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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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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杜綱]南北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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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卷     齊肅宗叔承姪統 周武帝弟繼兄尊



  話說常山執政,諸臣紛紛勸進,演亦心動,謂王睎曰:「若內外咸有此意,趙彥深朝夕左右,何無一言?」晞曰:「彥深非不欲言,特不敢言耳。」
  彥深聞之,因亦勸進。時太皇太后、太后及帝皆回晉陽,演遂言於太皇太后,請主齊社。趙道德謂太皇太后曰:「相王不效周公輔成王,而欲骨肉相奪,不畏後世謂之篡耶?」太皇太后曰:「道德之言是也。」事乃止。未幾,演又啟云:天下人心未定,恐奄忽變生,須早定名位,以副四海之望。太皇太后乃從之。八月壬午,太皇太后下令,廢帝殷為濟南王,出居別宮;以常山王演入繼大統,且戒之曰:「勿令濟南有他也。」演遂即皇帝位於晉陽,是為孝昭皇帝。大赦,改元皇建。太皇太后還稱皇太后,皇太后稱文宣皇后,宮曰「昭信」。乙酉,下詔詔封功臣,禮賜耆老,延訪直言,褒賞死事,追贈名德。蓋帝少居台閣,明習吏事,即位尤自勤勵,大革顯祖之弊,中外大悅。嘗謂王晞曰:「卿何自同外客,屢自遠我?自今凡有所懷,隨宜作牒送進。」因敕與楊休之、崔劼二人,每日職務罷,並入東廊,共彔歷代禮樂職官及田市徵稅。有合於古不合於今者,悉令詳思,以漸條奏。曾問舍人裴澤:「外邊議朕得失若何?」澤對曰:「陛下聰明至公,自可遠侔三代,而有識之士,咸言傷細,於帝王之度,頗為未弘。」帝笑曰:「誠如卿言。朕初臨萬幾,慮不週悉,故若是耳。但此事安可久行?」厙狄顯安侍坐,帝曰:「顯安我姑子,與朕為至親,可言朕之不逮。」顯安曰:「陛下太細,天子乃更似吏。」帝曰:「朕甚知之,然勢非得已,俟政清敝革,將易之以寬大耳。」
  故帝臨治一年,國日富而兵日強。
  一日,邊臣奏報,西魏宇文護連弒二主,人情大擾。帝欲征之,謂群臣曰:「昔我獻武皇帝欲滅宇文,有志未遂。今宇文篡魏以來,國家多故,弒逆時聞。朕將整率六師,平定關西,以討亂臣之罪,以伸先帝之志。諸臣其共襄厥功。」於是頒諭四方,各練兵以待。西人聞之大恐。
  你道宇文護如何連弒二君?先是周閔帝即位,年十六,朝政皆決於護。
  有楚公趙貴、衛公獨孤信,二人功勞勛望,群臣莫及,太祖嘗倚為腹心。及護專政,威福自由,二人怏怏不服。貴謀殺護,信止之曰:「不可。此乃先王之意,又其至親,吾等殺之不祥。」貴乃止。其時二人密語室中,有帝幼弟宇文盛自窗外聞之,遂以告護。護曰:「事不先發,必貽後悔。」乃伏壯士於殿內,貴入朝,擒而殺之。免獨孤信官,以其名重,不欲顯誅之,逼令自殺。仍令其子獨孤善襲封衛國公。祭葬如禮,蓋以上蒙天子,下安人心也。
  閔帝性剛果,本惡護之專權,及聞貴與信死,大怒曰:「晉公不遵朝命,擅殺大臣,直目中無我也,我何帝為!」有一朝臣姓李名植,乃陽平郡公李遠之子。植自太祖時為相府司彔,參掌朝政。又有司馬孫恒,亦久居權要。日在帝側,二人見護殺戮大臣,亦恐不容於護,思欲除之,乃與宮伯乙弗鳳、賀拔提共譖於帝曰:「護自誅趙貴以來,威權日盛,謀臣宿將爭往附之。以臣觀之,將不守臣節,陛下天位難保,願早圖之。」帝以為然。乙弗鳳又曰:「以先王之明,猶委植與恒以政,今以事付二人,何患不成!且護常自比周公,臣聞周公攝政七年,然後返政。無論護心叵測,未必能如周公,就令如約,陛下安能七年悒悒如此乎?」帝愈信之,遂欲殺護。數引武士於後園講習,為執縛之勢。植等又約宮伯張光洛同謀。光洛以大權在護,帝孤立於上,事必無成,乃陽許植,而陰以告護。護曰:「上何能為?廢之恐駭物聽,不如先離其黨。」乃出植為梁州刺史,恒為潼州刺史。植等既出,帝思之不置,每欲召之。護泣諫曰:「天下至親,無過兄弟。若兄弟尚相疑貳,他人誰可信者?太祖以陛下富於春秋,屬臣後事。臣情兼家國,實願竭其股肱。若陛下親攬萬幾,威如四海,臣死之日,猶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後,奸回得志,非唯不利陛下,亦將傾覆社稷,使臣無面目見太祖於九泉。且臣既為天子之兄,位至宰相,尚復何求?願陛下勿信讒人之言,疏棄骨肉。」帝乃止。乙弗鳳大懼,謂帝曰:「事不速斷,反受其亂。陛下不殺護,不唯臣等不免,弒逆之禍,即在目前。」帝又信之。於是密謀滋甚,定計於次日,召群臣入宴,因執護誅之。
  護寄腹心於光洛,朝夕伺帝,纖悉必報,聞帝有密謀,乃召柱國賀蘭祥、領軍尉遲綱,訴以朝廷見害之意。二人勸護廢之,曰:「公欲自全,不若另立賢明。」護曰:「主少國疑,遽行廢立,人心不服,奈何?」賀蘭祥曰:「嗣子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廢之。昔先王廢魏少主亦然。機在速為,前事可師也。以公今日位望,廢昏立明,誰敢不服!」護從其言。時尉遲綱總領禁兵,護使以兵入宮,先收其黨。綱至外殿,召乙弗鳳、賀拔提議事,二人不知事露,同來見綱。綱即執之,送入護第。因罷散殿前宿衛兵。時帝在宮中,尚以機事甚密,功成在即,謂左右曰:「誅護之後,某也賢,為宰相;某也才,為行台。凡屬護黨,盡行誅之。」眾皆稱善。及聞宿衛皆散,大驚曰:「此必有變,須防兵入。」忙集宮人數十,環衛左右,執兵自守。俄而,賀蘭祥奉護命,入宮見帝。甲士從者二百人,皆露刃上階。祥厲聲奏曰:「陛下昵近小人,不行正道,無人君之度。賀拔提等欲殺晉公以危社稷,今已收訖。公卿大臣恐陛下不能守太祖之業,有負臣民之望,請陛下歸略陽舊府。另立新主,管理萬民。」因斥左右宮人曰:「爾等死在目前,尚何為者!」
  宮人皆驚走。帝自投於地曰:「為事不密,害至於此。」祥乃逼帝出宮,以車一乘,送入舊第,使兵士圍守之。護既幽帝,悉召公卿會議,廢帝為略陽公。迎立岐州刺史寧都公毓以承大業。眾曰:「此公家事,廢立由公,群臣何敢有違!」遂斬乙弗鳳、賀拔提於宮門之外,殺孫恒於漳州。
  時李植父李遠為柱國大將軍,鎮弘農。護欲誅植,征之梁州,並召遠入朝。李遠見召,疑必有變,欲不就征,沉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寧為忠臣而死,豈可作叛臣而生乎!」遂就征。至長安,植已被囚。護以遠功名素重,猶欲全之,引與相見,謂曰:「公兒遂有異謀,非止屠戮護身,乃是傾危社稷。叛臣賊子理宜同疾,公可早為之所。」乃以植付遠,令自殺之。遠素愛植,不忍加誅。植有口辯,自陳初無此謀。遠信之,詰朝將植謁護,欲為申雪。護謂植已死,左右報曰:「植亦在門。」護大怒曰:「陽平公不信我。」
  乃召入,仍命遠同坐,迎略陽公至,令與植相質於遠前。植辭窮,謂略陽公曰:「本為此謀,欲安社稷,利至尊耳。今日至此,何事云云。」遠聞之,自投於牀曰:「若爾,誠合萬死。」護遂殺植,並逼遠自殺。初,李遠弟穆官開府儀同三司,知植非保家之子,每勸遠除之,遠不能用。及臨刑,泣謂穆曰:「不用汝言,以至於此。」穆當從坐,以前言獲免,除名為民。植弟基尚義歸公主,亦當從坐,穆請以二子代基命,護並釋之。
  九月癸亥,寧都公至長安,百官迎之入宮。甲子,即皇帝位,是為世宗皇帝。太祖長子也,時年二十五歲。大赦,改元武城。朝群臣於太極殿,進護為太師。立夫人獨孤氏為后,即獨孤信女也。略陽既廢,護猶怨之,使人齎鴆酒,弒之於舊第。年十六。黜王后元氏為尼。武城二年正月,護上表歸政,陽為退讓,其實軍務大權仍自總理。周有處士韋,孝寬之兄也,志尚夷簡。魏、周之際,十征不屈。太祖甚重之,不奪其志。明帝立,敬禮尤厚,號曰逍遙公。護延之至第,訪以政事。時護盛修第舍,極土木之巧, 仰視堂屋,歎曰:「酣酒嗜飲,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護不悅,聽之使去。其立明帝也,以帝必德己,故無疑忌。及帝即位,明敏有識量,每日親攬萬幾,生殺黜陟,輒自決斷,漸欲奪護之權。護復謀廢之。有李安者,本以鼎俎有寵於護,擢為膳部下大夫,因謂安曰:「近上作事,令人不可耐。子能暗行毒害,終身當共富貴。」安曰:「此大事,若以相付,易猶反掌,保為公圖之。」護大喜。一日,安上食,置毒於糖而進之。帝食時不覺,俄而疾作,次日大漸,歎曰:「我墮奸計,不能活矣。」乃召左右侍臣,口授遺詔五百餘言。且曰:「朕子年幼,未堪當國。魯公,朕之介弟,寬仁大度,海內共聞。能宏我周家者,必此子也。可使入繼朕後。」言畢遂殂。後人有詩哀之曰:
  黑獺當年連弒主,君臣大義等閒看,
  兩兒命絕他人手,千古收場總一般。
  明帝暴崩,廷臣皆知中毒,為宇文護所使。然畏其勢,皆求自保,莫敢推問。遂遵遺命,奉魯公即皇帝位,是為周武帝。帝名邕,字禰羅突,太祖第四子也。生於同州,有神光照室。幼而孝敬聰明,有器質,儀度不凡,特為明帝所親愛。朝廷大事,每與參議。性深沉,非因顧問,終不輒言。明帝每歎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故彌留之際,舍其子而立之。當是時,護於魏、周之際,秉政不越五年,於魏則弒恭帝,於周則弒閔帝,又弒明帝,威權震於一國,大逆彰於四方。故齊主聞之,欲代周以討其罪,出兵有日矣。
  而望氣者言,鄴中有天子氣,帝慮有內變,遂不暇外討。
  初,帝之謀誅楊、燕也,許長廣王湛曰:「事成,當立爾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時留守鄴中,濟南王亦在鄴,命湛掌之。及訛言起,帝命厙狄伏連為幽州刺史,斛律豐樂為領軍,以分湛權,湛愈不安。而平秦王歸彥則以天子氣應在濟南,恐其復立,於己不利,勸帝除之。帝乃使歸彥至鄴,征濟南王如並州。湛益疑懼,問計於高元海。元海曰:「皇太后萬福,至尊孝友異常,殿下不須疑慮。」湛曰:「此豈我推誠相問之意耶?」
  元海因乞還省,靜夜思之。湛即留元海於後堂。元海達旦不寐,繞牀徐步,夜漏未盡,湛遽出曰:「神算如何?」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一請殿下如梁孝王故事,從數騎入晉陽,先見太后求哀,后見主上,請去兵權,不乾朝政,必保泰山之安。此上策也。次則當具表,云威權太盛,恐取謗眾口,請為青、齊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議,此中策也。最下一策,發言即恐族誅,不敢聞於殿下。」湛曰:「卿之下策,焉知非我之上策乎?汝但說之,斷不汝罪。」元海曰:「濟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奪之。今集文武,示以征濟南之敕,執斛律豐樂,斬高歸彥。尊立濟南,號令天下,以順討逆,此萬世一時也。」湛大悅。然性怯多疑,心雖善之而未敢發。使術士鄭道謙卜之。曰:「不利舉事,靜則吉。」有林慮令潘子密者,湛之舊人,曉占候之術,潛謂湛曰:「主上當即晏駕,殿下不日登大位矣。」湛欲驗其言,拘之內第以候之。又令巫覡卜之,多雲不須舉兵,自有大慶。湛乃奉詔,令數百騎送濟南王至晉陽。但未識濟南此去生廷若何,長廣王果得大慶否,且俟下文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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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卷     棄天親居喪作樂 歸人母懼敵求成



  話說濟南初廢,帝於太后前涕泣誓言,許以終始相保,決無害意。雖征至晉陽,初意幽之別第,終其天年。歸彥等數陳利害,日夜勸帝除之。帝乃遣人密行鴆毒,濟南不從,扼而殺之。時年十七歲。其後孝昭頗自愧悔,忽忽若失。有晉陽令史至鄴,早行,路遇儀仗甚都,有一王者坐馬上,酷似文宣,心甚疑之。有一騎落後,問之,騎曰:「文宣帝也。今往晉陽復仇耳。」
  倏忽不見。令史歸,不敢言。後聞帝疾,謂人曰:「帝必不起。」其時宮中諸厲並作,或歌呼樑上,或叱咤殿中。帝惡之,備行禳魘之事,而厲不止。
  時有巫者,言天狗下降大內,不利帝躬,乃於其所講武以禳之。帝自強作精神,乘馬射箭。馬忽絕韁而奔,有兔從草中竄出,馬驚逸,帝墜地絕肋。左右救之,昏迷良久乃蘇。扶至宮,發暈數次。太后聞之,來視疾,問曰:「汝征濟南至此,今何在?」帝不答。連問,皆不答。太后怒曰:「殺之耶?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遂不顧而去。一月甲辰,詔以嗣子衝,弟長廣王湛統茲大寶,遣趙郡王睿至鄴征之。又與湛書曰:「百年無罪,汝可以樂處置之,勿效前人也。」是日,殂於晉陽宮。臨終,但言恨不見太后山陵。睿至鄴,宣帝遺命,使繼大統。湛猶疑其詐,使所親先詣嬪所,發而視之,使者復命,乃大喜。馳赴晉陽,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宮,改易禁衛,然後入。癸丑,湛即皇帝位於南宮,是為武成皇帝。大赦,改元大寧。立妃胡氏為皇后,子緯為皇太子,封太子百年為樂陵王。
  初,孝昭事太后惟謹,朝夕定省,常得親歡。武成每多不順,太后常惡之。孝昭崩,太后思之致疾。又舊時老伴,若恒山楚國游夫人、穆夫人、王夫人等,或隨子就封,或已去世。滿目非舊,鬱鬱不樂,故疾勢日重,而武成行樂自若,大寧元年四月遂崩,時年六十二歲。五月庚午,合葬於高祖獻武之陵,諡曰武明太后。後有大識,高明嚴斷,雅遵儉約,往來外舍,侍從不過十人。性寬厚不妒,高祖姬侍,咸加恩待。高祖嘗西討,方出師,後夜孿生一男一女。左右以危急,請追告高祖。后不許,曰:「王出統大兵,何可以我故輕離軍幕。死生命也,來復何為!」高祖聞之,嗟歎稱善。弟昭,以功名自達。其餘親屬,未嘗為請爵位。每言官人以才,奈何以私亂公。先是童謠曰:「九龍母死不作孝。」及後崩,武成不改服,緋袍如故,登高台,置酒作樂。宮女進白袍,帝怒,投諸台下。歸彥時在座,請撤樂。帝大怒曰:「何與汝事,敢阻吾興!」叱之使去。蓋帝為高祖第九子,童謠其先驗也。
  初,歸彥為孝昭所厚,恃勢驕盈,陵侮貴戚。廷臣高元海、畢義雲、高乾和常切齒之,因與帝前數言其短,且云:「歸彥久掌禁兵,威權震主,必為禍亂。」帝尋其反覆之,跡漸忌之,下密詔,除歸彥冀州刺史,令速發,不聽入宮。時歸彥在家縱酒為樂,經宿尚未之知,至明入朝欲參。門者不納,曰:「領軍已除冀州,無容擅入。」歸彥大驚,遂即拜退。群臣莫敢與語。七月,歸彥至冀州,大懷怨望,欲待帝如鄴,乘虛入晉陽。其郎中令呂思禮密告於朝,帝詔大司馬段韶、司空婁睿討之。歸彥聞有軍至,將討己罪,即閉城拒守。長史宇文仲鸞不從,殺之。乃自稱大丞相,有眾四萬。朝廷聞其拒守不下,以尚書封子繪,冀州人,其祖父世為本州刺史,得人心。使乘傳至信都,巡於城下,諭吏民以禍福,於是降者相繼。城中動靜,小大皆知之。歸彥自料必敗,登城大呼曰:「孝昭皇帝初崩,六軍百萬,悉在臣手。投身向鄴,奉迎陛下,當時不反,今日豈反耶?正恨元海、義雲、乾和等誑惑聖聰,嫉忌忠良,逼臣至此。陛下若殺此三人,臣即臨城自刎。」既而城破,單騎奔走,至交津被執,鎖之送晉陽。乙未,載以露車,銜木面縛,劉桃枝臨之以刃,擊鼓隨之,並其子孫十五人皆棄市。又以歸彥在文宣時,譖殺清和王岳,以其家良賤百口悉賜岳家。贈岳太師。丁酉,以段韶為太傅,婁睿為司徒,平陽王淹為太宰,斛律光為司空,趙郡王睿為尚書令,河間王孝琬為左僕射。命封子繪行冀州事,人民始安。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北有突厥一部,其君木桿可汗。自蠕蠕衰弱,突厥日強,周人欲結之以伐齊。許納其女為后,遣御伯大夫楊薦往結之。齊人聞之懼,亦遣使求婚於突厥,賂遺甚厚。木桿貪齊幣重,欲執薦送齊。薦知之,責木桿曰:「我太祖昔與可汗共敦鄰好,蠕蠕部落數千來降,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義,獨不畏鬼神乎!」木桿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吾意決矣。當相與共平東賊,然後送女。」薦歸復命。公卿請發十萬人擊齊,柱國楊忠獨以為得萬騎足矣。戊子,忠將步騎一萬,與突厥自北道伐齊;大將軍達奚武帥步騎三萬,自南道出平陽,期會於晉陽城下。忠進,拔齊二十餘城。齊人守陘嶺之隘,忠擊破之。突厥木桿以十萬騎來會,自恒州三道俱入。時大雪數旬,南北千餘里,平地數尺。時齊主在鄴聞之,恐並州有失,倍道赴晉陽,令斛律光將步騎三萬屯平陽,以為聲援。己未,周師逼晉陽,突厥從之,聲勢甚盛。齊主懼,戎服率宮人欲東走避之。趙郡王睿、河間王孝琬叩馬諫曰:「陛下勿畏,有臣等在,足以御賊。」孝琬請委睿處分,必得嚴整。帝從之,命六軍進止,皆受睿節度,而使段韶總之。
  睿本高祖姪,趙郡公永實之子。幼孤,聰慧夙成,為高祖所愛。養於宮中,令游夫人母之,恩逾諸子。年四歲,未嘗識母。其母魏華山公主,與楚國夫人鄭氏為姑舅姊妹。一日,宮人領了來至飛仙院遊玩。鄭夫人抱諸膝,戲謂之曰:「你是我姨之兒,何倒認游娘為母?」睿愕然問故。夫人悉告所以,且曰:「此事大王不許與你說,待你長成,然後去認親母。」睿默然下淚,回宮,思念不已,遂失精神。高祖疑其感疾,睿曰:「兒無疾,欲識我生耳。」乃迎華山公主至宮,與之相見。睿趨膝下跪拜,抱住大哭。公主亦泣。自後,高祖常令往來無間。母有疾,晝夜侍牀前不去。及母沒,哀戚毀形,不茹葷者三載。人稱其孝。高祖嘗謂平秦王曰:「此兒至性過人,吾子皆無及者。」文宣時,嘗為定州刺史,領兵監築長城。時遇炎天,屏蓋障,親與軍人同勞苦,或以冰進,卻不用,曰:「三軍皆熱,吾何獨進寒冰?」
  人皆感悅。以故軍士受睿節制,莫不踴躍爭奮。睿部分既定,乃請齊主登北城觀戰。軍容整肅,敵人望之失色。突厥咎周人曰:「爾言齊亂,故來伐之。今齊人眼中亦有鐵,何可當耶?」周人以步卒為前鋒,從西山下,鼓勇而前。去城二里許,諸將咸欲進擊之,韶曰:「步卒力勢,自當有限。今積雪既厚,逆戰非便,不如堅陳以待之。彼勞我逸,破之必矣。」既至,齊悉其銳兵,鼓噪而出,突厥震駭,引兵上山,不肯戰。周師遂大敗,棄營而遁。突厥引兵出塞,縱騎大掠,自晉陽以往七百餘里,人畜無遺。段韶追之不敢逼。突厥還至陘嶺,地凍滑不可走,乃鋪氈以度。馬皆寒瘦,膝以下毛盡落。北至長城,馬死且盡。截矟杖之以歸。達奚武至平陽,未知忠已敗走,猶進兵不已。斛律光與書曰:「鴻鵠已翔於寥廓,羅者猶視於沮澤,爾何不知進退耶?」
  武得書,知北道兵已敗,亦還。光逐之,入周境,獲二千餘口以歸。光見帝於晉陽,帝以新遭大寇,抱光頭而哭。任城王湝進曰:「何至於此,陛下苟無忘今日,平西賊不難。」乃收淚而止。初,顯祖之世,周人常懼齊兵北渡,每至冬月,守河椎水以守。及武成即位,嬖幸用事,朝政漸紊,齊人反椎兵以備周兵之逼。斛律光歎曰:「國家常有併吞關、隴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聲色乎!」
  且說齊主志圖苟安,不以軍國為事,性又懦怯,周師雖退,猶虞復來,妨其為樂之事,因問計於群臣曰:「吾欲與周通好,永息干戈,未識周其許我乎?」侍中和士開曰:「臣有一策,可使宇文護感恩聽命。」武成急問何策,開曰:「昔日護奔關中,其母閻氏及姑宇文氏並留晉陽,皆被幽縶,至今尚羈中山宮內。臣聞邊人云,護為宰相後,每遣間使入齊,訪求其母消息。若示以通好之意,許歸其母,有不樂從者哉?且其母與姑在彼則重,住此不過一老嫗耳,不久將歸地下,何關輕重?」帝以為然,乃遣使者至玉壁,求通互市,微露護母尚在,通好則歸。護聞之大喜,密托勛州刺史韋孝寬致書齊朝,欲申盟好。齊乃先遣其姑歸國,為閻氏作書寄護。其書曰:吾年十九入汝家,今已八十矣。凡生汝輩一男一女。今日眼下不見一人,興言及此,悲纏肌骨。幸屬千載之運,逢大齊之德,矜老開恩,許得相見。今寄汝小時所著錦袍一領,宜自檢看。禽獸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與爾分隔?今復何福,還獲見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蘇。
  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貴極王公,富過山海,不得一朝暫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饑不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汝何用為,於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係於汝。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雲冥昧而可欺負。
  護得書,捧之涕泣,悲不自勝。亦以書報母云:區宇分崩,遭遇災禍,遠離膝下,忽忽三十五年。受形稟氣,皆知母子,誰同薩保,如此不孝!子為公侯,母為俘隸。暑不見母暑,寒不見母寒。衣不知有無,食不知饑飽。泯如天地之外,無由暫聞。晝夜悲號,繼之以血。分懷冤酷,終此一生,冀奉見於泉下耳。不謂齊朝解網,惠以德音。摩敦、四姑,已蒙禮送。初聞此旨,魂膽飛越,號天叩地,不能自勝。草木有心,禽魚感澤。況在人倫,而敢不銘戴齊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國,信義為本。伏度來期,已應有日。一得奉見慈顏,永畢生願。生死骨肉,豈過今恩。負山戴岳,未足勝荷。伏紙嗚咽,言不宣心。蒙寄薩保別時所留錦袍,年歲雖久,宛然猶識,對此益抱悲泣耳。
  齊人留護母,使更與護書,邀護重報。往返數次,護徒以卑詞致乞。
  時段韶拒突厥於塞下,齊主使人以護書示之,問其可否。韶作書報曰:周人反覆,本無信義,比晉陽之役,其事可知。護外托為相,其實主也。既為母請和,不遣一介之使到此來求,而徒作哀憐之語,形諸楮墨,其情可知。若據移書,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得母之後,彼必益無忌憚。為今之計,不如且外許之,待和親堅定,然後遣之未晚。
  齊主得書,猶豫未決。
  時又傳言木桿可汗以前攻晉陽不得志,謀與周兵再舉伐齊。齊主大懼,急欲與周通好,以免干戈之擾。因不待周使來迎,即送其母歸。閻氏至周,舉朝稱慶,周主為之大赦。護與母暌隔多年,一朝聚處,凡所資奉,窮極華盛。每四時伏臘,武帝率宗室親戚至其家,行家人禮,稱觴上壽。尊榮之典,振古未聞。俄而,突厥留屯塞北,更集諸部兵,遣使告周,欲與共擊齊,如前所約。護因新得其母,未欲東伐,又恐負突厥約,更生邊患;不得已,征二十四軍及散隸,及秦、隴、巴、蜀之兵,並羌夷內附者凡二十萬人,率以伐齊。但未識周師之出,勝負若何,且聽下卷分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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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卷     爭宜陽大兵屢卻 施玉珽天誅亟行



  話說宇文護懼違突厥之意,出師伐齊。周主授護斧鋮,親勞軍於沙苑。
  護軍至潼關,遣大將尉遲迥帥精騎十萬為前鋒,趨洛陽;大將權景宣帥山南之兵,趨懸瓠;少師楊出軹關;親率大軍屯弘農。命齊公憲、達奚武、都督王雄軍於邙山。齊主震恐,悔不聽段韶之言。乃遣蘭陵王長恭、大將軍斛律光救洛陽,太尉婁睿拒楊。出軹關,恃勇深入,軍不設備。婁睿將兵奄至,大破其軍。被執,遂降。權景宣圍懸瓠,豫州刺史王士良、永州刺史蕭世怡並以城降。尉遲迥等圍洛陽,為土山地道以攻之。城中守禦甚固,三旬不克。護命諸將塹斷河陽之路,以遏救兵,引師共攻洛陽。諸將以為齊兵必不敢出,唯坼候而已。蘭陵王斛律光畏周兵之強,未敢遽進。齊主召段韶,謂曰:「洛陽危急,今欲遣公救之。但突厥在北,復須鎮守,奈何?」
  對曰:「北虜侵邊,事等疥癬,不足為國深害。今西鄰闚逼,乃腹心之病,請奉詔南行。」齊主曰:「朕意亦爾。」韶乃率精騎一千發晉陽,星夜趕行,五日濟河行近洛陽,與諸軍會。值連日陰霧,乃帥帳下三百騎,與諸將登邙坂觀周軍形勢。至太和谷,與周軍遇,韶即馳告各營,迫集騎士,結陣以待之。韶為左軍,蘭陵王為中軍,光為右軍。周人不意其至,皆恟懼。韶遙謂周人曰:「汝宇文護才得其母,遽來為寇,何也?」周將曰:「天遣我來,有何可問!」韶曰:「天道賞善罰惡,當遣妝送死來耳。」周將曰:「吾不與汝鬥口,特與汝鬥戰耳。」乃以步兵在前,上山迎戰。韶命軍士且戰且卻以誘之,待其力弊。然後下馬共擊,衝堅陷銳,萬眾齊奮。周師大敗,一時瓦解,主將禁之不能止,投溪墜谷,死者無數。蘭陵王以五百騎突入周軍,所向披靡,遂至洛陽城下,呼門求入。城上人弗識,乃免冑示之面,始開門納之。城上歡呼震地。周師在城下者亦解圍遁去,委棄營幕,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軍資器械彌滿川澤。唯齊公憲、達奚武及王雄在後,勒兵拒戰。
  王雄馳馬衝斛律光陣,光退走,左右皆散,唯餘一奴一矢。雄按矟刺之,不及光者丈餘,謂光曰:「吾惜爾不殺,當生擒爾去見天子。」光回身反射,中雄額。雄抱馬走,至營而卒。軍中益懼,齊公憲拊循督勵,眾心少安。至夜,收軍欲待明更戰,達奚武曰:「洛陽軍敗,人情震駭,若不乘夜速還,明日欲歸不得。武在軍久,備見形勢,公年少未經事,豈可以數營士卒,委之虎口乎?」乃還。權景宣亦棄豫州還。齊主親至洛陽勞軍,以段韶為太宰,斛律光為太尉,蘭陵王為尚書令。蘭陵王,文襄第四子,姬荀氏翠容所出。
  荀氏本爾朱后婢,性慧巧,年十四,常侍獻武,後疑其與獻武有私,欲置之死。獻武送之婁後處養之。婁以其眼秀神清,日後必生貴子,乃賜文襄為妾,而生蘭陵。美丰姿,狀貌如婦人好女。每臨陣,恐無以威敵,帶面具出戰,匹馬直前,萬人辟易。是役也,功最著。奏凱後,齊人作蘭陵王樂以榮之。
  再說周楊忠引兵出沃野,應接突厥。軍糧不給,諸軍憂之,計無所出。
  乃招誘稽夷,宴其酋長於軍中,詐使河州刺史王杰,勒兵鳴鼓而至,曰:「大塚宰已平洛陽,欲與突厥共討稽夷之不服者。」酋長皆懼。忠尉諭而遣之曰:「速以糧助大軍,保無他害。」於是諸夷相率饋輸,軍賴以給。後聞周師罷歸,忠亦還。越一年,周又遣齊公憲,將兵圍齊宜陽,築崇德等五城,以絕糧道。斛律光將步騎三萬救之,築統關、豐化二城,以通宜陽運糧之路。當是時,周、齊爭宜陽,大小數十戰,互有勝負。韋孝寬謂其下曰:「宜陽一城之地,不足損益。兩國爭之,勞師彌年。彼若有智謀之將,棄崤東,圖汾北,我必失地。今宜速於華谷、長秋二處築城,以杜其意。脫其先我為之,後悔無及。」乃畫地形以陳於護。護謂使者曰:「韋公子孫雖多,數不滿百。汾北築城,遣誰守之?」事遂不行。光果以爭宜陽不若圖汾北,遂於陣前遙謂孝寬曰:「宜陽小城,久勞爭戰。今既舍彼,欲於汾北取償,幸勿怪也。」
  孝寬曰:「宜陽,爾邦之要衝;汾北,我國之所棄。我棄爾取,其償安在?君輔翼人主,位望隆重。不撫循百姓,而極武窮兵,苟貪尋常之地,塗炭疲弊之民,竊為君不取也。」光進圍定陽,築南汾城以逼之。孝寬釋宜陽之圍,以救汾北。光與戰,大破之,遂築十三城於西境。馬上以鞭指畫而成。拓地五百里,而未嘗伐功。齊公憲督諸將拒齊師,段韶、蘭陵王引兵襲破其軍,唯定陽一城猶為周守。進而圍之,刺史楊敷固守不下。韶屠其外城,內城將拔,而韶忽臥病,因謂蘭陵王曰:「此城三面重澗,皆無走路,唯慮東南一道耳。賊必從此出,宜簡精兵專守之,此必成擒。」蘭陵乃令壯士千餘人,伏於東南澗口。城中糧盡,齊公憲來救,憚韶不敢進。敷突圍夜走,伏兵起而擒之,盡俘其眾,遂取周汾州及姚襄城。斛律光又與周師戰於宜陽,取周建安等四戍,捕擄千餘人而還。
  護兵屢敗,歸朝後,與諸將稽首謝罪。周主仍慰勞之,下詔:「大塚宰晉國公,親則懿昆,任當元輔,自今詔誥及百司文書,並不得稱公名。」護大悅。周主深知二兄之死,皆為護弒,常懼及禍,故即位以後,深自晦匿,事無巨細,皆令先斷。後聞生殺黜陟,一無關預,於左右近習前,屢稱其忠不置。護聞之大安,異志少息。先是文帝為魏相立左右十二軍,總屬相府。
  文帝歿,皆受晉公護處分。凡所征發,非護命不行。護第屯兵侍衛,盛於宮闕。諸子僚屬皆貪殘恣橫,士民患之。護常問下大夫庾季才曰:「比日天道何如?」季才曰:「荷恩深厚,敢不盡言。頃上台有變,公宜歸政天子,請老私門。此則享期頤之壽,受旦奭之美,子孫常為藩屏。不然,非復所知。」
  護沉吟久之,曰:「吾本志如此,但辭未獲免耳。公既王官,可依朝例,無煩別參寡人也。」自是疏之。
  衛公直,帝之母弟,深昵於護,及沌口之敗,坐免官,由是怨護,勸帝誅之,冀代其位。帝謀之宇文孝伯,孝伯與帝同日生,幼相同學。及即位,欲引置左右,托言欲與孝伯講習孝經,故護弗之疑也。孝伯亦勸誅護。又中大夫宇文神舉、下大夫王軌皆與帝同心,欲共誅之。計乃定。帝每見護於禁中,常行家人禮。太后賜護坐,帝立侍於旁,絕無忤意。一日,護自同州還長安。帝御文安殿見之,引護入謁太后,蹙額謂之曰:「太后春秋高,頗好飲酒,雖屢進諫,未蒙垂納。兄今入朝,願更啟請。」因出懷中《酒詰》授之,曰:「願兄以此諫太后,太后必聽。」護諾而入,見太后,如帝所戒,向前起居畢,曰:「願有聞於太后。」執卷讀之。讀未竟,帝猝起不意,以玉珽自後擊之。護不及防,遂踣於地。此亦天意使然,護惡已滿,一擊適破其腦,血湧如泉,頓時悶絕。太后愕然,左右大駭。帝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斲之。泉惶懼,斲不能傷。衛公直匿戶內,躍出斬之。神舉等候門外,聞內有變,急趨入,見護已死,皆額首稱賀,謂帝曰:「急收其黨。」帝乃召宮伯張孫覽等,告以護已誅,令收其子弟家屬,又其黨侯龍恩等數人,於殿中殺之。
  初,龍恩為護所親,護殺趙貴等皆與其謀。其從弟儀同侯植謂龍恩曰:「主上春秋既富,安危係於數公,若多所誅戮,以自立威權,豈惟社稷有纍卵之危,恐吾宗亦緣此而敗,兄安得知而不言?」龍恩不能從。植又乘間言於護曰:「明公以骨肉之親,當社稷之寄。願推誠王室,擬跡伊、周,則率土幸甚。」護曰:「吾誓以身報國,卿豈謂吾有他志耶?」陰忌之。植以憂卒。及護敗,龍恩誅,周主以植為忠,特免其子孫。齊公憲為護所親任,賞罰之際,皆得參預。護欲有所陳,多令憲奏。其間或有可否,憲恐主相嫌隙,每曲而暢之。帝亦察其心。及護死,召憲入,憲免冠謝罪。帝慰勉之,使往護第收兵及諸文籍,殺膳部下大夫李安。憲曰:「安出自皂隸,所典庖廚而已,未足加戮。」帝曰:「汝不知耳,世宗之崩,安所為也。」帝閱護書記,有假托符命,妄造異謀者,皆坐誅。唯得庾季才書兩紙,極言緯候災祥,宜返政歸權。歎以為忠,賜粟三百石,帛二千段,遷大中大夫。丁巳,大赦,改元。以尉遲迥為太師,竇熾為太傅,李穆為太保,憲為大塚宰,直為大司徒,陸通為大司馬,辛威為大司寇,神舉為大司空,孝伯、王軌並加儀同三司、車騎大將軍。齊公憲雖遷塚宰,實奪之權。又謂憲侍臣裴文舉曰:「昔魏末不綱,我太祖輔政。及周室受命,晉公復執大權。積習生常,愚者咸謂法應如是,豈有年三十天子而可為人所制乎?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一人為天子也。卿雖陪侍齊公,不得遽同,為臣欲死千所,事宜輔以正道,勸以義方,輯睦我君臣,協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文舉退,以帝言白憲。憲指心撫幾曰:「吾之夙心,公寧不知?但當盡忠竭節耳,知復何為?」
  衛公直心貪狠,意望大塚宰,既不得,殊怏怏,更請為大司馬,欲據兵權。
  帝揣知其意,曰:「汝兄弟長幼有序,豈可反居下列?」由是用為大司徒。
  庚寅,追尊略陽公為孝閔皇帝。帝自是親攬萬幾,大權獨擅。賞功罰罪,悉秉至公,雖骨肉無所寬借。群臣畏法奉上,而朝政一新。或有功之伐齊者,帝曰:「我豈忘之?但齊主雖懦,舊臣宿將猶在。況我初政未遑,兵力尚弱,且待內治有餘,外敵自滅。與其取果於未熟,不若取果於既落之為易也。」
  遂敕邊將,謹守疆界,勿遽生事。由是兩河之民,少得休息。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武成為帝,好昵小人,倦理政事。始因周師再來,猶寄腹心於舊臣,稍知畏勉。既而外患不至,四境少安,遂恃為無恐。嬖幸日進,大肆淫樂。
  有嬖臣和士開者,自帝為長廣王時,以善握槊、彈琵琶有寵,辟為開府參軍。
  及即位,累遷給事、黃門侍郎,或外視朝,或內宴賞,須臾之間,不得不與士開相見。嘗在宮累日不歸。一入數日,才放一還,俄頃即遣騎督赴。寵愛之私,日隆一日。前後賞賜,不可勝記。士開每侍左右,奸謅百端,言辭容止,極其鄙褻,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常謂帝曰:「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極意為樂,縱橫行之。一日取快,可敵千年。國事盡付大臣,何慮不辦,無為自勤約也。」帝大悅。
  於是委趙彥深掌官爵,元文遙掌財用,唐邕掌外騎,馮子琮、胡長粲掌東宮。
  三四日一視朝,對群臣略無所言,書數字而已。須臾罷入。
  先是樂陵王百年,孝昭時立為太子,帝素忌之。今雖退居藩位,疑其心懷怨望,留之必為異日之患。百年亦覺帝意,每事退抑,常托病不朝,故得苟延旦夕。時有白虹圍日,再重赤星晝見。太史令奏言不利於國,帝欲禳免其殃,思殺百年以厭之。乃囑其近侍之臣,密伺其短,纖悉必報。一日,百年習書,偶作數「敕」字。宮奴賈德冑封其奏上,帝大怒,使召百年。百年自知不免,泣謂妃斛律氏曰:「帝欲殺我久矣,此行恐不復相見。」因割帶玦與之,曰:「留此以為遺念。」妃涕泣受命。遂入。但未識百年此去吉凶若何,且聽後卷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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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卷     和士開穢亂春宮 祖孝征請傳大位



  話說樂陵王入宮,見帝於涼風堂。帝使書「敕」字,與德冑所奏字跡相似,大怒曰:「爾書『敕』字,欲為帝耶?」喝左右亂捶之,又令曳之繞堂行,且曳且捶。所過血皆遍地,氣息將盡,乃斬之。棄諸池中,池水盡赤。
  其妃聞之,把玦哀號,晝夜不絕聲。月餘亦卒,玦猶在手,拳不可開。父光擘之,其手乃開。中外哀之。
  卻說士開常居禁中,出入臥內,妃嬪雜處,雖帝房幃之私,亦不相避,胡后遂與之通。帝宿別宮,后即召與同臥,甚至白日宣淫,宮女旁列不顧。
  或帝召士開,后與之同來,帝不之疑也。一日,帝使后與士開握槊於殿前,互相笑樂。河南王孝瑜進而諫曰:「皇后天下之母,豈可與臣下接手?」后及士開皆不樂而罷,因共譖之。士開言孝瑜奢僭,山東唯聞河南王,不聞有陛下。帝由是忌之。后又言孝瑜與爾朱御女私語,恐有他故。帝益怒。未幾,賜宴宮中,頓飲孝瑜酒三十七杯。孝瑜體肥大,腰帶十圍,醉不能起。帝使左右載以出,鴆之車中。至西華門,煩躁投水而絕。諸王侯在宮中者,莫敢發聲。唯河間王孝琬大哭而出。
  文宣後自濟南被廢,退居昭信宮。一日,帝往見之,悅其美,逼與之私。
  后不從。帝曰:「昔二兄以汝為大兄所污,故奸大嫂以報之。汝何獨拒我耶?」
  后曰:「此當日事。今我年已長,兒子紹德漸大,奈何再與帝亂!」帝曰:「若不許我,當殺汝兒。」后懼從之,遂有娠。紹德至閣,不與相見。紹德慍曰:「兒豈不知『家家』腹大,故不與我相見耶!」呼母為『家家』,蓋鮮卑語也。后聞之大慚,由是生女不舉。帝橫刀詬曰:「汝殺我女,我何為不殺汝兒!」召紹德至,對后斬之。后大哭。帝愈怒,裸后赤體,亂撾撻之。
  后號天不已。盛以絹襄,流血淋漉,投諸渠水,良久乃蘇,命以犢車一乘,載送妙勝寺為尼。人謂此文宣淫亂之報云。
  再說齊臣中有祖珽者,字孝征,性情機警,才華贍美,少馳令譽,為當世所推。高祖嘗口授珽三十六事,出而疏之,一無遺失,大加獎賞。但疏率無行,不惜廉恥。好彈琵琶,自制新曲,招城市少年游集諸娼家,相歌唱為樂。曾於司馬世雲家飲,偷藏銅疊三面。廚人請搜諸客,於珽懷中得之,見者皆以為恥,而珽自若。所乘老馬一匹,常稱騮駒。私通鄰婦王氏,婦年已老,人前呼為娘子。裴讓之嘲之曰:「策疲老不堪之馬,猶號騮駒;奸年已耳順之婦,尚呼娘子,卿那得如此怪異!」於是喧傳人口,盡以為笑。高祖宴群僚,於坐上失金叵羅,竇泰疑珽所竊,令飲客皆脫帽,果於珽髻上得之,高祖未之罪也。後為秘書丞,文襄命彔《華林遍略》。珽以書質錢樗蒲,文襄杖之四十。後又詐盜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會並州定國寺成,高祖謂陳元康曰:「昔作《芒山寺》碑文,時稱妙絕。今《定國寺碑》,當使誰作也?」元康因薦珽才學,並解鮮卑語。乃給筆札,使就配所具草。二日文成,詞彩甚麗。高祖喜其工而且速,特赦其罪。文宣即位,以為功曹參軍,每見之,常呼為賊。然愛其才,雖數犯刑憲,終不忍棄,令直中書省。武成未即位時,珽為胡桃油獻之,且言:「殿下有非常骨法,臣夢殿下乘龍昇天,不久當登大寶。」武成曰:「若然,當使卿大富貴。」既即位,擢拜中書侍郎,遷散騎常侍,與和士開共為奸謅。帝寵幼子瑯琊王儼,拜為御史中丞。
  先是中丞舊制體統最重,其出也,千步外即清道,與皇太子分路而行,王公皆遙住車馬以待其過。倘或遲違,則赤棒棒之。雖敕使不避。自遷鄴後,此儀遂廢。帝欲榮寵瑯琊,乃使一依舊制。嘗同胡后於華林門外張幕,隔青紗步障觀之。瑯琊儀仗過,遣中貴馳馬,故犯其道,赤棒棒之。中貴言奉敕,赤棒應聲碎其鞍,馬驚人墜。帝大笑以為樂。觀者傾京邑。後嘗私謂士開曰:「太子愚懦,吾欲勸帝立瑯琊代之,卿以為可否?」士開曰:「臣承娘娘不棄,得效枕席之歡。然帝與太子,須要瞞過他。太子愚懦易欺,瑯琊王年雖幼,眼光奕奕,數步射人,向者暫對,不覺汗出。他日得志,必不容臣與娘娘永好也。」後乃止。祖珽雖為散騎常侍,位久不進,思建奇策,以邀殊寵,因說士開曰:「君之寵幸,振古無比。但宮車一日晏駕,君何以常如今日?」
  士開因從問計,珽曰:「君今日宜說主上,雲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者,皆未早為之圖也。今宜使皇太子早踐大位,以定君臣之分。帝為太上皇,以握大權。如此,根本既固,萬世不搖。帝必以君言為是,若事成,中宮少主必皆德君,此萬全計也。君且微說主上,令其粗解,珽當自外上表論之。」士開許諾。會有彗星見,太史令奏稱,彗者除舊布新之象,今垂象於天,當有易主之事。珽於是上表言:陛下雖為天子,未為極貴。宜傳位太子,以上應天道,則福祿無窮。並上魏顯祖禪位於子故事。帝遂從之。丙子,使太宰段韶持節奉皇帝璽綬,傳位於太子緯。緯遂即帝位於晉陽宮。大赦,改元天統,立妃斛律氏為皇后。於是群臣上帝尊號為太上皇帝,軍國大事咸以聞。使黃門侍郎馮子琮、尚書左丞胡長粲輔導少主,出入禁中,專典敷奏。
  子琮,胡后之妹夫也,故有寵。祖珽拜秘書監,加儀同三司,大被親幸,見重二宮。河間王孝琬痛孝瑜之死,禍由士開,常怨切骨,為草人而射之。士開聞其怒,譖於上皇曰:「草人以擬聖躬也。又前日突厥至並州,令以兵拒,孝琬脫兜鍪抵地曰:『我豈老嫗,須著此物!』此亦言大家懦弱如老嫗也。又外有謠言云:『河南種穀河北生,白楊樹端金雞鳴。』河南北者,河間也。孝琬將建金雞而大赦,非為帝而何?陛下不可以不防。」上皇頗惑之。會孝琬得佛牙一具,置之第內,黑夜有光,喧傳為神。上皇責其妖妄,使搜第中,得鎮庫矟幡數百,指為反具,收其宮屬訊之。有姬陳氏者,素無寵,誣孝琬云:「常掛至尊像而哭之,其實文襄像也。」上皇大怒,使武衛倒鞭撾之。
  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叔?」孝琬曰:「臣獻武皇帝之嫡孫,文襄皇帝之嫡子,魏孝靜皇帝之嫡甥,何為不敢呼叔!」上皇愈怒,命左右亂撾,折其兩脛而死。安德王延宗哭之,淚盡出血。又為草人而鞭之曰:「何故殺我兄?」其奴告之。上皇召延宗,覆之於地,以馬鞭鞭之二百,幾死。
  初,上皇許祖珽有宰相才,欲遷其官,既而中止。珽疑彥深、文遙、士開等阻之,欲去此三人,以求宰相。乃疏三人罪狀,令黃門侍郎劉逖奏之。
  逖懼三人之權,不敢通。彥深等聞之,先詣上皇自陳,上皇怒,執珽詰之。
  珽陳三人朋黨害政,賣官鬻獄事,且言:「宮中取人女子,皆士開所誘,致陛下獨受惡名。」上皇曰:「爾乃誹謗我。」珽曰:「臣不敢誹謗陛下,陛下實取人女。」上皇曰:「我以其饑饉,收養之耳。」珽曰:「何不開倉賑給,乃買入後宮乎?」上皇益怒,以刀環築其口,鞭杖亂下,將撲殺之。珽呼曰:「陛下勿殺臣,臣為陛下合金丹。」遂得少寬。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上皇又怒,曰:「爾自比范增,以朕為項羽耶?」珽曰:「項羽布衣,帥烏合之眾,五年而成帝業。陛下借父兄之資,才得至此,臣以為項羽未易可輕。」上皇令左右以土塞其口,珽且吐且言。乃鞭二百,配甲坊,尋徙光州,敕令牢掌。別駕張奉禮惡其為人,謂:「牢者,地牢也。」乃置地牢中,桎梏不使離身,夜以蕪菁子為燭,眼為所熏,由是失明。
  齊天統二年,上皇有疾,左僕射徐之才善醫,治之漸愈。士開欲得其位,乃出之才為冀州刺史,而自遷中書監。俄而上皇疾作,驛追之才,路遠不獲即至。欲宣諸大臣入,胡后厭諸大臣居中,礙與士開相親,遂不召。獨留士開侍疾。上皇疾亟,以後事囑士開,握其手曰:「勿負我也。」遂殂於士開之手。明日,之才至,復遣還州。士開秘喪,三日不發。馮子琮聞其故,士開曰:「獻武、文襄之喪,皆秘不發。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有二心者,意欲盡追集涼風堂,然後議之。」時士開素忌趙郡王睿及領軍婁定遠,子琮恐其矯遺詔出睿於外,奪定遠禁兵,乃說之曰:「大行皇帝先已傳位於今上,群臣百工,受至尊父子之恩久矣。但令在內貴臣,無一改易,王公豈有異志?世異事殊,豈得與霸朝相比?且公嚴閉宮門,已數日矣。升遐之事,行路皆傳。久而不舉,恐有他變。」士開懼,乃發喪。尊太上皇后為皇太后,大赦天下。少帝以士開受顧托之命,深委任之,威權益重,人皆側目。獨趙郡王以宗室重臣,常與之抗,深惡其所為,乃與馮翊王潤、安德王延宗、大臣婁定遠、元文遙等,皆言於後主,請出士開於外。後主以告太后,太后不許。
  一日,太后宴朝貴於前殿。睿面陳士開罪惡,且言:「士開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納貨賂,穢亂宮掖,臣等義難杜口,冒死陳之。」太后曰:「先帝在時,王等何不言,今日欲欺孤寡耶?且飲酒,毋多言。」睿詞色俱厲,安吐根曰:「趙王之言實忠於國,不出士開,朝野不安。」太后曰:「異日論之,王等且散。」睿等或投冠於地,或拂衣而起。明日,睿率諸王大臣復詣雲龍門,令文遙入奏。三返,太后不聽。左丞相段韶使胡長粲傳太后言曰:「梓宮在殯,事太匆匆,欲王等更思之。」睿等遂各拜退。長粲復命,太后曰:「成妹母子家者,兄之力也。」
  士開自被劾後,不便留禁中,太后乃召之入,使以危言恐帝曰:「先帝於群臣之中,待臣最厚。陛下諒陰始爾,大臣皆有覬覦。今若出臣,正是剪陛下羽翼,使主勢日孤於上,彼得弄權於下也。今宜謂睿等云:「文遙與臣,並為先帝任用,豈可一去一留?宜並用為州。』今且出納如舊,待過山陵然後遣行,彼亦再無他說矣。」帝從之,以告睿等,睿等皆喜。乃以士開為兗州刺史,文遙為西兗州刺史。葬畢,睿促士開就路。太后欲留過百日,睿不可。數日之內,太后屢為睿言,且緩士開之行。睿執如故。有中貴知太后密旨者,謂睿曰:「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苦違之?」睿曰:「吾受委不輕,今嗣主幼衝,豈可使邪臣在側?若不以死爭之,何面戴天!」乃戒門者勿納士開。更見太后,極口言之。太后令酌酒賜睿,睿正色曰:「今論國家大事,非為卮酒。」言訖遽出。士開知睿意難回,而定遠貪利易惑,因載美婦珠簾送於定遠,登堂謝曰:「諸貴欲殺士開,蒙王大力,得全微命,用為方伯。今當奉別,謹上美女二名,珠簾一具,少酬大德。」定遠喜,謂士開曰:「欲還入否?」士開曰:「在內久不自安,今得遷外,本志已遂,不願更入。但乞大王保護,長為大州刺史足矣。」定遠信之,送至門。士開曰:「今當遠行,願得一辭二宮。」定遠遂與入朝。士開由是得見太后及帝,因奏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觀諸貴意,欲使陛下不得保其天位。臣出之後,必有大變,臣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因伏地慟哭。帝及太后皆泣,問計安出。士開曰:「臣已得入,復何所慮,正須數行詔書耳。」帝從之,乃下詔出定遠為青州刺史,嚴責趙王睿以不臣之罪。舉朝震懼。正是:奸佞一施翻手計,忠良難免殺身危。
  未識趙王被責之後,能委曲圖存否,且俟後文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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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卷     瑯琊王擅除宵小 武成後私幸沙門



  話說趙王以太后不用其言,將復進諫,妻、子咸止之曰:「事關太后,徒拂其怒,諫復何益?」睿曰:「吾寧死事先王,不忍見朝廷顛倒。」拂衣而入,至殿門,又有人謂曰:「殿下勿入,入恐有變。」睿曰:「吾上不負天,死亦無憾。」入見太后。太后復以士開為言,勿使出外。睿執之彌固,太后命且退。出至永巷,武士執之,送入上林園,劉桃枝拉而殺之。睿久典朝政,清介自矢,朝野聞其死,無不呼冤。士開遂為侍中、尚書右僕射。定遠大懼,不唯歸其所遺,且以餘珍賂之。
  且說後主年少,多嬖寵。有宮婢陸令萱者,其夫駱超坐謀叛誅,令萱配掖庭,其子提婆亦沒為奴。後主在襁褓,令萱保養之。性巧黠,善取媚,有寵於胡太后,以為女侍中。宮掖之中,獨擅威福,封為郡君。倖臣和士開、高阿那肱等,皆為之養子。引提婆入侍,與後主朝夕戲狎,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武衛大將軍。又有宮人穆舍利者,其母名輕宵,本穆子倫婢,後轉賣於侍中宋欽道家,私與人通,而生舍利。莫知其父姓,小字黃花。欽道以罪誅,籍其家口,黃花因此入宮。後主愛而嬖之,令萱知其有寵,乃為之養母,封為宏德夫人,賜姓穆氏。先是童謠云:「黃花勢欲落,請觴滿杯酌。」蓋言黃花不久。後主得之,昏飲無度也。黃花以陸為母,故提婆亦冒姓穆氏。
  一日,後主忽憶祖珽,問其人何在,左右言配光州,乃就流囚中除為海州刺史。珽得釋,因遺令萱弟陸悉達書云:趙彥深心腹陰沉,欲行伊、霍事。君姊弟雖貴,豈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耶?悉達為姊言之,令萱頗以為然。士開亦以珽有膽略,欲引為謀主,乃棄舊怨,言於帝曰:「襄、宣、昭三帝之子,皆不得立。今至尊獨在帝位者,祖孝征之力也。人有大功,不可不報。孝征心行雖薄,奇略出人,緩急可使。且其目已盲,必無反心,請復其官。」
  後主從之,召為秘書監。士開與胡長仁不睦,譖之後主,出為齊州刺史。長仁怨憤,謀遣刺客殺士開。事覺,欲治其罪。士開以帝舅疑之,謀於珽.珽引漢文帝誅薄昭故事,遂遣使就本州賜死。
  瑯琊王儼素惡士開、提婆專橫,形於詞色。二人忌之,奏除儼為太保,餘官悉解,出居北宮。五日一朝,不得時見太后。儼益不平。時御史王子宜、儀同高舍洛、中常侍劉辟疆共怨士開,因說儼曰:「殿下被疏,正由士開間構,何可出北宮,入民間也!」儼因思不殺士開,無以泄忿,乃謂馮子琮曰:「士開罪重,兒欲殺之,姨夫能助我乎?」子琮素附士開,然自以太后親屬,士開每事不讓,心常忿之,思欲廢帝而立儼,因對曰:「殿下欲殺士開,足洗宮闈之恥,敢不竭力!」儼乃令王子宜上表,彈士開罪,請禁推。子琮雜他文書上之,帝不加審省,概可其奏。儼見奏可,謂領軍厙狄伏連曰:「奉敕,令領軍收士開。」伏連以告子琮,且請復奏。子琮曰:「瑯琊受敕,何必更奏!」伏連信之,發京畿軍士伏於神武門外。次早士開依常早參,門者不聽入,伏連前執其手曰:「今有一大好事,御史王子宜舉公為之。」士開問何事,伏連曰:「有敕令公向台。」因令軍士擁之而行,至台,儼喝左右斬之。士開方欲有言,頭已落地。儼本意唯殺士開,入朝謝罪。其黨懼誅,共逼之曰:「事已如是,不可中止,宜引兵入宮,先清君側之惡,然後圖之。」
  儼遂帥京畿軍士三千人,屯千秋門。後主聞變,怒且懼,使桃枝將禁兵八十召儼。桃枝遙拜,儼命反縛,將斬之,禁兵散走。帝又使馮子琮召儼,儼辭曰:「士開比來實合萬死,謀廢至尊,剃家家發為尼,臣為是矯詔誅之。尊兄若欲殺臣,不敢逃罪,若舍臣,願遣姊姊來迎,臣即入見。」姊姊,謂陸令萱也。儼欲誘出斬之。令萱執刀在帝後,聞之戰慄。帝又使韓長鸞召儼,儼將入。劉辟疆牽衣諫曰:「若不斬提婆母子,殿下無由得入。」廣寧王孝珩、安德王延宗自西來,曰:「何不入?」辟疆曰:「兵少。」延宗謂儼曰:「昔孝昭殺楊遵彥,不過八十人。今有眾數千,何謂少!」儼不能決。孝珩謂延宗曰:「此未可與同死。」遂去之。後主召儼不入,泣謂太后曰:「有緣復侍家家,無緣永別。」急召斛律光。儼亦召之。光聞儼殺士開,撫掌大笑曰:「龍子所為,固自不凡。」入見帝於永巷,帝率宿衛者步騎四百,授甲將出戰。光曰:「小兒輩弄兵,與交手即亂。鄙諺云:「奴見大家心死。』至尊宜自至千秋門,瑯琊必不敢動。」帝從之,光步隨及門,使人走出連呼曰:「大家來!大家來!」儼眾駭散。帝駐馬橋上,遙呼之。儼猶不進。光步近,謂儼曰:「天子弟殺一夫,何所苦?」執其手,強引之前,請於帝曰:「瑯琊王年少,腸肥腦滿,輕為舉措,稍長自不復然,願寬其罪。」帝拔儼所帶刀鈈,築其頭,欲下者數次,良久乃釋。收厙狄伏連、高舍洛、王子宜、劉辟疆支解之,暴其屍於都街。帝欲盡殺王府文武官吏,光曰:「此皆勛貴子弟,誅之恐人心不安。」趙彥深亦曰:「春秋責帥。」遂並釋之。太后責問儼:「爾何妄行若此?」儼曰:「馮子琮教兒。」太后怒子琮,就內省殺之,載屍還其家。自是太后置儼宮中,每食必自嘗之。令萱說帝曰:「人稱瑯琊聰明雄勇,當今無敵。觀其相表,殆非人臣。自專殺以來,常懷恐懼,宜早除之。」帝尚猶豫,因問之祖珽.珽舉周公誅管叔,季友鴆慶文以對。
  帝乃決,密使趙元侃殺儼。元侃辭曰:「臣昔事先帝,見先帝愛王,何忍行此?」帝乃托言明旦出獵,欲與瑯琊同去。夜四鼓,即召之。儼疑不往,令萱曰:「兄呼兒,何為不去?」儼乃往。出至永巷,劉桃枝反接其手。儼呼曰:「乞見家家、尊兄。」桃枝以袖塞其口,反袍蒙頭,負至大明宮,鼻血滿面,拉而殺之。時年十四。裹之以席,埋於室內。帝使啟太后,太后臨哭十餘聲,宮女即擁之入內。遺腹四男,皆幽死。
  卻說太后性耽淫逸,出入不節,自士開死後,益覺無聊,數游寺觀,以尋娛樂。有定國寺沙門曇顯,體態軒昂,儀度雄偉,為一寺主僧。外奉佛教,內實貪淫。善房術,御女能徹夜不倦。寺中密構深房曲院,為藏嬌之所。以廣有蓄積,交結權貴,故人莫敢禁。太后至寺行香,見而悅之,假稱倦怠,欲擇一深密處少息片時,命曇顯引路,至一秘室中。太后坐定,謂曇顯曰:「聞僧家有神咒,卿能為我誦乎?」曇顯曰:「有,但此咒不傳六耳,乞太后屏退左右,臣敢誦之。」太后令宮女皆退戶外。顯見旁無一人,乃伏地叩頭曰:「臣無他術,願得稍效心力,以供太后之歡。」太后微笑,以手挽之起,遂相苟合。太后大悅,回宮後,即於御園中建設護國道場,召曇顯入內講經,晝夜無間,大肆淫樂。賞賜財帛,不可勝記。眾僧至有戲呼曇顯為太上皇者。丑聲狼籍,而帝不覺。一日,謁太后,見有二尼侍側,顏色嬌好,心欲幸之,乃假皇后命召之。二尼欣然欲往,太后不好卻,但囑二尼小心謹慎。及至前宮,帝挽之入室,逼以淫亂。二尼驚懼,抵死不從。使宮人執而裸之,則皆男子也。宮女各掩面走。你道兩個假尼從何而來?一曇顯之徒,名烏納,年二十,狀貌如婦人好女。因曇顯不得長留禁中,使充女尼,得以長侍太后。一市中少年,名馮寶,美丰姿,而有嫪毐之具。曇顯嘗與之狎,戲其具曰:「吾為正,爾為副,天下娘子軍不足平也。」寶欲求幸太后,以圖富貴。曇顯亦令削髮充女尼,薦之太后。除一二心腹宮女外,人莫之知也。
  不意今日帝前,當面敗露。嚴訊入宮之由,遂各吐實,於是曇顯事亦發。帝大怒,立撾殺之,並誅曇顯。籍其寺中,有大內珍寶無數,皆太后所賜者。
  帝益怒,遂幽太后於北宮,禁其出入。太后亦無顏見帝,兩宮遂暌。祖珽見太后被幽,欲尊令萱為太后,為帝言魏代保太后故事,且曰:「陸雖婦人,然實雄杰,自女媧以來未之有也。」令萱亦謂珽為國師國寶,珽由是得為僕射。
  時斛律光為宰相,深惡之,遙見輒罵曰:「多事乞索小人,意欲何為!」
  又謂諸將曰:「邊境消息,兵馬處分,向來趙令恒與吾輩參論。盲人掌機密以來,全不與吾輩語,正恐誤國家事也。」又舊制,宰相坐堂上,百官過之,皆下馬行。光在朝堂常垂簾坐,珽不知,乘馬過其前。光怒曰:「小人乃敢爾!」後珽在內自言,聲高慢,光過而聞之,愈怒。珽覺光不悅己,私賂其從奴問之。奴曰:「自公用事,相王每夜抱膝歎曰:「盲人入,國必破矣!』」
  珽由是怨之。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許。帝賜提婆晉陽田,光言於朝曰:「此田神武帝以來,常種禾,飼馬數千匹,以擬寇敵。今賜提婆,則闕軍務矣,不可。」穆亦怨之。光有弟豐樂為幽州行台,善治兵,士馬精強,陣伍嚴整。
  突厥畏之,謂之南可汗。光長子武都為梁、兗二州刺史。光雖貴極人臣,性節儉,不好聲色,罕接賓客,杜絕饋餉。每朝廷會議,常獨後言,言輒理合。
  行兵倣其父金法,營舍未定,終不入幕,或竟日不坐。身不脫甲冑,常為士卒先,愛恤軍士,不妄戮一人。眾皆爭為之死,自結髮從軍,未嘗敗。北周韋孝寬屢欲伐齊,而憚光不敢發。密為謠言以間之,曰:「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又曰:「高山不摧自崩,槲木不扶自舉。」令諜人傳之於鄴。
  鄴中小兒相歌於路。珽因續之曰:「盲老公背受大斧,饒舌老母不得語。」
  使其妻兄鄭道蓋奏之。帝以問珽,珽曰:「實聞有之。」又問:「其語云何?」
  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也。盲老公,謂臣也。饒舌老母,似謂女侍中令萱也。且斛律累世大將,明月聲振關西,豐樂威行突厥,女為皇后,男尚公主,謠言甚可畏也。盍早圖之。」帝以問韓長鸞,長鸞力言光忠於國,未可以疑似害之,事遂寢。珽又見帝言之,唯何洪珍在側,帝曰:「前卿所言,即欲施行,長鸞以為無此事,勸朕勿疑。」珽及未對,洪珍進曰:「若本無意則可,既有此意而不行,萬一洩露如何?」帝曰:「洪珍言是也。」然猶未決。珽因賄囑光之府吏封士讓,密首云:「光前西討還,敕令散兵,光不從,引兵逼都城,將行不軌,見城中有備乃止。家藏弩甲,僮僕千數,每遣使豐樂武都,陰謀往來,約期舉事。若不早圖,恐變生目前,事不可測。」
  珽以士讓首狀呈帝,帝遂信之。恐即有變,便欲召光誅之。又慮光不受命,復謀之珽.珽請遣使賜以駿馬,語之云:「明日將游東山,王可乘此同行。光必入謝,至即執之,一夫力耳。」帝如其計。明旦,光入涼風堂,才及階,劉桃枝自後撲之,不動,顧曰:「桃枝常為此事,我不負國家。」桃枝與三力士齊上,以弓弦罥其頸,拉而殺之。血流於地,後鏟之跡終不滅。於是下詔,稱其謀反,盡殺其家口。珽使郎中邢祖信簿彔光家。問所得物,對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賜矟二。」珽厲聲曰:「更得何物?」曰:「得棗杖二十束。擬奴僕與人鬥者,不問曲直,即杖之一百。」珽大慚,謂曰:「朝廷既加重刑,郎中何宜為雪。」祖信既出,人尤其言直。祖信慨然曰:「賢宰相尚死,我何惜餘生!」旋殺武都於兗州,又遣賀拔伏恩捕誅豐樂。伏恩至幽州,門者啟羨曰:「使人衷甲馬有汗,宜閉城門。」羨曰:「敕使豈可疑拒?」遂出見。伏恩執而殺之。初,羨常以盛滿為懼,表解所職,不許。臨刑歎曰:「女為帝后,公主滿家,家中常使三百兵,富貴如此,焉得不敗!」及其五子皆死,斛律後亦坐廢。周主聞光死,喜曰:「此人死,齊其為我有乎!」為之赦於國中。珽既害光,專主機衡。每入朝,帝令中貴扶持,出入同坐御榻,論決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
  先是胡太后自愧失德,欲求悅帝意,飾其兄長仁之女置宮中,令帝見之。
  帝果悅其美,納為昭儀。及斛律後廢,太后欲立昭儀為后,力不能得之帝。
  知權在令萱,乃卑辭厚禮以結之,約為姊妹。令萱因亦勸帝立之。然其時黃花已生子,令萱欲立之為后,每謂帝曰:「豈有男為皇太子,而身為婢妾者乎?」因胡后寵幸方隆,未可以言語離間。因於宮中暗行魘魅之術以惑之。
  正是:
  當面明槍猶易躲,從旁暗箭最難防。
  未識胡后能保帝寵,常得立位中宮否,且聽下文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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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卷     齊後主自號無愁 馮淑妃賜稱續命



  話說陸令萱欲立黃花為后,暗行魘魅之術,以間胡后之寵。旬日間,胡后精神恍惚,言笑無恒,帝漸惡之。一日,令萱造一寶帳,枕席器玩,莫非珍奇。坐黃花於帳中,光彩奪目,謂後主曰:「有一聖女出,大家可往觀之。」
  及見,乃黃花也。令萱指之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帝納其言,而未忍廢胡后也。又一日,令萱於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親姪,作如此語!」太后問其故,令萱曰:「不可道。」固問之,乃曰:「後語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訓,有忝大家面目。』」令萱知太后最惡人發其隱私,故以此言激之。太后果大怒,立呼後出,剃其發,載送還家,廢為庶人。於是立穆氏為后,而令萱之權,太后亦受其制。
  且說齊自士開用事以來,政體大壞。及珽執政,頗收舉才望,內外稱美。
  左丞封孝琰謂珽曰:「公是衣冠宰相,異於餘人。」珽益自負,乃欲增捐庶務,沙汰人物,官號服章,並依故事。又欲黜諸閹豎及群小輩,為致治之方。
  令萱、提婆、長鸞等不以為然,議頗同異。乃囑御史麗伯律劾主書王子衝納賂,事連提婆,欲使贓罪相及,而並坐令萱。令萱覺之大怒,傳帝敕,釋王子衝不問,而斥伯律於外。由是事事與珽相左,諸宦者更共譖珽.帝不得不疑,因問令萱曰:「孝征果何如人?」令萱默然不對。三問,乃下牀叩頭曰:「老婢應死。老婢始聞和士開言,孝征多才博學,意謂善人,故舉之。比觀其行事,大是奸臣。人實難和,老婢應死。」帝命韓長鸞檢省中案牘,盡得其奸狀。帝大怒,然嘗與之重誓,故不殺。解去內職,出為北兗州刺史。珽求見帝,長鸞不許,遣人推出柏閣。珽坐地不肯行,曳其足以出。穆提婆遂代其任。未幾,珽以惡疾死。
  先是後主言語澀納,不喜見朝士,自非寵私狎昵,未嘗交語。唯國子祭酒張雕,以經授後主為侍讀,呼為博士,大見委重。雕亦自以出於微賤,致位人臣,欲立效以報德,議論抑揚,無所迴避。帝嘗動容改聽,朝政得失,因之稍加留意。其後觸怒群小,共構殺之。自是正言讜論,遂絕於帝耳。又帝承世祖奢泰之餘,以為帝王當然。後宮寶衣玉食,一裙之費,值至萬匹。
  盛修宮苑,無時休息。夜則然火照作,寒則以湯化泥。鑿晉陽西山為大像,一夜然油萬盆,光照宮中。好自彈琵琶,為無愁之曲,近侍和之者以百數。
  民間謂之「無愁天子」。於華林園立貧兒村,自衣藍縷之服,行乞其間以為樂。庶姓封王者以百數,開府千餘人,甚至狗馬及鷹,亦有儀同、郡君之號。
  賞賜左右,動逾巨萬,既而府藏空竭,乃賜二三郡,或六七縣,使閹豎輩賣官取值。由是為守令者,率皆富商大賈,競為貪縱。賦役繁重,民不聊生矣。
  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弘農華陰縣生一異人,姓楊,名堅,漢太尉楊震十四代孫。其父名忠,美鬚髯,狀貌瑰偉,武藝絕倫,識量深重,有將帥之略。周文帝召居帳下,嘗從獵龍門,有猛獸突至,忠赤手搏之,人服其勇。以功歷雲、洛二州刺史,除大都督,賜姓普六茹氏,進封隋國公。夫人呂氏於周大統七年六月,生堅於馮翊波若寺。紫氣充庭,異香滿室,人皆以為貴徵。時有一尼來自河東,謂呂曰:「此兒所從來甚異,不宜與俗間撫育。」呂以兒托養之。尼乃舍於別館,躬自撫育。一日,尼不在舍,呂往視抱兒於懷,忽見頭上生角,遍體起鱗,懼墜之地。尼自外來,忙抱而起之曰:「何驚我兒,致令晚得天下!」貌龍頷,額上有五柱透入頂門,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成「王」字。性沉深嚴重,少入太學讀書,雖至親昵,不敢相狎。周文帝見之,歎曰:「此兒風骨,非世間人。」及武帝時,忠已卒,堅襲爵為隋國公。見天下分裂,陰有削平四海之志,嘗啟武帝曰:「臣世受國恩,愧無以報。願陛下成一統之業,百世之治,臣得垂名竹帛,私願足矣。」因言齊政亂,一舉可滅,勸帝伐之。帝從其請,乃命邊鎮益儲積,加戍卒。齊人聞之,亦增修守禦。柱國於翼諫曰:「疆場相侵,互有勝負,徒損兵糧,無益大計。不如解嚴修好,使彼懈而無備,然後乘間出其不意,一舉可取也。」韋孝寬上疏,陳滅齊三策:
  其一曰:臣在邊有年,頗知間隙,不因際會,難以成功。往歲出軍,徒有勞費,功績不立,由失機會。何者?長淮之南,舊為沃土,陳氏以敗亡餘燼,猶能一舉平之;齊人歷年赴救,喪敗而還,內離外叛,計盡力窮。仇敵有釁,不可失也。今大軍若出軹關,方軌而進,兼與陳氏共為犄角;廣州義旅出自三鴉,山南驍銳沿河而下;更募關河勁勇,厚其爵賞,使為前驅。岳動川移,雷駭電激,百道俱進,必當望旗奔潰,所向摧殄。一戎大定,實在此機。
  其二曰:若國家更為後圖,未即大舉,宜與陳人分其兵勢。三鴉以北,萬春以南,廣事屯田,預為貯積。募其驍勇,立為部伍。彼既東南有敵,戎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場。彼若興師赴援,我則堅壁清野,待其去遠,還復出師。常以邊外之軍,引其腹心之眾。我無宿舂之糧,彼有奔命之勞,一二年中,必自離叛。且齊氏昏暴,政出多門,鬻獄賣官,唯利是視,荒淫無道,闔境嗷然。以此而觀,覆亡可待。乘間電掃,事等摧枯。
  其三曰:昔勾踐下吳,尚期十載;武王取紂,猶煩再舉。今若更存遵養,且復相待,臣謂宜還崇鄰好,申其盟約。安民和眾,通商惠工,蓄銳養威,觀釁而動。斯乃長策遠馭,坐自兼並也。
  書奏,武帝以問伊婁謙諫。對曰:「齊氏沉溺娼優,耽昏曲櫱。其折衝之將,明月已斃於讒口。他若段韶、蘭陵等,亦皆死亡。上下離心,道路以目,此易取也。」帝大笑,乃下詔伐齊。以陳王純、司馬消難、達奚震為前三軍總管,越王盛、侯莫陳瓊、趙王招為後三軍總管。齊王憲帥眾二萬,趨黎陽。隋公楊堅帥舟師三萬,自渭入河。侯莫陳芮帥眾二萬,守太行道。李穆帥眾三萬,守河陽道。帝自將大軍,出河陽。民部大夫趙煚曰:「河南洛陽,四面受敵,縱得之不可以守。請從河北直至太原,傾其巢穴,可一舉而定。」下大夫鮑宏亦曰:「我強齊弱,我治齊亂,何憂不克!但先帝往日屢出洛陽,彼既有備,每用不捷。如臣計者,進兵汾、洛,直扼晉陽,出其不虞,似為上策。」帝皆不從,帥眾六萬,直指河陰。都督楊素請帥其父麾下先驅,許之。周建平元年八月,師入齊境。禁軍士伐樹踐稼,犯者皆斬。丁未,攻河陰大城,拔之。齊王憲進圍洛口,拔東西二城。齊永橋大都督傅伏聞西寇近,自永橋夜入中城,為拒守計。周師既克南城,進圍中。伏閉城堅守,二旬不下。獨孤永業守金墉,周主亦攻之不克。永業欲張聲勢,通夜辦馬槽二千。周人以為大軍且至而憚之。九月,齊高阿那肱自晉陽將兵拒周,至河陽。會周主有疾,引兵還所,拔城皆不守。阿那肱以捷聞,齊主大喜,以阿那肱有卻敵功,厚賜之。
  明年,周主謂群臣曰:「朕去歲屬有疹疾,不得克平逋寇,然已備見其情。彼之行師,殆同兒戲,豈能敵吾大兵。前出河外,直為拊背,未扼其喉。
  晉州,本高歡所起之地,鎮攝要重,今往攻之,彼必來援。吾嚴軍以待,擊之必克。然後乘破竹之勢,鼓行而東,足以窮其巢穴,混同文軌。」遂復自將伐齊,以越王盛、杞公亮、隋公楊堅為右三軍,譙王儉、大將軍竇恭、廣化公邱崇為左三軍,齊王憲為前軍,陳王純為後軍。周主至晉州,軍於汾曲,遣齊王憲守雀鼠谷,陳王純守千里逕,達奚震守統軍川,韓明守齊子嶺,辛韶守蒲津關,宇文盛守汾水關,各領步騎一萬,分據要害。大軍直攻平陽。
  齊行台尉相貴嬰城拒守,周主親至城下督戰。城中窘急,齊將侯子欽出降於周。刺史崔景嵩守北城,亦乘夜遣使請降,約為內應。周主大喜,命王軌帥眾赴之。天未明,軌偏將段文振杖槊與數十人先登,景嵩迎入,引至相貴帳,拔刃劫之。城上鼓噪,守兵大潰,遂克晉州。虜相貴及甲士八千人。
  是時齊主方以外內無患,朝野皆安,日夕淫樂,置邊事於不問。有馮淑妃者,名小憐,穆後從婢也。穆後愛衰,以五月五日進之,號曰:「續命」。
  慧而黠,能彈琵琶,工歌舞,妖豔動人。後主惑之,寵冠一宮,坐則同席,出則並馬,誓願生死一處。周師之取平陽,方與淑妃獵於天池。放鷹縱犬,馳騁平林,搏取禽獸以為快。告急者自日至午,驛馬三至。阿那肱曰:「大家正為樂,邊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為?」至暮,使更至,言平陽已陷,乃奏之。後主將還,淑妃止之曰:「大家勿去,請更殺一圍。」後主從之。周師既得平陽,齊王憲復拔洪洞、永安二城,乘勝而進。齊邊將焚橋守險,軍不得前,乃屯永安。癸酉,齊師來援,分軍萬人向千里逕,又分軍出汾水關,後主自帥大軍上雞棲原。使阿那肱將前軍先進。乙卯,諸軍齊會平陽城下。周主以齊兵新集,聲勢方盛,且欲西還以避其鋒。宇文忻諫曰:「以陛下之聖武,乘敵人之荒縱,何患不克!若使齊得令主,君臣協力,雖湯、武之兵,未易平也。今主闇臣愚,士無鬥志,雖有百萬之眾,實為陛下奉耳。」軍正王韶亦諫曰:「齊失紀綱,於茲累世。天翼周室,一戰而扼其喉。取亂侮亡,正在今日。釋之而去,臣所未喻。」周主雖善其言,竟引軍還。以大將梁士彥為晉州刺史,留精兵一萬鎮之。齊乘周師退,欲復平陽,進兵圍之,晝夜攻擊。城中樓堞俱盡,崩隳之處,或短刀相接,或交馬出入,眾皆危懼。士彥慷慨自若,謂將士曰:「死在今日,我為爾先!」於是勇烈齊奮,齊兵少卻。厥後,齊作地道攻城,城陷十餘步。將士乘勢欲入,齊主敕且止。召馮淑妃觀之,妃方對鏡妝點,不即至。城中以木拒塞之,兵不得入,城遂不下。又淑妃聞晉州城西石上有聖人跡,欲往觀之。中道有橋,去城牆不遠。齊主恐有弩矢及橋,乃抽攻城木,別造一橋以度。及度,橋壞,至夜乃還。周主還長安,以晉州告急,復率大軍來援。王寅濟河,遣齊王憲帥所部先向平陽。戊申,諸軍畢至。凡八萬人,進逼齊軍。置陣東西三十餘里。
  先是齊人恐周師猝至,於城南穿塹,自喬山屬於汾水,皆以塹為之隔。
  齊兵至,因結陣於塹北。齊王憲馳馬觀之,復命曰:「易與耳,請破之而後食。」周主大悅,乘馬巡陣,輒呼主帥至前,勞勉之。將士喜於見知,咸思自奮。將戰,左右請換良馬。周主曰:「朕獨乘良馬,欲何之?」進薄,齊師有塹,礙於前。自旦至申,相持不決。後主謂阿那肱曰:「戰是耶,不戰是耶?」阿那肱曰:「吾兵雖多,堪戰者少。昔攻玉壁,援兵來即退。今日將士,豈勝高祖時耶?不如勿戰,卻守高梁橋。」安吐根曰:「一撮許賊,馬上刺取,擲之汾水中耳。」齊主意未決,諸內參曰:「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遠來,我何為守塹示弱?」齊主曰:「此言是也。」於是引兵填塹而出。周主大喜,勒諸軍擊之。兵才合,齊主與淑妃並騎觀戰。東偏小卻,妃怖曰:「軍敗矣。」穆提婆曰:「大家去,大家去!」齊主即以淑妃奔高梁橋。正是:將士陣前方致死,君王馬上已逃生。
  未識後事若何,且留下文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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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卷     拒敵軍延宗力戰 棄宗社後主被擒



  話說齊主戰尚未敗,即以淑妃奔往高梁橋。武衛奚長諫曰:「半進半退,戰之常體。今兵眾全整,未有虧傷,陛下捨此安之。馬足一動,人情慌亂,不可復振。願速還安慰之。」武衛張常山亦自後趕上曰:「軍尋收訖甚完整,圍城兵亦不動,至尊宜回。不信,臣乞將內參往視。」齊主欲從之,提婆引齊主肘曰:「此言難信。」齊王遂以淑妃北走,師大潰。死者萬餘人,軍資器械,數百里間,委棄山積。奔至洪洞,以去敵軍既遠,暫少休息。淑妃重施新妝,方以粉鏡自玩。後喧聲大震,唱言賊至,於是復走。先是後主以淑妃有功,將立為左皇后,遣內參往晉陽取皇后服御、禕翟等件。至是遇於中途。為之緩轡,命淑妃著之,然後去。
  再說周主入平陽,梁士彥接見,持帝須而泣曰:「臣幾不見陛下。」帝亦為之流涕。周主以將士倦疲,欲引還。士彥叩馬諫曰:「今齊師遁散,眾心皆動,因其懼而攻之,其勢必舉。陛下奚疑?」周主從之,執其手曰:「餘得晉州,為平齊之基,卿善守之。」遂率諸將追齊師。或請西還,周主曰:「縱敵患生,卿等若疑,朕將獨往。」諸將乃不敢言。於是星夜疾馳。後主入晉陽,憂懼不知所為,向朝臣問計,皆曰:「宜省賦息役,以慰民心,收遺兵,背城死戰,以全社稷。」後主以為難。是役也,安德王延宗獨全軍而還。後主壯之,因曰:「吾欲留安德守晉陽,自向北朔州。若晉陽不守,則奔突厥以避之,再圖後舉。」群臣皆以為不可。時阿那肱有兵一萬,尚守高璧。周師至高璧,阿那肱望風退走。後主遂決意遁去,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於北朔州,以安德王為相國、並州刺史,總山西兵,謂曰:「並州兄自取之,兒今去矣。」延宗曰:「陛下為社稷主,幸勿動。臣為陛下出死力戰,必能破之。」提婆曰:「至尊計已成,王勿阻。」乃夜斬五龍門而出,欲奔突厥。從官皆散,不得已,仍向鄴。穆提婆西奔周軍,令萱見其子降周,懼誅,遂自殺。周主以提婆為柱國、宜州刺史,下詔諭齊臣曰:「若妙盡人謀,深達天命,官榮爵賞,各有加隆,一如提婆爵賞。」或我之將士,逃逸彼朝,無問貴賤,皆從蕩滌。自是齊臣降者相繼。延宗知周師將至,同諸將固守,諸將請曰:「王不為天子,諸臣實不能為王出死力。」延宗不得已,戊午,即皇帝位。下詔曰:武平孱弱,政由宦豎。斬關夜遁,莫知所之。王公大臣,猥見推逼。忝為宗藩,祗承寶位。
  嗚呼,痛大廈之將傾,唯恃背城借一。回狂瀾於既倒,庶幾轉弱為強。勖哉卿士,無負朕懷。
  於是大赦,改元永昌。以唐邕為宰相,莫多婁敬顯、和阿於子、段暢、韓骨胡為將帥。眾聞之,不召而至者前後相屬。延宗發府藏及後宮美女,以賜將士,籍沒內參十餘家。後主聞之,謂近臣曰:「我寧使周得並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見士卒,皆親執手稱名,流涕嗚咽。
  於是眾爭為死。周主至晉陽,引兵圍之,四合如黑云。延宗命敬顯、韓骨胡拒城南,和阿於子、段暢拒城東,自率兵拒齊王憲於城北。延宗體素肥,前如偃,後如伏,人常笑之。至是奮大矟,往來督戰,勁捷若飛,所向無前。
  俄而,和阿於子、段暢奔降周軍,周主遂自東門入,焚燒民室佛寺,合城慌亂,喊聲震天。延宗知周兵入,率數十騎自北來,以死奮擊。婁敬顯見東路火起,亦從南路來援,率兵搏殺。城中兒童婦女,皆乘屋攘袂,投磚石禦敵。
  周師大亂,相填壓塞路,不得進。齊人從後斲刺之,死者二千餘人。周主雜亂軍中,自投無路。左右皆惶急,宇文忻牽馬首,賀拔伏恩拂馬後,崎嶇得出。齊人奮刃幾及之。時已四更,延宗疑周主為亂兵所殺,遣人於積屍中求長鬣者,遍索不得。然以敵既敗去,冀其不復來攻,軍心漸懈。將士燒肉飲酒,多倦臥。延宗苦戰一日,亦退而少息。
  再說周主回營,腹已饑甚,欲遁去。諸將亦勸之還。宇文忻勃然進曰:「陛下自克晉州,乘勝至北,今偽主奔波,關東響震,自古行兵,未有若此之盛。昨日破賊,將士輕敵,微有不利,何足為懷?大丈夫當死中求生,敗中取勝。今破竹之勢已成,奈何棄之而去?」齊王憲亦以去為不可。降將段暢極言城內空虛,再往必克。周主乃駐馬,鳴角收兵,俄頃復振。及旦,還攻東門,克之。延宗挺身搏戰,左右散亡略盡,力屈被執。周主見之,下馬握其手。延宗辭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曰:「兩國天子,非有怨惡,直為百姓來耳。終不相害,勿怖也。」使複衣帽而禮之。唐邕等皆降於周。婁敬顯奔鄴。齊主聞並州破,懼周師來逼,立重賞以募戰士,而竟不出物。廣寧王孝珩進曰:「為今之計,莫若使任城王將幽州道兵入土門,揚聲趨並州;獨孤永業將洛州道兵入潼關,揚聲趨長安。臣請將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戰。敵聞南北有兵,自然逃潰。陛下出宮人珍寶,以賞將士,庶克有濟。」齊主不從。斛律孝卿請齊主親勞將士,為之撰辭。且曰:「宜慷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齊主既出,臨眾不復記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笑。
  將士怒曰:「身尚如此,我輩何苦為之效死!」由是皆無戰志。朔州行台高勱將兵衛太后、太子還鄴,宦官荀子溢猶恃寵縱暴民間,勱斬以徇。太后救之不及。或謂勱曰:「子獨不畏太后怒耶?」勱攘袂曰:「今西寇已據並州,達官率皆委叛。正坐此輩濁亂朝廷,若得今日斬之,明日受誅,亦無所恨。」
  延宗在周軍,周主問以取鄴之策。辭曰:「此非亡國之臣所及。」強問之,乃曰:「若任城王據鄴,臣不能知。若今上自守,陛下兵不血刃。」癸酉,周師趨鄴,齊王憲為先驅。是時齊人洶懼,望風欲走,朝士出降者晝夜相屬。齊主計無所出,復召群臣議之。言人人異,莫知所從。高勱曰:「今之叛者,多在貴人。至於卒伍,猶未離心。請追五品已上家屬,置之三台,因脅之以戰,若不捷,則焚台。此曹顧惜妻子,誓當死戰。且王師頻北,賊徒輕我,背城一決。理必勝之。」齊主不能用。望氣者言,當有革易。乃依天統故事,禪位於太子恒,自稱太上皇帝。恒生八年矣,孝珩乞兵拒周師,不許,出為滄州刺史。孝珩謂阿那肱曰:「朝廷不遣賜擊賊,豈畏孝珩反耶?孝珩若破宇文邕,遂至長安,反亦何預國家事!以今日之急,猶如此猜忌耶?」
  灑涕而去。齊主使尉世辨帥千餘騎拒周師,世辨本非將才,性又懦怯,出滏口,登高阜四望,遙見群烏飛起,謂是西兵旗幟,即馳還北,至紫陌橋,不敢回顧。左右謂曰:「敵兵未至,頃所見者,群烏耳,走尚可緩。」世辨曰:「烏亦欺我耶?我已為之膽落矣。」歸報後主曰:「周兵勢大,不可抗也。」
  壬辰,周師至鄴。後主及太后、幼主、穆後、淑妃等,率千餘騎東走,使慕容三藏守鄴宮。周主破城入,齊王公以下皆降。三藏猶拒戰,周主引見禮之,拜儀同大將軍。三藏,紹宗子也。執莫多婁敬顯,周主數之曰:「汝有死罪三,前自晉陽歸鄴,攜妾棄母,不孝也。外為偽朝戮力,內實通啟於朕,不忠也。送款之後,猶持兩端,不信也。用心如此,不死何待?」遂斬之。使將軍尉遲勤追齊主。鄴有處士熊安生,博通五經,聞周主入鄴,遽令家人掃門。家人怪而問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將見我。」俄而,周主幸其家,不聽拜,親執其手,引與同坐。給安車駟馬以自隨。又遣使至李德林宅,宣旨慰諭曰:「平齊之利,唯在於爾。」德林來見,引入帳中,訪問齊朝風俗政教、人物善惡,語三宿不倦。
  再說齊主渡河,入濟州,使阿那肱守濟州關,覘候周師。自帥百餘騎奔青州,即欲入陳。而阿那肱密召周師,約生致齊主,屢啟雲周師尚遠,已令燒斷河橋。齊主由是淹留自寬。周師至關,阿那肱迎降,尉遲勤奄至青州,獲太后、幼主、后妃等。齊主係囊金於鞍後,從十餘騎南走。周兵追至南鄧村及之,執以送鄴。庚子,周主詔齊故臣斛律光等,宜追加贈諡;家口田宅沒官者,給還其子孫。指其名曰:「此人在,朕安得至此?」又詔齊之東山南園三台,皆竭民脂膏為之,令皆毀拆。瓦木材料,並以給民。山園之田,各還其主。東民大悅。二月丙午,齊主緯至鄴,復其衣冠。帝以賓禮見之。
  會報廣寧、任城二王起兵信都,集眾四萬,共謀匡復。帝曰:「此可諭之使來也。」令後主作書招之,許以若降,富貴如故。湝不從,乃命齊王憲、隋公楊堅引兵平之。軍至趙州,湝遣諜覘之,為周候騎所執。解至營中,憲命釋其縛,集齊舊將遍示之,謂曰:「吾所爭者大,不在汝曹。今縱汝還,即充吾使。」乃與湝書曰:足下諜者,為候騎所拘。軍中情實,具諸執事。戰非上計,無待卜疑;守乃下策,或未相許。已勒諸軍分道並進,相望非遠,憑軾有期,不俟終日,所望知機,勿貽後悔。
  憲及楊堅至信都,湝同孝珩軍於城南以拒之。其將尉相願詐出略陣,遂以眾降。相願,湝之心腹將也。眾皆駭懼。湝怒,收其妻子,即陣前斬之。
  明日進戰,湝與孝珩親自出馬,衝堅陷銳。齊王憲敵於前,楊忠率勁騎橫擊之,分其軍為二,遂大破之。俘斬三萬人,執湝及孝珩。憲謂湝曰:「任城王何苦若此?」湝曰:「下官獻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獨存。逢宗社顛覆,今日得死,無愧墳陵。」憲壯之,歸其妻子。憲問孝珩齊亡所由。
  孝珩自陳國難,辭淚俱下,俯仰有節。憲為之改容,親為洗瘡傅藥,禮遇甚厚。孝珩歎曰:「李穆叔言齊氏二十八年天下,今果然矣。自獻武皇帝以來,吾諸父兄弟,無一人至四十者,命也。嗣君無獨見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鉞,展我心力耳。」初,任城母朱金婉,以失節被幽。
  幼時獻武不甚愛之。及齊亡,而湝建義信都,獨以忠孝著。廣寧王,文襄第二子,好文學,工丹青,嘗於廳事堂畫蒼鷹,見者皆疑為真。又作朝士圖,妙絕一時。今以兵弱被執,蓋不愧高氏子孫云。以故憲皆重之。先是周主破平陽,遣使招東雍州刺史傅伏。伏不從。既克並州,獲其子,使以上將軍、武鄉公告身,及金馬腦二酒盞賜伏為信。並遣韋孝寬致書招之。伏復孝寬曰:「事君有死無二,此兒為臣不忠,為子不孝,願速斬之,以令天下。」及周主自鄴還至晉陽,遣降將阿那肱等百餘人臨汾水招伏。伏隔水見之,問:「至尊何在?」答曰:「已被擒矣。」伏仰天大哭,率眾入城。於廳事前北面,哀號良久,然後出降。周主曰:「何不早下?」伏流涕對曰:「臣三世為齊臣,食齊祿,不能自死,羞見天地。」周主執其手曰:「為臣當如此也。」
  引使宿衛,授為儀同大將軍。他日,又問伏曰:「前救河陰得何賞?」對曰:「蒙一轉,授特進、永昌郡公。」時齊主在座,周主顧而謂曰:「朕三年習戰,決取河陰,政為傅伏善守,城不可動,故斂軍而退。公當日賞功,何其薄也!」是時周主方欲班師,忽北朔州飛章告急:有范陽王紹義進據馬邑,號召義旅,自肆州以北,從而叛者二百八十餘城,兵勢大振。又有高寶寧者,齊之疏屬,有勇略,久鎮和龍,甚得夷夏之心,亦起兵數萬,與紹義遙為聲援,勢甚猖獗。遂遣大將軍宇文神舉率兵十萬討之。大駕暫駐晉州。正是:全齊已屬他人手,一旅猶為宗國謀。
  你道范陽王何以得據北朔州?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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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卷     捋帝須老臣愛國 捫杖痕嗣主忘親



  話說北朔州原是齊之重鎮,風俗強悍,士卒驍勇。既降於周,周主遣齊降將封輔相為其地總管。有長史趙穆智勇蓋世,心不忘齊,會任城王起兵瀛州,謀執輔相,以城迎之。輔相逃去,及任城被執,乃迎定州刺史高紹義。
  紹義據馬邑,引兵南出,欲取並州。至新興而肆州已為周守,又聞宇文神舉大兵將到,還保北朔州。神舉進兵逼之,紹義謂趙穆曰:「我兵新集,敵皆勁旅,將何以戰?」穆曰:「戰也,勝之,可以席捲並、肆;不勝,則北走突厥,再為後圖。」遂進戰,連戰數陣,紹義皆敗,穆戰死。紹義北奔突厥,猶有眾三千人,下令曰:「欲還者聽。」於是辭去者大半。突厥佗缽可汗常謂齊神武英雄天子,以紹義重踝似之,甚見愛重。凡齊人在北者,悉以隸之。
  高寶寧自和龍勸進,紹義遂稱皇帝。以寶寧為丞相,欲延齊一線之脈。而竄身異域,不敢與周相抗。於是除和龍外,齊地皆入於周。凡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縣三百八十五,戶三百三十萬二千五百二十八。
  帝命班師,駕至長安,置高緯於前,列其王公等於後,車輿、旗幟、器物,以次陳之。備法駕,布六軍,奏凱樂,獻俘於太廟。觀者夾路,皆稱萬歲。爵賞有功,大赦天下。封高緯為溫公。齊之諸王三十餘人,咸受封爵。
  一日,宴於內廷。齊君臣皆侍飲,帝令溫公起舞,折旋中節。延宗在坐,悲不自持。又命孝珩吹笛,辭曰:「亡國之音,不足上瀆王聽。」固命之,才執笛,淚下嗚咽。帝不復強,以李德林為內史上士,自是詔誥格式及用山東人物,並以委之。帝從容謂群臣曰:「我往常唯聞李德林名,欲見其面不可,得復見其為齊朝作詔書移檄,正謂是天上人。豈意今日得其驅使。」紇豆陵毅對曰:「臣聞騏驎鳳凰為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然騏驎鳳凰,得之無用,豈如德林為瑞,且有用哉?」帝大笑曰:「誠如卿言。」未幾,有誣告溫公與定州刺史穆提婆謀反者,遂同日誅之。其宗族皆賜死。眾人多自陳冤,欲求免誅,獨延宗攘袂不言,以椒塞口而死。緯弟仁英以清狂,仁雅以瘖疾得免。其親屬不殺者,散配西土,皆死於邊裔。先是溫公至長安,向帝求馮淑妃。帝曰:「朕視天下如敝屣,一女子豈為公惜。」仍以賜之。及溫公遇害,妃歸代王達。王甚嬖之,偶彈琵琶,弦斷。妃有詩曰:
  雖蒙今日寵,猶憶昔時憐。
  欲知心斷絕,應看膝上弦。
  任城王有妃盧氏,任城死,賜大將斛斯征。盧妃蓬首垢面,長齋不言笑,征憐而放之,乃為尼。其後,齊之宮妃嬪御流落在外者,貧不能存,至以賣燭為業。此皆後話不表。
  且說帝自滅齊後,節己愛民,親賢遠佞,殷殷求治,人皆喜太平可致。
  時帝生七子,太子贇最長,故以儲位歸之。但性頑劣,好昵近小人。大臣皆憂其不才。於是左宮正宇文孝伯言於帝曰:「太子者,國之根本,天下之命懸於太子。今皇太子為國儲貳,德義罕聞,臣忝宮官,實當其責。且太子春秋尚少,志業未成,伏乞陛下妙選正人,為其師友,調護聖質,猶望日就月將,如或不然,恐後悔無及。」帝斂容曰:「卿世代鯁直,竭誠所事。觀卿此言,有家風矣。」孝伯拜謝曰:「非言之難,受之難也。」帝曰:「正人豈復過卿,吾將使尉遲運助吾子。」於是,以運為右宮正。又嘗問內史樂運曰:「卿言太子何如人?」對曰:「中人。」帝顧謂齊王憲曰:「百官佞我,皆稱太子聰明仁恕,惟運所言,不失忠直耳。」因問輔翼中人之狀。運曰:「如齊桓是也。管仲相之則伯,豎貂輔之則亂。可與為善,可與為惡。」
  帝曰:「我知之矣。其使之親君子,遠小人乎?」遂擢運為京兆丞。太子聞之,意甚不悅。太子妃楊氏,隋公堅女。堅姿相奇偉,時輩莫及,見者皆驚為異人。畿伯大夫來和善相人,私謂堅曰:「吾閱人多矣,未有如公之相者。
  眼如曙星,無所不照。後日當王有天下,願忍誅殺。」堅曰:「公勿言此,以速予禍,得不失職足矣。」齊王憲與堅友善,然謂帝曰:「普六茹堅形貌異常,非人臣相。臣每見之,不覺自失。恐為宗廟憂,請早除之。」帝亦頗以為疑,因使來和相之。和詭對曰:「堅相不過位極人臣,正是守節人,可鎮一方。若為將領,收江南如拉朽。」蓋帝本有平陳之意,聞之大喜,待堅愈厚。時吐谷渾入犯,帝命大將軍王軌輔太子討之。吐谷渾退,大兵至伏俟城而還。太子在軍中多失德,苦役士卒,耗損軍糧,嬖臣鄭譯等相助為非。
  軌諫不聽。軍還,軌言之帝。帝大怒,杖太子一百;並杖譯,除其名;宮臣親幸者咸被遣。越數日,太子潛召譯等,戲狎如初。譯因曰:「殿下何時得據天下,臣得一心事主。」太子曰:「且有待。」益昵之。帝遇太子甚嚴,每朝見,與群臣無二。雖隆寒盛暑,不得休息,以其嗜酒,禁不得至東宮。
  有過輒加捶撻。嘗謂之曰:「古來太子被廢者幾人,餘兒豈不堪立耶!」乃命東宮官屬彔太子言語動作,每月奏聞。太子畏帝威嚴,矯情飾說,由是過不上聞。王軌嘗與內史賀若弼言,太子必不克負荷。弼深以為然,勸軌陳之。
  軌後侍坐帝旁,共談國政,色若不豫者。帝怪之,問曰:「卿何為爾?」軌對曰:「皇太子仁孝無聞,恐不了陛下家事,奈何?愚臣庸昧,不足深信。陛下嘗以賀若弼有文武才,亦每以此為憂。」帝召弼問之,弼曰:「皇太子養德深宮,未聞有過也。」既退,軌讓弼曰:「平生言論,無所不道。今者對揚,何得乃爾反覆?」弼曰:「此公之過也。太子國之儲貳,豈易發言?
  事有蹉跌,便至滅族。本謂公密陳臧否,何得遂至昌言?」軌默然久之,乃曰:「吾專心國家,遂不存私計。向者對眾,良實非宜。」後軌因內宴上壽,捋帝須曰:「可愛好老公,但恨後嗣弱耳。」先是帝問孝伯曰:「吾兒比來何如?」孝伯曰:「太子比懼天威,更無過失。」及聞軌言,罷酒責孝伯曰:「公嘗語我,雲太子無過。今軌有此言,公為誑矣。」孝伯曰:「臣聞父子之際,人所難言。臣知陛下必不能割慈忍愛,遂爾結舌。」帝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後王軌又言於帝曰:「太子非社稷主,若為帝必敗,普六茹堅有反相,若不除之,必為後患。」帝不悅曰:「必天命有在,將若之何?」堅聞之甚懼,深自晦匿。帝亦深以軌言為然。但漢王次長素有過,餘子皆幼,故得不廢。又屢欲除堅,不果而止。俄而,帝不豫,越數日,疾益劇。六月丁酉朔,遂殂。時年三十六。
  戊戌,太子即位,是為周宣帝。尊皇后阿史那氏為皇太后,立妃楊氏為后。以後父堅為上柱國、大司馬。宣帝始立,即逞奢欲,大行在殯,曾無慼容,捫其杖痕,大罵曰:「死晚矣!」武帝宮人有美色者,即逼為淫亂。超拜鄭譯為開府儀同大將軍、內史大夫,委以朝政。出王軌為徐州總管。葬武帝於孝陵,廟號高祖。既葬,詔內外公除帝及六宮,皆議即吉。或以為葬期既促,事訖即除,太為汲汲不從。以齊王憲屬尊望重忌之,謂孝伯曰:「公能為朕圖齊王,當以其官相授。」孝伯叩頭曰:「先帝遺招,不許濫誅骨肉。
  齊王,陛下之叔,功高德茂,社稷重臣。陛下若無故害之,臣又順旨曲從,則臣為不忠之臣,陛下為不孝之子矣。」帝不懌,由是疏之。有嬖臣於智為帝設計曰:「此事臣能任之。臣請往候憲,歸即誣其謀反。陛下召而詣之。臣與面質,教他有口難辯,則殺之不患無名矣。」帝從其計,乃使於智語憲,欲以為太師,且召之曰:「晚與諸王俱入。」憲至殿門,有旨諸王皆退,獨被引進,方升階,有壯士數人從內出,見而執之。憲曰:「我何罪而執我?」
  帝在上厲聲曰:「躬圖反逆,焉得無罪?」憲問:「何據?」於智從旁證之。
  憲目光如炬,與智爭辯不屈。或謂憲曰:「以王今日事勢,何用多言?」憲曰:「死生有命,寧復圖存。但老母在堂,留茲遺憾耳。」擲笏於地,眾遂縊之。帝復召憲僚屬,使證成其罪。參軍李綱誓之以死,處以極刑,終無撓辭。有司以露車載憲屍而出,故吏皆散,唯綱撫棺號慟,躬自瘞之,哭拜而去。又殺大將軍王興、儀同獨狐熊、大將軍豆盧紹,皆素與憲親善者也。殺憲既屬無名,興等無辜受誅,時人謂之「伴死」。以於智為有功,加柱國,封齊郡公。
  正月癸巳,帝受朝於露門,始與群臣服漢、魏衣冠。大赦,改元大成。
  置四輔官:以大塚宰越王盛為大前疑,總管蜀公迥為大右弼,申公李穆為大左輔,隋公楊堅為大後丞。先是帝初立,以高祖《刑書要制》為太重而除之。
  又數行赦宥,既而民輕犯法,姦宄不止。又自以奢淫多過,惡人規諫,欲為威虐,懾服群下,乃更為《刑經聖制》,用法益深。大醮於正武殿,率群臣拜於殿下,告天而行之。密令左右伺察百官,小有過失,輒加誅譴,以為彼方救死不暇,安敢規我。於是人莫敢言。日恣聲樂,魚龍百戲,常陳殿前,累日繼夜,不知休息。多聚美女,以實後宮。衣服宮室,俱窮極華美。高祖節儉之風,於斯蕩盡。游宴沉湎,或旬日不出。群臣請事者,皆因宦官奏之。
  以至百弊叢生,朝政多闕。於是京兆丞樂運輿櫬詣朝堂,陳帝八失。其略云:大尊比來事多獨斷,不參諸宰輔與眾共之,非詢謀僉同之道,政事焉得無缺?一失也。廣搜美女,以為嬪御;儀同以上女,不許出嫁。貴賤同怨,非所以慰人心而光君德,二失也。大尊一入後宮,數日不出,所須聞奏,多附宦者。君門等於萬里,上下情意不孚,三失也。即位之初,下詔寬刑,未及半年,更嚴前制。非法之加,害及無辜,四失也。高祖斲雕為樸,率民以儉。崩未逾年,而遽窮奢麗,財用不恤,五失也。傜賦下民,以奉俳優角抵,六失也。上書字誤者,即治其罪。杜獻書之路,塞忠言之入,七失也。天象垂誡,不能諮諏善道,修佈德政,八失也。唯茲八失,臣知而不言,則死有餘責。陛下知而不改,臣見周廟不血食矣。
  書上,帝覽之大怒,立命綁赴市曹斬之。朝臣恐懼,莫有敢救者。內史中大夫元岩歎曰:「臧洪同死,昔人猶且願之,況比乾乎!若樂運不免受誅,吾將與之同死。」乃謂監刑者曰:「且緩須臾,予將見帝言之。」岩即詣閣請見,帝怒容以待。岩從容謂帝曰:「樂運不顧其死,欲以求名。陛下遽以為戮,適遂其志。不如勞而遣之,以廣聖度。是運不得名,而陛下得名矣。」
  帝頗感悟,遂令勿殺。明日召運謂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實為忠臣。」運再拜曰:「大尊能不忘臣言,社稷之福也,天下幸甚。」賜以御食而後出,舉朝聞之,群相慶賀,謂帝有悔悟之機。但未識自是以後,帝能頓改前過否,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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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卷     修舊怨股肱盡喪 矯遺詔社稷忽傾



  話說王軌為徐州總管,聞鄭譯用事,自知必及於禍,私謂所親曰:「吾在先朝,實申社稷之計,見惡於嗣主。今日之事,斷可知矣。此州控帶淮南,鄰接強寇,欲為身計,易如反掌。但忠義之節,不可有虧。況荷先帝厚恩,豈可以獲罪於後君,竟相背棄?只可於此待死,冀千載之後,知我此心耳。」
  軌自是無日不切憂死。
  卻說帝雖免樂運之誅,淫暴如故。一日,問鄭譯曰:「我腳上杖痕,誰所為也?」譯曰:「事由烏丸軌,以致帝與臣皆受先帝杖責。」宇文孝伯因言軌捋須事。帝大怒曰:「彼豈樂吾為君哉!不殺此奴,無以泄吾恨。」即遣敕使往徐州殺之。元岩不肯署詔,御史大夫顏之儀力諫不聽。岩復進諫,脫巾頓顙,三拜三進。帝曰:「汝欲黨烏丸軌耶?」岩曰:「臣非黨軌,恐陛下濫誅大臣,失天下之望。」帝怒,使閹豎搏其面,曳之出。使至徐州,軌見敕,神色不動,曰:「早知此事矣。」引頸受刃。遠近聞之,知與不知,莫不流涕。岩亦廢死於家。初,帝為之太子也,上柱國尉遲運為宮正,數進諫,忤帝意。又與王軌、宇文孝伯、宇文神舉,皆為高祖所親厚。帝嘗疑其黨同毀己,見之色屢不平。及軌死,運懼,謂孝伯曰:「帝舊恨不忘,吾徒終必不免,為之奈何?」孝伯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為臣為子,知欲何之?且委質事人,本徇名義,諫而不入,死焉可逃?足下若為身計,不如遠之。」於是運求出,外遷為秦州總管。他日,帝以齊王憲事讓孝伯曰:「公知齊王謀反,何以不言?」對曰:「臣不知其反也,但知齊王忠於社稷,為群小所構。臣欲言之,陛下必不用,所以不言。且先帝囑咐微臣,唯令輔導陛下為堯、舜之主。今諫而不從,實負先帝顧托,以此為罪,是所甘心。」
  帝大慚,俯首不答,令且退,俄而下詔賜死。時宇文神舉為並州刺史,亦遣使就州殺之。尉遲運至秦州,亦以憂死。
  辛巳,帝以位為天子,猶非極貴,遂傳位於太子闡,是為靜帝。大赦,改元大象。自稱天元皇帝,欲貴同於天也。楊后稱天元皇后,妃朱氏為天皇后,元氏為天右皇后,陳氏為天左皇后。楊名麗華,朱名滿月,元名樂尚,陳名月儀。至是並稱皇太后。所居稱天台,制曰天制,敕曰天敕,冕二十四旒,車服旗鼓,皆倍前王之數。置納言、御正等官,皆列天台。國之儀典,率情改更。務自尊大,無所顧忌。每對臣下,自稱為天。用樽彝圭瓚以飲食,令群臣朝天台者,致齋三日,清身一日,然後進見。既自比於上帝,不欲臣下同己。常自帶綬,冠通天冠,加金附蟬,顧見侍臣冠上有金蟬及王公有綬者,並令去之。不許人有天高上大之稱。禁天下婦人不得施粉黛,自非宮人,皆黃眉墨妝。每召群臣論議,唯欲興造變革,未嘗言及政事。遊戲無常,出入不節,羽儀仗衛,晨出夜還,陪侍之官,皆不堪命。自公卿以下,常被楚撻。每捶人,皆以百二十為度,謂之「天杖」。其後又加至二百四十,宮人內職亦如之。后妃嬪御雖被寵幸,亦多杖背。以故內外恐怖,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又忌諸弟,乃以襄郡為趙國,濟南郡為陳國,武當、安富二郡為越國,上黨郡為代國,新野郡為滕國,邑各萬戶。令趙王招、陳王純、越王盛、代王達、滕王逌並之國。汝南公慶私謂楊堅曰:「天元實無積德,視其相貌,壽亦不長。又諸藩微弱,各令就國,曾無深根固本之謀。羽翮既翦,何能及遠哉?」堅深然之。
  有杞公宇文亮,於天元為從祖兄,其子西楊公溫,妻尉遲氏,天元之姪婦也,有美色。一日,以宗婦入朝,天元悅其美,欲私幸之,謂其妃司馬氏曰:「朕愛尉遲夫人嬌好,欲使從我。卿盍為我言之。」司馬妃曰:「尉遲夫人面重,直言之,恐其羞怯,不能如陛下意。不如醉以酒而就之,一任帝所欲為矣。」天元稱善,乃賜宴宮中,命司馬妃陪飲。尉遲氏不敢辭,只得坐而飲。司馬妃命宮女輪流勸盞,又請以大觥敬之。尉遲氏酒量本淺,又連飲數杯,不覺沉醉,坐不能起,倚桌而臥。司馬妃命宮女卸其妝束,扶上御榻安寢,報帝曰:「事諧矣。」天元大喜,搴幃視之,益覺可愛,遂裸而淫之。及尉遲氏醒,身已被污,只索無奈,跪而乞歸。天元曰:「爾不忘家耶?我將殺爾一家,納爾為妃。」尉遲氏懼且泣曰:「妾體鄙陋,本不足以辱至尊。若以妾故,而戮及一門,妾亦不能獨生矣。乞至尊哀之。」天元見其有怖色,慰之曰:「汝勿懼,吾言戲耳。今後召汝,慎毋違也。」尉遲氏再拜而出,歸語其夫。夫大驚,密以其事報於父。時值淮南用兵,亮為行軍總管,韋孝寬為行軍元帥。兩軍前後行,相違數里。亮聞報大懼,曰:「天元無道若此,不唯辱我家風,且將滅我門戶,我豈可坐而待死!」乃與左右心腹謀之。或曰:「朝廷暴政橫行,臣民解體,危亡可待。不如暫投江南,以觀其變。」亮曰:「我家在長安,棄之不忍。且一出此境,安能復返?」或曰:「乘其無備,殺入長安,廢此無道,另立有德,此不世之功也。」亮曰:「此固吾志,但吾與孝寬並行,勢若連雞。必與之俱西,方可成事。而彼方得君,安肯與我同反?吾朝叛,彼夕討矣。為今之計,必先襲而執之,並其眾,然後可以鼓行而西。」左右皆稱善。乃定計於是夜之半,先襲破孝寬營。有偏將茹寬素與孝寬善,知其謀,遣人密報孝寬。孝寬知之,設伏以待。亮至半夜,率精騎二千,銜枚疾走,直奔孝寬營。遙聽營內更鼓無聲,巡鑼不作,以為軍皆睡熟,正好乘其不備。而才至寨口,忽聞寨中震炮一聲,營門大開,火把齊明,照耀如同白日。孝寬全身披掛,挺槍出馬,左右排列將士,皆雄糾糾橫刀待戰。孝寬馬上高聲曰:「杞公,汝來偷營耶?我待汝久矣。」亮大驚,手下將士不戰自退。孝寬把槍一指,將士皆奮勇而進。亮拍馬急走,及回至大營,已被孝寬潛從側路遣兵襲破,據守寨門。亮此時進退無路,因遂拔刀自刎。孝寬梟其首,號令三軍,眾皆懾服。遂飛章告變,天元大喜,殺亮一門,孩稚無遺。單留尉遲氏,納之宮中,拜為長貴妃,寵幸無比。
  越一日,天元將如同州,增侯正、前驅、戒道等官,為三百六十重。自應門至於赤岸澤,數十里旙旗相蔽,音樂俱作。又令虎賁持鈒馬上,稱警蹕。
  儀衛之盛,從古未有。及還長安,詔天台侍衛之臣,皆著五色及紅紫綠衣,名曰「品色服」。有大事,與公服相間服之。又詔內外命婦皆執笏,其拜宗廟及天台,皆俯伏如男子。後宮增置位號,不可勝彔。復欲立尉遲氏為后,共成五後。以問小宗伯辛彥之曰:「古有之乎?」對曰:「皇后與天子敵體,不宜有五。」又問太學博士何妥,對曰:「昔帝嚳四妃,虞舜二妃,先代之數,何常之有?」天元大悅。免彥之官,下詔曰:「坤儀比德,土數唯五,四太皇后外,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以長貴妃尉遲氏為之。」造錦帳五,使五後各居其一。實宗廟祭器於前,自讀祝版而祭之。又以五輅載婦人,自帥左右步從。又好倒懸雞鴨,及碎瓦於車上,觀其號呼以為樂。性之所好,往往有不可解者。
  楊后性柔婉,不妒忌。雖事暴主,人有犯,曲為勸解。以故四后及嬪御等,皆愛而仰之。天元昏虐滋甚,嘗無故怒后,欲加之罪。后進止安閒,辭色不撓。天元見后懼容,大怒,遂賜后死,逼令引決。嬪御皆為之叩頭求免。
  后母獨孤氏聞之,詣閣陳謝,叩首閣外,流血滿面,然後得免。后父堅位望隆重,天元忌之,嘗忿謂后曰:「必族滅爾家。」后長跪求饒,候其怒解乃起。一日,召堅入宮,戒左右曰:「爾等視堅色動即殺之。」堅至,留與久語。堅應對無失,神色不動,乃免之。內史鄭譯與堅少同學,奇堅相表,以其後必有非常之福,傾心相結。堅亦知其為帝所寵,每與友善。及聞帝深忌,屢欲殺害,情不自安,因私謂譯曰:「吾與子相善,一國莫不知。子於帝前,豈不能庇我以生?但帝意難測,倘遇卒然之誅,子欲救無及。不如出外圖全。又恐面陳取禍,願子少留意焉。」譯曰:「以公德望,天下歸心。欲求多福,豈敢忘也。有便當即言之,保無害耳。」會天元欲伐江南,使譯引兵前往。
  譯自言無將才,請得一人為元帥。天元曰:「卿意誰可者?」對曰:「陛下欲定江東,自非懿戚重臣,無以鎮撫。臣意大臣中唯普六茹堅,以椒房之戚,具將帥之才,為國盡忠,事君不貳。若命為將,必能平定江南,混一四海。且壽陽地控鄰邦,使堅為總管,以督軍事,徐圖進取,則陳氏之土地可坐而有也。」天元從之,以堅為揚州總管,使譯發兵會壽陽。命下,堅大喜,謂其夫人獨孤氏曰:「吾今庶可免矣。」遂詣闕辭帝,帝命速發。將行,忽起足疾,不能舉步,欲停留數日,懼帝見責。正懷疑慮,忽報鄭譯來謁,忙即留進密室,訴以足疾之故。譯曰:「公疾即愈,且緩南行。有一大事報公,焉知非公福耶?」堅問何事,譯屏退左右,撫耳語曰:「昨夜帝備法駕,將幸天興宮,去未逾時,不豫而還。今者進內請安,病勢沉重,殆將不起。帝若晏駕,主少國疑,秉衡之任,非公誰能當之?我故先以語公。倘有片紙來召,公即速來,慎勿徘徊,坐失機會。」言訖輒去。堅自是足疾若失。又御正劉昉素以狡諂得倖於天元,而心亦向堅。以堅負重望,又皇后父,欲引之當國,遂與譯同心戴之。
  卻說天元身抱重疾,自知不起,召鄭譯、劉昉入侍,又召御正大夫顏之儀並入臥內,欲囑以後事。而口已瘖,不復能語。譯遂令昉召堅。昉至堅第,語以故。堅尚猶豫,辭不敢當。昉曰:「公若為,速為之;不為,昉自為也。」
  堅曰:「公等有意,堅敢不從!」乃入宮。帝已不省人事。自稱受詔,居中侍疾。是日,帝殂於天台。秘不發喪,矯詔以堅總知中外兵馬事。顏之儀知非帝旨,拒而不從。昉等草詔署訖,逼之儀連署。之儀厲聲曰:「主上升遐,嗣子衝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備受國恩,當思盡忠報國,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儀署而行之。於是諸衛受敕,並受堅節度。堅雖得政,猶以外戚專權,須防宗室之變,乃謂譯等曰:「今者諸王在外,各有土地兵力,吾以異姓當國,彼必不服,定生他變。不若征之來京,尊其爵位,使無兵權。苟不順命,執之一夫力耳。」譯等皆以為然。乃以千金公主將適突厥為辭,矯帝詔,悉征趙、越、陳、代、滕五王入朝。草詔訖,將用玉璽。璽在之儀處,堅向之儀索之。之儀正色曰:「此天子之物,宰相何故索之?」
  堅大怒,命引出,將殺之,以其民望,出為邊郡太守。丁末,發宣帝喪,迎靜帝入居天台,受群臣朝賀。尊楊后為皇太后,朱後為帝太后,其陳後、元後、尉遲後,詔並為尼。詔敕皆堅為之。正是:三世經營方建國,一朝事業屬他人。
  未識堅得政之後,若何措理庶務,且俟下文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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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卷     隋公堅攬權竊國 尉遲迥建義起兵



  話說天元晏駕,楊堅當國,以漢王贊為上柱國、右大丞相,尊以虛名,實無所綜理。堅自假黃鉞,為左大丞相。百官總己以聽,大小政事,皆稟堅而行,無得專決。先是堅以李德林負天下重望,欲引為同心,乃使邗國公楊惠謂之曰:「朝廷賜令總文武事,經國重任,自慚德薄,不能獨理。今欲與公共事,以安邦國,公其無辭。」德林曰:「公如不棄,誓願以死奉公。」
  堅大喜。初,劉昉、鄭譯議以堅為大塚宰,譯攝大司馬,昉為小塚宰。堅私問德林曰:「何以見處,群工始服?」德林曰:「宜作大丞相,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不爾,無以壓眾心。」及發喪,即以此行之。以正陽宮為丞相府。時眾情未一,往往相聚偶語,欲有去就。堅乃引司馬上士盧賁置左右,潛令部伍仗衛,以兵威懾之。賁驍勇,號萬人敵,眾皆畏之。因謂公卿曰:「欲富貴者,宜相隨。」公卿皆唯唯。有徘徊觀望者,賁嚴兵而至,皆悚息聽命,莫敢有異。堅嘗至東宮,門者拒不納。賁諭之不從,瞋目叱之,門者遂卻,堅始得入。賁遂典丞相府宿衛,以鄭譯為丞相府內史,劉熲為司馬,李德林為府屬內史。
  再說下大夫高熲,渤海人。少明敏,有器局。略涉書史,工於詞令。孩稚時,家有柳樹,高百尺,亭亭如蓋。裡中父老曰:「此家當出貴人。」年十七、齊王憲引為記室,益習兵事。多計略,堅素重之。及得政,欲引入府為腹心之佐,乃遣人諭意。熲承旨欣然曰:「願效馳驅,縱令公事不成,熲亦不辭族滅。」遂謁堅。堅聞其來大喜,下階迎之,握手相慰曰:「願與子同立功名,富貴共之。」乃以為相府司彔。時漢王贊居禁中,每與靜帝同帳而坐。劉昉飾美妓進之,以供娛樂,贊大悅,因說贊曰:「大王先帝之弟,時望所歸。孺子幼衝,豈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群情尚擾,王且歸第,待事寧後,入為天子。此萬全計也。」贊年少,性識庸下,以昉言為信,遂歸舊邸,朝政不復預聞。
  初,宣帝時,刑政繁虐,冤死者眾,人情恐懼。又工作不休,役民無度,畿內騷然。堅為政,停洛陽工作,以舒民力。盡革酷虐之政,更為寬大,刪略舊律,作《刑書要制》,奏而行之。躬履節儉,以率百官。由是公私不擾,中外大悅。郎中庾季才通《易》數,好占玄象;決人成敗不爽。堅嘗夜召,問之曰:「吾以庸虛,受茲顧命,天時人事,卿以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難可意察,竊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縱言不可,公豈得為箕、潁之事乎?」堅默然久之,曰:「如公言,吾今日地位,譬升百尺樓上,誠不得下矣。」因賜以綵帛,曰:「愧公此意。」獨孤夫人亦謂堅曰:「大事已然。騎虎之勢,必不得下,公宜勉之。」堅以相州總管尉遲迥位望隆重,恐有異圖。其子尉遲惇為朝官,乃使奉詔召迥入京會葬,而以韋孝寬為相州總管代之。又使叱列長義為相州刺史,先命赴鄴,孝寬續進。時陳王純鎮齊州,聞召不赴。堅復使上士崔彭征之。彭以兩騎往,止傳舍,召純接旨。純亦輕騎來,彭請屏左右,密有所道,遂執而鎖之,因大言曰:「陳王有罪,詔征入朝,左右不得輒動。」其從者皆愕然而散。因挾之入京。六月,五王皆至長安。迥聞之,大怒曰:「堅將不利於帝室,故欲削弱諸王,先使不得有其國也。宗社將傾,吾奚忍不救!」乃謀舉兵討之。孝寬至朝歌,迥遣大將賀蘭貴賁書候孝寬。孝寬留貴與語以審之,覺其有變,乃稱疾徐行,且使人求醫藥於相州,密以伺之。孝寬有兄子藝為魏郡守,在迥屬下。迥使之迎孝寬,且問疾。孝寬詢迥所為,藝黨於迥,不以告。孝寬怒,將斬之。藝懼,遂泄迥謀。於是孝寬攜藝西走,每至驛旅,盡驅傳馬而去,戒驛吏曰:「蜀公將至,宜速具酒食。」迥尋遣大將奚子康將數百騎追之。每至驛亭,輒逢盛饌,從者皆醉飽,又無馬,遂遲留不進。孝寬由是得脫。堅又使韓裒詣迥諭旨,勸其入朝。密與其長史晉昶等書,令為之備。迥探得堅有私書與昶,召昶問之。昶諱言未有,乃搜其私室,得堅書,遂殺昶及裒。於是會集文武士民,擇日起師,登城北樓,諭於眾曰:楊堅借後父之勢,挾幼主以作威福。陽托阿衡,陰圖篡逆。變更遺詔,削弱諸藩。上負宗廟之靈,下違臣民之望。竊國之心,暴於行路;廢君之禍,即在目前。帥府與國家親屬舅甥,任兼將相。先帝處吾於此,本欲寄以安危。當此國祚將傾,奚忍坐視不救?帥府糾合義勇,大張撻伐。凡吾將士,共伸報國之懷,誓滅強臣,各效捐軀之志。俾大權一歸帝室,宗廟賴以永存。庶幾名著旂常,功在社稷。倘有心懷疑貳,及畏懦不前者,軍有常刑,毋貽後悔。
  令出,眾咸從命。迥乃自稱大總管,承制署置官司。時趙王招入朝,留少子守國。迥乃奉以號令。堅聞變大懼,高熲曰:「迥,前朝宿將,麾下多精銳,鼓行而西,兵勢浩大,非小寇可比。若釀成之,必為宗廟憂。須乘其初叛,眾心未一之時,急發關中兵擊之耳。」堅從之,乃以韋孝寬為行軍元帥,梁士彥、元諧、宇文忻、宇文述、崔宏度、楊素等,皆為行軍總管以討迥。
  初,天元使計部中大夫楊尚希撫慰山東,至相州,聞天元殂,與慰遲迥同發喪。既罷,尚希出謂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視不安,將有叛志。吾不去,懼及於難。」遂夜從徑路而遁。遲明,迥始覺,追之不及,尚希遂歸長安。堅使將宗兵三千人鎮潼關。青州總管尉遲勤,迥之猶子也。初得迥書,表送於朝,明無叛意。堅大獎賞。後迥使人說之,曉以大義,毋為賊用,勤復從迥。當是時,迥統相、衛、黎、洛、貝、趙、冀、瀛、滄九郡,勤統青、齊、膠、光、莒五州,皆從之。勝兵數十萬,並號義旅,天下響應。於是滎州刺史邵公宇文冑、申州刺史李惠、東楚州刺史費也利進、潼州刺史曹孝遠,各據本州應迥。前徐州總管席毗羅據兗州起兵,前東平郡守畢義緒據蘭陵起兵,皆從迥命。永橋鎮將訖豆惠陵、建州刺史宇文弁亦各以城降。俄而,其將韓長業拔潞州,執刺史趙威;訖豆惠陵襲陷巨鹿,進圍恒州;宇文威攻汴州;烏丸尼率青、齊之眾,圍沂州;檀讓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席毗羅眾號八萬,軍於蕃城,攻陷昌慮、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拔永州。各路攻城掠地,無不得利,先後告捷。迥大喜,以為天下指日可定,遣使齎書招並州刺史李穆。穆鎖其使,封書上之。穆子士榮以穆所居天下精兵處,陰勸穆從迥。穆深拒之。時穆次子渾仕於朝,堅使詣穆,深布腹心。穆使渾還朝,奉熨鬥於堅曰:「願公執威柄以安天下。」又以十三鐶金帶遺堅。十三鐶金帶者,天子之服也。堅大悅,遣李渾詣孝寬營,述其父意。穆有兄子崇為懷州刺史,初欲起兵應迥,後知穆已附堅,慨然太息,曰:「闔家富貴者數十人,值國有難,竟不能扶傾繼絕,復何面目處天地間乎!」不得已,亦附於堅。
  迥又招東郡守於仲文,欲使附己,仲文不從,乃遣大將宇文冑自石濟、宇文威自白馬濟河,分二道以攻仲文。仲文不能拒,棄郡走還長安。迥殺其妻、子,又使檀讓徇地河南。堅乃以仲文為河南總管,詣洛陽,發兵拒之。司馬消難,子如子也,齊亡,降於周,為鄖州總管,聞迥舉事,亦起兵應之。舉朝震駭。堅命王誼為行軍元帥,以討消難。
  再說諸王中唯趙王招見堅當國,深懷憂懼,雖欲有為,苦於孤掌難鳴。
  因陽與之匿,邀堅過其第飲酒,欲乘間殺之。或勸堅勿往,言趙王必無好意。
  堅曰:「彼不過於酒中置毒耳,我防之可也。」乃自齎酒肴就之。招迎堅,引入寢室,促坐與語。其子員、貫及妃弟魯封侍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於帷席之間,伏壯士於室後。堅左右皆不得從,惟儀同楊弘、大將軍元冑坐於戶側。二人皆有勇力,為堅爪牙。酒酣,招以佩刀刺瓜,連啖堅,欲因而刺之。元冑從戶外遙望,覺招意不善,進謂堅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招叱之曰:「我與丞相言,汝何為者?」冑瞋目憤氣,扣刀入衛。招賜之酒曰:「我豈有不善之意耶,卿何猜警如是?」俄而,招偽吐,將入內閣。冑恐其為變,扶之上坐,如此再三。招又稱喉乾,命冑就廚取飲,冑不動。會滕王逌至,堅降階迎之。冑耳語曰:「事勢大異,可速去。」堅曰:「彼無兵馬,何能為惡?」冑曰:「兵馬皆彼家物,彼若先發,大事去矣。冑不辭死,恐死無益。」堅復入坐。冑聞室後有被用聲,遽請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堅下牀趨走,招將追之,冑以身蔽戶,招不得出。蓋招以趨入為號,得一脫身,伏兵便起,而為冑所制,伏不敢發。堅出,環衛已眾,冑亦趨出。堅遂登車而去。招恨失堅,彈指出血,曰:「天也,周氏其滅矣!」
  堅歸,即誣招與越王盛謀反,以兵圍二王第,皆殺之,及其諸子。賞賜元冑不可勝紀。由是宗室諸王皆束手矣。
  當是時,孝寬軍至永橋,有兵守城,不得入。諸將請攻之,孝寬曰:「城小而固,攻之旦夕不能下。倘頓兵堅城之下,攻而不拔,徒損兵威。吾疾趨而進,破其大軍,此何能為?」於是引兵趨武涉。迥聞兵來,遣其子惇帥眾十萬入武德,軍於沁東。會沁水暴漲,軍不得進。孝寬與迥隔水相持。長史李詢與諸將不睦,密啟堅云:「梁士彥、宇文忻、崔弘度並受尉遲迥金,軍中慅慅人情大異。」堅深以為憂,欲召三人歸,使他將代之,求其人不得。
  李德林曰:「公與諸將,皆國家重臣,未相服從。今正以挾令之威,控御之耳。前所遣者,疑其乖異;後所遣者,安知其克用命耶?又取金之事,虛實難明,一旦代之,或懼罪逃逸。若加縻縶,則自鄖公以下,莫不驚疑。且臨敵易將,此燕、趙之所以敗也。如愚所見,但遣公一心腹之將,明於智勇,素為諸將所信服者,速至軍所,觀其情偽。縱有異意,必不敢動,動亦能制之矣。」堅大悟,曰:「微公言,幾敗乃事。」乃命內史崔仲方往監諸軍,為之節度。仲方以父在山東,懼為迥害,辭不敢往。又命劉昉、鄭譯,昉辭以未嘗為將,譯辭以母老。堅不悅。高熲進而請曰:「軍事紛紜,人心危懼,不敢東行。熲雖不武,願效馳驅。」堅大喜曰:「得公去,吾無憂矣。」乃加以監軍之號遣之。熲受命即發,遣人辭母而已。自是措置軍事,皆與德林謀之。時羽書疊至,烽檄交馳,德林口授數人,文不加點,無不曲當。司馬消難之反也,慮勢孤少援,以所統九州八鎮南降於陳,遣子為質以求助。陳以消難為司空,都督九州八鎮諸軍事,賜爵隋國公,許出兵相援。又益州總管王謙亦不附堅,起巴、蜀之兵以應迥。堅謂德林曰:「山東未平,蜀亂又起,將若之何?」德林曰:「無害。外難雖作,人心不搖。一處得勝,餘皆瓦解,指日可定也。」乃命梁睿為行軍元帥以討謙。今且按下慢表。
  再說周朝有一附庸之國,在江陵地方,乃前梁昭明太子的後裔,號為後梁,稱藩於周。你道梁室既亡,何以尚延此一線?說也話長。先是梁武帝納侯景之叛,封他為河南王。後因貞陽侯淵明被東魏擄去,又欲與魏通好,致書高澄,許以貞陽旦至,侯景夕返。景聞之懼,遂反於壽陽。探得臨賀王正德與朝廷不睦,陰蓄異志,遣使約與同反,事成扶他為天子。正德大喜,許為內應。景兵臨江,無船可濟,正德陰具大船,詐稱載荻,密以濟之。景眾既渡,長驅直前。是時江東承平日久,人不習戰,一見景軍皆著鐵面,守兵望風奔潰。景於是直掩建康,正德帥眾迎景於張侯橋,馬上交揖,遂與景合。
  進圍台城,百道並攻。賴有尚書羊侃率眾守城,隨機拒之,連挫賊鋒,危城得以不破。景見屢攻不克,乃決玄武湖水以灌之。闕前皆為洪流,城中益危,援兵不至,城破。景遂入朝,幽帝於淨居殿,自為大丞相。縱兵掠取服御、宮人皆盡。溧陽公主年十四,有美色,景納而嬖之。未幾,梁武飲膳皆缺,憂憤成疾,口苦求蜜不得,再呼「荷荷」而殂。景復立太子為帝,後又弒之,立豫章王棟。未一月,遂禪位於景。景登太極殿,即帝位。其黨數萬,皆吹唇鼓噪而上。改國號曰「漢」,殺梁子孫。正德本欲圖位,為景內應。景亦薄其為人,台城破,遂奪其軍。至是並數其叛父之罪而寸斬之。是時湘東王繹在江州,士馬強盛,全無入援意。及景弒帝自立,乃命大將王僧辯、陳霸先東擊侯景。虧得二將智勇兼備,連敗賊將,進攻石頭。景親自迎戰,又大敗之。景懼,回至闕下,不敢入台,責其黨王偉曰:「爾令我為帝,今日誤我。」偉不能對。景欲走,偉執鞚諫曰:「自古豈有叛走天子耶?宮中衛士猶足一戰,棄此將欲安之?」景曰:「我昔破葛榮,敗賀拔勝,敗宇文黑獺,揚名河朔。渡江平台城,降柳仲禮如反掌。今日天亡我也。」因仰觀石闕,歎息久之。以皮囊盛其江東所生二子,掛之鞍後,帥騎東走。僧辯入台誠,令侯瑱帥五千精騎追景。景眾叛降相繼,遂大潰。景與腹心數十人單舸走,推墜二子於水,下海欲向蒙山。有羊侃之子羊鵾,景納其妹為小妻。以鵾為庫直都督。鵾隨景東走,約其黨圖之。值景醉寢,鵾語舟師曰:「海中何處有蒙山?汝為我移船向京口。」舟師從之。至湖豆洲,景覺,大驚,鵾拔刀向景曰:「吾等為王效力多矣,今終無成。欲乞王頭,以取富貴。」景未及答,白刃交下。景欲投水不及,走入艙中,以佩刀抉船底求出。鵾以矟刺殺之,遂以鹽納景腹中,送其屍於建康。僧辯傳首江陵,暴其屍於市。士民爭取食之,並骨皆盡。溧陽公主亦預食焉。侯景既滅,王僧辯等上表湘東勸進。
  湘東即位於江陵,是為元帝。群臣皆勸還建康,帝以建康彫殘,江東全盛,遂不許。詔王僧辯鎮建康,陳霸先鎮京口。那知外患雖平,家禍未息。先是元帝性殘刻,與河東王譽、岳陽王詧交怨搆兵。譽既為所殺,詧恐不能自存,遣其妃王氏及世子嶚為質於魏,乞兵以伐湘東。時西魏本有圖取江陵之志,遂遣常山公於謹、大將軍楊忠將兵五萬,助詧伐繹。楊忠帥精騎五千先據江津,斷其東路。謹率大兵揚帆濟江,梁君臣望之失色。時強兵猛將皆東出,城中留兵單弱,西魏乘間攻之,城遂破。執元帝付詧,囚於烏幔之下,以土囊隕之。魏遂立詧為梁主,資以荊州之地,使之自帝一方,為魏藩臣。是為梁宣帝。其後周繼魏禪,復稱藩於周,宣帝卒,子巋立,是為梁明帝。明帝時,周朝楊堅當國。尉遲迥以討堅為名,起兵鄴城,山東之眾相率降附。鄖州司馬消難、益州王謙皆同心舉義。迥喜天下響應,因念「江陵梁氏亦我朝外臣,得他起兵助我,取堅益易」,乃遣使江陵,勸其以兵相應。但未識梁主從與不從,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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