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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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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杜綱]南北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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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2 08:3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卷     娶國色適諧前夢 遷帝都重立新基



  話說賀拔勝兵至荊州,離城不遠,侯景引兵出御,相遇於魯陽山下。勝問:「來將何人?」景出馬曰:「是我。」勝曰:「你是我故人,何為奪我城池?」景曰:「此皆大魏土地,你取得,我也取得。今荊州既為我有,勸你莫想罷。」勝聞言大怒,拍馬直取侯景。景迎戰數合,那裡敵得勝之神勇,眾將齊上,破胡槍挑數將,三軍皆懼,一齊望後退走。勝揮兵直進,勢如破竹,追下數里。忽見西北角上塵土遮天,金鼓振地,擁出一隊人馬,乃是豫州高敖曹引兵五千來救荊州。勝見有援師,暫即退下。景見敖曹曰:「若非將軍來救,幾至失手。」敖曹曰:「君勿憂,明日看吾破之。」當夜各歸大營。天色微明,勝便討戰。敖曹出馬,謂勝曰:「我二人皆號善戰,爾知吾勇,我知爾強。今日各睹本事,不許一人一騎幫扶。我輸了還你荊州,你輸了從此去罷。」勝點頭道:「好!」各揮軍士退後。雙槍並舉,兩騎相先,一往一來,渾如兩道白光滾來滾去。清晨戰至下午,不知幾千回合。二人愈鬥愈健,越戰越勇,兩邊軍士都看得呆了,直到天黑猶不住手。侯景便叫鳴金,那邊亦鳴金收兵。勝回營飽餐一頓,想起一家性命都在人手,不斬敖曹焉能奪得城池,救得眷屬,吩咐軍士點起火把,出營高叫道:「敖曹!你敢與吾夜鬥麼?」敖曹聞知,亦令軍士點起火把,挺槍直出,喝道:「來來來,退避者不算好漢。」於是重又戰起,火光之下各逞神威。正如棋逢敵手,你不讓強,我不服弱。直至天明,二人戀戰如故。侯景見破胡士卒皆荊州人,因生一計,令其父兄親戚四面招呼,軍心一動,遂皆散走。勝方酣戰,見大勢已潰,只得回馬而走。敖曹拽滿雕弓,一箭射來中勝右臂,遂負箭而逃。
  敖曹亦收兵歸去。勝敗下三十餘里,無一騎相從。俄而將士稍集,只存殘兵五六百人。勝憤極,欲拔劍自刎。左丞崔謙止之曰:「將軍不可輕生。今西歸無路,不如暫投南朝,再圖後舉。」勝從之,遂奔梁。今且按下不表。
  單講高王回至洛陽時,清和王出入已稱警蹕,以天子自居。王丑之,欲立其世子善見為帝,卻未明言。有僧道榮孝武所信重,遣令奉表於帝曰:陛下若遠賜一制,許還京洛,臣當帥勒文武,式清宮禁。若返正無日,則七廟不可無主,萬國須有所歸,臣寧負陛下,不負社稷。
  以故立帝之議未發。越一日,內史侍郎馮子昂偕西行文武十餘人逃回洛陽,高王大喜,乃親王瑤光寺點放其家屬。子昂有女名嚴娘,年十九,貌美非常。曾嫁任城王為妃,王死孀居,歸母家,今同拘寺中。王見之心動,次日,即著高隆之為媒往聘。子昂不敢違,遂納於王。封為安德夫人,甚加寵幸。馮夫人又言:「同拘於寺者有城陽王妃李氏,侍中李昱之妹,冰肌玉骨,霧鬢雲鬟,可稱絕色。城陽為爾朱兆所害,妃孀居已久,今年二十有一,王何不釋而納之?」王曰:「果爾,當使與卿為伴。」次日,即遣內侍王信忠至寺,特召侍中李昱之妹至府問事,以小車載之而來。王見李氏淡妝素服,綽約輕盈,飄飄若仙,彷彿與前夢所見相似。與之言,曆數苦情,愁容戚態,愈覺動人,不勝大喜。是夜遂納之,封為宏化夫人。凡李氏親族皆得免放,寵愛更逾於馮氏矣。
  一日,王與李夫人晝寢,司馬子如有事欲啟,同世子來見。內侍言與李夫人同睡,二人不敢入。子如謂世子曰:「子亦畏大王耶?」世子曰:「非畏也,懼驚同夢耳。」至晚王猶未起。二人不敢歸,伺候至曉。天明王起,內侍稟司馬尚書及世子在外求見。王召入,子如方欲言,忽宮官進報曰:「今耆老百官已集午門,候王議事。」王遂起,謂子如曰:「汝且從我入朝,此時不必有所言也。」於是王至朝堂,告於眾曰:「永熙棄國而去,不賜一音。今欲於諸王中另立一人,以主社稷。誰其可者?」眾皆曰:「惟大王命。」
  王又曰:「孝明以來,立帝不順。孝莊以叔繼姪,永熙以兄繼弟。倫序失正,國家所以衰亂。今當按次而立。唯清和世子善見以序以賢,允協人望。」因向清和曰:「立王不如立王之子。」眾莫敢違,大議遂定。清和回府,又羞又惱,心不自安,帥輕騎南走。高王聞之,親自引兵趕往。追至於河中府及之,謂清和曰:「天下焉有天子父而逃於外者?」與之並馬而返,直送至府。
  王登堂索飲,清和設宴,呼世子出拜,王答拜。宴罷,又召其妃胡氏並長女瓊姝出拜,謂王曰:「吾家性命全在大王。」王遂與立誓,言必終始相保。
  又見瓊姝端嚴美麗,王問:「幾歲?」曰:「十三。」王謂清和曰:「王女與吾子澄年貌相當,結為秦晉之好何如?」清和大喜曰:「若得世子為婿,吾之幸也。」王遂解下玉帶一條為聘,清和亦取出紫金冠一頂為酬,極歡而別。丙寅,王率百官具儀衛迎清和世子善見為帝,即位於城東北。大赦,改元天平。時年十一,為魏孝靜帝。歡實貪其幼而立之也。於是魏判為二,河以西曰西魏,河以東曰東魏。
  再說鄭駙馬一家收禁在獄,世子高澄屢欲到監探望,畏王不敢。嚴祖憂懼無計,因想咸陽王坦是公主叔父,與我至親,或肯援手。修書送去,求他救解。咸陽見書,次日至晚微服入獄,見嚴祖夫婦,相對下淚。咸陽曰:「我因君在獄,日夜打算相救,苦於計無所出。司馬子如等,我曾懇求數次,皆不肯為援,將若之何?」夫婦聞而愈悲。只見其女大車亦從旁哭泣。咸陽一想,便向公主道:「要救一家性命,須在此女身上。」公主問:「何故?」
  咸陽道:「高王為人,人莫能測,唯美色可以動之。近日長史馮子昂女、侍郎李昱之妹,歡皆因其色美納之後房。兩家親族,無不釋免。吾觀甥女容顏絕世,若使納之,彼心必喜,可保無事矣。」公主曰:「大車年幼,況已許配廣平王贊,如何使得?」咸陽曰:「我豈不知,但廣平西去料無返日,且全家性命與一女榮辱孰重?若捨此計,難免刑戮,將來甥女更不知若何飄落矣。」夫婦聞言大哭,女亦淚下如雨。咸陽又曰:「哭他何益。爾朱后以帝后之尊,尚為之妾,何況你女。」公主曰:「既如此說,只要救得全家,任憑叔父主張便了。」咸陽見公主已允,嚴祖自然聽從,遂相別而出歸。至家已交二鼓,細想此計雖好,但高王前若何啟口說合?輾轉不寐。天明起身,走至堂上,見壁上掛《神女圖》一幅,乃江南張僧繇所畫,精妙絕倫,乃命內侍收下。午牌後,帶了此畫來見高王,高王召入留坐。略敘寒溫,咸陽命內侍送上畫來,便道:「此幅《神女圖》是江東張僧繇筆,吾見畫得好,特送大王把玩。」王曰:「僧繇畫可通神,吾亦聞其名久矣。」展卷視之,果然仙容若活。高王觸起前夢,因謂咸陽道:「世間女子有若神子之美者乎?」
  咸陽道:「更有美於此者,特大王不知耳。」高王忙問:「何在?」咸陽道:「駙馬鄭嚴祖之女,美實過之。」高王曰:「嚴祖弘農被獲,現禁天牢,吾方誅之,難道他女有若斯之美?」咸陽道:「此女乃新寧公主所生,年十四,名娥,至其容貌之美,蓋世無雙。大王捨此不求,是空有好色之名了。」王曰:「果爾,吾當赦其全家。」咸陽辭出。王陰令畫工到監,先圖其貌來視。
  俄而畫工繪像以獻。王一見,與夢中所遇南嶽地仙容貌無異,驚喜欲狂,忙即下令到獄,放出鄭氏一家,房產資財,悉行給還。斯時鄭嚴祖依然富貴如故了。次日,即央咸陽為媒聘娶之。公主雖痛女年幼,不忍割捨,然權在人手,不敢不從,唯有含淚相送而已。高王娶了鄭娥,真如天仙下降,不敢以妾禮相待,嘗謂娥曰:「睹卿畫上芳容,已足令人神醉。今日得親玉體,能不使我魂消?」娥亦婉轉柔順,王愈愛之,封為楚國夫人。唯世子聞王納了鄭娥,如有所失。王見其忽忽不樂,疑為思母,因命之曰:「汝離母已久,可先歸晉陽。吾將遷駕鄴城,俟定都事畢,然後歸耳。」世子受命而去。
  一日,忽報西魏宇文泰引兵攻潼關,守將薛瑜陣亡,關已失守。諸將咸請救之,王曰:「吾方遷都,未暇發兵,且渠亦不敢深入。進討之期,且俟後日。」乃下令曰:「洛陽建都已久,王氣將盡。且西逼西魏,南近梁境,非據守之地。今將遷鄴,文武軍民俱限三日起發。」乃以趙郡王諶為大司馬,咸陽王坦為太尉,高盛為司徒,高敖曹為司空,司馬子如、高隆之、高岳、孫騰共知朝政。先日護駕遷鄴,自己留後處分。丙子,東魏帝發洛陽,六宮從行。軍民四十萬戶狼狽就道。時闕馬,尚書丞郎已上非陪從者,盡令乘驢。改司州為洛州,以尚書令元弼為洛州刺史,鎮洛陽。庚寅,帝至鄴。越三日,高王亦至。時宮闕未就,帝居北城相州之廨。王乃命拆洛陽舊宮木料以濟之,限日速成。又以新遷之民資產未立,不無嗟怨,出粟一百三十萬以賑之,民始寧居。王部分已定,遂辭帝歸晉陽。當時有童謠云:
  可憐青雀子,飛來鄴城裡。
  羽翮垂欲成,化作鸚鵡子。
  此謠永熙年間已有,是時盛傳鄴下。蓋青雀子者,謂孝靜帝清和王子也:鸚鵡子者,後來高洋代帝年號神武之驗。此是後話不表。
  再說世子歸去,只將洛下變遷事情訴知婁妃,王之連納三美未嘗言及。
  王歸,婁妃接見問:「女后若何?」王曰:「永熙西去,后已遷鄴。有吾在,人莫敢慢也。」俄而,報三位夫人至。妃問:「何人?」王一一告之。時眾夫人皆來參拜,俱不樂。王命升堂拜見婁妃,又命與眾夫人相見。眾見馮、李二夫人貌雖美,不以為異。及見鄭娥皆大驚,疑非人世中人。婁妃亦笑道:「大王得此美麗,莫怪不復念舊也。」王曰:「亦賴卿不妒耳。」當夜,共宴於婁妃宮中。宴罷,各送一院居住。獨飛仙院層樓畫閣尤勝他處,命楚國夫人居之。蓋院在德陽堂後,與王聽政之所相近,朝暮尤便出入也。一日,王在婁妃宮見諸夫人皆在座,忽然想起爾朱后獨居東府相隔已久,欲往見之,恐其尚記前恨,乃私語桐花曰:「吾欲往東府,煩卿先行,叫他莫再拒我。」
  桐花笑曰:「大王自不去耳,彼何嘗拒大王也。」桐花遂往。斯時爾朱后正切幽懷,見桐花至,喜曰:「夫人尚念我乎?」桐花曰:「不唯我念後,王亦念後也。」后曰:「彼方貪戀新歡,焉肯復念舊人。」桐花曰:「王不來者,慮后見怪耳。今日相聚,勿記前嫌也。」后聞,又喜又恨。未幾王至,后乃和顏接之。王見后形容消減,頓生憐惜。時高攸已過週歲,抱出相見。
  王大喜,遂命設宴,三人共飲。至晚,桐花辭去,王遂留宿后宮,歡好如初。
  且說世子高澄年雖幼,頗有戀色之意。高王覺知,謂婁妃曰:「澄兒情竇已開,吾前在洛陽已聘定清和王女為室,今冬與之結婚可乎?」妃曰:「妾亦有此意。」王遂命造世子府,務極華麗。一面修表以聞,一面啟知清和王,將吉日送去。清和喜諾。臨期世子到鄴親迎,帝與清和皆厚賜之。內外百官無不畢賀。迎至晉陽,在北府正殿成親。拜見高王夫婦,然後送歸新府。斯時世子年少尚主,加以郎才女貌,正是富貴無雙,榮華莫比。人生得意之遭,莫逾於此。那知人心不足,內中又弄出事來,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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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2 08:35: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卷     送密函還詩見拒 私宮婢借逕圖成



  說這鄭娥之母新寧公主,乃清和王從妹。娥與瓊姝為姑舅姊妹,幼年最相親密。今聞公主嫁來,不勝欣喜,告於高王,欲往見之。王欲不許,又不忍拂其意,但云:「且緩。」娥見王不許,懇於婁妃。妃乃為王言之,王曰:「我不令去者,蓋有故也。兒方新婚,要他夫婦諧和。楚國之美,足令脂粉無顏,新婦遠不及他。澄見楚國之美,必嫌妻貌不佳,是間其歡心也。我故不放他往。」妃曰:「王太多心,兒焉敢若此。」王遂許之。鄭娥知王已允,大喜。次日起身,十分妝束,帶領宮娥十人,上了香車,左右侍從,簇擁而行。有人報知世子,世子大喜曰:「楚國來耶?」忙整衣相接。娥至堂前下車,女官二人引道與世子相見。遙聞環佩之聲,乃是公主出接,一群宮女擁著而來。彼此相見大喜。禮畢,攜手進入內宮,二人並坐。宮女獻茶,世子亦來坐於其次。鄭夫人年幼嬌羞,進宮兩月有餘,見人未嘗言語。至見公主,乃是舊游女伴,不勝欣悅。以世子在座,欲言不言者數次。世子覺,起身走出。夫人乃謂公主曰:「愚姊一別賢妹,不覺半載有餘。憶想我與妹共乘木蘭舟游太液池,令侍兒彩蓮唱歌,正在洛陽上苑之中,不圖相見乃在此處也。」
  公主曰:「人事變遷,不堪回首。今日姊來恍如天降,真令人喜出望外。」
  夫人又曰:「自別父母,無日不念家鄉,使人夢魂顛倒。未識吾父母安否?」
  公主曰:「皇姑前日來見,幸喜精神如舊,所念念不忘者惟賢姊一人。命妹寄言,勉進飲食,善保玉體。」於是兩人促膝密語,歡笑不已。世子密從屏後竊聽。聲音嚦嚦,愈覺可愛。忙催宮女送進新果及佳餚美酒,夫人不飲。
  只見宮女報道:「午時已及,請夫人回宮。」鄭娥起身告辭。公主不敢留,便道:「後日參謁公姑,來與賢姊聚話便了。」親自送至宮門。世子已在香車旁等候,見夫人出,謝曰:「今日蒙夫人下降,倉猝簡慢,幸夫人勿怪。」
  鄭娥道聲:「不敢。」登車而去。世子見他去了,只管呆想。要曉得弘農相遇時,鄭娥正在憂愁困苦之際,其天然秀色已愛不能捨,況今在歡悅場中妝束一新,此回相見,何異嫦娥下降。回視公主,真有仙凡之別。故雖宴爾新婚,世子一念一心只在鄭娥身上。打聽高王或往軍營,或往東府,時時往來飛仙院外,冀得一遇。
  一日,鄭夫人在宮無事,忽有宮女報道:「今歲冬暖,宮牆外梅花盛開,高下如雪,微風一過,香氣熏人。」娥素性愛梅,聞之大喜,遂引宮女五六人步出飛仙院外。那知梅花開處去此尚遠,因問:「梅花何在?」宮女指道:「就在前面翠薇亭外。夫人要看,須到亭上觀望。」娥見宮院深沉,絕無人跡,信步走至亭上。果見四面皆梅,花光如玉,不覺大悅。忽聞畫角之聲起自林中,嘹亮可聽,因問:「何人花下吹角?」有婢慶雲者,為知院宮女,性頗伶俐,走出一望,回言:「世子在花下吹角。」娥道:「既是世子,莫去驚動,悄悄看一回罷。」那知世子花下早已窺見亭上有人,料必鄭娥看梅,遂放下畫角上亭相見。鄭娥見過,忙欲退避。世子覺其欲避,便道:「請夫人自在觀梅。」走下亭去了。鄭娥命慶雲問道:「方才所吹畫角是何宮調,聲甚激越。」世子道:「是《落梅》腔也。若夫人愛聽,再吹一曲何如?」
  於是世子復坐樹旁石上,吹弄畫角,夫人凴欄而聽,覺其聲如怨如慕,忽觸思鄉之念,呆立不動。俄而,大王來到,世子倉皇走出。王見世子曰:「爾不在宮中,來此何干?」世子曰:「兒聞梅花盛開,特來一看。」王叱之退。
  鄭娥見王來,移步相接。王曰:「卿何在此?」對曰:「妾聞此處梅花遍放,故走來一玩。適世子在梅下吹角,暫立聽之。」王見其直言無諱,轉不為異,便攜手同歸院中,謂之曰:「我宮律甚嚴,諸夫人無事皆不許出宮,卿何擅自出外閒步?」娥聞之有懼色。王又慰之曰:「卿年幼未知,我不怪卿。卿勿懼,後莫若此耳。」娥應曰:「諾。」從此娥無故不出,世子亦不敢來窺矣。
  且說石州有一豪戶劉蠡升,乃偽漢劉元海之後。驍勇絕倫,民夷畏之。
  離州百里有一雲陽谷,谷內周圍四百里,蠡升據之。招兵買馬,日益強盛。
  手下精兵數萬,勇將百員。孝昌末建國曰漢,稱天子,置百官、多妃,一如天家之制。石州一路,皆被擾害。爾朱榮、爾朱兆進兵征討,俱為所敗,奈何他不得。近又得番僧二人,能行妖術,教演弟子二三百人,專事興妖作孽。
  女曰九華公主,美而勇,亦授番僧之術,能剪紙為馬,撒豆成兵。窺見魏分為二,中原擾亂,遂引兵來奪石州。官兵不能抵敵,於是刺史楊天祐飛章告急。高王接得文書,乃於德陽堂召集諸將議曰:「蠢升強暴已久,非吾自行,恐不能收服。」諸將咸請出師。於是點選精騎三萬,猛將二十員,即日起發。
  入宮謂婁妃曰:「劉蠡升反,吾自往討之。有一事托卿,卿勿負我。」妃問:「何事?」屏去左右,私語妃曰:「楚國年幼,卿當以兒女畜之,加意保護。但此女性好游嬉,當戒其靜守宮中,勿縱出外。澄兒屢在飛仙院外閒行,吾屢次見之,其意叵測。卿主宮事,尤宜防微杜漸,勿使弄出事來,追悔無及。」
  妃笑曰:「楚國吾亦愛之,何用王囑?澄兒頗曉禮義,何敢妄行?吾自留心防之便了,大王不必掛念。」王曰:「得卿如此,吾復何憂。」又至飛仙院中叮嚀一番,然後至軍,命世子曰:「並州事爾自主之,倘有疏失,責在於爾。」世子再拜受命。王遂起兵星夜前往。按下不表。
  再說世子自王出軍後,深惑鄭娥之色,邪心又起,每欲潛致慇懃,又恐泄漏,甚至廢寢忘餐,幽懷如結。一日,在瑞芝堂與私奴馮文洛談論外事,忽見飛仙院宮女李慶雲升階再拜。世子問:「何事至此?」慶雲曰:「奉夫人之命,送金櫻於公主,兼問近安。」世子大喜,遂同慶雲入宮,應雲拜見公主,致了主人之命。公主亦問:「夫人安否?」閒話一回,便即辭出。只見世子亦出宮來,手持一書,封固甚密,付之曰:「公主有書送與夫人,你可帶去。」慶雲接書便去,回至飛仙院,把書呈上道:「此公主送於夫人者。」
  鄭娥見封面上寫:楚國夫人手啟。開函一看,乃是四句五言詩。詩曰:
  金閨久無主,羅袂欲生塵。
  願作吹簫伴,同為騎鳳人。。
  娥看罷大怒,問曰:「此書誰與你的?」慶雲曰:「小婢出宮時,世子言是公主書,教我帶歸的。」鄭娥曰:「世子視我為何人,擅敢吟詩戲弄。我去訴知內主,看他何顏!」慶雲跪下道:「夫人且息怒,小婢有一言相告。若訴知內主,不過將世子責備一番,但合宮皆曉,議論蠭起,反若夫人無私有線了。不若還其書,絕其意,消磨於無事的好。」鄭娥被慶雲相勸,把怒氣按下,便道:「你將書去交於公主之手,說世子若再如此,決不干休!」慶雲領命,復到世子府來,將書密呈公主,備說夫人見書大怒,命即送還。公主看了,果是世子親筆,大驚失色,對慶雲道:「你去對夫人說,此事看奴薄面,切勿聲張。」慶雲去了。世子到晚入宮,公主道:「楚國夫人最為大王寵愛,世子送書與他,何膽大乃爾,獨不畏王知耶?」世子搶書,就火上焚之,曰:「今生不得此女,有如此書。」公主駭然,再欲有言,世子已出宮去矣。
  一日,鄭娥在婁妃處夜宴而回,時已更深,行近院門,月明如水,四面無人。忽見世子獨立階下,向娥曰:「請夫人少留片刻,我有一言欲達。」
  鄭娥變色曰:「世子前日無禮,我將訴於內主,隱忍而罷。今夜尚有何言?妾非路柳牆花,任人輕薄。世子亦有父子之義,豈可不自知過!」世子道:「我自弘農相見,已致慇懃,夫人面上並非寡情,何拒我若此?」夫人道:「高情雖有,大義難犯。」說罷便走。世子攔住去路,依依不捨。宮人皆懼,夫人發急下淚道:「君若無禮,我當撞死階前,以絕君意。」世子始懼,謝罪而去。娥至宮下淚不已,慶雲再三勸慰,又囑宮人莫泄,娥始寢。次日燈節,世子命造巧樣新燈千百盞,送入婁妃宮中,結燈山一座。妃設宴於寶慶堂,召諸夫人賞燈。唯鄭夫人不至,遣宮女慶雲回說身有微疾,不能赴宴。
  婁妃道:「既體中欠安,不必勞動他。明日我自來望。」慶雲退立階下,徘徊觀望,半晌不去。世子遣宮女問之曰:「你留此,不畏夫人責乎?」慶雲曰:「夫人性極善,不我責也。」時漸更闌,華筵已散。慶雲回至翠薇軒,門戶寂寂。忽聞廊下有人言曰:「慶云何獨行至此?」慶雲大驚,看時乃世子也。慶雲曰:「從內府回來。」世子戲之曰:「今閣門已閉,何以得入,不如從我去罷。」攜其臂,至重林堂軒下,是高王安息之所,與之共寢。遂以鄭夫人事托之,慶雲笑諾。又付金珠一包,曰:「諸侍女亦當結其歡心,使無阻礙。」慶雲又諾。至曉遂別。慶雲入宮,鄭娥尚未起身,呼至牀前問之。慶雲曰:「內主娘娘賜我看燈,故不及歸。」娥遂置之。午後婁妃親自來望,鄭娥接見。妃問曰:「夫人何疾不快?」娥不答。再問,娥曰:「妾欲得二郡主來此同居,則疾盡釋矣。未識娘娘允否?」妃曰:「汝憂寂寞耶?我命他來伴你便了。」遂命宮女以步輦往接。
  二郡主者,王之次女端愛,即後孝靜帝后。年十二,伶俐明決,與鄭娥最相得。故娥欲其來,以為拒絕世子之計。俄而端愛至。妃言:「夫人思汝,要汝來伴。」端愛大喜,命移妝具過來。妃去,端愛遂留,娥憂疑盡釋。慶雲急報世子曰:「事不諧矣。夫人請二郡主相陪,同牀共塌。小婢有力難用,奈何?」世子大驚,遂至飛仙院請見郡主。郡主接見,鄭娥托故不見。世子私語郡主曰:「妹何在此?你年幼不知宮禁,諸夫人誰不寂寞,妹能一一相伴乎?父王歸,恐見責也。」端愛曰:「我奉母命居此,無畏也。」世子出。
  郡主隔簾望之,見其在宮門口與慶雲竊竊私語,心甚疑之。入房,娥問:「世子來未識何意?」端愛以世子言告之。娥驚曰:「我懇郡主來,正畏世子耳。前以私書相戲,繼又攔住無禮。本欲訴知內主,反恐見怪,故隱忍不發。今奈何欲令郡主舍我而去乎?」端愛曰:「我疑慶雲必與有私,夫人當告知母妃,以重責之,庶彼有懼心。」鄭娥曰:「我與郡主同往言之。」愛應諾,二人並輦而行。見婁妃,妃命共坐圍爐以逼寒氣,又命進膳。談話良久,夫人起告曰:「妾有一事欲訴,乞娘娘屏去左右。」妃令左右各退,獨郡主在側。妃問:「何言?」娥乃泣訴世子事,妾妃大驚曰:「大王真神人也!世子果然不良,日後必遭大禍。」乃謂夫人曰:「我失教誨,致令畜生無禮於卿。卿放心,我自責之,以後自然不敢。大王歸,切勿令知也。」娥拜謝,遂與端愛同退。
  婁妃即召世子,責之曰:「汝不畏死耶?楚國你父所愛,何得以無禮相犯?若令父知,性命難保,我不能救也。」世子跪下,連稱不敢。妃復戒飭再三,乃叱之使退。世子回府,悶悶不已,問計於宮官馮文洛、田敬容。蓋二人有巧思,多才乾,皆世子心腹,故私與商之。文洛曰:「楚國執意不從,勸世子絕念的好。」敬容曰:「世子如欲圖成,臣舉一人相助,定有妙用。」
  世子忙問:「何人?」敬容徐徐說出。管教:堅心冰潔終含垢,恣意風流卒受殃。
  且俟下卷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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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施邪術蠱惑夫人 審私情加刑世子



  話說世子欲就私情,問計於田敬容。敬容不合說出一人,世子忙問:「何人?」敬容曰:「臣聞通直郎李業興善為魘魅之術,男女苟合,能使仇讎化為親愛,貞潔變而悅從。去年司馬尚書得一美婦,是吳人被擄到此。尚書納之府中屢欲犯之,其婦以死相拒。業興為之施符一道,婦遂順從,大相歡愛。若得其術,世子事不怕不成矣。」世子曰:「業興得寵於王,恐不肯為我用也。」敬容道:「業興近得人金,偷改文書,出人死罪。以此脅之,不怕他不為我用。」世子遂召業興入見,據坐怒色責之曰:「大王何等待你,你擅敢得人金,出人罪。吾方檢點文書,知爾作弊。若稟知大王,只怕難免一死。」
  業興大懼,伏地哀告曰:「世子若饒我罪,定當銜環報德。」世子道:「既要我饒,我有一事托你,你肯依我麼?」業興曰:「世子有事,敢不竭力?」
  世子遂攜手入密室中,謂之曰:「聞卿素有靈術,能成人好事。我有一心愛人,近之不得,煩卿為我圖之。」業興曰:「圖之甚易。但必得其姓名居止,然後可以行法。」世子沉吟曰:「既要爾行事,不得不與爾說。我所心愛者,乃楚國夫人鄭娥也。」業興聞之,懼不敢答。世子曰:「今日言出我口,入於爾耳。事在必成,否則殺爾以滅口。」業興怕死,便道:「世子休慌,但須近其入處,於密室行法,三日後有驗。」世子曰:「飛仙院外深密處甚多,卿可安心居之。但院中尚有二郡主在內同宿,奈何?」業興曰:「無妨,包管三日後郡主自去。」世子大喜,遂引之入宮,暗中行術。
  且說鄭娥自高王去後,甘心獨守,雖世子屢次勾挑,毫無動念。自業興行術後,頓起懷春之意。良宵漏永,又有一世子往來於中,轉輾不寐。郡主連夜睡去,夢一猙獰猛虎前來撲噬,才得驚醒,略一合眼,猛虎復來相擾,懼不敢寐,起身謂夫人曰:「兄被母責,決不敢再行無禮。奴欲還宮,數日再來。」夫人也不堅留,竟聽其去。世子聞知術有效驗,大喜,乃招慶雲於僻處問之曰:「近日夫人光景若何?」慶雲曰:「夫人連日懨懨困倦,若有所思。」世子喜極,遂告之故,因曰:「吾計已成。今夜入宮,夫人必不拒我。但囑咐諸婢臨時各退,你獨在門口相候,勿負吾托。」慶雲受命而去。
  是夜月色微明,世子托故宿於外軒。人靜後,潛至飛仙院叩門。慶雲即忙啟入。問:「夫人睡否?」慶雲曰:「睡已半晌。」遂引世子入房,報云:「大王回來。」娥聞王回大喜,忙披衣而起,只見世子立在牀前,驚曰:「君來何為?」連呼侍女不應。世子笑顏相向曰:「我慕夫人而來,今夜生死當在一處。」便挨身坐下。斯時夫人神迷意亂,如在夢中,見世子眉目如畫,肌膚若雪,儀容秀麗,態度風流,不覺動情。於是世子就之,娥遂不復堅拒,而共赴陽台之夢矣。漏交五下,慶雲報道:「天將曉,世子起身罷。」二人並起。娥謂世子曰:「妾以陋質,過蒙大王寵愛,滿擬潔身以報大德,憐君一點深情,遂至失身非義。幸君慎之,萬勿泄漏。」世子曰:「感卿不棄,密相往來,無慮人知也。」遂起身珍重而別。自後鄭娥不復來請郡主,而世子竟得朝夕出入。後人有詩譏之曰:
  占得人間第一芳,游蜂堂下已偷香。
  廣寒宮裡倫常亂,此日飛仙亂更狂。
  廣寒指爾朱后事,飛仙指鄭娥也。今且按下不表。
  再說高王兵到石州,時已冬底。正值劉蠡升手下大將劉涉同番僧二人領兵攻打石州。番僧播弄妖法,或黑霧迷天,或黃沙括地,守城者皆懼。高王兵到,賊將退下十餘里,以備征戰。高王紮營城外,謂眾將曰:「我軍方至,賊即退下,有懼我心。今後出戰只許敗,不許勝,吾自有處。」次日,段韶領兵出馬,劉涉敵住。戰了數合,韶詐敗而回。賊軍掩殺過來,兵眾盡逃。
  又差劉貴接戰,正遇番僧二人,左右夾攻,貴亦敗走。三日連戰七陣,高兵皆敗,於是盡收軍馬入城。寨中遺下軍糧皆被搶去。賊兵笑以為怯。除夜,賊將開懷暢飲,又恃有妖法利害,全不防備。王至二鼓,乃下令賀拔仁、劉貴引兵抄出賊後,截其歸路。親自帶領勇將十員、輕騎一萬,前去劫寨。及到賊營,正值半夜,賊兵盡在醉夢之中。官軍齊聲吶喊,四面殺入,渾如砍瓜切菜,個個束手受死。劉涉在中軍帳中聽見兵至,忙欲起敵,兵已殺到帳外,只得從帳後雜在亂軍中逃命。番僧等醉不能起,皆被殺死。及至天明,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逃去者又被劉貴、賀拔仁引兵截殺,斬首無數。劉涉被擒,解至軍前,王命斬之。
  於是乘勝而前,大兵直抵雲陽谷下。把守谷口者,乃蠡升弟劉信明及大將萬安,聞前軍盡沒,高兵已至,慌急報知蠡升,求請添兵。一面堅守關口,以防攻入。蠡升聞報大驚,謂其女九華曰:「谷口若破,吾都城亦不可保。汝素通法術,可去協力守護。」九華引兵來至谷口,謂眾將曰:「吾兵新敗,不可與戰。」命軍士各抬亂石,堆積關前,以便臨敵施用。蓋谷口壁立萬仞,只有一路可上,真是一夫當關,萬人莫敵所在。高兵初至,乘其銳氣,鼓勇而登。九華作起法來,一陣狂風吹得亂石如雨點打下,逢著的頭破腦裂,人人受傷,不能進步,只得退至山下。王欲誘之出戰,賊將堅守不出。屢次進兵,反傷無數軍士。教人四面尋路,皆高峰峻嶺,無別逕可入。又降下一天大雪,彌滿山谷。相守半月,計無所出。忽一夕風雪飄揚,春寒殊甚。王獨寢帳中,清懷落寞,遙聞更漏之聲,歸心頓起。三更睡去,夢一美人倚帳而立,吟詩曰:
  君去期花時,花時君不至。
  簷前雙飛燕,動妾相思淚。
  細視之,乃鄭夫人也。王喜不自勝,問曰:「卿從何來,乃至於此?」
  美人不答,又吟詩曰:
  秋風一夜至,零落後庭花。
  莫作經時別,風流有宋家。
  王起就之,恍然驚醒,大以為異,轉輾思之,達旦不寐。次日召眾將,謂之曰:「今天寒地凍,風雪不止,久留於此,徒勞軍士。我欲暫且班師,待三月之後再圖進取。」諸將皆曰:「善。」乃命賀拔仁、康德二將領兵數千,屯於石州要處,遂回晉陽。
  世子聞王班師,帶領府中文武出郊遠迎,婁妃率領諸夫人、大小兒女在宮相接。王入宮一一見過,命眾皆坐,便將殺退賊兵、全軍大勝備說一遍。
  妃與諸夫人皆賀。俄而諸夫人退,王獨與婁妃語曰:「宮中無事否?」妃曰:「無事。」又問:「飛仙院無甚事否?」妃曰:「無甚事。」王曰:「我不放心者,以其年幼耳。」妃曰:「妾承王托,早晚留意。元宵之夜,鄭夫人因抱微恙,不能赴宴。次日妾自往看之,不過以王不在宮,自傷孤寂,欲請端愛作伴,妾即許之。端愛與之同牀共宿,情若姊妹,起居遂安。」王聞妃言大喜。至晚,王至飛仙院,問娥別後之事,言與妃同。因念夢中詩句與聽,娥曰:「此大王心不忘妾故耳。」王由是寵愛益甚。一日午後,王聽政回來,行至玩芳亭,見奇葩異卉開放一庭,因召鄭夫人同玩。夫人聞召,即帶宮女徐步而來。世子在凝遠樓上望見鄭娥繞欄而行,飄若神仙,不知何往,便下樓攔住曰:「夫人何往?」娥曰:「赴大王之召。」世子曰:「夫人能少留片刻乎?」娥曰:「不可。」世子乃前執其手,夫人灑脫急走。王已在前,世子望外急避。王謂娥曰:「世子與爾何語?」娥曰:「妾不顧而走,未識何語。」王雖不疑鄭娥,而甚怒世子。
  有宮女穆容娥者,娥之從嫁婢也,素與慶雲不睦。一日,在後閣與婢趙良霄下棋,夫人至,坐而不避。夫人怒,命知院慶雲責之。容娥曰:「我雖無禮,不敢與人私通。」慶雲怒,遂痛責之。容娥抱恨切齒,因思欲報此仇,不如將他勾引世子事訴知大王,教他死在目前。暗暗做就首狀,潛至德陽堂,見王坐觀文書,便上階首告。王取視之。狀云:飛仙院宮女穆容娥為首明事:今年正月初六日,夫人遣知院李慶雲往世子府送金櫻於公主,世子遂與之通,代送私書於夫人,夫人欲稟內主,慶雲勸住。元宵夜與世子同宿於重林堂軒下,一夜不歸。自後每引世子調戲夫人,遂成私合。婢欲進諫,苦被禁止。夫人失節,罪在慶云。
  黨惡者良霄、定紅。有謝玉瑞、孟秀昭為證。婢恐日後事露累及無辜,先行首告。唯大王鑒之。
  王看罷大怒,問穆容娥道:「汝言皆實否?倘有一字虛誑,立即處死。」穆容娥道:「如虛,願甘治罪。」便叫內侍召出良霄四人等。四人至,王分別勘問。先問孟秀昭,秀昭曰:「正月初六日世子以私書相送,夫人怒,命慶雲還之。後在飛仙院門口,世子攔住夫人不放,夫人欲撞死階前,世子方去。
  夫人怕世子擅入院中,請二郡主來陪伴。後慶雲以世子命,將金珠分給諸婢,婢等懼不敢違。二月初八日,郡主歸去。初十夜,世子來叩門,說:「大王回來。』慶雲開門,引世子到夫人臥房。夫人連呼侍女,慶雲禁止婢等不許答應。世子遂宿於宮中,至曉方去。」再問良霄、定紅、謝玉瑞,所供皆同。
  王怒曰:「慶雲可殺!」即召之來。慶雲知事已敗露,只得盡吐實情,但云:「穆容娥無禮,夫人命我責之,故懷恨出首。」高王吩咐左右,盡行剝去衣服,赤體受杖。慶雲打荊條一百,良霄等打荊條五十,穆容娥亦打二十。個個血流滿地,苦楚不堪。打罷,皆上刑具,收入冷監。
  然後走入飛仙院來。鄭娥見宮女召去,尚不知所由來,只見高王怒容滿面,上坐喝道:「我待你不薄,我去後,擅敢與逆子私通。你且從實說來,一言隱瞞,教你立死!」鄭娥又驚又羞,呆立半晌,乃訴出世子相逼之狀,且曰:「吾身邊人皆與他一心,教我如何拒得?」王曰:「何以不稟內主?」
  娥曰:「吾同二郡主當面哭訴,娘娘不為奴作主,奈何?」說罷,淚如雨下。
  高王聽見訴過婁妃,婁妃不管,因想:「我出門時,何等托付,竟置漠然,使娥孤立無援,陷於奸計,致我受逆子之辱。」不勝大怒。又見娥悲啼婉轉,反生憐惜,乃曰:「逆子難饒,我不罪你便了。」立起走出,忙召世子。世子不知事露,挺身入見。王見之,怒氣頓加,喝令跪下,以穆容娥之狀示之。
  世子一看,驚得面如土色,啞口無言。王亦不復再問,令左右牽下,去其衣冠,痛杖一百,囚之內監,欲置之死。斯時世子打得皮開肉爛,滿身血染,死去數次。田敬容以湯灌之方醒。泣謂敬容曰:「我囚於此,未識內主娘娘知否?」敬容曰:「大王吩咐,不許一人傳說,內宮誰敢去報?」世子道:「你去傳與公主,叫他速求內主救我。」敬容便去,報知公主。公主大驚,忙即來見婁妃。那知世子事婁妃尚未知之,聞公主來,忙即召入,見其憂愁滿面,因問曰:「公主何事不樂?」公主便將世子私通楚國、穆容娥首告、大王加責世子說了一遍,泣告道:「娘娘須念母子之情,救他一命。」婁妃大驚失色道:「我曾再四叮嚀,彼依然不改。今深觸父怒,如何解救?由他自作自受罷。」蓋婁妃曾受王托,鄭娥又來訴過,不能全他名節,知王必移怒於己,說也無益,故推辭不管。公主含淚回宮,以內主之言報知世子。世子見父母恩義俱絕,即偷得殘生,必遭廢棄,傷心一回,便起身懸樑自縊。正是:一生事業由今盡,數夜風流把命傾。
  未識有人救他還魂否,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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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卷     改口詞曲全骨肉 佯進退平定妖氛



  話說世子怨憤自縊,恰值田敬容進來撞見,慌即解救,世子得以復甦。
  敬容跪勸道:「世子負不世之才,宜留此身以有為,奈何遽欲自盡?」世子不語。俄而,馮文洛至,謂世子曰:「臣在外打聽得司馬尚書近回晉陽,得彼一言王心可轉,世子何不以書求之?」世子遂修書一封,密令送去。其書曰:
  知名故人恕不復具。近以事近彝倫,有乖風化,致觸嚴親之怒,罪在不赦之條。身被羈囚,命懸湯火,血流枕席,死等鴻毛。痛援手之無人,欲求生而少路。忽聞君返,如遇春回,唯望施轉圜之智,上啟王心,效納牖之忠,下全予命。苟使父子如初,敢不生死銜結。冒禁通書,幸不我棄。
  子如接書看罷,對來使道:「你回去教世子安心,我尚未見大王,見時自有道理。切不可泄漏機關。」
  其時子如方回,亦早略聞消息。因欲救世子,不敢久延,次日絕早便來見王。王知子如回來,即召至德陽堂共坐細談。子如略將朝事述了一遍,起身告曰:「久不見內主娘娘,求入宮一見。」蓋子如以鄉閭之舊,每次自京回來,皆得進見婁妃也。王曰:「汝勿往見。世子不堪承業,行將廢之,其母惡得無罪?」子如佯為不解,驚問曰:「大王何為出此言也?」王乃告之故。
  子如曰:「大王誤矣。鄭夫人有傾國之色,世子有過人之資。內主是大王結髮之婦,又有大恩於王,以家財助王立業,患難相隨,困苦歷盡,情義何可忘也?且婁領軍為腹心之佐,大功屢建,豈可與妃參商?況此等闇昧之端,未定真假。王奈何以一宮婢之言,而欲棄此三人也?臣竊以大王妃嬪滿前,鄭夫人獨邀寵幸,或有忌之者造言興謗未亦可知。世子恃王親子,在宮出入自由,不避嫌疑,理或有之,此事斷無有也。宮婢們畏威懼刑,逞口妄供,何足為信?大王憑一時之怒,而失善後之圖,竊為大王不取。」高王被子如一番言語,其怒稍解,漸有悔心,便道:「既如此,卿為我勘問之。」
  子如領命,隨到監所,據案而坐。弔出宮女六人,跪於階下。又召出世子,世子向子如再拜。子如道:「奉敕追勘,世子莫怪。」子如見世子形容憔悴,滿目憂愁,起攜其手曰:「男兒膽氣宜壯,何畏威自怯若此?」命坐一旁。先叫穆容娥,喝道:「你誣陷夫人,大王已經察出,罪該斬首。今亦不用你供。」喝叫左右將他綁起,推在一旁候死。乃叫謝玉瑞、孟秀昭、良霄、定紅一齊跪上,喝道:「穆容娥誣陷之罪,即刻正法。你等生死亦在一言,倘不訴出穆容娥誣陷實情,仍舊扶同污蔑上人,一並處斬。」四人大驚,叩頭曰:「唯公相之命。」子如授以紙筆,令各自書供。良霄舉筆先成。供云:
  妾以蒲柳之姿,追隨鳳閣,趨承之職,朝夕鸞幃。夫人貞淑,大眾皆知;宮禁森嚴,寸心常凜。何乃利口惡奴,以小憤而構成大禍,致令賤妾被牽連而陷入奇冤。是以含恨無窮,有口莫辯。今蒙提問,敢吐實情。所告皆屬子虛,前供盡由飾說。幸垂明察,下鑒蟻忱。
  三人所供,亦與良霄無異。子如看罷大喜,乃叫李慶雲,喝道:「夫人被誣,你該力辯,何得直認不辭?你死不足惜,其如夫人、世子何?速速書供,免汝一死。」慶雲便即寫供呈上。供云:賤妾初無令德,幼乏芳姿,得邀王選,入為護帳之姬;更辱主恩,拜受知院之職。但知畏法奉公,寧敢肆情縱欲。況我夫人以姮娥而守月,豈同神女去行云。何乃奸詐之徒捏造謊言,橫生奇禍,玷夫人之清德,累世子之芳名。直以力弱難爭,一時屈認;苦於有冤莫訴,萬死奚辭。今承庭訊,得睹雲開。乞賜青天之照察,得超垂死之殘生。
  子如覽畢,便道:「眾供已定,倘大王再問,不得更有他說。」眾女皆叩首領命。子如吩咐左右,將穆容娥牽去,先令自盡,立等回報。俄而左右來報:「穆容娥已死。」子如下筆判道:穆容娥懼罪自縊,誣陷顯然。良霄等眾口相同,真情可據。雲開霧散,宮禁本自肅清,射影含沙,謗跡皆由捏造。一人既死,無煩斧鉞之加,餘眾無辜,旦釋囹圄之禁。
  判畢,取了諸宮女口詞來見高王。高王看了,大喜道:「我知此事非公不能了也。」便命內侍召請婁妃出見。妃見召,未識何意,驚疑不安,卻又不敢不來。乘輦至德陽堂下,王見妃至和顏相接,妃心稍安。子如亦上前拜見。坐方定,世子亦召到階下,升堂再拜,悲不自勝,淚落如雨。妃見之欷歔.王亦惻然,指子如曰:「全我父子者,尚書之功也。」世子拜謝。王賜黃金千兩,以酬其功。是夕,留子如共飲,極歡而散。其後慶雲、良霄等皆以他事賜死。王於是待婁妃如舊,而愛鄭娥有加。
  一日,接得石州文書,報稱蠡升復出肆掠,其女九華妖法難破,請王發兵擊之。王遂下令親征,入謂桐花曰:「劉蠡升恃妖法為亂,必得卿往,方能破其法。」桐花應命。乃命世子隨行。兵至石州,賀拔仁、任祥來見。王問:「賊勢如何?」仁曰:「賊將唯萬安驍勇,其餘皆非勁敵。但每戰方合,便天昏地暗,飛沙迷目,咫尺難辨,故官兵屢退。此皆妖女九華所致。擒得此女,破蠡升不難矣。」王曰:「彼若堅守谷口,攻之匪易。彼既引兵出戰,擒之不難。」次日,命桐花守住大寨,囑曰:「俟其兵至,爾以法破之。」
  命諸將各領兵五百,乘便擊賊:「一遇妖法起時,勿與爭鋒,四散奔走,各擇便地埋伏。俟其退回,處處截殺,必擒住九華方止。」又命段韶、任祥擁護世子,引兵一千去打頭陣,誘之追下。眾將皆依計而行。斯時九華聞高王又到,與諸將議曰:「前日吾軍敗沒者,以彼黑夜劫營,法不及施耳。今後交戰,吾但作法勝之。彼若敗走,爾等盡力追殺,教他片甲不回,方報前仇。」
  賊將皆曰:「仗公主之力。」議方定,軍士報高將營前挑戰。九華遂與眾將同出,立馬旗門之下,見來將中有一少年將軍,美貌風流,頭戴紫金冠,身穿紅繡甲,手執畫戟,坐白馬上,分明潘安再世,宋玉復生。九華暗想:「擒得此子回來,與奴作配,豈非一生大幸。」於是不發一令,只管呆看。段韶見對陣不動,大叫道:「來將聽者,你敢不用妖法,與我鬥力麼?」九華倒吃了一驚,遂令萬安出馬。戰未數合,忽黑氣罩地,沙石亂飛,空中如有千百萬人馬殺下。段韶、任祥保著世子便走。九華見了,便驅動神兵,親自趕來。高兵遇著,四散奔開。九華一心要拿世子,別枝兵讓他自去,單追著世子,緊緊不放。看看追近高寨,只見一員女將擋住,少年將躲在他背後,狂風頓息,天氣開朗,空中神兵皆變為紙人紙馬,紛紛墜下,九華大驚,忙欲再念真言。女將喝道:「你法已破,還不下馬受縛。」九華惶急,望後便逃。
  四面伏兵紛紛湧出,圍得鐵桶相似,喊道:「降者免死。」賊兵一半殺死,一半跪地投降。後隊兵將來援,又被劉貴、賀拔仁截住殺退。九華插翅難飛,早被桐花趕上,擒下鞍鞒,綁縛定了。王大喜,把九華囚於後營,長驅直進。
  蠡升聞女被擒,魂膽俱喪,自料不能相抗,只得遣將請和。王許之。又請還其女,然後出降。王對使者召九華至帳,指世子曰:「蠡升若降,吾將以世子配之,今未能還也。」使者回報,蠡升信以為實,遂不設備。是夜王引兵襲破谷口,大軍齊進,圍其都城。其將劉信明、萬安見官兵勢大,懼同夷滅,斬蠡升之首以降。王入城,斬二人。擄得偽王公將相文武四百餘人,庫中珍寶無數,遷其人民三萬餘戶,安插內地,班師以歸。九華年幼貌美,桐花請赦其罪,王亦以蠡升乞降在先,命世子納之。遂獻俘於朝,帝以高王功大,賜殊禮,假黃鉞,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諸將進爵有差。王辭殊禮,命下再三,卒不受。請追贈恒山王胡士達,以酬桐花之功。帝允奏,諡恒山王為武王。建立新廟。廟成,王同桐花親往祭之。今且按下東魏事不表。
  再說孝武帝遷都長安,大權皆泰掌握,生殺黜陟帝不得與。雖有天子之名,徒擁虛位。然泰方挾天子以令天下,故外面猶盡臣禮,上下相安。一日,丞相泰同廣陵王元欣入宮奏事,直至內院。時帝正與平原公主在宮笑語,遂召二臣入宮。泰奏事畢,見帝側一美人,色甚妖豔,出問廣陵王曰:「侍帝側者是帝之妃耶?誰氏女也?」廣陵王曰:「此女乃南陽同母之妹,名曰明月,封為平原公主,為帝所寵。入關時,六宮皆棄,相隨而來者唯此女耳。」
  泰訝曰:「然則帝之從妹也,如何納之為妃?」廣陵曰:「此實敗倫之事,奈帝不悟何?」泰遂邀廣陵同歸,曰:「大王少坐,吾已去請南陽諸王,到此共商。」停一回,諸王皆至,坐定。泰曰:「今屈諸王到此,有一事相告。」
  諸王曰:「丞相有何見諭?」泰曰:「臣等奉戴一人,要使紀綱肅於上,信義彰於世,天下方服。孔子所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也。況今高歡據有山東,日夜窺伺。正當討其不臣,而可自陷非義乎?今天子寵愛平原公主,以妹作妃,大亂人倫之道,何以攝四方而復舊都?吾意欲正君心之失,必先除其所惑之人,王等以為然否?」諸王聞之,盡皆失色。
  南陽曰:「此女係吾親妹,穢亂宮闈,罪實當誅。但事出於至尊,今若除之,恐丞相有乖於臣禮,奈何?」泰曰:「殺之上正帝心,下洗王恥。若留之宮中,帝必不改前轍,以致綱常掃地,大事無成。皆臣下不能匡正之失也,罪何可辭?」諸王不得已,皆曰:「唯丞相命。」泰曰:「公等意見皆同,吾自有計除之。明日同會南陽府中。」皆應諾而去。南陽歸言之乙弗妃,妃曰:「泰言雖當,但無君之心已露。只恐避一歡,又遇一歡,奈何?」南陽曰:「吾亦慮此。」相對歎息。次日飯罷,報泰與廣陵至。俄而諸王俱至。南陽還疑入朝同諫,揖泰曰:「今日帝前全仗丞相力諍。」泰曰:「無庸。平原主亦將到也。」南陽曰:「彼安得來?」泰曰:「今早吾已遣人入宮,托言王犯危疾,欲一見之,帝已命之來矣。」
  未幾,果報公主到來。乙弗妃接進內堂,平原問妃曰:「吾兄何疾?」
  妃曰:「無甚疾,不過欲與皇姑一言耳。」南陽入,平原又問:「兄何言?」
  王不答,但見之下淚,乙弗妃亦掩袂避去。平原大疑。又見泰與諸王同入坐下,必益駭。泰怒目而視曰:「你本金枝玉葉,為帝從妹,如何不惜廉恥,陷君不義,你知罪麼?」平原懼而泣曰:「奴誠有罪,但父母早喪,幼育宮中,孝明、孝莊俱未見面。今上即位,逼侍衾枕,事不由己。唯丞相鑒之。」
  泰曰:「事關倫紀,罪何可免?今日特請一死,以絕君心。」回顧左右曰:「何不動手!」兩個武士即雄糾糾走上,平原驚倒在地。武士執住手臂,即將白綾套在頸上,頓時縊死。諸王莫敢出聲。後人有詩悼之曰:
  冰肌玉骨本無瑕,一沐君恩萬事差。
  死等鴻毛輕更甚,悔教生在帝王家。
  泰見平原已死,謂諸王曰:「不如此不能禁止君之邪心,王等莫怪也。」眾皆唯唯。泰命於夜間載其屍入宮,遂別南陽而去。只因有此一番,廟廷從此參商起,主相猶如水火分,請於下文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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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卷     黑獺忍心甘弒主 道元決志不同邦



  話說孝武自平原去後,至夜不見回宮,正欲遣使去召,忽內侍報道:「公主已經身故,現在載屍還宮。」帝大驚失色,曰:「屍何在?」內侍曰:「已入寢宮。」帝急入,走向屍旁一看,果見玉貌如生,香魂已斷,放聲大哭,慌問隨去內侍:「公主因何而死?」內侍備述丞相、諸王相逼之狀,以致命絕。帝聞之怒氣填胸,曰:「此皆南陽欺朕,騙去逼死,誓必殺之。」次日視朝,文武皆集。帝見南陽,拍案大罵道:「你詐病欺君,殺死親妹,不忠不仁,留你何用!」喝令收禁南牢治罪,值殿武士便把南陽拿下。宇文泰出班奏道:「陛下莫罪南陽,此皆臣之過也。平原穢亂宮闈,大乾法紀。若不除之,有累帝德不淺。」帝曰:「即欲治罪,何不奏聞?」泰曰:「臣等知平原越分承恩,陛下必不能割愛全義,故擅行處死,以絕陛下之意。專命之罪,乞陛下鑒之。」帝默然,拂袖而起,乘輦退朝。泰即傳諭南牢,放出南陽,任職如故。蓋斯時政在宇文,在廷文武寧違帝旨,不敢逆泰,雖帝亦無如之何。回到宮中,唯有切齒含怒。或彎弓射空,或拔劍砍柱,正所謂鳥啼花落,觸處傷心。泰知帝怒不解,密置腹心於宮中,察帝動靜,纖悉必報。
  一夜,帝見月光如水,追念平原,慘然下淚。因自吟曰:
  明月依然在,佳人難再求。
  香魂遊淺土,玉骨葬荒丘。
  把劍仇難復,吞聲怨未休。
  枉為天子貴,一婦不能留。
  便有人抄他詩句,報知宇文泰。泰大懼,暗想:「我不害他,他必害我,豈可復奉為帝。」密與心腹商議廢立之計。侍中於謹曰:「高歡負逐君之丑,天下非之。今若復行廢立,恐丞相犯弒主之名,奈何?」泰曰:「今禍難方興,爭戰未已。欲御外患,必除內憂。吾以赤心奉之,彼反以我為仇。異日疆場有事,變從中起,則大事去矣。不若除此無道,另立賢明,庶國家長久之計。」謹曰:「帝心誠不可保,但既奉之,而又害之,恐為歡所笑耳。」
  泰曰:「笑者小事,今騎虎之勢,正不得不爾。」因定計於長安城東,請帝遊獵,暗行弒逆。泰遂入朝奏帝,帝許之。
  適有天文官啟帝云:「臣夜觀乾象,帝星不明。又客星侵帝座,黑氣直入紫微垣,主陛下明日有不測之憂,慎勿出宮。」帝驚曰:「丞相請朕出獵,奈何天象有此變異?」因降旨於泰曰:「朕躬偶抱微疾,不能行幸。」泰復請曰:「聖躬不安,乞明日君臣共宴於華林園,以遣帝懷。」帝許之。次日,泰於華林園擺設華筵,會集百官,恭迎帝駕臨御,提爐引導,曲盡臣禮。筵前管弦齊奏,歌舞喧闐,山珍海味,無不畢陳。百官輪流上酒,帝不覺沉醉。
  泰又跪獻金卮,俯伏上壽。帝又飲之。宴罷,帝起回宮,文武皆退,乃召天文官問曰:「今日已過,保無事否?」天文官奏曰:「須過亥時,聖躬萬福。」
  帝命之退,遂就寢。至半夜,腹痛如裂,知中毒,大呼曰:「斛斯椿誤我!斛斯椿誤我!」不數聲,遂崩。時正亥刻,年二十五歲。宮官忙報知宇文泰。
  泰尚未寢,即帶腹心左右,先自入朝,問內侍曰:「帝臨崩有何言?」內侍曰:「帝呼斛斯椿誤我數聲而絕。」泰於是約束御林軍士,把守各處宮門,然後傳召百官。天將明,百官皆至,聞帝崩,皆驚愕失色。然權歸宇文,無一人敢出聲者。泰命殮帝屍,俟新天子立始行喪禮。後人有詩悼之曰:
  一失江山不自持,避湯就火亦奚為。
  不堪洛下滄桑變,又見長安似弈棋。
  泰命群臣議所當立,眾舉帝兄之子廣平王元贊,年雖幼,以序以賢,允協人望。泰疑未定。時獨坐室中,侍中濮陽王元順來見,泰迎入室中,問:「王何言?」順垂淚曰:「下官為立君之事而來。」泰曰:「王意中誰可者?」
  順泣曰:「高歡逼逐先帝,立幼主以專權。明公宜反其所為。廣平幼衝,不足為帝。願公立長君以安社稷。」泰曰:「王言是也。吾欲奉太宰南陽寶炬為帝,王意以為可否?」順曰:「南陽素有仁義之風。奉以為帝,天人允服,足見公之赤心為國也。」泰即傳諭百官,眾皆悅服。乃備法駕,具冠冕,率文武耆老,皆至王府勸進。南陽辭不敢當,眾皆伏地嵩呼。三讓三請,王乃登車,即位於城西壇上,臨大殿受朝。改元大統,頒詔大赦,追贈父京兆王為文景皇帝,母楊氏為文景皇后,立妃乙弗氏為皇后,長子元欽為太子。進丞相泰為都督中外諸軍、彔尚書事、大行台,封安定王。泰固辭王爵,乃封安定公。以尚書斛斯椿為太保,廣平王贊為司徒。文武名官皆進爵有差。殯孝武於草堂佛寺,喪禮俱簡。諫議大夫宋珠悲哀特甚,數日水漿不入口,嘔血數升。泰以名儒,不之罪也。
  其時有渭州刺史可朱渾道元,本懷朔人,初與侯莫陳悅連兵相應,後悅為泰所殺,道元據州不從。泰攻之不能下,遂與連和,命守渭州。及孝武西遷,魏分為二,道元之母與兄皆在山東鄴城,不能接歸。又少在懷朔,與歡親善,故家室在東,歡亦常撫恤之。道元每切思親之念,特以孝武舊君,不忍背負,留關西不返。一旦,新君詔至,知孝武已崩,深為駭異。遣使長安,訪得帝崩之由:因與泰不合,遂為所害。大怒,告眾將曰:「吾所以棄家離母而留此者,以歡犯逐君之罪,泰有奉主之功故耳。今泰擅行弒逆,其惡更甚於歡,豈可與之同事。吾今引兵車行,諸將願去者隨吾以去,不願去者請歸長安,吾不禁也。」眾將皆曰:「公不欲與逆臣為伍,某等亦生死從公。」
  要曉得可朱渾道元是關西虎將,素號萬人敵。又撫下以恩,與同甘苦,能令士卒致死,用兵如神,泰亦畏之。故欲東行,士無異志。道元又曰:「吾有書先達晉陽,誰堪使者?」階下走上一將,年方二十,凜凜身材,驍勇無比,便道:「小弟願往。」乃道元之弟天元也。道元大喜道:「弟既肯行,便領書去。但路上須要小心,不可有失。」天元領了兄命,帶了家將十餘人,飛馬而去。行至烏蘭關,關將不肯放行。蓋其時靈州不服,泰遣李弼、趙貴二將正欲往征,關口謹防奸細出入,如無泰命,不許放出一人一騎。天元候至更深,便於關前四處暗暗放起火來。風烈火猛,沿燒甚熾。關上望見火勢,開關救火。天元引十數騎,從鬧中奪路而走。把關軍士攔擋,天元連殺數十人,逃出關口,逕往靈州飛奔而去。不一日到了靈州,備說投東之故。曹泥大喜,便差人護送前往。
  再說把關將當夜擒得天元從者一人,審出情由,飛報長安。泰大驚,謂諸將曰:「可朱渾道元勇冠三軍,若令東去,關西又生一勁敵矣。必乘其未去,擒之以歸,方免後憂。諸將中誰可往者?」眾舉侯莫陳崇可使。蓋崇勇而善戰,所向無敵,曾單騎擒丑奴於陣上,是泰麾下第一員健將,故眾舉之。
  泰遂授以精騎五千,往渭州截其去路。泰又思陳崇雖勇,恐不足以制之。又傳諭李弼、趙貴大軍勿往靈州,且於烏蘭關截殺道元之軍,勿使走脫。
  且說陳崇兵至渭州,道元因急欲往東,已離渭州進發,聞有兵來,道元謂諸將道:「且住,吾當先破其軍而去。」因回軍以待。陳崇追及,大聲喝道:「可朱渾道元,朝廷待你不薄,何故去投外邦?今日天兵已到,快快下馬受縛,免汝一死。」道元出馬道:「你是侯莫陳崇?堂堂漢子,何乃為逆臣效力?」陳崇喝道:「你乃反賊,誰是逆臣?」道元道:「吾為永熙之故,受其爵命。今永熙何在?你不念舊君之冤,忝顏事仇,是亦逆賊。還要搖唇鼓舌,寧不愧死。」陳崇聽了,怒氣直衝,把槍直刺過來。道元便與交鋒。
  戰有數十合,不分勝負。道元架住槍道:「我去了,誰耐煩與你戰鬥。」回馬便走。陳崇只認他力怯,乘勢趕上。那知道元暗藏飛錘在手,乘他追下,喝聲道:「著!」一錘打去,正中陳崇前心,翻身落馬,軍士急忙救起,已經鮮血直噴,不省人事。副將見主帥身危,只得收兵。道元趕上,喝道:「你們聽者,歸語宇文泰,今暫且饒地,少不得有一日殺到長安,正他弒君之罪。」
  說罷,全軍起行,誰敢攔阻。一日到了烏蘭關,李弼、趙貴奉了宇文泰之命,早已引兵把住。遂驅兵大戰,怎當得道元將勇兵強,人人致死,弼與貴不能抵敵,讓他破關而出。道元行至靈州,曹泥接見,大喜。停軍一日,便即進發,一路無話。將近雲州地面,軍士乏糧,眾心未免慌亂。只見一枝人馬,旌旗耀日,紮在雲州界上。問之,乃並州大將賀拔仁軍也,眾心始安。蓋自天元到北,高王知道元來附,不勝大喜。一面命天元親往山東迎母,一面便命賀拔仁引兵二千,齎送資糧來接。探得道元將到,故停軍在此。道元便與賀拔仁相見。仁曰:「大王知將軍遠來,資糧必竭,故先運軍糧在此迎候。」
  道元道:「高王真神人也。」兩軍合隊而行,到了並州。王已遣人來接,道元入見。王握手相慰曰:「喜故人遠臨如獲天賜,屈卿來此,勿憂不得志也。」
  道元拜謝。即日封為車騎大將軍。
  先是孝武棄世,東魏尚未曉得,自道元書來,方知帝崩。王乃遣使至鄴,奏請舊君之喪若何服制。帝令群臣議之。有太學博士潘崇和奏曰:「君遇臣不以禮則無服。是以商湯之民不哭桀,周武之民不服紂,禮宜無服。」有國子博士衛既隆、李同軌並奏曰:「高王及眾臣可以無服。獨高后與永熙離絕未彰,斷無妻不服夫之理。宜在宮中設位舉哀,改服守孝。」帝是之。於是臣寮皆不服喪,高后獨行喪禮。一日,高王至東府,意甚不悅。莊后問之。
  曰:「孝武崩,婁妃痛女守寡,常鬱鬱.故我亦為之不快。」繼而歎曰:「誤他夫妻者,斛斯椿一人也。」后曰:「何與斛斯椿事?王逼我失節,至使王女為后不終,他日未必不學我也。」王默然。其後孝武後旋卒,而王次女孝靜後卒嫁楊遵彥,果如其言。此是後話,今且慢表。
  再說時值端午佳節,王與鄭夫人同宴於翠薇亭。王醉,貪其地涼爽,就與夫人共宿亭上。宮人皆秉燭坐於簾外。將近三更,一宮人睡去。夢見空中有車馬儀仗冉冉而至。忽有紗燈兩對,隱隱前照。一美人身穿紫衣,手執金牌一面,上寫:宣召南嶽真仙雲司夫人鄭大車。逕入寢室。俄而見紫衣人手挽夫人飄然升雲而去,大驚而醒。至曉,王已起身。夫人安臥不動,呼之亦不應。王疑之,忙召宮人來視,昏默如故。王曰:「夫人如此,病乎,睡乎?」
  眾莫對。宮人因述夜間之夢,王大驚曰:「如此,則夫人之魂仙去矣。」命守視勿動。次日,依然不醒。忙召婁妃來視,妃揭帳視之,紅顏如故,撫其四肢,溫軟如玉,但口中僅有微息,似續似斷。謂王曰:「夫人病勢甚急,可召醫官視之。」王曰:「醫官已召來視過,皆不能識。但云此離魂之症,非藥石所能效。為之奈何?」妃曰:「何不出榜招賢?有能醫得此症者,許以重賞。或有良醫來救,亦未可知。」王從之。那知即有應命而來者,皆不能治。延至七日,夫人依然若死。王日夜憂疑,寢食俱廢。一夕偶步廊下,忽聞內侍們竊竊私語曰:「大王要救夫人,何不召問世子?」王喝曰:「汝等在此何言?」內侍跪稟曰:「夫人之魂已歸仙室。前夜世子曾經夢見,懼王怒,故不敢告。王若召世子來問,便知其詳。」王即命召世子。但未識世子若何言說,果能救得夫人否,且聽下卷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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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卷     夢遊仙玉女傳音 入輔政廷臣畏法



  話說世子偶抱微疾,在府靜養。鄭夫人不醒已三四日,世子不知也。一夜世子外齋獨宿,忽聞窗外叩戶聲,起而視之,見紅光繚繞,香氣氤氳,一女子穿杏黃衫,輕裾長袖,進前曰:「奉仙主命來召世子。」世子恍惚之中不知召者何人。女挽衣以行,全不是宮中路逕。天氣有似三春,奇花異卉開遍路旁。俄至一所,祥雲靄靄,瑞氣紛紛,經過朱門碧戶,上有金字牌曰:「雲龍洞府。」門半啟,不入。登一山皆奇岩峭壁。有瀑布一條,從山頂飛下,水聲潺潺。山側有洞門緊閉,門上金書「南嶽洞天」四字。女子叩門,有青衣女童開門出問。女子曰:「高世子已召到。」女童入報,請世子進內相見。世子走進,但見紅芳滿樹,碧草鮮妍,階下仙禽飛舞,一美人端坐堂上。世子升階再拜,美人命侍女扶起。敘賓主之禮,分左右而坐。謂世子曰:「妾塵姓胡氏,號雲翹夫人,主此洞天。有妹雲司夫人,塵心未斷,與君父有夙世姻緣。奉天曹命,降生鄭氏為女,年十四,得侍王宮。吾恐其失迷本性,故召來一見。不意君父大生憂疑,欲令世子歸而告之。」又一美人從內走出,視之,乃鄭夫人也。密語世子曰:「妾居處甚樂,然不忍貽大王憂,欲歸又不能自主。世子歸,寄語大王,接妾回去。」世子曰:「仙凡相隔,若何來迎?」夫人曰:「清霄觀中有一老道姓徐,亦此處仙官也。求他表奏天庭,妾即回矣。」世子領命,又告雲翹夫人曰:「仙主知塵世吉凶,未識吾前程若何,乞賜指迷。」雲翹曰:「天機難泄,君能守正而行,便不至自誤終身。」乃以雲箋一幅,寫上四句贈之。其詞曰:明月團團,功成水瀾。時來遇玉,事去逢蘭。
  其後世子娶玉儀公主,居別室,為蘭京所殺,其言乃驗。當時世子茫然不解。
  雲翹仍命黃衫女子送回。行至中途,有一石橋跨在水面。世子見橋下金魚游躍,凴欄而看。黃衫女曰:「此處非可久留。」把手一推,跌在水中,大驚而覺,乃是一夢。
  天曉起身,便問內侍道:「飛仙院鄭夫人有甚事否?」內侍曰:「聞夫人昏迷不醒已有數日,現在大王出榜求醫。」世子知所夢非虛,進告公主。
  公主曰:「何不報知大王?」世子曰:「事涉嫌疑,不敢啟齒。」那知左右竊聽者互相傳說,連北府宮人亦皆曉得,故當夜內侍為王言之。王召世子來問。世子備述夢中所見,因曰:「必得清霄觀中徐道,方能救得夫人還魂。未識果有其人否?」王命訪之,觀中果有一道人姓徐,來此不及一月,遂迎之入府。王見其丰神瀟灑,大有仙氣,深敬禮之。因求解救之術,徐道士曰:「王必虔修表章一道,結壇禮拜。待貧道行法,上達天聽便了。」王如言而行。當夜道士拜伏壇中,王與世子皆在旁坐守。至曉不見起來,即而視之,只有衣冠在地,道士已不知去向。眾皆駭異。忽報鄭夫人已經醒轉。王聞信急來看視,見夫人精神如舊,身已起坐,握手問故。夫人曰:「前夜與王宿此,見有紫衣女子手執金牌,來召奴去。奴隨之往,至南嶽洞府,被雲翹夫人留住。奴欲歸不得。唯世子身有仙骨,可到洞天,故召來寄信於王。今天庭有旨放奴,奴得再返人世。此時更覺身輕骨健,不比前日。」王大喜,遂同歸飛仙院中。府中傳為奇事。世子辭出。婁妃及眾夫人皆來相賀,桐花謂鄭娥曰:「夫人居飛仙院中,果不負飛仙之名。但今後切莫飛去,貽大王憂也。」眾皆笑。由是宮中群呼娥為仙夫人,王益寵之。太平二年,秋八月,婁妃懷孕將產,夢見一龍蟠屈膝下,覺後生男。為高王第六子,名演,字延安,即後北齊孝昭皇帝也。
  且說高王因四境無事,思欲西征,祭祀鳳陵。命司馬李儀作檄,佈告遠近。文不稱意。或薦行台郎孫搴,博學能文,命搴另作。天色已晚,搴於燈下援筆立就,其文甚美。王大悅,即授為丞相府主簿,專掌文筆。越數日,高王率將軍厙狄乾等,領兵一萬,襲西魏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至城。縛槍為梯,夜入其城,生擒刺史斛拔彌俄突,赦而用之。留都督張瓊將兵鎮守。
  遷其部落五千戶以歸。師至半途,靈州曹泥遣使告急,報稱西魏李弼、趙貴引兵來攻靈州,決水灌城,城旁皆成巨河,城不沒者四版,勢甚危急。高王回軍救之,猶恐不及,於是星夜遣使,以書求援於至羅國。令其速發人馬,繞出西軍之後,乘便擊之,以解靈州之圍。至羅國得書,果引兵襲破西魏軍,獲其甲馬五千,西魏兵乃退。高王兵至,圍已解。曹泥迎拜馬首。王以靈州在西魏境內,不能久守,謂泥曰:「汝毋留此坐受其困也。」乃拔其遺戶歸北,別授曹泥官爵。其婿劉豐生有雄才,王愛之,授為南洛州刺史。朝廷以王平夏州功,封其次子高洋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太原邵公,食邑三千戶。洋年七歲,已授顯爵。王以楊愔為太原公司馬,繼又遷為大行台右丞。
  蓋洋尚處宮內,不能出外理政,故又使之侍高澄也。
  時澄年十七,陰有宰世之志,聞朝中諸貴用事,賄賂公行,法度不肅,請於王曰:「兒願入鄴輔政,以治臣寮之不法者。」王曰:「小子何知,敢主朝政。豈不聞未能操刀而割,必傷其手乎?」世子不悅而退。孫搴告王曰:「臣聞世子欲入鄴輔政,王何以不許?京師諸貴恃王勛舊,橫行無忌,以致人民嗟怨。不有以懾服而整飭之,國勢日壞,恐為敵人所乘。世子天才自高,不可以年幼疑之。若使入朝,委以重權,上輔幼主,下肅百僚,大王無慮鞭長不及,群臣無不拱手聽命,則內外同心,根本自固。王何捨此萬全之計而不為也?」高王遂從其請。乃奏帝以高澄為尚書令,加領軍左右京畿四面大都督,入輔朝政。世子得詔大喜,即日拜辭父母,帶領宮眷,來京授職。在廷諸臣雖聞世子器識不凡,猶以年少輕之。及視事,尚書省積案如山。世子目不停覽,手不停披,決當皆允。未及數日,其事悉了。又引並州別駕崔暹為吏部左丞,凡有參劾,不避權貴,世子親任之。用法嚴峻,由是內外震肅,百官皆懼。雖子如、孫騰亦畏之矣。高王又以阿至羅有救靈州之功,遣使齎金帛送之,兼令起兵逼西魏秦州。泰州刺史萬俟普性勇決有武力。其子萬俟洛慷慨多氣節,身長八尺,有萬夫不當之勇,聞至羅兵將至,謂父曰:「永熙之崩,實宇文之罪。觀其為人,不及高王也。吾父子何可為之戮力?不如東歸,必獲重用。」普從之,遂率部將三百人棄城東歸。高王大喜曰:「萬俟父子,關西虎將,今來,斷泰一臂矣。」封普為西河郡公,洛為建昌郡公。
  且說孫搴薦世子入朝後,父子俱寵,加為散騎常侍。一日,子如來晉陽,搴及高季式同飲於其家。搴醉甚,卒於席上。子如惶懼,報於高王。王親臨視之,謂子如曰:「卿殺我孫主簿,須還我一人。」子如薦魏收可用,王令代搴職。收才華雖美,行止浮薄。王黜之。高季式入見,王問:「司徒曾言一士,有才而謹密者是誰?」司徒者,高敖曹也。對曰:「莫非記室陳元康乎?」王曰:「是也。吾聞其暗中能作書,真佳士也。」遂召而用之。蓋元康博學多能,通達古今。時軍國多事,元康問無不知。王帶之出行,在馬上有所號令多至十餘條,元康屈指數之,盡能記憶。性又嚴謹,終日不出一語。
  王甚愛之,曰:「如此人何可多得。」封為安平子。又丞相功曹趙彥深,亦以文學見幸。彥深少孤力學,為子如代筆。高王行文到鄴,急要文吏一人。
  子如以彥深應召,大稱王意,與元康同掌機密,並受異寵。時人呼為「陳、趙」焉。是時高王留意人才,廣選文學之士,列之朝班。一日,傳諭世子曰:「吾欲西討黑獺,必先通好梁邦。南方多人物,非宏通博雅者,不足以勝此任。朝臣誰可使者?」世子因舉散騎常侍李諧、吏部侍郎盧元明才通今古,學貫天人,可使致聘。王遂命二人聘於梁。
  梁帝素博學,善辯論。及召二人語,丰神秀爽,應對如流。既而辭出,梁帝目送之,謂左右曰:「卿輩常言北土無人物,此等從何處來?」由是深相敬重,亦遣使還報。那知因此一番,卻動了數臣疑懼。先是賀拔勝荊州失守,與盧柔、史寧相率奔梁。其後獨孤信、楊忠在荊州亦被侯景所破,來降於梁。數人皆有北歸之意,而恐梁見疑,不敢發。及見梁與東魏通好,各懷憂懼,因涕泣於梁主之前,求北歸。梁主義而許之。遂帶舊時兵將渡過江來。
  斯時侯景鎮守河南,聞報,便選輕騎三千,扼其去路。勝等不敢敵,微服從小路徒步進關。及到長安,泰接見大喜,同入見帝。勝見孝武崩,又換了一代帝主,不勝傷感。時斛斯椿已死,正缺三公之位。帝即以賀拔勝為太師,封史寧為將軍。泰以盧柔有文學,引入相府,為從事中郎。獨孤信、楊忠引為帳下都督。
  是年關中大旱,田禾盡死,人相食。高王聞之曰:「此天亡泰也,吾取之必矣。」於是調集人馬,擇日起征,分兵三路進攻。敕司徒高敖曹引精騎三萬,趨上洛。敕大都督竇泰引兵三萬,趨潼關。自率大軍趨蒲坂。造三浮橋,欲以濟河。當是時,關西大震,人心惶懼,皆以強弱不敵為憂。泰軍於廣陽,謂諸將曰:「高歡犄吾三面,作浮橋以示必渡。此欲羈留吾軍,使竇泰西入耳。歡自起軍以來,竇泰常為前鋒。其下皆精兵銳卒,屢勝而驕,士志必怠。今以輕兵襲之必克,克則歡不戰自走。若留兵在此,與之相持,勝負未可知也。」諸將皆曰:「賊在近不擊,舍而襲遠,脫有蹉跌,後悔何及?不如分兵御之為上。」泰曰:「不然。前歡再攻潼關,吾軍不出灞上一步。今大舉而來,謂吾亦只自守,有輕我之心。乘此襲之,何患不克?歡雖作浮橋,未能逕渡。不過五日,吾取竇泰必矣。」左丞蘇綽、參軍達奚武皆贊成之。庚戌,泰還長安。諸將猶以為疑。泰乃隱其計,以問族子直事郎中宇文深。深曰:「竇泰歡之驍將,今大軍攻蒲坂,則歡拒守而泰救之。吾表裡受敵,此危道也。不如選輕銳,潛出小關。竇泰躁急,必來決戰。歡持重,未即來救。吾急擊之,泰可擒也。擒泰則歡勢自沮。回師擊之,可獲大勝。」
  泰喜曰:「是吾心也。」乃聲言欲保隴右。辛亥,入朝見帝,帝問:「敵勢若何?」泰曰:「陛下勿擾,保為陛下破之。」帝曰:「卻敵安邦,全賴丞相神算。」泰拜退,遂潛軍東出。癸丑,至小關,過馬牧澤,與竇泰軍遇。
  正是:
  兵行險處謀先定,師到奇時勇莫當。
  未識此番交戰果能敗得東兵,擒得竇泰否,且俟下卷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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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     潼關道世寧捐軀 鎖雲軒金婉失節



  話說竇泰,字世寧,官拜大都督行台,雄武多智。妻即婁妃之妹,為王勛戚重臣。故討西之役,委以專征一面。先是未起兵時,鄴中有謠云:「竇行台,去不來。」市中小兒咸唱之。又起兵前一夜,三更時候,有朱衣冠幘數人,入台雲收竇中尉。宿值者皆驚起,忽然不見,人咸異之,知其此去必敗。而世寧意氣正盛,方以生擒黑獺,平定長安自負。西趨潼關,只道宇文大軍方拒高王,此處必不自來,長驅深入,可以無虞。那知泰已潛出小關,結陣以待。世寧不虞泰至,倉猝出戰。兩軍相合,未分勝負。忽後面喊聲大振,衝出無數人馬,殺入後隊,勇不可當。前後夾攻,兵眾亂竄,或走或降,一時盡散。世寧見大勢已去,只得殺條血路,拍馬而走。登一小山高處,招呼軍士,無一應者。俄而四面圍住,盡是黑衣黑甲,聲聲喊捉竇泰。泰回顧左右,竟無一人,仰天歎曰:「吾起兵以來,未嘗遭此大敗,今日何顏復見高王。」遂拔劍自刎。西魏兵見泰已死,斬其首以去。要曉得泰在前軍佯與為敵,暗令竇熾、竇毅二將率領精騎,從山後抄出,襲破後軍,故東兵大敗。
  又前過馬牧澤,見西南上有黃紫氣抱於日旁,從未至酉方散。占候吏蔣升曰:「此喜氣也。大軍得喜氣下臨,乃竇泰授首之兆。」果如其言。泰送首長安。
  遂引大兵回廣陽,與歡相敵。高王初聞竇泰被攻,以浮橋未完,不能往救。
  繼聞竇泰自殺,一軍皆沒,即拆浮橋而退。都督薛孤進殿後,西軍來追,且戰且行,一日砍折十五刀,敵乃退,軍無所失。高王還晉陽,痛泰陣亡,奏贈泰大司馬、太尉、尚書事,諡曰忠貞,以其子孝敬嗣父爵。
  再說敖曹一軍由商山而進,連破西師,所向無敵。進攻上洛,城中守將泉企防禦甚嚴,十餘日不能下。時有上洛豪民杜窟暗結泉岳、泉猛、泉略弟兄三人,謀以城應東魏。事敗,企收泉岳弟兄斬之,杜窟逾城走,投敖曹,請進師。敖曹用之為嚮導,還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敖曹連中三箭,洞胸穿骨,落馬殞絕。良久復甦,血污滿體,乃卸下甲冑,割征袍裹瘡,上馬復進,力殺數人。諸將皆感激,奮勇而登,城遂陷。執刺史泉企,企謂敖曹曰:「吾力屈,非心服也。」時敖曹瘡甚,慮不能生,歎曰:「恨不見季式作刺史。」
  諸將密以聞,王即授季式為濟州刺史,因諭之曰:「竇泰軍沒,人必搖動,卿宜速歸。」敖曹乃以杜窟行洛州事,全軍而還。
  卻說泉企有二子:長元禮,次仲遵,皆有智勇。企被執時,二子皆逃脫。
  大軍去後,二人陰結死士,襲殺杜窟,復以城歸西魏。泰封元禮世襲洛州刺史。於是東西各守舊境,暫皆罷兵,民得稍息。
  看官也要曉得,歡與泰才智相等,其行事又各不同。泰性節儉,不納歌姬舞女,不治府第園囿,省民財,惜民力,故西人感德,能轉弱為強。歡則恣意聲色,離宮別館到處建造,然能駕馭英豪,善識機宜,遠在千里之外燭照如神,故群臣效命,天下畏服。雖窮極奢靡,而國用不匱。嘗於太原西南四十里外,建避暑宮一所,極林泉之勝。每逢夏月,同姬妾居之。又太原北有燕山,山上一大池,方一里,其水明澈澄清,俗謂之「天池」。夏日荷花最盛,高王造舟池內,載姬妾以游。曾於水中得一奇石,隱起成文,有四字曰:「六王山川」。王異之,攜歸,遍以示群臣,人多不解。行台郎中楊休之曰:「此石乃大王之瑞也。」王問:「何瑞?」休之曰:「六者,大王之諱。王者,當王天下。河、洛、伊為三川,涇、渭、洛亦曰三川,主大王膺受天命,奄有關洛。豈非大王之瑞乎?」王曰:「世人無事,常言我反,況聞此乎?慎勿妄言也。」時尉景在座,告王曰:「王不憶在信都時,僧靈遠之言乎?其決爾朱氏敗亡日月,一一不爽。又言齊當興,東海出天子。王封渤海,應在齊地。天意如此,何患大業不成。」王曰:「士真爾亦不知我心耶?吾豈貪天位而忘臣節者。今後切勿作此議論,致被人疑。」二人不敢言而退。時有行台郎中杜弼,以在位者多貪污,罕廉潔,言於高王,請按治之。
  王曰:「卿言良是,但國家自孝明以來貪墨成風,百官習弊已久,治豈易言。況督軍戰將家屬半在關西,宇文泰常招誘之,人情去留尚未可定。江東又有梁主蕭老翁,專尚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統所在。今若釐正紀綱,不少假借,恐戰士盡投宇文,士子多奔蕭衍,何以為國?」斥其言不用。而弼性迂執,妒惡尤甚。一日,又告於王曰:「王欲除外賊,當先除內賊。」
  王問:「內賊為誰?」曰:「滿朝勛貴是也。」王不答,乃傳甲士三千,分兩行排列,自轅門起,直至堂階,成一夾道。甲仗鮮明,劍戟鋒利,弓盡上弦,刀盡出鞘,如臨大敵。乃謂弼曰:「汝從此走入,並不相犯,無恐也。」
  弼如命以行,但見四面都是刀槍,兩旁無非鋒鏑,嚇得魂膽俱碎。走至堂階,冷汗如雨,身體戰慄,見王猶面如死灰。王笑曰:「箭上弦不射,刀出鞘不砍,爾尚恐懼若此。今諸勛貴衝鋒陷陣,大小百有餘戰,傷痕遍體,從萬死一生中掙得功名。今享一日榮貴而遽責其貪鄙,棄大功而苛細過,人孰為我用乎?」弼乃服。故高王號令軍民,每先安撫其心。其語鮮卑人曰:「漢民是汝奴,夫為汝耕,婦為汝織,輸納粟帛,令汝溫飽,汝為何凌之?」其語漢人曰:「鮮卑是汝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絹,為汝擊賊,令汝安寧,汝為何疾之?」由是軍民感悅。時鮮卑皆輕漢人,惟懼高敖曹。敖曹自上洛還,王以為軍司大都督,統七十六部,寵遇日盛。但性粗豪,傲上不恭。一日來謁,值王晝寢,門者不敢報。敖曹怒,彎弓射之,門者驚散。左右奔告王,皆言敖曹反。王笑曰:「豈有敖曹反耶?」忙即召入,慰而謝之。如馴猛虎然,不加束縛,自受節制。王在軍中對諸將言皆鮮卑語,對敖曹則漢語,以故敖曹常切感激,誓以死報。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高王弟高琛,字永寶,尚華山公主,為駙馬都督。生一子,名須拔。
  永寶早失父母,婁妃撫養長大,故事嫂如母,常出入後宮。靜帝即位,封南趙郡公。富貴無比,家蓄姬妾數人,正是朝歡暮樂時候。那知美色易溺,又生出一件事來。先是王在避暑宮,命永寶在府檢校文書,與二世子高洋作伴,故永寶宿於德陽堂軒內。一日進見婁妃,坐談半晌,退與高洋、高濬行至寶慶堂,相為蹴踘之戲。俄而高洋去了,濬挽永寶手行至堂左。旁有雕樓七間,樓上下皆丹青圖畫,金碧輝煌。走過樓廊三五十步,見一宮院,朱簾翠幕,樓台縹緲,有雙環侍女二人立於簾外。永寶問:「此院何人所居?」濬曰:「此鎖雲軒,小朱夫人之宮也。」永寶知是朱金婉所居,便欲退出。濬拖住不放,謂侍女曰:「去報夫人曉得,叔叔駙馬在此,快送些茶果出來。」侍女進去一回,果送出冰桃雪藕,請二人解渴。金婉亦走在簾內觀望,見永寶年少風流,一表非俗,口雖不言,心中暗生羨慕。恰好一陣風過,把簾幕吹開。高濬見夫人在內,便走進作揖,招呼永寶道:「夫人在此,叔叔進來相見。」永寶聞呼,便亦走進施禮。那知不見猶可,一見金婉千般嬌媚,萬種風流,頓時神迷意亂,口稱夫人不絕,加意親熱。金婉見他慇懃,便請入內堂,寬坐留茶,頻以目視永寶,頗覺情動。高濬孩子心性,只貪頑耍,那管兩下長短。少頃辭出,永寶回至外堂,轉輾思量,夜不能寐。次日午後,吩咐侍者:「二世子倘若問我,說我暫時回府去了。」遂不帶一人,悄悄走入內府,經過雕樓,喜無一人撞見,直至鎖雲軒門口。女侍看見,忙報夫人。
  夫人未及回答,永寶已入宮來。夫人只得起身迎接,忙問:「駙馬到此何干?」
  永寶曰:「昨日承賜香茗,特來拜謝。」金婉驚曰:「大王不在宮中,昨君到此,本不敢邀坐留茶,以有二世子同來,故冒禁相見。今君獨行至此,宮中耳目眾多,恐涉瓜李之嫌,致招物議。請君速返,毋為我累。」永寶曰:「夫人果是天上神女,難道不容俗子一步芳塵麼?」金婉見其言詞婉昵,深寓相愛之意,便道:「承君不棄,只好緣結來生,今生休想。」連催回步,永寶只得快快走出。才下階,見守門宮娥飛步進來報道:「巫山府胡夫人、凝遠樓穆夫人皆來探望,行將到也。」金婉大驚,向永寶道:「君出,定被他們撞見,恐惹人疑,不如權躲一邊。俟他們去後,然後再行。」永寶聞言,便轉身往後去躲。金婉接入兩位夫人,遜坐獻茶。閒談一回,巴不得二人就去。因天氣炎熱,要等晚涼回宮,坐著不動。直至紅日沉西,方起身作別。金婉見二人去了,就請駙馬出院。永寶急急走出。宮娥道:「門吏專候二位夫人輦出,便已下鎖,駙馬不能出去了。」
  永寶重復退回。金婉道:「如此奈何?」永寶道:「今夜進退兩難,只好借宮中一席之地,權宿一宵。明日早行,諒無妨礙。未識夫人肯賜曲全否?」
  金婉見他哀懇,也是無可奈何,只得整備夜膳,對坐共酌。始初尚懷顧忌,三杯入腹,漸漸親熱起來。此以語言勾挑,彼以眉目送情。坐至更深,不覺春心蕩漾,遂同枕席。天將明,永寶潛身而出,暗思:「事雖從願,怎得常相聚會。」因閱宮府全圖,鎖雲軒牆外即是東遊園,園中假山一座正靠牆邊。
  若從背後掘一地道,便可直通裡邊,出入可以自由。打算已定,便向高洋道:「此地炎熱,東園幽寂涼爽,吾欲借宿數日,不知可否?」高洋道:「叔父去住便了,何言借也?」永寶因即移居園內,命心腹內侍從牆外掘進,暗暗通知金婉。金婉大喜,亦命宮女在內幫助。地道遂成。從此朝出暮入,全無人覺。如是者已非一日。
  先是高王聞世子在朝頗事淫樂,欲召他歸來,考其朝政得失。忽報柔然入寇,高王親自引兵御之,遂召世子歸,鎮守晉陽。世子與永寶從幼相依,情最莫逆。一日將晚,欲與相見,尋之不獲,有內侍張保財曰:「頃見駙馬不帶一人,走入東園去了。」世子亦步入園來,問園吏道:「駙馬在內否?」
  園吏曰:「在內。」及至園中,不見永寶。遂坐亭中,命保財尋覓。保財滿園尋遍,毫無蹤跡,走至假山背後,見一地洞,深有六尺,洞口泥土光滑,似有人出入其間。回報世子,世子親自往看,果有一洞,命保財入內探視。
  回說:「內經十數步,通入牆內,洞口亦有樹木遮蔽。遙望之,樓閣重重,迴廊曲檻,繡幕朱簾,儼如圖畫。隱約有一美女與駙馬共坐亭上笑語。」世子聽罷大驚,暗想:「牆內已是宮府,與鎖雲軒逼近,難道叔父與朱夫人有私麼?」吩咐保財:「汝今夜宿在園中伺候消息,明日稟我知道。」遂自回府。一等天曉,復往園中,問保財道:「駙馬曾出來否?」曰:「尚未。」
  世子等了一回道:「駙馬此時定將出矣,你說我候在千秋亭上,有密事要商,速來相見。」正是:私情雖密終須破,好事多磨切莫為。
  未識世子等候亭上作何言說,且聽後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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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卷     結外援西魏廢後 棄群策東鄴亡師



  話說保財奉世子命,候在洞口。一會永寶出來,見了保財,大驚失色。
  保財道:「駙馬莫慌,世子坐等在亭子上,請駙馬相見。」永寶只得走進亭來,世子接見道:「叔非韓壽,奈何偷香?」永寶跪下道:「此事願世子庇我,莫訴兄知。」世子扶起道:「此事我何敢泄?但日久必敗,倘被父王曉得,禍必不免。前日姪因一念不謹,幾喪性命。叔何不以我為鑒?及早改之,猶可無事。」永寶唯唯,遂同至德陽堂。世子說了一番,只道永寶以後自然悔改,從此絕不提起。
  一日,忽報柔然敗去,高王奏凱而回。大軍將到晉陽,遂同府中文武,郊外迎接。王歸,犒賞三軍已罷,回至婁妃宮中夜宴。是夜,宿于飛仙院。
  次日,即往東府,三日不出。有一夜回府,本欲往婁妃宮去,行至寶慶堂,見雕樓下月色甚明,忽思朱金婉處久已冷落,趁此良夜與他相聚一宵。走至鎖雲軒,見院門深閉,令人叩門。那知其夕永寶正在裡邊,與金婉飲酒取樂,忽聞王來,彼此失色。永寶急走內閣躲避。夫人下階相迎。夜宴之具不及收拾。王謂夫人曰:「卿在此獨飲乎?」夫人曰:「因貪月色好,故在此小飲。」
  口雖答應,頗露驚慌之色,王心甚疑。遂解衣共寢,夫人不發一言,全不似舊日相敘光景。王心疑益甚,復起望月。夫人亦絕無一語,乃走出房外。微聞牆邊有人竊竊私語,遂從簾內望之,月光如晝,見數宮人送一少年出去。
  一人道:「駙馬今夜只好在園中擔擱。」又一人道:「駙馬休慌,世子在飛仙院亦曾如此。」王知是永寶,心中大怒,且不聲張,命值夜宮女開門逕出。
  至雕樓下,有人言語,呼之,乃內侍王信忠,急命鎖了鎖雲軒外門,便至柏林堂,倚牀獨坐。金婉見王已去,又報外門封鎖,知事情敗露,嚇得魂飛魄散。宮娥們亦皆憂懼。王坐至天明,召園吏問:「昨夜何人在園?」答道:「駙馬。」王問:「此時在否?」答道:「已去。」王喝道:「你們職司守園,如何縱人出入?」園吏道:「因是駙馬,且大王親弟,故不敢拒。」王曰:「幾時留宿起的?」園吏曰:「往來時日皆有簿記。」王命取來,俄而呈上一簿,乃駙馬留宿園中日月及世子尋見地道根由,備寫在上。王知園吏無罪,遂叱令退。忙召永寶,永寶雖懷驚懼,不敢不到。世子不知永寶事發,亦隨之入。王見之大怒,以園吏所書之簿示之。永寶伏地謝罪。王令左右去其衣冠,痛杖一百,血流滿地,令人扶出。又怒責世子曰:「你亦罪難指數。」
  亦痛杖之,幽於柏林堂西廡。走到婁妃宮中,怒氣滿面。妃問:「大王為何如此著惱?」王將鎖雲軒事告之,妃曰:「永寶雖有罪,望王念手足之義,曲為寬宥。」話未畢,忽內侍報道:「駙馬不堪受杖,到府即死。」蓋永寶體素肥,外強中乾,受杖既深,頓時痰湧,遂欲救無及。王得報大驚,婁妃聞之淚下如雨。繼而王拔劍以走,妃問:「欲殺何人?」王曰:「永寶之死,皆金婉害之。我去殺此賤婢。」妃攔住道:「金婉不足殺也。王廣收美色,納之後宮,使他空守寂寞,為人所誘,此心焉得不亂?今駙馬已死,豈可復殺金婉以重其罪。況金婉已生一子在宮,若殺之,教此小兒誰靠?王即不念其母,可不念其子乎?依妾所見,閉鎖深宮,使不齒於諸夫人之列罷了。」
  王遂收劍坐下。
  俄而,報世子杖後發暈數次,妃驚曰:「澄兒何罪而王杖之?」王歎曰:「此兒雖聰明,但舊性不改,在京縱欲敗度。不痛責之,無以懲後,今日猶未盡法治也。」看官,你道高王何以甚怒世子?先是世子在朝大興土木,廣選佳麗。一日,朝罷回府,有婦人訴冤馬前。視其狀詞,乃古監門將軍伊琳之妻裴氏,見其姿容甚美,遂帶入府中,親自問話。蓋伊琳奉命往洛陽運木,違誤工程,侵盜運費,為侍中孫騰劾奏。侍中高隆之構成其罪,收禁在獄,三年有餘。裴氏因泣陳冤枉,言孫騰在洛自盜內府金銀,沒入珊瑚樹一枝、珠簾一頂,皆係伊琳親見,欲滅其口,故問成死罪收禁獄中。世子大怒道:「孫侍中貪財怙勢,擅入人罪,吾當為爾伸冤。但事關權貴,你若出去,被他們暗行殺害,誰與質審?你且住我府中,等事情明白,然後出去。」裴氏拜謝。蓋世子悅其美而欲私之,故不放之出也。次日,遂下文書於尚書省,提問伊琳一案。隆之知事關孫騰,乃使人送還文書,謂世子曰:「伊琳之獄定已三年,罪狀甚明,不勞追攝。」世子大怒,必欲提問。司馬子如亦勸世子勿究。世子不從,騰與隆之大怒,不放伊琳出獄。世子無從審問,因欲上訴高王。孫、高二人訪知世子已與裴氏成奸,亦欲訴知高王。子如從中調停。
  赦了伊琳之罪,前事亦不追究,方各相安。其後世子奏復伊琳官爵,數往其家留宿。高王探知此事,心中甚怒,因軍旅匆忙,未及責問。今又聞其袒庇永寶,故並責之。然永寶已死,心甚不忍。乃命世子歸府調養,幽金婉於冷宮,餘皆不究。永寶之子須拔,以游夫人無子,命其撫養在宮,列於諸子之內,取名曰睿。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宇文泰自潼關殺了竇泰,敗高王於蒲坂,國中連年饑饉,兵食不足,常慮高王起兵復仇。時有蠕蠕國,土地廣大,兵馬強盛。聞與東魏相結,欲伐西魂,心甚憂之,因遣使通好,欲得其助,蠕蠕主曰:「西魏若欲結好,必娶吾女為后,方肯為援。」使者復命,泰勸文帝廢乙弗后為尼。帝不忍,曰:「後乃結髮之婦,豈可無罪而廢?」因集群臣會議,群臣迎合泰意,皆言不廢皇后,則難娶蠕蠕之女,不娶其女,恐外患之來,無人救援,社稷不安。帝迫於眾議,歎道:「吾豈以一婦而棄社稷大計。」乃廢乙弗氏為尼,降居別院,后與帝大慟而別。有感別詩曰:
  十載承恩一旦捐,數行珠淚落君前。
  良謀果得安天下,妾入空門也泰然。
  其後蠕蠕以故後尚在,復欲伐魏。文帝遂賜後死,前日所夢,至此果然應了。是時帝既廢後,乃遣扶風王元孚具金帛禮儀,往蠕蠕國迎頭兵可汗公主為后。可汗大喜道:「我女得與大魏皇帝為后,誠天緣也。」遂送女於西魏,車七百乘、馬一萬匹、橐駝一千頭、珍寶異物不可勝數。蠕蠕風俗以東向為貴,故公主行幕皆向東。將至長安,扶風王請公主南面,公主曰:「我此時猶蠕蠕女也。魏自南向,我自東向,亦有何害?」西魏大統四年三月丙子,立蠕蠕國公主鬱久閭氏為后。丁丑,大赦天下,丞相泰自華州入朝稱賀,旋還華州,聞弘農郡有積粟,遣兵襲而據之。
  是年,東魏主年十五,亦立歡之次女為后。適邊郡貢一巨象,改元元象,大赦天下。高王聞泰奪據弘農大怒,乃大舉西討,先命敖曹治兵於虎牢,調發各路人馬,限日齊集壺口,進取蒲津。段榮諫曰:「臣夜觀星象,大軍不利西行,宜俟來年進討。」王曰:「天道幽遠,今軍已戒嚴,不可阻將士之氣,卿毋畏縮。」婁妃亦諫曰:「妾聞秦地有山河之固,地勢險阻,大兵仰而攻之,主客相懸,勞逸不同。願大王慎之。」王曰:「吾籌之已熟,今行不滅,蕩平無期。此行非得已也。」遂命世子入朝,率諸將進發。軍至壺口,侯景引五萬人馬,自河南至;劉貴引三萬人馬,自山東至。連晉陽之兵,共號二十萬,兵勢甚盛。敖曹知大軍已發,遂自虎牢起兵,圍住弘農。右長史薛琡告王曰:「西賊連年饑饉,故冒死來入陝州,欲取倉粟以養三軍。今敖曹已圍弘農,粟不得出。但置兵諸道,勿與野戰。比及麥秋,收成又缺,其民自皆餓死,寶炬、黑獺何憂不降?願勿長驅渡河。」王不聽。侯景亦謂王曰:「今日舉兵形勢極大,萬一不捷,猝難收斂。不如分為二隊,王統前軍,臣統後軍,相繼而進。前軍若勝,後軍全力以赴;前軍若敗,後軍乘而援之,萬無一失。」歡亦不從。遂自蒲津渡河,全軍盡登西岸。泰聞東魏兵至大懼,以華州當道衝,遣使至州,命刺史王羆嚴守。羆對使者曰:「老羆當道,臥貉子那得過歸。語丞相可無憂也。」俄而,高王兵至,謂羆曰:「何不早降?」
  羆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塚,生死在此,欲死者來。」諸將請攻之。王曰:「無庸,吾志在滅泰,此等碌碌,何足污吾兵刃?」遂涉洛,軍於許原之西,連營三十里。
  先是泰發征書十餘道,調集各路人馬,皆未至。將士不滿一萬,欲進擊歡,諸將皆疑眾寡不敵,請待歡軍更西,以觀其勢。泰曰:「歡若至長安,則人情擾亂,將何以濟?今乘其遠來,營伍未固,擊之可圖一勝。」賀拔勝亦以為然。即造浮橋於渭上,令軍士齎三日糧,以示必死。輕騎渡渭,留輜重於後。自渭南夾渭而西,壬辰,至沙苑,距東魏軍六十里。然見其兵勢甚盛,將士皆憂難敵,泰亦懼不自安。宇文深獨賀曰:「吾軍勝矣。」泰問其故,對曰:「歡鎮撫河北,甚得眾心,以此自守,圖之非易。今懸師渡河,非眾所欲,獨歡恥失竇泰,愎諫而來。此所謂忿兵,可一戰而擒也。何為不賀?願假深一節,發王羆之兵,邀其走路,使無遺類。」泰喜曰:「聞君言使人膽壯十倍。」泰又遣達奚武覘歡軍。武從三騎,效歡將士衣服,日暮去營數百步下馬,伏地潛聽,得其軍號。因上馬歷營,若警夜然,有不如法者,往往撻之,俱知敵軍情狀而還。儀同李弼曰:「敵眾我寡,平地不可與戰。去此數里,地名渭曲,地狹勢阻,多高蘆長葦,可以全軍埋伏。先據此處,以奇兵勝之。」泰從其計。乃命李弼為右拒,引兵三千,帶領勇將五員,伏於渭曲之西;命趙貴為左拒,引兵三千,帶領勇將五員,伏於渭曲之東。皆令聞鼓聲而起。自主中軍,背水佈陣。
  分撥方畢,東軍已至。見宇文兵少,皆有輕敵之心。都督趙青雀請戰,斛律美舉曰:「黑獺舉國而來,欲決一死戰。譬如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葦深土泞,不利馳驟,無所用力。為今之計,不如勿與交鋒,密分精銳,掩襲長安,巢穴已傾,則黑獺不戰成擒矣。」王曰:「彼伏兵蘆內,以火焚之,何如?」侯景曰:「以大王兵力,何堅不破?今日當生擒黑獺,以示三軍。若縱火焚之,雖殺之不足為勇也。」彭樂飲酒醉,盛氣請戰曰:「王何不速戰?今日眾寡懸殊,以百人而擒一人,何患不克?」王許之。彭樂大聲呼曰:「能殺敵者,從吾來!」王立馬高坡之上以督戰,令於軍中曰:「能生擒黑獺者,封萬戶侯。」於是兵將一湧而進,不成行列。泰率諸將死拒。
  俄而,戰鼓三通,左右伏兵陡出,並力致死,將東軍衝為兩段。彭樂深入敵陣,正遇耿令貴交戰,令貴敗走。不料李標在後,一槍直刺過來,正中腰下,把肚腸拖出。段韶見了,急來救護。彭樂納腸入腹,納不盡者以劍截之,束創復戰,勇氣不衰。敵軍見者皆為吐舌。斛律明月被圍陣中,一枝畫戟使得神出鬼沒,連殺數將。賀拔勝出馬相迎,力戰數十合,明月全無懼怯。勝壯之曰:「誰家生此虎兒?」縱之去。斯時西軍勇氣百倍,東軍前後不相顧,盡行潰散。正是:廿裡連營成瓦解,六軍銳卒似冰消。
  未識高王作何解救,且聽下卷細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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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7-12 20:17 編輯

第四十二卷     奔河陽敖曹殞命 敗黑獺侯景立功



  話說高王立馬高坡,見東軍大敗,尚欲收兵更戰,使張華原歷營點兵,莫有應者。還報曰:「眾兵盡散,營皆空矣。」王未肯去,斛律金曰:「眾心離涣,不可復用。宜急向河東,再圖後舉。」俄而,婁昭、潘樂、段韶飛奔而來,皆曰:「王何不去?」王曰:「能復戰乎?」韶曰:「不能矣。趙青雀已降於泰。諸將只道大王已去,皆渡洛東歸矣。此時不去,敵兵四合,恐自拔無路。」王猶據鞍未動,斛律金以鞭拂王馬,乃馳去。數將擁之而行。
  王曰:「全軍盡沒,吾何以返?」韶曰:「臣父總錦衣軍,有兵一萬三千未動。侯景有五萬人馬,尚在河橋屯守。渡過洛水,便得濟矣。」行至洛口,時已二鼓。只見前面火把大明,早有敵軍攔住。段韶一馬當先,刺死來將,眾人殺散餘兵,渡過浮橋。將近黃河,忽報西軍抄截,河橋已斷。王大驚,問:「侯景人馬何在?」曰:「尚在迎敵西軍。」俄而,天色漸明,侯景接著,慰王曰:「王無憂,河橋雖斷,臣已命劉貴、段榮在下流處預備樓船五十號以待。王速登舟先渡,臣在此接應諸將便了。」王循河而行,果見段榮、劉貴艤舟以候,但岸高舟遠,不能即登。見一橐駝立在水灘,王下馬,縱身一躍,立在橐駝背上,才得就船。諸將相繼渡畢。喪甲士八萬,棄鎧仗十有八萬。泰追至河邊,選留甲士二萬,餘悉縱歸。都督李穆曰:「高歡破膽矣,速渡河追之,歡可獲也。」泰曰:「吾兵力未齊,且歡亦未能一舉滅之也。」
  還軍渭南,所征之兵甫至,令於戰所人種一柳,以旌武功。後人有沙苑詩一絕云:
  馮翊南邊宿露開,行人一步一徘徊。
  誰知此地青青柳,盡是高歡敗後栽。
  西魏帝聞捷,加泰為柱國大將軍,李弼等十二將皆進爵增邑有差。弼弟身小而勇,每躍馬陷陣,隱身鞍甲之中,彭樂幾喪其手。敵人見之,皆曰:「避此小兒。」泰歎曰:「膽決如此,何必八尺之軀耶?」耿令貴殺傷甚多,甲裳盡赤。泰曰:「觀其甲裳,足知令貴之勇,何必數級紀功乎?」時高敖曹聞歡敗,釋弘農之圍,退保洛陽。己酉,西魏行台宮景壽等向洛陽,洛州大都督韓賢擊走之。又州民韓木蘭作亂,賢擊破之,一賊匿屍間,賢至戰所,按收甲仗,賊倏起斲之,斷脛而卒。泰聞賢死,以為洛州可圖,復遣行台元季海與獨孤信將步騎二萬趨洛,楊忠、李顯引兵趨三荊,賀拔勝、李弼引兵圍蒲坂。先是高王西伐,蒲坂民敬珍謂其從兄敬祥曰:「高歡迫逐乘輿,天下忠義之士皆欲倳刃於其腹。今又稱兵西上,吾與兄起兵斷其歸路,此千載一時也。」祥從之,糾合鄉裡,數日有眾萬餘。會歡自沙苑敗歸,祥、珍率眾邀之。歡恐關東人心有變,急欲趕回晉陽,鎮撫四方,不顧而去。及賀拔勝、李弼至河東,祥、珍率猗氏等六縣十餘萬戶歸之。泰以珍為平陽太守,祥為行台郎中。秦州刺史薛崇禮為歡守蒲坂,防禦甚固。有從弟薛善為秦州別駕,欲降西魏,言於崇禮曰:「高歡有逐君之罪,善與兄忝衣冠緒餘,世荷國恩。今大軍已臨,而猶為高氏固守,一旦城陷,函首送長安,署曰逆賊,死有餘愧。及今歸款,猶為愈也。」崇禮猶豫不決,善與族人斬關納西魏師。
  崇禮出走,追獲之。於是泰進蒲坂,略定汾、絳以西。凡薛氏族人預開城之謀者,皆賜五等爵。善曰:「背逆歸順,臣子常節,豈容闔門大小俱叨封邑?」
  與其弟慎固辭不受。泰善之。晉州刺史封祖業聞西魏兵至,棄城走。儀同三司薛修義追至洪洞,及之,勸其還守。祖業不從,修義曰:「臨難而逃,非丈夫也。」還據晉州,安集固守。會西魏長孫子彥引兵至城下,修義開門,伏甲以待之。子彥不測虛實,遂退。王黜祖業,以修義為晉州刺史。又獨孤信引兵逼洛陽,刺史、廣陽王元湛棄城歸鄴,敖曹不能獨留,亦引兵北渡。
  信遂據金墉。於是賀若統以潁川降魏。前散騎侍郎鄭偉起兵陳留,據梁州降魏。前尚書郎中崔彥穆起兵滎陽,據廣州降魏。泰皆即地授為刺史。東魏行台任祥聞潁川失守,率驍將堯雄、趙育、是雲寶進兵攻之。賀若統告急於泰,泰使宇文貴將步騎二千救之。軍至陽邑,雄等已退三十里,任祥率眾四萬繼其後。諸將咸以為彼眾我寡,不可爭鋒。貴曰:「雄等謂吾兵少,必不敢進。出其不意,進與賀若統合兵擊之,蔑不勝矣。若緩之,使與任祥兵合,進攻潁川,城必危矣。城若失,吾輩來此何為?」遂疾趨潁川,背城為陣,與雄等戰於城下,大破之。趙育請降,俘其士卒萬餘人。任祥聞雄敗,不敢進。
  貴復擊之苑陵,祥軍又敗,是雲寶亦降。又都督韋孝寬攻東魏豫州拔之,執其行台馮邕。獨慕容儼為東荊州刺史,有西將郭鸞來攻,晝夜拒戰二百餘日,乘間出擊,卒破走之。故河南諸州多失守,惟東荊州獨全。高季式為濟州刺史,有部曲千餘人,馬八百匹,鎧仗皆備。會濮陽盜杜靈椿等聚眾萬人,攻城剽野。季式遣騎三百,一戰擒之。又進擊陽平賊路文徒等,皆平之。於是遠近肅清。或謂季式曰:「濮陽、陽平乃畿內之地,不奉詔命,又不侵境,而私自出軍遠戰,萬一失利,豈不獲罪乎?」季式曰:「何言之不忠也?我與國家同安共危,豈可見賊不討?且賊知台軍必不能來,又不疑外州有兵擊之,乘其無備,破之甚易。以此獲罪,吾亦無恨。」高王聞而嘉之。
  先是王之敗歸晉陽也,意忽忽不樂。侯景曰:「黑獺新勝而驕,必不為備。願得精騎三萬,逕往取之。」王以告婁妃,妃曰:「設如其言,景豈有還理?去一黑獺,復生一黑獺,王何利之有?不若藏鋒蓄銳,待時而動,奚汲汲為?」王乃止。於是撫夷創,補軍旅,修甲乘。閱一載,而兵力復振,乃分遣諸將,進復河南諸州。賀拔仁攻南汾州,刺史韋子粲降之。泰大怒,盡滅子粲之族。西將韋孝寬、趙繼宗聞東軍至,以孤城難守,皆棄城西歸。
  侯景方攻廣州,未拔,聞西魏救兵將至,集諸將議進退。將軍盧勇請進觀敵勢,景許之。乃率百騎至大隗山,遇魏師。日已暮,勇乃多置旌旗於樹顛,夜分騎為十隊。鳴角直前,西魏兵不測多少,軍大亂,勇擒其將程華,斬其帥王征蠻而還。廣州守將駱超聞之大懼,遂以城降。於是汾、潁、豫、廣四州復入東魏。
  且說西魏大統四年,文帝知獨孤信已據金墉,將如洛陽,展拜園陵。會信告急,言東魏高敖曹、侯景攻圍金墉甚迫,乞發大軍往救。泰因請鑾駕幸洛,進觀形勢,帝從之。遂命尚書左僕射周惠達輔太子欽,鎮守長安。命李弼、達奚武率三千騎為前驅。八月庚寅,至谷城,侯景聞援兵將至,謂諸將曰:「西賊新來,兵鋒必利。當斂兵以待,徐圖進取。」莫都婁貸文曰:「賊兵遠來,當乘其未至擊之。願自引所部往挫其鋒。」可朱渾道元以為然。景不可,二人遂不稟景命,各以千騎前進。夜遇李弼軍於秀水,弼命軍士鼓噪,曳柴揚塵,東軍不戰而退。貸文走,弼追斬之。道元單騎獲免。悉俘其眾送弘農。侯景知貸文、道元私戰失利,又聞泰兵至瀍東,乘夜解圍去。辛卯,泰率輕騎追景至河上。景設陣為長蛇之勢,北據河橋,南據邙山,與泰兵合戰。西將衝入,兵皆散走。泰亦親自陷陣。戰久,鼓聲大震,東軍合力奮擊,泰被圍,諸將各自為戰,不及相顧。泰乘間衝出,左右皆散。忽流矢中其馬,馬驚而奔,泰墜地。東魏兵追及之。李穆下馬,以策抶泰背,罵曰:「籠東軍士,爾曹王何在,而獨留此?」追者不疑其貴人,舍之而過。穆以馬授泰,與之俱逸。泰歸營,鳴金收軍,將士皆集,兵勢復振。次日,進擊東魏兵,東魏兵北走。高敖曹意輕泰,建旗蓋以陵陣。泰曰:「此敖曹也,急擊勿失。」
  於是盡銳攻之,一軍皆沒,敖曹單騎走,唯一奴從,往投河陽守將高永樂。
  永樂,高王從兄子也,與敖曹有怨,閉門不納。敖曹仰呼曰:「門即不開,速以繩來援我。」永樂不應。敖曹惶急,拔刀穿闔,未徹而追兵至,乃伏橋下。追者見其從奴持金帶,問:「敖曹何在?」奴指示之。敖曹知不免,奮頭曰:「來,與汝開國公。」以其殺己必獲重賞也。追者斬其頭去。又西兗州刺史宋顯有眾三萬,與泰戰,泰亦殺之。虜甲士一萬五千,赴河死者以萬數。敖曹首至,泰大喜,一軍皆賀,賞殺敖曹者絹萬匹,歲歲稍與之,比及周亡,猶未能足。
  再說萬俟普自歸東魏,高王以尊且老特禮之,嘗親扶上馬。其子洛免冠稽首曰:「願出死力以報深恩。」及邙山之戰,諸軍皆北渡,洛獨勒兵不動,謂西魏人曰:「萬俟受洛乾在此,能來可來也!」西魏人畏之而去。東魏名其下營地曰回洛。後隋之回洛倉,即其地也。侯景聞敖曹死,即欲進戰。諸將皆曰:「吾軍新失大將,人有懼心,勝勢在彼,未可遽與爭鋒。」景曰:「不然,黑獺連勝數陣,有輕我心,其下將士必驕。彼驕我懼,正堪一戰。
  且沙苑之敗未復,今又喪師失將,恥辱甚焉。大王付吾儕以閫外之任,若不大破黑獺,何面目見之?吾計決矣,諸軍勿疑。」於是整率諸軍,盡渡河橋。
  將戰,下令曰:「今日之戰有進無退,退者立斬!」乃命諸將分隊進擊。泰見東魏兵至,命右拒敵其左,左拒敵其右,中軍敵於中路,自擁精騎一千,擁護帝駕,立馬高處觀之。當是時,兩邊置陣既大,首尾懸遠。從旦至未,戰數十合,彼此不相上下。或東軍得利,西師敗而復振。或西師得利,東兵卻而復前。無不捨死忘生,互相對敵。俄而,氛霧四塞,風沙迷目,左右兩拒,戰並不利。景忽下令於東曰:「西陣已獲黑獺矣。」東陣大呼。又下令於西曰:「東陣已獲黑獺矣。」西陣大呼。西魏軍皆驚懼,遂大潰。獨孤信等未識君相所在,棄軍走。將軍李虎、念賢等為後繼,見信等敗亦潰。泰見前軍瓦解,不敢留,與帝燒營而遁。方戰急時,王思政下馬舉長祐左右橫擊,一舉輒踣數人,陷陣既深,從者盡死,身被重創,悶絕於地。會日已暮,敵亦收兵,帳下督雷五安於戰處哭求思政,會其已蘇,割衣裹創,扶之上馬而歸。蓋思政每戰,常著破衣弊甲,敵不知其將帥,故得免。將軍蔡祐下馬步鬥,左右勸乘馬以備倉猝,祐怒曰:「丞相愛我如子,今日豈惜一死?」帥左右十餘人,合聲大呼,擊東魏兵,殺傷甚眾。東魏人圍之十餘重,祐彎弓持滿,四面相拒。有厚甲長刀者一人,直進取之,去祐可三十步。祐只存一矢在手,左右勸射之。祐曰:「吾曹之命在此一矢,豈可虛發?」將至十步,祐乃喝聲道:「著!」其人應弦而倒。東魏兵退卻,祐徐徐引還。正是:瓦罐險遭並上破,將軍倖免陣前亡。
  但未識西師敗後竟得長驅入關否,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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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卷     歸西京一朝平亂 懼東鄴三將歸元



  話說邙山之戰,泰大敗而遁,奉帝急走弘農。其時弘農守將聞大軍敗績,已棄城而走。城中無主,所虜降卒在內結黨聚亂,聞泰至,相與閉門拒守。
  泰進拔之,誅其魁首數百人,城中始定。時諸將在後者皆未至,泰驚不能寢。
  及夜,蔡祐至。泰曰:「承先來,吾無憂矣。」枕其股,寢始安。蓋祐每從泰戰,常為士卒先,不避矢石,戰還,諸將皆爭功,祐終無一言。泰每歎曰:「承先口不言勛,我當代其論敘。」故泰倚之如左右手。次日兵將稍集,泰留長孫子彥守金墉,王思政鎮弘農,自引大軍奉帝入關。
  先是泰既東伐,關中留守兵甚少,前後所虜東魏士卒散在民間,聞東徵兵敗,共謀作亂。李虎等至長安,見賊勢猖獗,計無所出,不得已,與太尉王盟、僕射周惠達奉太子欽出屯渭北。百姓互相剽掠,關中大擾。降將趙青雀與雍州於伏德聚眾萬餘,進據長安子城。咸陽太守慕容思慶亦起兵從逆。
  各招降卒,以拒還兵。長安士民不從者,相率以拒青雀,日數十戰。虧得侯莫陳崇進擊破之,賊始畏懼不出。王羆鎮河東,見人心惶惑,大開城門,悉召軍士,謂曰:「今聞大軍失利,青雀作亂,諸人莫有固志。羆受委於此,以死報國。有能同心者,可共固守;不能者,任自出城。」眾感其言,皆無異志。泰聞變,留帝駕於閺鄉,以士馬疲弊不可速進,且謂:「青雀等皆烏合之眾,我至長安以輕騎臨之,必皆面縛乞降,不足為患。」散騎常侍陸通諫曰:「賊逆謀久定,必無遷善之心。蜂蠆有毒,安可輕也?且賊詐言東寇將至,今若以輕騎臨之,百姓謂為信然,益當驚擾。今軍雖疲弊,精銳尚多。以明公之威,總大軍以臨之,何憂不克?」泰悟,乃引兵西入。父老士女見泰至,莫不悲喜相賀。又華州刺史宇文導知賊據咸陽,起兵襲之,殺慕容思慶及於伏德,然後南渡渭水,與泰合軍,兵勢益壯,進攻青雀,殺之。乃奉太子入朝,撫安百姓。九月朔,帝入長安,丞相泰還鎮華州,內外始定。
  且說高王聞敖曹之死,如喪肝膽。又聞眾將敗北,自晉陽發七千騎至孟津,未濟,得侯景捷報,言泰已燒營而遁。西師悉退。斬獲甲士、收得資糧不可計數。王大喜,遂濟河。諸將相繼來會,皆言高永樂不救敖曹之罪。王大怒,立召永樂,即於帳前杖之二百,罷其職,發回晉陽。贈敖曹太師、大司馬、太尉,諡曰忠武公。眾以永樂不殺,治罪猶輕也。後人有詩譏之曰:
  地下敖曹目未瞑,頭行千里血猶腥。
  軍前不斬河陽將,獻武當年尚失刑。
  時金墉猶未下,王進兵攻之,長孫子彥不能守,焚城中屋宇俱盡,棄城而走。
  王入洛,見人民蕩析,樓堞無存,乃毀之而還。先是東魏遷鄴,主客郎中裴讓之留洛陽。及獨孤信敗歸,其弟諏之相隨入關。泰賜以官爵,為大行台、倉曹郎中。王怒其外畔,囚讓之兄弟五人。讓之謂王曰:「昔孔明兄弟分事吳、蜀,各盡其心。況讓之老母在此,不忠不孝必不為也。明公推誠待物,物亦歸心。若用猜忌,去霸業遠矣。」王皆釋之。
  斯時舊境悉復,邊土皆安,乃加賞有功將士。進侯景為河南大將軍、大行台,將兵十萬,鎮守河南,而身歸晉陽。東魏元象二年,靜帝以王功大莫賞,封其子高濬為永安郡公、高淹為平安郡公、高浟為長樂郡公、高演為常山郡公、高涣為平原郡公、高清為章武郡公、高湛為長廣郡公,雖在孩提者並賜金章紫綬。歡於是入朝謝恩,兼察朝政得失,百官賢否。世子告王曰:「吏部尚書一缺掌天下銓選,關人才進退。得人則治,不得人則亂。昔聞崔亮為吏部時,不能評論人才,作停年之格,以州、縣、郡官年深者擢之上位,以故真才流落,士氣不伸。次後選用以此為例,非用人之道也。孝莊即位,李仲雋為吏部,專引新進少年,朝廷乏經國之才。至爾朱世隆攝選,官以幸進,政以賄成,賢才屏跡,宵小滿朝,紀綱大壞,天下騷然。後崔孝芬為之,亦華而不實,徒有斯文之稱,究無安世之道。今遷鄴以來,三換其人,皆無可取,何以勵人心而敦世道?」王曰:「汝能任此職乎?」世子曰:「兒才亦恐不勝。」王曰:「汝能留心人才,無徇己私,便可不負此職。吾今言於帝,命汝攝之便了。」於是世子攝選,百官皆賀。王於都堂召會文武,大宴三日,見座無敖曹,深加歎息,謂群臣曰:「吾欲遣使西魏,求還敖曹首級,恐傷國體,為黑獺所笑。棄之則於心不忍。諸君能為吾計乎?」陳元康曰:「易耳。若令侯景求之,首必可得。黑獺自邙山大敗以來,畏景如虎,必不吾逆也。」王歸晉陽,遂以命景。景乃遣人揚言於西魏曰:「送還敖曹之首,則兵不動,不然將長驅入關,以報河陽之辱。」泰聞之,笑曰:「安有為死人首而動大兵者?不過景欲得敖曹之首耳。我方兵疲力乏,且欲閉關息民,不可激其怒。」因歸高敖曹、竇泰、莫多婁貸文三人之首於景。景送至晉陽,王撫首大哭,悉加厚葬。
  再說世子自攝選以來,遷擢賢良,黜逐不肖。凡清要之職,皆妙選人物以充之。其餘量才授位,無不愜當。有未受職者,皆引置門下,講論賦詩,以相娛樂。又好蔡氏八分書法,暇即習之。制金玉筆管,會集古今人文。府中書吏常有百人,給賜甚厚。士大夫以此稱之。時南北通好,使命相繼,務以俊乂相誇。每遣使至梁,必極一時之選,無才地者不得與焉。梁使至鄴,鄴下為之傾動,貴游子弟盛服聚觀,館門如市。宴會之日,世子使左右密往視之,一言制勝,為之撫掌。鄴使至建康亦然。一日,世子入朝,見帝於內殿。帝曰:「朕有一事,欲與卿言。」世子問:「何事?」帝命召來,只聽得屏後玉珮之聲,走出一位女子,端嚴秀質,美麗絕人,向世子低頭下拜。
  世子答拜,問帝:「此位何人?」帝曰:「此東光縣主,名靜儀,乃是朕姑,高陽王元斌之妹,侍郎崔恬之婦也。因有家難,乞憐於朕。朕不能主,故令求赦於卿耳。」世子斂容再拜,曰:「臣掌者,陛下之法。未識縣主求赦者何事?」帝曰:「恬弟崔悛去年在洛,被宇文泰逼之西去,今臣於西。若正其外叛之罪,累及一門,恬亦當誅。卿父執法難違,欲卿曲宥耳。」世子曰:「帝命不敢不遵,父意恐難回轉,此非臣所得主也。」靜儀見世子不允,流淚不止,重向世子拜懇。世子見靜儀面如梨花著雨,愈覺可人,不忍絕之,向帝曰:「陛下既有寬赦之情,小臣豈無哀憐之意?自當竭力援手。」遂再拜而退。靜儀見世子允了,亦謝恩而出。世子歸語公主曰:「卿知高陽王有妹靜儀乎?」公主曰:「此奴之姑也,幼時亦曾見之。」世子曰:「可惜絕色佳人,未識將來性命若何耳。」公主問:「何故?」世子備述其事:「頃在帝前相見,屢次拜求,若父王不允,豈非滅門在即?」公主曰:「大王立法如山,未必肯寬恕也。」此時世子心中輾轉尋思:「不赦靜儀,則美色可愛;赦之,則懼父見責。」倒覺進退兩難。一日,接得晉陽密札,果為崔悛一案。內云:「崔悛身投偽國,理合全家正法。但崔氏世代名門,民望所屬,汝宜細細斟量,方可行誅。」世子覽之大喜,曰:「父王既有此言,欲寬崔氏之罪不難矣。」遂奏帝,凡崔氏連坐者皆赦之。以書復高王曰:崔悛被擄入關,從逆非其本心。崔恬盡職鄴中,為國尚無異志。誅及無辜,易招物議。免其連坐,可慰輿情。況恬妻東光縣主,高陽之妹,今上之姑,帝本有意曲全,兒已特行寬宥矣。
  高王見書,遂置不問。此時不唯崔恬夫婦感激,帝亦大悅。
  一日,宴世子於內宮,後亦在座。靜儀適來謝恩,帝召入,賜坐後側,命靜儀敬酒三爵,以酬世子之勞。世子亦回敬之,謂靜儀曰:「縣主與吾婦是至親,少時常聚,至今每懷想念。異日當令來見也。」靜儀曰:「妾於次日本擬登堂拜謝,敢勞公主下降。」世子佯稱不敢,而心實暗喜。宴罷各退。
  世子歸,知東光縣主次日必來,暗囑門吏:「縣主若到,勿報公主,引其步輿,打從平樂堂直入絳陽軒中。」絳陽軒乃世子密室也。次日,靜儀到府,門吏挽其步輿,直至密室深處,從人悉屏在外。靜儀坐在車中,但見曲曲花街,兩旁都是翠柏屏風,不像後宮模樣。及至停車,回顧侍兒,不見一人。
  有一宮女走來開幔,道:「公主在內軒相等,請縣主入見。」宮女引路,靜儀只得移步相隨。及至內軒,不見公主。宮女又曰:「在暖閣中。」及入,卻見世子走來施禮,心上大疑,因問:「公主何在?」世子曰:「少停相見。因有密事相告,先屈縣主到此一敘。」宮娥擺宴上來,靜儀辭退,世子曰:「昨在帝前承賜三爵,今日少盡下情,縣主莫辭。」靜儀無奈,兢兢坐下,世子慇懃奉勸,宮女連送金樽。天色漸暮,侍女皆退。靜儀欲回,世子笑謂之曰:「昨夜夢與卿遇,今日相逢,乃天緣也。卿其憐之。」靜儀曰:「全家之德,沒齒不忘。若欲污我,斷難受辱。」說罷便走。門已緊閉,世子即上前擁逼,衣服皆裂。靜儀力不能拒,遂成私合。是夜同宿閣中,侍女皆厚賞之,囑令勿泄。在外從人疑為公主留住,初不料有他故。三日後,靜儀堅意辭去,世子不得已送之回府。靜儀歸,對其夫流涕,微言世子無禮。崔恬不敢細問,仍善遇其妻,蓋懼見怒於世子,禍生不測也。然世子日夜想念,欲圖再會,苦於計無所出。乃召其奴張保財謀之,保財曰:「易耳。世子超授崔恬爵命,出使在外,則可以潛游其家矣。」世子乃奏恬為散騎常侍,出使遠去。夜間,屏去侍從,潛至崔家,與靜儀相會。連宿數夜,形跡大彰。
  高陽王聞之大怒,奏於帝,請賜靜儀死,以免狂童之侮。帝曰:「此事實傷國體,但非靜儀之罪,乃高世子之過也。高王功在社稷,大權在握,世子為所寵愛,朝事悉以相委。國家安危,係彼喜怒。若賜死靜儀,澄必懷怨。何可以一女子而起大釁?」高陽見帝不允,默然而退。其後世子亦恐人覺,晏去早歸,微服來往。時高岳、孫騰、子如、隆之四人聞知,皆擔憂恐,相與議曰:「王令吾等在此者,為輔世子也。今世子以萬金之軀,夜出潛行,倘有小人從而圖之,禍生不測,吾等死不足贖。今若諫之,彼必不聽,反遭其怨。不若密啟大王,使行禁止。」四人議定,遂將世子私通靜儀之事稟知高王。王大怒,私語婁妃曰:「子惠不克負荷,行將廢之。」妃驚問,王悉告之。妃亦怒其荒淫,曰:「此兒終不善死。」王於是立召之歸。正是:朝中不究貪淫罪,堂上猶施撻責威。
  未識高王召歸世子若何處治,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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