道。

  這下所有人明白了,看來皇后對倭國簡直就是深惡痛絕,居然要將這些話寫入律法,甚至是不赦,也就是說就算是皇族犯事都不能赦免。

  倭國跟高句麗、百濟聯合入侵新羅,新羅同時向魏國和大興求助,魏國目前自身難保,並沒有發兵,大興迅速集結了薊州的部隊,由高團為主將、高巋、王直為副將領軍五十萬征百濟,新羅出兵十萬接應,五國在白江口水戰。高嚴的命令很明確,一個不留。所以高團也沒有絲毫留情,將倭國的船隻全部焚毀,殺光所有戰俘。

  前楚時楚末帝曾派百萬大軍遠征高句麗,結果大敗而歸,高句麗用這百萬大軍搭建了一個白骨京觀,直到前梁前期,梁軍才將這白骨京觀拆毀。這一直是中原的恥辱,這次高團大敗高句麗、倭國聯軍,也讓人將戰俘在大興搭了一座白骨京觀。高嚴接到戰報後,聽了陸希的建議,讓人在邊境立了一塊英魂碑,上面記載了所有在戰役中犧牲軍士的籍貫姓名。

  陸希看著沉甸甸的犧牲名單,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犧牲者名單了,可每次都會難受的幾乎透不過氣來,這些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啊,「山山,撫恤金的事你親自負責,我希望每筆撫恤金都是送到家屬手中的。」

  「阿娘,你放心,我一定會辦妥的。」高屾鄭重的說。

  高嚴安慰陸希,「別難過了,如果沒有他們,我們死的人還會更多。」

  陸希點點頭,「所以我們一定要做好撫恤工作。」

  高嚴道:「大農令又要來找我哭訴了。」皎皎這次發下的撫恤金快將國庫搬空了一半吧?

  陸希哼了一聲,「國庫的錢現在不用什麼時候用?國庫的錢也是我們給填滿的,他有什麼資格哭訴?」身為國家財政大臣,他整天不想著開源,就一心一意節流,要不是下面的人沒有歷練出口來,她早將這個大農令給踢了。

  高嚴低低的笑了,他本身是武將出身,對軍人又天然的親近,妻子的舉動自然合他的心意,「皎皎,倭國——」

  陸希捂住高嚴的嘴,「阿兄,我一時想歪罷了,其實我們要做的事很多,犯不著為了那麼一個小國費神。」袁敞曾經跟她算了一筆賬,他們征服倭國到底需要付出什麼代價,陸希一看就徹底打消了念頭,就如表哥所言與其攻打倭國,拖垮大興,還不如把魏國、西域一片拿下,還能擴展大興的疆土。

  高嚴親了親陸希的手,「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援你。」

  陸希輕笑,「我想做的事很多呢……」她想在讓大家開始重視科技發展;想在大興建立完整的科技體系;想朝政不要一直為士族把持、想取締貴族特權、想讓女子也有跟男人一樣學習機會……即使她想的這些到了現代還有各種各樣的缺陷,但至少現代平民要比古代的平民幸福無數倍,女人在法律上跟男人地位是平等,而不是現在這種完全只能依附夫權情況,而她現在能做的不過只是維持女子擁有土地和爵位的繼承權利。

  「我不是說了嗎,我們可以慢慢來。」高嚴說。

  「嗯。」陸希仰頭對他一笑,她想的這些事都需要無數年的努力,她是肯定看不到了,她能做的就是當個推手,如果能按著自己的想法持續下去,哪怕大興滅了,她也滿足了。如果只是曇花一現,她也無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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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到此,算完結了,有讀者說想看後世的評價,這番外我再琢磨琢磨吧,如果能寫,我這個星期肯定會發出來,如果過了這個星期,大家就不要指望了==

  最後聽風再次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謝謝大家八個月的陪伴,謝謝大家~\(≧▽≦)/~

  下面還有一段小番外,據某人說很虐,喜歡開心甜蜜大結局的讀者就不要看下面一段番外了,這段番外寫了陸希跟高嚴後面怎麼死,以他們死後高岳、高屾還有大興的走向。

  ※※※※※※※

  大興開元六年,倭國與高句麗、百濟聯合入侵新羅,新羅遣使求助,中護軍高團領軍五十萬打敗聯軍,建白骨京觀。

  大興開元十年,雲南王高屾收大光、暹羅、寮等地區併入雲南郡,雲南郡改為滇郡,高屾冊封滇王。

  大興開元十八年三月,后病篤,遺願火葬、不建陵墓。太子高岳、滇王高屾、安悅長公主長跪榻前苦求無果。

  大興開元十八年端午清晨,后薨逝,諡號昭。午時,帝抱后自焚于太極宮內,駕崩。諡號莊,廟號高祖。

  大興開元十九年,太子岳登基,改元永光。

  永光三年,帝遷都長安,定建康為副都。

  永光三年,滇王帶家眷離京,常駐滇郡,終此一生不入中原。

  永光三十五年,帝駕崩,太子即位,改元征和。

  征和二年,滇王屾薨逝,子炟繼任滇王。

  征和十五年,滇王炟反,登基為帝,國號夏,立王妃陸氏為后。后為安悅長公主與齊國公女。

  此後二百三十年,大興末帝昏庸,逆臣夏侯斌弒君,天下大亂。夏皇領軍入中原,登基為帝,定都洛陽,國號興,史稱東興,又稱後興,後興存世三百六十四年亡。

  陸希死了,高嚴要是不死,他肯定會把兩個兒子全殺光、把大興折騰的亡國的,所以他還是殉情吧,其實還是有報應的。

  【番外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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